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阿多斯说，“刽子手，快尽你的责任吧。”
达尔大尼央跪下来，祈祷。
“我很乐意，大人，”刽子手说，“因为正像我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一样千真万确，我坚定不移地相信我对这个女人行使我的职责是伸张正义。”
“如果您再多迈一步，达尔大尼央，”他说，“就让我们交锋吧。”
“很好。”
但是阿多斯站起来，拔出剑，挡住他的去路。
阿多斯朝米莱狄走了一步。
年轻人站起来，朝她走了一步。
“我饶恕您对我的伤害，”他说，“尽管我的前途毁了，我的幸福失去了，我的爱情遭到了玷污，我的灵魂得救受到了您使我陷入其中的绝望的影响，我还是饶恕您。您安心地死吧。”
“达尔大尼央！达尔大尼央！”她大声叫喊，“别忘了我爱过你！”
温特勋爵跟着也走向前。
米莱狄听见了这几句话，她又有了一丝希望。
“我饶恕您毒死我的哥哥，”他说，“我饶恕您谋杀白金汉公爵大人；我饶恕您造成可怜的费尔顿的死，我饶恕您企图杀害我本人的未遂罪。您安心地死吧。”
“啊！我不能看这可怕的场面！我不能同意这个女人这样死去！”
“我呢，”达尔大尼央说，“请饶恕我，夫人，使用了一个与贵族不相称的欺骗手段，激起您的愤怒；作为交换，我也饶恕您杀害了我可怜的女友，对我进行了残忍的报复，我饶恕您，我为您哭泣。您安心地死吧。”
达尔大尼央是所有这些人中最年轻的一个，他缺乏勇气。
“I am lost！”米莱狄用英语低声说，“I must die．”
这些叫喊声听上去是那么令人心碎，以致起初是最坚决追捕米莱狄的达尔大尼央，这时候也一屁股坐在一个树墩上，低下头，用掌心堵住两个耳朵；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是听见了她的威胁，她的叫喊。
于是她自己站了起来，向四周围投去那种仿佛是从在冒着火焰的眼睛里射出的明亮的目光。
“啊，我的天主！”她叫了起来，“我的天主！难道您要把我淹死！”
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刽子手双手伸到她的胳膊下面，把她拉起来，打算把她带到船上去。
她仔细听，她什么也没有听见。
米莱狄发出一声恐惧的叫喊，双膝跪倒在地。
她的周围只有敌人。
“您曾经进过修道院，”刽子手说，“您为了毁掉我的弟弟从那里逃了出来。”
“我到哪儿去死？”她说。
“我可以进修道院，我可以当修女，”米莱狄说。
“在对岸，”刽子手回答。
“您在贝蒂讷毒死的那个女人比您还要年轻，夫人，然而她死了，”达尔大尼央说。
于是他把她带上小船；在他正要跨上小船的时候，阿多斯交给他一笔钱。
“因为我不愿意死！”米莱狄一边挣扎，一边叫喊，“因为我还太年轻，不应该死！”
“拿着，”阿多斯说，“这是执行死刑的费用，要让人看到我们一切都按照审判官那样办事。”
“我曾经向您提出过泰伯恩，”温特勋爵说，“为什么您不愿意去？”
“很好，”刽子手说，“现在也要让这个女人知道，我不是在从事我的职业，而是在尽我的责任。”
“不过，如果我有罪，如果我犯了你们控告我犯下的罪行，”米莱狄号叫，“那就把我送到一个法庭上去吧；你们不是法官，你们没有权力定我的罪。”
他把钱扔进河里。
当他一边说着这番话，一边捆米莱狄时，米莱狄发出两三声尖厉的叫喊，在黑夜中向上升，消失在树林的深处，给人一种凄切而又奇怪的印象。
小船载着罪犯和刽子手离开，朝利斯河左岸移动。其余的人全都留在右岸，跪倒在地上。
“刽子手可以杀人而并不因此成为一个杀人犯，夫人，”披红披风的人一边说，一边拍拍他的那把阔剑，“这是最后的审判官，喏，就是这么回事。正像我们的邻人德国人说的： Nachrichter。”
一片苍白的云彩低低地悬垂在水面上，在这片云彩的倒影里，小船沿着横在渡口河面的绳索缓缓滑行。
