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在我们脚底下。”
“巡查道在哪儿?”
“巡逻队要发现我们了。”
“是要在巡查道上经过的巡逻队的声音。”
“只要没有闪电就不会。”
“但是这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会碰到绳梯的下端。”
“没有,”费尔顿说,“没什么。”
“幸好离地面还有六尺的距离。”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他们来了,我的天主!”
“我们被发现了!”
“别出声!”
“别出声,”费尔顿说,“我听见有脚步声。”
两个人在离地面二十尺高的地方,一动不动,连气也不敢透;这时候,士兵们有说有笑,在他们底下经过。
“怎么回事?”米莱狄问。
对两个逃跑者来说,这是一个可怕的时刻。
费尔顿突然停下。
巡逻队过去了;他们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嘁嘁喳喳的说笑声也越来越轻。
费尔顿开始慢慢地,一级一级地踩住绳梯往下爬。尽管两个身体的分量很重,他们在空中还是被暴风雨的狂风吹得摇摆不定。
“现在,”费尔顿说,“我们得救了。”
没有一秒钟好浪费了;米莱狄把胳膊套在费尔顿的脖子上,身子滑到了窗外。
米莱狄叹了口气,昏过去了。
“放心,我是海员。”
费尔顿继续往下爬。到了绳梯的下端,他感到他的脚找不到支撑以后,于是用双手攀住梯级;最后他终于到了最后一级,靠了他的双腕的力量让自己吊着,触到了地面。他弯下身子,拾起盛金币的口袋,用牙齿咬住它。
“不过我会使您失去平衡的,我俩都会摔得粉身碎骨。”
接着他把米莱狄捧在怀里,朝着和巡逻队相反的方向迅速走去。他很快就离开了巡查道,在悬崖峭壁间往下走,到了海边,吹了一声哨子。
“您把胳膊套在我的脖子上,不要害怕。”
一声相同的暗号回答他;五分钟以后,他看见过来一条小船,船上有四个人。
“您干什么?”米莱狄惊讶地问。
小船尽可能近地划向海岸,但是水不够深,小船不能靠岸。费尔顿不愿意把他的宝贵的负荷交给别人,走进了齐腰深的水里。
费尔顿用他的手绢把她的两个手腕扎起来,然后在手绢上面再扎上一条绳子。
幸好暴风雨开始平静了,不过大海上还是波涛汹涌;小船像一只胡桃壳似的在海浪上颠簸。
“两只手靠拢,交叉起来,很好。”
“到单桅帆船上去,”费尔顿说,“尽可能快地划。”
“这还用问?”
四个人开始划桨;但是海浪太大,四条桨起不了多大作用。
“您信任我吗?”费尔顿说。
然而城堡还是离得越来越远了;这是最主要的。夜色漆黑,从小船上已经几乎不可能分辨出海岸,从海岸上就更不可能分辨出小船了。
“没关系,没关系,”米莱狄说,“我闭着眼睛下去。”
一个黑点在海上摇晃。
“我已经料到了,”费尔顿说。
这是那条单桅帆船。
下面的深渊使她感到害怕。
当四个人竭尽全力划着小船朝单桅帆船前进时,费尔顿解开绳子,然后又解开缚住米莱狄双手的那条手绢。
一阵毛骨悚然的恐惧感使她第一次记起了自己是个女人。
等到她的双手解开以后,他舀了点海水,浇在她的脸上。
米莱狄爬上一把扶手椅,整个上半身伸到窗外;她看见年轻军官踩在一条绳梯上,高高地悬在深渊之上。
米莱狄叹了口气,睁开眼睛。
“我这就过来。”
“我在什么地方?”她问。
“现在,”他说,“您愿意来吗?”
“您得救了,”年轻军官回答。
费尔顿接过袋子,把它扔到墙脚下。
“啊!得救了!得救了!”她叫了起来,“是的,这儿是天空,这儿是大海!我呼吸的空气,是自由的空气。啊……谢谢,费尔顿,谢谢!”
