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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曾如此信任你,大卫。”她难以控制地用谴责的口吻说道。

他摇摇头,悲伤刻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失去光彩。“你觉得你爱我,”他说道,“可一旦回归正常的生活,恐怕我就只是一段你不愿回想的往事。在咱们的境遇里,我们俩的情况可能发生在任何情侣身上。那时我们的确彼此需要,我们是彼此的救命绳索。是的,咱们彼此关心,但那源于咱们的情况还有那不断的折磨和死亡的威胁。你所坚信的那种你对我的感觉注定会改变,为在这地狱般的三周里建立的感情做出承诺会是个错误……一个我不希望你犯的错误。”

“我没有辜负你的信任。我现在做的是为我们好。我绝不会辜负你的信任,你知道的。”

她感到很震惊,争辩道:“我真的爱你。你怎么能觉得我不知道自己的感觉?”

真的吗?她不知道,他的态度和话语让她震惊,她只是久久地看着他。

“艾玛!”他打断她,“听我说。你觉得你爱我,但你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的感觉。尤其是在发生了那些事以后。”

大卫一言不发,艾玛有一种冲动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让他有点精神,清醒起来。

她笑了,她感到释怀。“我明白。可能你还有一大堆报告要做。我们可以……”

没有这么做,但她抛出了自己的问题,“你是什么感觉?当你抚摸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当我摸着你的时候呢?是什么样,大卫?”

“走出这个房间,我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今天上午我就得离开,去华盛顿。”

“我没时间、也不想玩这问答游戏。”

她感到一阵凉意,甚至一度有些畏缩。她挺直身板,她的自尊让她抑制住那股强烈的再次失去他的恐惧。“我听着呢。”

“你是什么感觉?”她再次发问,无视他的话语。

“别靠近了,”他命令道,“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太多感情了,我甚至没法全部说上来,更别说现在就把它们统统弄明白了。”

她看见他紧紧握着拳头,她能听到他大口呼着气,她越来越不安。她担心他仍无法适应这突然的自由,她掀开被子,爬到床的另一端准备下床。

她脸色煞白。“你根本不爱我,对吧?你说你爱我,只是因为你觉得我想听你这么说。说你爱我就只是这些日子你给我希望、激励我的方法。”

“说话,大卫。别这样不理我。不要来第二次了。”

她不再说话,害怕他只是在耍她还觉得是在对她好。但这种想法太疯狂了,她自己也深深知道。“该死的,大卫。你在对我说谎,你也在自欺欺人。为什么?”

大卫终于回过头看着她。可他并没有向她走过去,也没有回答她。而他锐利的眼神比沉默更让她感到不安。

他欲言又止,仍然保持沉默。

“今天天气怎么样?”她问道。

“你干嘛说谎。”

这冷酷的语调让她警惕起来。她坐起来,把头发撩到背后。尽管她希望他俩之间什么都好,但她看得出不对劲。她太敏感了,大卫就是这敏感的根源。

“别对你自己这样,宝贝儿。”

“早安,宝贝儿。”

“别怎么?”她问道;“别去想为什么两天前你还说你爱我,但现在你就说你不爱我吗?”

“你没睡觉吗?”他却久久不答,她皱起眉头。“大卫?”

“你现在没法确定自己的感情。”

几个小时后,艾玛睁开眼睛。大卫仍穿着睡衣和浴袍,站在病房的窗前,脸上挂着冷峻的神情。黎明的曙光渐渐照亮天空,她听到从病房锁住的门外传来的声音,这预示着医院忙碌的一天已经开始。

“你别再这么说了!”她叫道。“别说得好像因为我在一个鬼地方关了几天就没法正常思考一样。我是瘦了,但我脑子还好使!”

***

他的表情更加严厉了。“你把情况搞得越来越复杂了。”

她的额头靠着他的肩膀。时间慢慢流逝,大卫静静地抱着她,他们的心脏以相同的节奏跳动着。他对艾玛不曾食言。他抱着她,守护她进入梦乡。

“不,我没有。我只是想弄明白,而且我觉得我现在明白了。”

大卫轻轻吻着她。“你简直太美了,艾玛。”

“我不确定咱们现在的感受是否是真实的,这很难理解吗?”他问道,“我不希望我们任何人做出可能导致灾难性后果的错误判断,这对你来说很难相信吗?”

