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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那整个晚上,她第一次笑了。她发现对自由的渴望竟一时间令自己忘记所处的境况。

大卫握紧艾玛的手,低头看向她。“宝贝儿,耐心点。”

“美国外交部和军方会负责通知你们的家人,”大使继续说道,“我的人会专心想办法让你们的尽早离开这个国家,很可能是明天早上,只要我们的安全官温斯顿先生能有办法。他曾与英国情报机构公事,所以你们大概可以想象到在面对诸如这次的情况时,他能有哪些秘密的妙招。”

“最好不要,亲爱的,至少现在不是时候。不论我们的沟通系统如何安全,总是会有走漏风声的风险。一旦消息泄露,可能会连累我们的工作人员,而你们也很可能要长久滞留在大使馆了。在头脑更为冷静清醒的人主导政府,并且现在的这位独裁者被赶下台之前,整个国家都充斥着一种敌对的受困心态。于你们而言,无限期地困在这里没有好处。”

靠着大卫,艾玛忍住打哈欠。看到她显而易见的疲倦,大使面露同情之色。

“那么我们的家人呢?”艾玛问道,“我们能跟他们报平安吗?”

“休息一会儿吧,汉密尔顿小姐?我的一个助手很快就会过来,带些吃的给你们,因为我很肯定你们在最近几周肯定都没能好好吃饭。”他用空着的手比划着,解释道:“这是一个有两间卧室的套间,每个卧室都有独立的卫生间。如果需要治疗,我们这边有一位医生和一位护士,至于衣物清洗,在你们休息的时候也会有人负责的。”

大卫点了点头。他曾祈祷会有这样一场营救他的行动。虽然行动并没有发生,他还是对自己没有被放弃或遗忘这一点感到很感激。

“海格特大使,谢谢您,谢谢您为我们做的一切。”艾玛向前一步。“我只是需要好好泡个澡,然后睡一觉。恐怕躲子弹带来的压力已经让我筋疲力尽了。”

“太惊人了!正如我所说,我们一直尝试通过外交渠道营救你们。我恐怕冲到监狱去并不是选项之一,不过有迹象表明,或者说在我看来有点不正当的迹象表明,一个美国的秘密军事行动小队正准备救你出来,少校。”

“当然没问题,亲爱的。”他握住了她伸出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他的动作体现了老派的礼教。“很显然你非常勇敢,通过了如此的考验。如果你是我的女儿,我一定会非常、非常地以你为荣。”

海格特大使歪着头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大卫最后的表情好像在说,如果他们被抓回去了,那么一定面临行刑队,或者是Al-J电视直播的当众斩首。

她红了脸,想着自己拥有的所有勇气都来源于大卫。她看了一眼那个占据了她心灵和思想的男人。

大卫笑了,那是一种从摇摆的命运中挺过来的人才会有的满足的笑容。“先生,那不过是命运安排的一个意外。二十四小时前,有人在火箭炮袭击中炸毁了牢房的墙。我们逃了出来,然后一直奔逃到现在。”

大使转向大卫。“少校,在你去休息以前,我想跟你单独聊两句。美国外交部要求某些验证信息,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在那之后,你的时间就是自己的了,直到明早温斯顿先生为你们打点好一切。”

“鉴于秘密警察很少会释放犯人,当然排除犯人死亡的情况,我只能猜测你们是自己逃出来的。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办到的吗?或者你们想等着和自己国家的人说?”

“当然没问题,先生。”大卫抱了抱艾玛,轻声承诺道,“我很快就回来。”

大使绕着隔在他和大卫、艾玛中间的长咖啡矮桌走动,他们俩也站着。

她点点头,离开前对大使报以微笑,然后走进了她的房间。她关上了背后的门,然后靠在门上。环视设施完备的房间,她不禁拿自己最近呆过的肮脏牢房与之对比。艾玛打了个颤,丢掉回忆,向浴室走去。

艾玛宽慰地放松了身子。“我和大卫白天的时候躲在她家,我给她留了纸条。等她回来她知道在哪里能找到。”

***

“玛丽的父亲明天要装起搏器,我想就是明天。好像是他的身体状况终于允许他接受手术了。”

跟大使和大使馆安全官员谈完之后,大卫发现艾玛已经在床上睡着了。她站在床尾,他一脸平静地看着他,心脏跳动地很不规律。她摊开手脚躺着,黑色的长发勾勒出了她的脸,摊在枕头上。

艾玛点了点头,“我们从大学时代开始就是朋友了。”

俯下身子,大卫的手指划过她的腿。她动了动,但是并没有醒过来。当他在她的额头落下轻吻时,她咕哝着低声叫了他的名字。他并没有在她身旁躺下,强迫自己离开她的床和她的诱惑。

大使并不打算隐藏他的惊讶,“你确实跟玛丽很熟,也很了解她的家人,是吗?”