“接着,”米莱狄说着把满满的一袋金路易递到费尔顿手里。
年轻人把她搂在心口上。
“好极了,因为我租了一条小船,把我的钱全花光了。”
“可是我的手怎么啦?”米莱狄问,“我觉得我的两只手腕好像被人用虎钳钳碎了。”
“有,幸好他们让我留着我的金币,没有拿走。”
米莱狄举起双臂,两只手腕确实有伤痕。
“如果您有金币,就带上金币。”
“唉!”费尔顿望着这一双美丽的手,慢慢地摇着头说。
“准备好了。我应该带什么东西吗?”
“啊!没关系,没关系!”米莱狄叫了起来,“现在我记起来了!”
“您准备好了吗?”费尔顿问。
米莱狄用眼睛在周围寻找。
米莱狄跳下床,去开窗子。少了两根铁栅栏,形成一个缺口,正好能让一个人通过。
“在这儿,”费尔顿说着,用脚把盛金币的袋子踢过来。
一个小时以后,费尔顿又敲窗子了。
这时候离单桅帆船近了。值班水手招呼小船,小船作出回答。
有时候几个小时会长得像一年。
“这艘海船是怎么回事?”米莱狄问。
一个小时过去了,在这一个小时里她紧张得呼吸困难,喘着气,额头上挂满汗珠,每次听见走廊里有响动,她都会吓得心惊肉跳。
“我替您租用的。”
米莱狄把窗子关上,吹熄了灯,照费尔顿嘱咐的,蜷缩在床上。在暴风雨的吼叫中她听见锉刀锉铁栅栏的吱吱声;在每一次闪电的亮光中,她都看见窗玻璃后面的费尔顿的影子。
“它把我送到什么地方去?”
“那您就做好准备等头一个信号。”
“到您希望去的地方去,不过您得先把我送到朴次茅斯。”
“痛虽痛,但是并不妨碍我走路。”
“您到朴次茅斯去干什么?”米莱狄问。
“您的伤口呢?”
“执行温特勋爵的命令,”费尔顿带着阴沉的笑容说。
“啊!我能。”
“什么命令?”米莱狄问。
“什么也别做;只要把窗子再关上就行了。您去躺下来,或者至少穿着衣裳上床去躺着;等我干完了,我会敲窗玻璃。不过,您能跟上我吗?”
“您难道还不明白?”费尔顿说。
“我应该做什么呢?”米莱狄问。
“不明白;我请求您说说清楚。”
“很好,天主使他们失去了理智!”费尔顿说。
“因为他不信任我,所以他希望亲自看守您,派我代他去请白金汉签署流放您的命令。”
“啊!这是天主支持我们的一个证据,费尔顿,”米莱狄说,“他们用一块木板把窗洞封住了。”
“可是,他如果不信任您,怎么会把这份命令交给您呢?”
“是的,”费尔顿说,“不过别出声,千万别出声!我需要时间锉断这些窗栅栏。只不过要当心,别让他们从门上的窗洞看见您。”
“他会认为我知道送的是什么东西吗?”
“费尔顿!”她叫了起来,“我得救了!”
“说得有理。您到朴次茅斯去?”
她跑过去,把窗子打开。
“我没有时间好耽误了: 明天是二十三日,白金汉明天率领船队出发。”
突然间她听见有人敲玻璃窗,在一道闪电的微光下,她看见出现在窗栅栏后面的一个人的脸。
“他明天出发,到什么地方去?”