她热烈地亲吻着他的下巴和嘴唇,享受着他唇齿间的温柔。她呻吟着,低沉的声音让他震颤。她把这一天的情绪起伏放在一边,享受自己的夜晚。

“真实的?”她说道,重复他说的这个词。

“我爱你,艾玛。无可救药地爱你。”

“对,艾玛,真实。真实得甚至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真实得让我能够忍受像吉普赛人一样的生活。我熬得并不轻松。”

“我以为你是爱我的,大卫。”她轻声说道。

“我不敢相信你竟然质疑我对你的感觉,”她说道,“你怎么能这样怀疑我?你比谁都了解我,甚至比我的亲人更了解我。”

他把她搂入怀中,手不停发抖。能再次进入他的怀抱是多么安心啊,艾玛深吸一口气。

“我必须质疑你的感觉,因为这风险真的太大了。你觉得如果你必须要两三年就搬一次家的时候,你会是什么反应?我被派遣到其他地方去的时候,你觉得你的爱强大到能让你独自熬过几周甚至几个月吗?”当她刚要说话时,他摆摆手,继续说道,“你的感觉真实到让你能够长时间和家人朋友分开吗?你有办法和我在一起还继续履行儿童救助会的工作吗?如果你必须得独自生下孩子你会怎么做?你愿意和一个随时可能上战场的男人一起生活吗?”

虽然她不知道他会和她在一起多久,但她现在不去想这件事。活在当下,她提醒自己。不要想其他任何事情。

他停下来,她什么也没说,他提醒道:“我的真实生活就是这样的,艾玛。我已经遇到过一次妻子不能应付这样的现实的情况了,我当然也不希望再经历这样的婚姻。你肯定明白我们都需要时间来确定,彼此的感情是否强大到能够应对我的工作所带来的压力。”

不管今后发生什么,她都会处理好的。不管要付出什么,她都义无反顾。她盯着他的脸庞,她向他张开手臂,让他再次驻进自己的心里。

她僵住了,他这样去想他们之间的感情对她是种羞辱,尽管他的工作很特殊,但他低估了她对自己承诺的决心,这让她很受伤。

把握现在。没什么比这更重要了,她告诉自己。把握现在。

“我只知道你现在觉得进退两难,”尽管她内心极不平静,但她还是平静地说道,“没那个必要。我爱你,大卫。我可能会一直爱你,但我并不想给你压力,我也不会变得卑微,或者祈求你能知晓我的感情。我生命里的另一个男人觉得我应该这么做,当我没有这样做的时候,他感到很失望。如果你也觉得我现在和以后应该这样,那么你也会失望的。我们都应该清楚现在的情况了,我的工作也像你的工作一样重要、一样要求付出,我很好奇如果你是我的丈夫,你能不能应付这种情况。”

她久久屏住呼吸。然后,点点头。捧着她脸颊的手颤抖着,她仅剩的委屈和抗拒也都消失了。她急切地渴望着他,就像他也需要着她那样。

“这就是我的意思。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我没那个权利。”

“原谅我了吗?”他问道。

“你有这个权利,”她说道,“你觉得我对你掏心掏肺是因为无聊吗?这不是我的作风,少校。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你就从没想过,如果我不是如此爱你,我会向你坦白自己的想法和感情吗?”

艾玛望着他。他松开一只手,捧着她的脸。她握住他的手指,转过头,吻着他的掌心。

大卫好像自言自语似的咕哝道:“可能我会给你造成痛苦,但这不会动摇我,你所说的一切也不能动摇我。”他固执地摇摇头,穿过房间。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他回头看着她。“咱们没法在一段痛苦经历的基础上过上好日子。这样行不通。咱们都清楚,就算是最理想的情况,这感情也很不明确。何况那监牢根本就不是什么理想情况。”

“我永远都需要你,宝贝儿。永远都会。”他坦白着,带着声音中的温柔和熟悉的粗犷。

她看着他,心中充满震惊和怒气。“我简直不相信你会这样做。”

他的坦白几乎让她心跳停止。她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身边。她的感情说也说不尽,但她就是说不出来。

大卫紧紧抓着门把手,指关节都变白了。“咱们俩必须有一个人保持理智。你对我的感觉是那种生死危机造成的。至少,你需要时间来接受我们曾被监禁的事实和我们在监牢里产生的感情牵绊。我们经历的事情根本不正常,你又怎么能觉得你的感情是正常的呢?”