他知道她需要睡觉。大卫突然转过身去,走进浴室。脱掉衣服,他走到热水淋浴喷出的细细水柱下。他定定站在那儿,直到全身肌肉开始放松。而且,他一直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他们俩都需要时间好好想清楚,需要时间去确认,等他们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后是否真的想要在一起。

“我很抱歉,但是温特罗普小姐现在不在大使馆。她回家陪她父亲了。但她非常担心你,还叫我一定要注意你。”艾玛吃惊地站直了身子。“他又心脏病发作了吗?是不是?”

把满是泥土的衣服放在卧室门外,大卫发现了艾玛给他留的床头灯,躺在了她身旁。他把她拉进怀里,拉过被子盖上。

“我们确实很累,”她承认道,“我能跟玛丽聊聊吗?”

他抱着她,茫然地听着远处的空袭警报声,努力不去想他们重获自由之旅的下一步。如果成功了,那么旅途将以他们的分别而画上句号。

“嗯,你们现在已经离开那个可怕的地方了,”他站起来,用手掌摩挲着烟斗,“亲爱的二位,你们一定累极了。”

***

艾玛点了点头。“情况基本上就是这样。海格特大使,很明显地,您一直在努力帮助我们。所以请不要道歉。知道有人想尽办法了解我们的情况很令人宽慰,尤其是在这里并没有美国大使馆的前提下。”

艾玛在听到有人敲响卧室的门时猛地醒了过来。大卫的胳膊置于她的腰腹之上,紧紧地、保护一般地环着她。片刻之后,他抬起头发凌乱的头,看着艾玛。

大使很清楚他的意思,不过深谙世故的他并没有做出任何评价。把注意力转到艾玛身上。“而你,汉密尔顿小姐,几乎是立即就失踪了。首先是我们的温斯洛普小姐,她说你没能赴晚饭的约,然后是欧洲和美国的儿童救助会组织,你的家人和美国外交部,还有自你失踪起就力图通过红十字会找到你的联合国代表。我们花了好几天,买通了几个人,才知道原来你是因为旅游证件不齐全而被秘密警察拘捕了。我们猜测你一定是遇到了抢劫,然后想要逃到安全的地方。很不幸的是,我们也没能获准与你面对面会见。”

“有人在门口。”她轻声说道。

“他们本可以立刻处决了我,”大卫直截了当地说,“不过幸运的是,他们觉得我是个消遣的工具,可以让他们娱乐娱乐。”

他咕哝着发了两句牢骚,逼着自己下了床。他穿着睡袍走过房间,一边打哈欠一边打开了门。艾玛仍躺在床上,静静听着。

他对着她慈祥地微笑。“是外交手段,但恕我无法透露他们的姓名,这样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他们告诉我们温斯洛少校还活着,尽管还是拒绝了我们代表美国同事去探视你,就跟平常一样。我们定期向华盛顿有关部门提供这些有限的消息,但由于无法了解你的身体状况,少校,我们十分担忧也十分被动。”

“你们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穿好衣服以及吃早饭,”温斯顿告诉大卫,“加拿大要求的离开这个国家需要的旅行文件已经帮你们准备好了。通读文件,把标记的部分背下来。大使馆的理发师会帮你修剪头发,少校。在另一间卧室的衣橱里,有一些假发可以给汉密尔顿小姐使用。让她选一个红褐色的波波头假发,这样才跟她的文件相符。”

“我们都不知道是否有人知道我们在哪里。”艾玛说道。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便说了出来,“一个在监狱厨房工作的老人前几天给了我两个橙子。”

“然后我们正大光明地走?”大卫从安全官手上接过一叠纸,问道。

年长的男人身子前倾,在水晶烟灰缸上敲了敲烟斗。“当然,我们知道你上一个任务,少校。美国、加拿大和欧洲的媒体报道了你的故事,特别是勘察任务,一直以来都是符合联合国停火协议的。不过,直到汉密尔顿小姐被关押到你所在的监狱,我们的一个可靠情报员才确定并向我们报告了你的精确位置。”

温斯顿点了点头,“越不隐蔽越好,所以,就这么正大光明地逃走。那样的话,机场警卫、安全警察和移民官员不太会怀疑你们。有问题吗?”