“啊！道德高尚的先生！”米莱狄说，“请你们当心，谁碰我头上的一根头发，谁也就是一个杀人犯。”
可以清楚地看到小船停靠在对岸，两个黑糊糊的人影呈现在淡红色天边的背景上。
“您不是一个女人，”阿多斯冷酷地说，“您不属于人类，您是从地狱逃出来的恶魔，我们现在就要把您送回去。”
米莱狄渡河期间成功地把捆住她双脚的绳子解开了；因此一到岸边，她就轻快地跳上岸开始逃走。
“你们是懦夫，你们是卑鄙可耻的杀人犯，你们十个人杀害一个女人；当心吧，如果我不能得救，会有人替我报仇的。”
但是地面潮湿；到了斜坡顶上，她脚底下一滑，跪倒在地上。
这时候她打破沉默，叫了起来：
毫无疑问这时她突然产生了一个迷信的想法： 她认为上天已经拒绝帮助她，她继续保持下跪的姿势，低着头，双手合掌。
到了河边，刽子手走到米莱狄跟前，把她的手脚捆起来。
这时候对岸的人看见刽子手慢慢举起双臂，一道月光照在他的阔剑的剑身上，寒光闪闪，双臂重新落下去。对岸的人听见阔剑的一声呼啸和受刑人的一声叫喊；这一剑砍下去以后，紧接着被砍掉了脑袋的身体瘫倒在地上。
普朗歇和巴赞被叫来代替格里莫和穆斯格东。
这时候刽子手脱下红披风，摊在地上，先把尸体平放在上面，然后把脑袋扔在上面，拉起红披风的四个角打了个结，扛在肩膀上，重新登上小船。
“把这两个跟班换掉，”阿多斯说，“她跟他们说过话，他们不再可靠。”
到了利斯河中间，他停住小船，一边拎着悬在水面上的包袱，一边高声叫喊：
阿多斯听到米莱狄的说话声，急忙走上前，温特勋爵也跟了过去。
“让天主的审判得以实现。”
格里莫犹豫不决。穆斯格东浑身直打哆嗦。
接着他让尸体掉落在河水的最深处，河水把它淹没了。
“如果你们保护我逃走，我给你们每个人一千皮斯托尔；如果你们把我交给你们的主人，在附近就有一些替我报仇的人，他们会让你们为我的死付出昂贵的代价。”
三天以后，四个火枪手回到巴黎；他们的假期还没有超出期限。当天晚上他们对德·特雷维尔先生进行例行的拜访。
因为她走在前面，和其他人相隔几步，所以她对两个跟班说：
“嗯！先生们，”正直的队长问他们，“你们这趟旅行，觉得好吗？”
两个跟班带着米莱狄朝河边走去。她的嘴默不作声，但是她的一双眼睛却用好得无法形容的口才在说话，轮流地向她望着的两个人中的一个哀求。
“再好没有了！”阿多斯以他的名义，也以他的朋友们的名义回答。
普朗歇和巴赞走在最后面。
德语，意思是： 刽子手。
两个跟班一人抓住米莱狄的一条胳膊，拉着她朝前走；刽子手走在后面，温特勋爵、达尔大尼央、阿多斯、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走在刽子手的后面。
英语，意思是： 我完了！
不时有一道宽阔的闪电照亮了整个天边，在那片黑糊糊的树木上空弯弯曲曲地延伸过来，像一把吓人的土耳其弯形大刀把天空和河水切成两部分。空气闷热，没有一丝风。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整个大自然；刚下过雨，地面很潮，很滑，恢复了生机的青草更加使劲地散发着香气。
英语，意思是： 我死定了。
将近午夜十二点，弯弯的下弦月被暴风雨留下的最后残迹染成了血红色，从阿尔芒蒂埃尔这个小村子的背后升起；在暗淡的月光下，村里的房屋的黑糊糊的轮廓和透空的、高高的钟楼的骨架，一一勾勒出来。利斯河在前面流淌着，看上去河里流淌的像是融化了的锡；河对岸可以看到一片黑糊糊的树木清晰地在暴风雨的天空显现出来，天空中布满了大块的古铜色云彩，使得这半夜时分好像出现了一种暮色。左边矗立着一座废弃的老磨坊，风车的翼子纹丝不动，磨坊的废墟里面有一只猫头鹰发出间歇的、单调的尖叫声。在这支阴郁的队伍走的那条路的左右两边的平原上，到处都可以见到几棵低矮粗壮的树，看上去就像是一些畸形矮人，在这个凶多吉少的时刻蹲在那儿，窥视着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