他打断道:“我仍然需要你。”

“你正犯下一个糟糕的错误,”她坚持道,“一个你可能没法弥补的错误。”

她的心中燃起了希望。别那么傻,她脑袋里一个小小的声音说道。“我们都会好起来的,大卫。但我们得对自己有耐心,也要对彼此有耐心。我们可以……分享我们曾经……”

“为了我们彼此,这是我必须承担的风险。我需要给你时间,艾玛。给你时间去理解你的感受,对于你自己、对于我和对于咱们的感受。不管你想不想,我也希望你花时间想想。我自己也得好好想想,因为我不希望咱俩有谁成为感情的牺牲品。”

“是原因之一。”他承认。

“你觉得这样很高尚吗,温斯洛少校?”

“所以你很纠结发生了的事,你想要妥协。”她用温柔的口吻清楚地说着自己的推论,“这就是你离开的原因?这就是你不和我谈的原因?”

他有些退缩,淡褐色的双眼带着冷冷的、零星的绿色和棕色,“对。”

他深呼一口气。“差不多是这样。”

“我对你的爱都不重要吗?”

她渴望了解他的想法。“这现实一定让你觉得无法承受。”

“爱当然重要。”他回答道。

他点点头。

“但我对你的爱就不重要?”

艾玛突然感到一股意外的平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自由太突如其来了,对吗?”

“见鬼,艾玛,你的爱很重要。正因为对我如此重要,所以我不会冒这个风险毁掉这份爱,毁掉你。”

“所有这些事……”他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她,“以后的事……”他摇摇头,没法继续说下去。

艾玛太了解大卫了,她知道他不会妥协。他完全相信自己说的东西,她便不再说她的爱有多深。她也知道被回绝的感受,她体会过,但她却无法记起由此带来的痛苦。

当她听出这句话里的无奈和郁闷时,她的怒火慢慢消去。“为什么?”她没法控制自己的声音,但她追问着:“为什么,大卫?”

艾玛从床边站起来,穿上袍子,勒紧腰带。她昂起头看着大卫。几分钟前对他的同情荡然无存。她有意识地把这感觉连同他们的感情一并埋藏在心里,坚定地说道:“谈话到此结束吧。祝你过上好的生活,温斯洛少校。”

“我知道。”

当艾玛听见清脆的敲门声时,她吃了一惊。希望是山姆,她心里祈祷着。求你了,上帝,让敲门的那个人是山姆吧。

“我今天也很需要你,”她还击道:“但你一个字也没说就离开了我。”

大卫皱皱眉,在他推开门前最后看了艾玛一眼。一个身材高大、衣着正式、四十多岁的黑发男人站在门外。他穿着炭灰色的阿玛尼三件套,拿着一捧香气扑鼻的玫瑰。他冲着艾玛微笑,走了进来。

“我需要你。”

“山姆……”她向前迈了一步,就要扑进他的怀抱——长大后就再也没这样做过了。

她惊讶地眨了眨眼。“为什么?”

“保重,宝贝儿。”大卫轻轻说道。

“你。”

艾玛的脸色白的像羊皮纸。“别再这么叫我了。”

她听得出他的疲惫,但她还是冷酷地回答道:“你想要什么?”

