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三个火枪手 > 下卷 结局

下卷 结局

“是谁签署的?是国王吗?”

“是的,大人,”达尔大尼央说。

红衣主教说这些话时,流露出一种奇怪的鄙视表情。

“您的特赦证?”黎塞留惊奇地说。

“不,是法座签署的。”

“换一个人也许会回答法座说,他口袋里有他的特赦证;我呢,我将仅仅对您说: 下命令吧,大人;我已经做好准备。”

“是我签署的?您发疯了,先生?”

“是的,我知道,您是一个勇敢的人,先生,”红衣主教说,嗓音几乎变得充满深情了,“因此我可以事先告诉您,您将要受到审判,甚至被判处死刑。”

“大人肯定认得出自己的笔迹。”

“大人,我向您起誓,我不曾有过任何想在您面前保护我的脑袋的打算。我接受法座愿意加在我身上的惩罚。我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达尔大尼央把阿多斯从米莱狄那里夺来,后来给了达尔大尼央做安全通行证的那份宝贵的证书交给红衣主教。

“这么说,”红衣主教说,嗓音的温和和言词的严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你们自己任命自己做法官,却没有想到,不负有惩办任务而进行惩办的人是杀人犯!”

法座接过证书,缓慢地,字字着力地念道:

但是,就像受到了一个没有说出口的想法的影响,红衣主教到当时为止一直阴沉着的脸色,突然间慢慢开朗起来,最后达到了心平气和,十分安详的程度。

为了国家的利益,本文件的持有者按照我的命令,做了他已经做的事情。

红衣主教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哆嗦,然而他并不是容易打哆嗦的人。

黎塞留

达尔大尼央接着叙述了博纳希厄太太在贝蒂讷的加尔默罗会女修道院被毒死,叙述了在那所偏僻的房子里进行的审判,以及在利斯河岸上执行的死刑。

一六二八年八月五日

“她曾经三次企图杀死我,而我原谅了她,但是她杀死了我心爱的女人。于是我的朋友们和我,我们抓住她以后,经过审判,判处她死刑。”

于拉罗舍尔营地

“死了!”红衣主教跟着重复说,他不能相信他听见的话,“死了!您是说她已经死了?”

红衣主教念了这两行字以后,陷入沉思之中,但是没有把证书还给达尔大尼央。

“她死了。”

“他在考虑用哪种酷刑处死我,”达尔大尼央对自己说,“好吧,我做出保证,他将看到一个贵族怎样去死。”

“她关在监狱里?”

年轻的火枪手泰然自若,他做好了英勇地死去的准备。

“我们。”

黎塞留还在思索,那张证书在他的双手里卷拢又展开,展开又卷拢。最后他抬起头,用他那鹰隼般的目光注视着达尔大尼央的相貌忠实、坦率、聪颖的脸,从这张留着眼泪残痕的脸上看出他一个月来忍受的所有痛苦,第三次或者是第四次想到这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有着多么远大的前程,他的精力、他的胆量和他的智慧能给一个英明的主人提供多么大的帮助。

“是谁惩罚她的?”

另一方面,米莱狄的罪行、能力和恶魔般的才华不止一次地使他感到害怕。想到永远摆脱了这个危险的同谋者,他心里好像感到了一种秘而不宣的快乐。

“她已经受到了,大人。”

他把达尔大尼央如此宽宏大量地交还给他的那张证书慢慢地撕碎。

“先生,”红衣主教说,“如果温特夫人犯过您所说的那些罪行,她将受到惩罚。”

“我完了,”达尔大尼央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说的是温特夫人,”达尔大尼央回答,“是的,我说的是温特夫人。法座赐给她荣幸,对她充分信任,毫无疑问,法座当时并不知道所有这些罪行。”

接着他对着红衣主教深深地弯腰鞠躬,如同说“天主啊,愿您的旨意得到实现!”

“您这是在说什么?先生,”红衣主教惊奇地叫了起来,“您这是在说哪个女人?”

红衣主教走到桌边,没有坐下,在一张已经有三分之二写满字的羊皮纸上写了几行字,然后盖上他的印章。

“这都是谁在指控我,大人?”达尔大尼央说,他已经料到这些指控都是来自米莱狄,“是一个被我们国家的法庭打过烙印的女人,一个在法国嫁过一个人,在英国又嫁过一个人的女人,一个毒死他的第二个丈夫,而且还打算毒死我本人的女人!”