大使点了点头。“一切都很安全,我能向你保证。我们一经确认你和汉密尔顿小姐生还,就立即通知了美国外交部。过去几周我们同他们联系很密切。”

“没问题,我们会准备好的。”

“大使先生,您的消息很灵通。”大卫在默不做声的艾玛身边坐下。重新握住她的手,发现她已不再颤抖,他松了口气。“非常感谢您的款待。”大使头发灰白,拿着烟斗,身着丝绸睡袍,套着宽松便服外套,脚上穿着皮拖鞋。眼见大使在对面的沙发坐下,大卫才继续开口,说道:“您的安全官员提到过信息量很大。”

艾玛看到两个人握了握手。她在想他们是否还会再次见到温斯顿先生,但她对此十分怀疑。她感觉温斯顿先生是那种更愿意保留神秘感的人。

“温斯洛少校、汉密尔顿小姐,欢迎来到加拿大的领土。抱歉碍于这栋建筑,我们的领土十分有限。我是海格特大使,”男人说道,在进入套间的起居室时与大卫握了握手,“首先,请允许我向二位承诺,在这里你们是安全的。不得不说,见到你们还活着而且身体状况还不错,我真的松了口气。最近我们才听说你们俩被关在同一个监狱。”

大卫关上门,转过身面对艾玛。此时她已经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上。他低头瞥向手上那叠资料的第一页。“今天好像是要伪装成从多伦多来的夏洛特·特鲁斯戴尔。”

他不情愿地站起来,穿过房间来到门前,打开房门,那里站着一位六十多岁的男人,他的形象和气质都不错。大卫站到一边,让他走近房间。

“只要能让我们回家,让我装成魔术师礼帽里跳出来的兔子都没问题。”她把被单拉回去,挪到床的另一边。

很不情愿地,他们彼此分开了。艾玛对着大卫微笑了一下,但笑得很勉强。虽然他的身体依然充满欲望,但是他并没有感到难堪。这一刻,他并不关心别人怎么想他。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带艾玛安全地离开中东。

动作很快,她露出了修长的双腿。他最爱这双腿,这腿令他浮想联翩。他花了很大力气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手上的资料上。艾玛匆匆地抱了一下大卫,然后转身进入浴室冲凉。

几分钟后,有力的敲门声想起。躲在大卫高大的身躯前,艾玛打了个颤,松懈下去。他抱着她,让他们都能稍稍振作来面对意料之外的观众。

他先是刮了胡子,然后理发师花了五分钟给他剪了个头。大卫去冲澡的时候艾玛画了个淡妆,把头发编成辫子,然后把辫子塞到网套里,最后戴上了红褐色的假发。他们俩都很安静:艾玛穿上一条简单的灰色丝质连衣裙,脚上是一双低跟鞋;大卫则穿了经典款的西装,配上笔挺的白衬衫和深色领带,脚上是一双擦得很亮的礼服鞋。

艾玛靠近他的怀中,太渴求于他,她无法不用同样热烈的感情回应他。从喉咙溢出一声呻吟,面对他诱惑的猛攻,艾玛彻底放弃了抵抗,在他大力的拥抱中找到舒适的位置。对性的冲动点燃了他们对彼此的渴望,令他们气喘吁吁,让他们回归颤动的神经末梢和最基本的本能。

大卫把飞行服和皮靴收在了小旅行箱双层底下面,小旅行箱是在衣橱里找到的。在拉上拉链之前,他又放了洗漱用品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包括一些他们在大使馆时用过的一些便服。

他低头看向她抬起的脸:睁大双眼,睫毛上还挂着泪水,脸色苍白得吓人,她就这样看着他。他忽略了理智微弱的警告,低下头,用他的嘴唇覆上了她的。他的感觉如一趟奔驰的货运列车从他的身体里呼啸而出,他索取着她的吻,把舌头伸进她的口腔深处。

走进起居室时,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放在保温锅里,就在把套间的厨房和餐桌隔开的吧台之上。艾玛勉强吃了一点,不过在她研读温斯顿先生准备的资料时还是喝了一杯橙汁,并吃了一小碗热的谷物。

“大卫?”