大卫僵住了。他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们的来者点头示意后离开了房间。他全身僵直,紧握拳头,视线渐渐模糊。

“无论如何,你也不是一个让人操心的人。”

“嘿,妹妹,你这个看上去不太好惹的朋友是什么人?”山姆·汉密尔顿关上门后问道。

她的怒火被点燃了,声音里透着愤怒,她讽刺地说道:“很好!不能更好了,少校。但你又何必再为我操心?所以你现在可以走了。

艾玛眨眼锁住自己的眼泪。“他不是朋友,是我住隔壁囚室的人,我们一起逃出来的。”

他走了进来,锁上门,向她走去。他走到离她不到一尺的地方,他急切的表情写着他对她的关心。“你感觉怎么样?”漫长的一分钟的默默注视后,他问道。

“我觉得那是海军少校大卫·温斯洛,媒体的人都想见他。”

他的突然出现让她震惊,她的心脏像电钻一样猛烈跳动着。艾玛保持镇静,坐在床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那他们不走运了。他要去华盛顿,就今天上午。”

大卫站在门口。

“他可是个新闻人物。据我所知是个善良的英雄。他们也会希望你说点什么,但你不喜欢新闻发布会,”山姆把花束放在床头几上,“温斯洛可能不是你的朋友,但显然他很关心你。”

她坐了起来,拿开被子挪到床边,这时她的房门突然被打开,她呆住了。

艾玛明显有些退缩。然后,她挺挺身子。“你错了,山姆。大错特错。也许我很爱他,而他对我的爱却不足够他相信我对他的感觉。他觉得我产生了一种畸形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她沮丧万分,擦擦眼泪。她按了床边控制板上的按钮,床背后墙上的灯投下昏暗的光,她一阵畏缩。她举起手揉着自己太阳穴旁不太舒适的位置。疼痛减轻了一些,她决定走到大厅另一边的护士站要一些阿司匹林。

山姆同情地看了一眼她,没有说什么来改变她的想法。他把她拉进自己手臂中,抱住她,“你会没事的吧?”

“为什么?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她轻声说道,热泪从眼眶簌簌掉下。“我……我不明白。”

她紧紧抱着他,抖个不停。她的额头靠着他的胸口,叹息道:“我的身体没事,但我的精神被彻底摧垮了,而且我不知道该怎么收拾这混乱的情绪。”

怎么会这样?她不明白,大卫怎么能说爱她之后还那样置她于不顾。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些事,他怎么能就这样离开她,连头也不回?她双手握拳,挣扎着不让自己像一只受伤的动物那样恸哭哀嚎。

“好好吃一顿,再在巴黎最好的地方逛逛,买点东西怎么样?妈妈说只要医生说你可以走走了,就带你去多吃点好东西,添一身新行头。”

她怎么会看错大卫?她趴在床上,闭上眼睛。她不断地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点点头,离开他的怀抱,走到窗前,摆弄着百叶窗的窗条。

艾玛告诉自己,现在能够自由、能够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已经是上天赐福了。但她知道自己这样想就是在骗自己。这远不够好。心中的悲痛在这一天里慢慢加深,她在心碎中不断地质疑着自己的直觉。

山姆·汉密尔顿皱皱眉头。“艾玛?”

艾玛不喜欢独自呆在私人病房。她想念着大卫,这令她感到既可悲又愚蠢,又是何苦让自己在已经重获自由的此时硬要想起大卫显而易见的变心呢。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一颗颗流下,她还是回过头来回应兄长的担忧,“带我离开这里吧,山姆。我需要有安全感。”也需要被爱,她想着。心里空空的,每次跳动都感到疼痛。我需要被爱。大卫不能爱我了,但家人可以。

自由厅是医院为刚被释放、准备回国的美国人保留的区域,这里的宁静和艾玛已经习惯的监禁期间的暴力吵闹比起来,反而显得振聋发聩。

他点点头。“我在护士站那儿给你放了个袋子,我现在就去拿。等你洗了澡穿好衣服,咱们就走。先去巴黎,你可以购物,在我那儿休息几天……是妈妈这么安排的……然后就飞回圣地亚哥。这样行吧,妹妹?”

尽管这疲惫的一天里经历了长途旅行、体检、和心理医生交谈以及和父母的长时间通话,艾玛仍然无法入睡。她缩成一团靠着柔软的枕头,被子盖到腰上,望向一片昏暗中。

“好,”她小声说道,“我去洗澡。可能十分钟就好了,快把那些衣服拿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