“这是我的死刑判决书,”达尔大尼央说,“他免掉我去忍受巴士底狱里的烦闷无聊和审判过程的拖延之苦。这又是他那方面的盛情好意。”

“有人控告您和王国的敌人有通信联系,指控您窃取国家的机密,指控您企图挫败您的将领的计划。”

“拿着,先生,”红衣主教对年轻人说,“我从您这儿拿了一份空白的全权证书,现在我还给您另外一份。这份证书上姓名空着,您自己去填吧。”

“什么罪行,大人?”达尔大尼央问,口气冷静得连红衣主教都感到惊讶。

达尔大尼央犹豫不决地接过这张羊皮纸,朝上面看去。

“别人指控您犯下的那些罪行,使得一些比您地位高的人也会脑袋落地,先生!”红衣主教说。

原来是火枪队副队长的委任状。

“如果大人愿意先告诉我别人指控我犯下了什么罪行,我就会把我做过的事说给您听。”

达尔大尼央跪倒在红衣主教脚下。

“哦!”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大人,”他说,“我的生命属于您,从今以后听凭您支配;但是您赐给我的这个恩典,我不配得到。我有三个朋友,他们比我更配得上,更应该得到……”

黎塞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年轻人。

“您是个正直的孩子,达尔大尼央,”红衣主教因为自己制服了生性倔强的达尔大尼央,感到非常高兴,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打断他的话,说,“这份委任状您愿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不过,您应该记住,尽管姓名一项空着,可我是给您的。”

“不知道,大人;因为惟一的一件我可能因为它而被逮捕的事,法座还不知道。”

“我永远不会忘掉,”达尔大尼央回答,“请法座放心。”

“您知道为什么吗?”

红衣主教转过身去,高声喊道:

“有人对我说过了,大人。”

“罗什福尔!”

“先生,”红衣主教说,“您是根据我的命令被逮捕的。”

骑士毫无疑问就在门后,立即走了进来。

黎塞留一直站着,靠在壁炉上,在他和达尔大尼央之间隔着一张桌子。

“罗什福尔,”红衣主教说,“这一位是达尔大尼央先生,我已经接纳他为我的朋友之一。因此你们要互相抱吻,如果你们想保住你们的脑袋,那就放老实点!”

达尔大尼央单独留下来面对着红衣主教;这是他第二次和黎塞留见面,他后来承认他当时相信这是最后一次了。

罗什福尔和达尔大尼央拥抱,仅仅互相用唇尖碰了碰对方的脸颊;不过红衣主教在那儿,他用警觉的目光在观察他们。

罗什福尔遵命,带进年轻的火枪手以后,退了出去。

他们同时从房间里出来。

法座走进充当书房的那个房间,向罗什福尔做了一个手势,要他把年轻的火枪手带进来。

“我们后会有期,对不对,先生?”

达尔大尼央跟在红衣主教后面进去,达尔大尼央进去后门被人守住。

“随您什么时候,”达尔大尼央说。

法座皱紧眉头,停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走他的路,没有说一句话。

“会有机会的,”罗什福尔回答。

“我们等着你,达尔大尼央,”阿多斯说,声音高到让红衣主教能够听见。

“嗯?”黎塞留打开门说。

达尔大尼央服从了。

两个人互相笑笑,握握手,又向法座行礼。

这一次他这边人多势众,所以他神色严厉地望着他们,用目光和手势示意达尔大尼央跟着他。

“我们开始有点不耐烦了,”阿多斯说。

红衣主教当天晚上回到位于石桥的自己的营地时,看到没有佩剑的达尔大尼央和三个武装的火枪手站立在他住的那所房屋的门前。

“我来了,朋友们!”达尔大尼央回答,“不仅仅自由了,而且还得到了恩典。”

第二天下午三点钟到达絮热尔,红衣主教已经在那里等候路易十三。这位首相和国王十分亲热地互相问候,互相庆贺由于天赐良机使法国摆脱了那个煽动全欧洲反对它的死敌。在这以后,红衣主教得到罗什福尔的报告说达尔大尼央已经抓到,急于要见到他,于是向国王告辞,并且邀请国王第二天去看看已经竣工的海堤工程。

“您讲给我们听吗?”