大卫像死刑犯吃最后一餐一样吃了很多,同时他也浏览了资料里自己的那部分。她感觉他还需要些时间才能相信他可以回归到规律的饮食了。她想,这就是被关押好几个月、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重获自由或者再好好吃一顿留下的后遗症之一吧。

至于他们亲眼所见的暴力和亲身经历的残酷,作为一个军人,他并不感到惊讶。善恶并存,无法言喻的不人道行为每天都在全世界上演。

“准备好了吗?”过了一会儿,他们站在套房门口时大卫问道。

他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搂着她。在过去的二十四个小时里,他自己的焦虑都快把他活生生吞噬了。跟艾玛一样,他很惊喜他们的好运还没耗完。

艾玛脸色苍白,但她挺起胸与他对视。“是的。”

“我很震惊,我们居然能够逃到这里。”

他狠狠吻了她的嘴唇。“我们会办到的,艾玛。”

她充满痛苦的声音使他更加心疼。他把下巴放在她的头顶,缓缓地上下抚摸着她的手臂,想要安慰她。知道她还想说些什么,他静静地等着。

她点点头,勉强的微笑一闪而过。“我们别无选择,不是吗?”

“我永远也不会习惯那些人们相互施加的暴力,”她一边擦泪一边说道,“你看到那些可怜的孩子们了吗?他们的小脸上深深刻着恐惧。”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拉开门,环住她的肩膀,带她走进走廊。穿过走廊,他们下楼来到大使馆大楼的中央接待大厅。他们都知道,从加拿大大使馆出发会将他们再次置于险境。

又剩他们俩独处了。大卫把艾玛带到沙发前,他拉她坐下,让她靠在他坚实的胸前。

他们的行李被放入大使馆车队中的一辆高级装甲轿车的后备箱,他们同两位加拿大的外交官一同离开了大使馆。他们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与另外两名乘客交谈着,任何人看到了都只会觉得他们只是来拜访了加拿大的外交官,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简单地说,是否能成功逃离这个国家与他们虚张声势的能力挂钩,展示人生演技的时刻到了。如果失败了,那么迎接他们的将是行刑队或者全球电视播出的斩首。

“你们很幸运,”他轻轻地说道,“每周给我们运送补给的飞机将在明早到达,我的人会想办法让你们俩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搭上飞机的。海格特大使等会儿会来见你们。”大卫对他点了点头,然后他便关上了门。

温斯顿的武装警卫队中的两位成员分别是这辆车的驾驶员和手持猎枪的副驾,他们紧紧盯着拥挤的道路。在他们前方开道的车辆和后方殿后的大使馆车辆上也配备了安全人员。在出城的路上,这两位高度警觉的硬汉都没有说话。

大卫听到了脚步声,但他并没有放开艾玛。抬起头,他看到了大使馆的高级安全官员。那名官员停在了门口,看到了房间里的一幕时面露同情。

临行前,大使与大卫握了握手,又接受了艾玛感激的拥抱,然后祝他们一路顺风。按照大使的建议,他们俩伪装成了中层外交官。在去机场的一路上,大卫一直紧握着艾玛的手。

她的眼中蓄满泪水,哭得像仲夏时节的雨,打湿了他的脖子和肩膀。他抱着她,用尽温柔和爱安慰着她。

进入纷乱的机场,他们又开始了角色扮演。在各种车辆和文件检查点遇到武装士兵时,他们与同车的外交官交谈。最后,终于在将近一个小时后到达了国际货运航班候机楼。那里十分嘈杂拥挤,到处都是各种国籍的人,他们仿佛都是一副立马就能跟别人聊天的样子。

“你把恐惧藏在心里太久了,最终是要爆发出来的。你这只是今晚我们经历这一切的正常反应。我们会一起挺过去的。叫出来、哭出来或者踢踢东西发泄出来吧。不论你需要如何发泄,都发泄出来吧。因为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我不会离你而去的。”

四十五分钟后,艾玛勉强能够控制住自己的震惊,因为他们居然用假文件和装成加拿大外交官的演技骗过了机场工作人员。在飞机货仓背后有成排的金属椅子,艾玛坐到椅子上,扣上安全带,终于放下心来地叹了一口气。

她把脸靠近他宽阔的肩膀和强壮的脖颈,手臂环住他的腰。“我觉得快要把肺都叫出来了,而且我忍不住地抖。”

几分钟后,大卫来到了她的身边,快速系好了安全带。飞机开始向跑道移动时,她感到他向后靠着座位。她盯着他看,发现了他脸上严肃的表情,感到他仍然一阵一阵散发着紧张的情绪。她并没有问他,因为她察觉到,对于他来说,只有等飞机越过这个该死的国家边境线之后才有真正的自由。

大卫马上抱住了她。“如果加拿大人没法儿送我们离开,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我保证。”

在飞机飞往一个以色列的军事基地的一路上,大卫都没有跟艾玛说一句话。艾玛告诉自己,这是因为货机引擎轰鸣的声音太吵了。后来,他们换乘一家美国军机飞往德国,艾玛试着跟大卫交谈,但他摇了摇头,还是没有回应她。

她抬起头看着他,脸色苍白,蓝色的眼睛流露着迷茫。她的手指抓住他的臂膀,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们真的能让我们离开这里吗?我们不能回到监狱去。如果我们被抓回去,一定会被处决的。”

飞机起飞,攀升到巡航高度开始水平飞行时,艾玛感到一股恐惧由心底而生。没有跟艾玛说一声,大卫就解开安全带并离开了座位。他去了驾驶舱,和飞行员们呆在一起,把她留给一个士兵照顾。士兵为她送上了很多咖啡和小食,还有一条温暖的毯子。

大卫用理智压下欲望。走近艾玛,他挡住了她来来回回的走动,让她发现自己的存在。“放松,宝贝儿。我们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艾玛感到很受伤又有些不知所措,不懂大卫为何离她而去。那种受伤和不知所措的感觉在长途飞行期间愈加深重。她感到被抛弃,就像汹涌海面上的一块浮木。哪怕是准备在德国降落时他回到了座位,也一直没有跟她说话。

尽管他十分了解这个女子,他的内心深处依然突然涌起一种冲动,想要了解更多。他想知道她每个清晨的第一个念头,每个晚上在他怀里入睡前的最后一个想法。他也想有时间了解她性格的方方面面——是什么让她哭泣?是什么使她感到乏味?又是什么令她开心?他渴望她拥抱的治愈力量以及他们相处时的愉悦。最重要的是,他渴望她对过去十世所表达的爱。

他无声地护送她换乘直升飞机,接下来是一段十五分钟的航程,他们将从莱茵河空军基地飞往威斯巴登的美国医院。直升机的飞行员是个魁梧的空军忠实,眼神善良但举止有些粗暴。从他那里艾玛得知,对于大多数在中东被关押或拘禁过的美国市民、军人或平民之类的人来说,那个医院是周转回美国的第一站。

他细细看她,一时失神,他发现在最近几周她瘦了不少,更加凸显了她苗条的身形、好看的骨架以及那印着疲惫和无法散去的恐惧的下眼睑。他任由自己的眼神略过艾玛微微噘起的嘴唇、纤细的腰肢和丰满的胸部。

直升飞机降落时,大卫转过头,她看着他。“宝贝儿,小心点。我会……我回头再跟你碰面。”他渴求一般的视线扫过她的脸,就像是要记住每一个特征,就像是他再也不会见到她。

他怀疑他们中是不是有人能够忘记所看到的和所经历的。但是他告诉自己,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会渐渐淡去。他祈祷自己是正确的,尤其是事关艾玛的时候。

现在,她更加警觉了,他准备起身离开她时,她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在干什么?”

在大卫看来,她脸色苍白得不像话,仿佛一碰就碎。她的沉默令他忧虑,从她的表情和身体的颤抖可以知道,她想起了他们在街上看到的暴行和在监狱里经历的暴力。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蹲在她面前。他握住她的手,在她试图挣脱时握得更紧了些。“做对你来说最好的事,艾玛。”

漫无目的地环顾宽敞的起居室,她稍作停顿,用手指划过橡木书桌。她的叹息清晰可闻,然后继续看向两个亚麻布沙发中间咖啡桌上的鲜花。

“离开大使馆之后你就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这也是对我来说最好的吗?”