大家又重新上路。

“今天晚上就讲。”

况且回去对他说来还有一个好处,他可以亲自监视他的犯人。

果然就在当天晚上,达尔大尼央来到了阿多斯的住处,看见阿多斯正在喝光他那瓶西班牙葡萄酒,这是他每天晚上都要严格做到的一件事。

罗什福尔思索了片刻;因为到絮热尔只有一天的路程,而红衣主教又要到絮热尔来迎接国王,所以他决定采纳阿多斯的意见,跟他们一起回去。

达尔大尼央把红衣主教和自己之间发生的事讲给阿多斯听,接着从口袋里掏出委任状,说:

“回到营地去吧,您会知道的。”

“拿着,我亲爱的阿多斯,它理应属于您。”

“她出什么事了?”罗什福尔急忙问。

阿多斯露出他那种温和的、可爱的笑容。

“如果是去找米莱狄,”阿多斯冷冷地说,“那就不必了,您不可能找到她了。”

“朋友,”他说,“对阿多斯来说这太多了;对德·拉费尔伯爵来说,这又太少了。留着这份委任状,它是属于您的,唉!我的天主!您花了相当高的代价才换来的。”

“这对我来说只有更好,”罗什福尔补充说,“因为我需要继续我的旅行。”

达尔大尼央走出阿多斯的房间,又走进了波尔朵斯的房间。

“您得到我的保证,先生,”达尔大尼央说,“这儿是我的剑。”

他看见波尔朵斯身穿一件绣满了华丽的花纹的、非常漂亮的上衣,在照镜子。

“先生们,”他说,“如果达尔大尼央先生愿意把剑交给我,而且愿意和你们一同做出保证,我可以接受你们的把达尔大尼央先生送往红衣主教的营地的诺言。”

“啊,啊!”波尔朵斯说,“是您呀,亲爱的朋友!您觉得这件衣服我穿着合身吗?”

德·罗什福尔骑士朝后面看了一眼,看见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站立在他和店门的中间;他明白自己完全处于这四个人的摆布之下。

“再合身没有了,”达尔大尼央说,“不过我来向您提供一件更合身的衣服。”

“我们以贵族的荣誉向您保证,先生,由我们来尽这个责任。不过我们也要以贵族的荣誉向您保证,”阿多斯皱紧眉头,补充说,“我们决不会让达尔大尼央先生离开我们。”

“什么衣服?”波尔朵斯问。

“我应该把他交到卫士的手里;由他们押往营地。”

“火枪队副队长的衣服。”

“我们正是回到法座那儿去,骑士先生,”阿多斯走向前说,“当然,您可以得到达尔大尼央先生的保证,他会直接去拉罗舍尔。”

达尔大尼央把他和红衣主教见面的情况讲给波尔朵斯听,接着从口袋里掏出委任状,说:

“我是德·罗什福尔骑士,”陌生人回答,“德·黎塞留红衣主教先生的侍从,我奉命押您回去见法座。”

“拿着,我亲爱的,把您自己的名字写上,做一个待我好的长官。”

“您到底是什么人?”达尔大尼央一边问,一边放低他的剑,不过还不打算把剑交出去。

波尔朵斯看了看委任状,然后还给了达尔大尼央,使年轻人不免大吃一惊。

“我也没有这个打算,先生,因为这一次我是来找您的;我以国王的名义,逮捕您。我要求您交出您的剑,先生,不许反抗;我通知您,事关您的脑袋。”

“是的,”他说,“这会使我感到受宠若惊的,但是我不可能长时间地享受这个恩典。在我们远征贝蒂讷期间,我的公爵夫人的丈夫死了;因此,我亲爱的,那位死者的银箱在向我招手,我要娶这位寡妇。瞧,我现在正在试穿结婚礼服。留着这份副队长的委任状吧,我亲爱的;留着吧。”

“啊!先生,”年轻人说,“我终于找到您了;这一次您不会从我手里逃脱啦。”

他把委任状还给了达尔大尼央。

但是陌生人这一次非但没有逃,反而跳下马,迎着达尔大尼央走了过来。

年轻人走进了阿拉密斯的房间。

达尔大尼央拔出剑,朝门口冲去。

他看见阿拉密斯跪在跪凳上,额头俯在打开的日课经上。

达尔大尼央抬起头,发出一声快乐的叫喊。原来是他叫做他的幽灵的那个人,也就是他在默恩、掘墓人街和阿腊斯遇到的那个陌生人。

他把他和红衣主教见面的情况讲给阿拉密斯听,第三次从口袋里掏出委任状,说:“您,我们的朋友,我们的明灯,我们的暗中的保护人,接受这份委任状吧;就您的智慧和您的总是会得到好结果的建议来说,您比任何人更配得到它。”

“喂!达尔大尼央先生!”他说,“我在那边看见的不是您吗?”

“唉,亲爱的朋友!”阿拉密斯说,“我们最近的这些惊险遭遇,使我对人生和军职完全感到了厌恶。这一次,我已下定决心;在围城结束以后我要进辣匝禄会。留着委任状吧,达尔大尼央,军人的职业对您合适,您会成为一个勇敢的、富有冒险精神的队长。”

有一天国王在大路上停下来放猎鹰捕喜鹊,四个朋友按照他们的习惯,没有跟随国王去打猎,而是停留在大路边上的一家酒馆里。有一个从拉罗舍尔纵马飞驰而来的人在门口停下来,喝一杯葡萄酒,他朝酒店里面张望,里面坐着四个火枪手。

达尔大尼央的眼睛既充满了感激的泪水,又充满了快乐的光芒,他又回来找阿多斯,看到阿多斯还坐在桌边,在灯光下凝视着最后一杯马拉加葡萄酒。

护送队每逢到了一个城市,把国王送到住处以后,四个朋友立刻退回到自己的房间或者一家偏僻的小酒店去,他们在小酒店里既不赌钱,也不喝酒,只是低声地交谈,一边交谈还注意地观看是不是有人在听。

“您看!”他说,“他们也都拒绝我!”

因此返回拉罗舍尔的旅程是十分愁闷的。特别是我们的四个朋友让他们的同伍弟兄们感到惊奇;他们在一起并排朝前走,眼神阴郁,脑袋搭拉着。只有阿多斯一个人时不时抬起他那宽阔的前额;有一道亮光从他的眼里闪出,有一丝辛酸的微笑在他的嘴边掠过,然后他又像他的朋友们一样,重新陷在沉思之中。

“这就是说,亲爱的朋友,没有人比您更配得到它。”

红衣主教对他说来是具有慑服力的蛇,他是鸟儿,在树枝间飞来飞去,却不能从蛇的控制中逃走。

他拿起一支羽笔,在委任状上填好达尔大尼央的名字以后,交给达尔大尼央。

但是国王很快地又变得闷闷不乐,浑身不舒坦了。他的额头不是那种能够长时间保持开朗的额头。他感觉到自己回到营地,又得过处处受到束缚的生活,然而他还是回去了。

“这么说,我以后不再有朋友了,”年轻人说,“唉,什么也没有了,除掉一些辛酸的回忆……”

国王心里非常高兴,他没有花费心思去隐瞒这种高兴,甚至在王后面前还故意地显露出来。路易十三像所有意志薄弱的人一样,缺少宽宏大量的气度。

他说着,垂下了脑袋,用双手捧着,两滴泪珠沿着脸颊淌下来。

但是第二天她不得不相信这条极其不幸的消息是真的了。拉波尔特曾经像所有人一样根据查理一世国王的命令被扣留在英国,他带着白金汉送给王后的最后的、临终前的礼物回来了。

“您呢,您年轻,”阿多斯回答,“您的辛酸的回忆还有时间变为甜蜜的回忆!”

“这是假的!他刚给我写过信。”

此文件的内容、日期、地点,和本书下卷第15章内提到的该文件均有所不同。恐系作者之疏忽。

王后尽管以前得到过通知,她如此心爱的人有危险,但是当有人向她宣布这一消息时,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她甚至冒冒失失地叫起来:

辣匝禄会,天主教修会。1625年由法国人味增爵创立于巴黎的辣匝禄教堂而得名。以派遣会士往乡下贫民区传教为宗旨,故又名“遣使会”。

下个月六日,国王遵守他向红衣主教许下的离开巴黎回拉罗舍尔的诺言,离开了首都。白金汉新近遭到暗杀的消息刚刚传开,国王还没有从惊愕中恢复过来。

马拉加,西班牙地中海沿岸省份,所产葡萄酒非常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