为了重获自由的逃亡令艾玛十分疲惫,她脱下罩袍和面纱,堆到大卫放下的伪装服上。当大卫走近时,她闪身躲开了,刚好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那是因为她拒绝了他。

他退缩了。然后,他点了点头。

大卫密切注意着艾玛,他担心她的精神状态,这令他暂时没有去想他们要如何才能在不惊动秘密警察和其他政府组织的前提下离开这个国家。

他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黯淡,艾玛已经快哭了。“大卫,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且很显然你不想告诉我。你让本不可能发生的情况变得更糟糕,而我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等你的脑子恢复运转之后,你必须要跟我解释。”然后她突然停下了,因为太多的情绪让她无法继续说下去。

脱下伪装放在邻近的椅子上,大卫只感到松了口气,至少能让艾玛呆在相对安全的大使馆。他知道的,美国和加拿大的关系十分密切。无数在战争期间踏足中东的美国人因加拿大的慷慨和机智而获救。

他用大掌托起她的下巴,大拇指摩挲着她的下嘴唇。她好看的蓝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他嘟哝了一句难听的话,移开了手,站了起来。在几分钟内第二次离开了她。

他转向艾玛,匆匆一瞥,友好地笑了。“二位可以在卧室的衣橱里找到干净的衣服,洗漱用品在浴室里。需要什么尽管用。如果需要治疗,我们的工作人员中有一位医生。”

太过于震惊而无法移动分毫,艾玛看着他下了直升机,停下来,对着近处旗杆上飘扬与微风中的美国国旗敬了个礼,然后与等在附近的海军军官们打招呼。

温斯顿对大卫点了点头,他的表情放松了。“少校,我们收到了很多关于二位的消息。”他一面带他们到楼上的套间,一面解释道。推开套间的双扇门,他站到一旁,让他们走进房间。“请放轻松,我去通知大使你们来了。只有亲自见到你们他才会相信你们还活着。”

他离她而去时,她本能地追了过去。她看到他僵了一下,停下了脚步。她屏住呼吸,祈祷他会转过身来回到她身边。但他重新架起大长腿,迈开大步离去。他脊背僵硬,双手握拳放在身体两边,离她越来越远。然后,他消失在视线中。

“下落不明,不过并没有被遗忘。”大卫满意地说道。大使馆的一楼杂乱不堪,走过荒凉的门厅时,大卫将艾玛圈在怀中。现在,大使馆大院外的巷战仿佛低哑地提醒着,他们花了两个小时才在这个被战火摧残的城市里走了将近一英里。

她的手落到膝头。她猛地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恢复平稳。

“虽然你们俩都瘦了不少,但我还是能看出来,你们就是美国外交部发过来的照片上的人。”温斯顿先生说得漫不经心,看来时不时有行踪不明的美国人会找上他的门。

皱着眉头的机长替她解开安全带,温柔地扶她站起来,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姐,会没事的。”

大卫最后说服身着制服的警卫向安全长官报告,那位长官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操着一口英国腔。男人看到他们时满眼惊讶。他立马让他们进入大院,匆匆忙忙带他们走进大使馆主楼。

她对上了男人充满同情的目光,而她自己的眼神还是透露着她的震惊。“我想不会的。”

他们能理解大院警卫的怀疑。大卫表明了自己美国海军军官的身份,在对方三番五次试图撵他们走时,大卫拒绝离开。艾玛说一位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是她的朋友,但警卫却无视她,这使得她情绪变得激动。

绝望如同巨石一般压在她的心头。艾玛想要尖叫到喊哑嗓子,然后再猛地打上几拳。但她都没有做。相反地,她集中了脑力,鼓起了骄傲,然后在机长的帮助下跳下了直升机。

他们暂时躲在废弃的大楼里。黑暗中,他们紧紧握着彼此的手,等待巷战的停歇。午夜过后,艾玛和大卫到达了加拿大大使馆的大门口。

等待她的是一队医疗小组。一位年长的医生让她坐到轮椅上,尽管她多次表示自己完全可以自己行走。男人用轮椅推着她进入医疗设施,周围的人都在不停地说着她的苦难经历。

躲避巡逻的游击队时他紧握着她的手。他怕一颗手榴弹或者火箭弹会要了他们俩的命,但他知道,他们唯一的出路便是到加拿大大使馆寻求庇护。他唯一担心的是会被撵走,因为黎明尚未到来,使馆的工作时间还没有到。如果真的如此,他不知道他们两人中是否能有一人挺过去。当地人很有可能会因为瞬息万变的政局和极度贫穷,而告发他们。

一位内科医师告诉她,在她离开医院重新启程回家之前,会接受身体上和心理上的检查。没有人提到美国海军少校大卫·温斯洛。在度过的每一个不真实的时刻,艾玛都在努力理解为什么大卫离她而去了。

空袭警报无情地响着,悲鸣的女人和哭泣的孩子在爆炸中寻求庇护。夜幕下的城市里,配备了便携式火箭筒的男人似乎遍布了每一个街角。尽管情况如此,艾玛和大卫还是试图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