暴风雨在夜里十点钟左右发作了。米莱狄看到大自然分担她内心的混乱,感到了安慰;雷电在空中,正如愤怒在她的心里一样,隆隆作响;她好像感觉到那吹过的狂风,吹乱了她额头上的头发,正像它刮弯了那些树的树枝,刮跑了树叶一样。她像狂风暴雨一样呼号,她的声音消失在大自然的巨大的声音里,大自然好像也在呻吟,也感到了绝望。
“到拉罗舍尔去。”
晚饭送进来了;米莱狄感到自己需要增加体力,她不知道在即将来临的这个黑夜里会发生什么事,看来这个黑夜将不会平静,因为大块的乌云在天空疾驰而过,出现在远处的闪电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他不应该出发!”米莱狄叫了起来,她忘了她已经习以为常的沉着镇定。
米莱狄听着这长长的一大串咄咄逼人的话,嘴唇上始终挂着轻蔑的微笑,但是心里却充满了怒火。
“放心,”费尔顿回答,“他不会出发的。”
说完这些话,勋爵出去了。
米莱狄快活得浑身打颤;她刚刚一直看到了年轻人心灵的最深处,那儿清清楚楚地写着: 杀死白金汉。
“好吧,”他说,“不过您今天还杀不了我;您没有了武器,况且我有了戒备。您开始把我可怜的费尔顿引入邪路;他已经受到您的邪恶的影响,但我要拯救他。他不会再见到您,一切都结束了。把您的衣服收拾收拾好,明天您就动身。我本来把上船的日期定在二十四日,但是我想这件事越是早办越安全。明天中午我将得到白金汉签署的流放您的命令。您在上船以前,不论对谁哪怕只说一句话,我的军士将用枪把您的脑袋打开花,他得到了这个命令。在船上,您在得到船长允许以前,不论对谁说一句话,船长会叫人把您扔进海里,这是讲定了的。再见,我今天要对您说的,全都说了。明天我再来看您,给您送行!”
“费尔顿……”她说,“您像犹大·马加比一样伟大!如果您死了,我跟您一起死,我能对您说的话全在这儿了。”
他仅仅朝米莱狄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在她内心里有什么想法。
“别出声!”费尔顿说,“我们到了。”
六点钟,温特勋爵进来了;他一直武装到了牙齿。这个男人,一直到当时为止米莱狄仅仅把他看成是一个相当幼稚无知的公子哥儿,没想到一下子竟变成一个了不起的监狱看守。他好像什么都能料到,什么都能猜到,什么都能预防。
小船确实靠到了单桅帆船边上。
米莱狄高兴地露出了微笑。这样一来她可以尽情地发泄自己的感情,而不会被人看见了。她像一个狂怒的疯子或者一头关在铁笼子里的老虎那样激动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如果刀子还留在她手里,她肯定会想到杀人,不过这一次不再是想到自杀,而是想到杀死温特勋爵。
费尔顿先爬上梯子,把手伸给米莱狄,水手们在下面托住她,因为大海上的波涛非常汹涌。
剩下她一个人以后,她从床上起来。她为了让人相信自己受了重伤,一直谨慎地躺在床上;躺在这张床上简直就像身子底下有一盆炽热的炭火在烤她似的难以忍受。她朝房门看了一眼,温特勋爵让人在房门的小窗洞上钉了一块木板;毫无疑问他是担心她还能够用什么魔鬼的方法通过这个窗洞引诱那些看守。
只不过一会儿工夫他们全都到了甲板上。
这是对女囚犯的最后一击。
“船长,”费尔顿说,“这就是我对您谈起过的人,应该安全地把她送到法国。”
费尔顿被打发走了,海军士兵被调换来了,这么说费尔顿遭到了怀疑。
“代价是一千皮斯托尔,”船长说。
士兵出去,留下摆好了午餐的桌子。
“我已经付给您五百。”
米莱狄回答说,她暂时还太弱,她惟一的愿望就是单独一个人待着。
“完全正确,”船长说。
她打听温特勋爵是不是还在城堡;那个士兵回答说温特勋爵还在城堡,另外他得到命令,如果女囚犯希望找温特勋爵谈话,要及时通知温特勋爵。
“另外五百在这儿,”米莱狄指着盛金币的袋子说。
于是她大着胆子询问费尔顿的情况。卫兵告诉她说,费尔顿在一小时以前已经骑马走了。
“不,”船长说,“我说话算数,我已经向这个年轻人许下诺言;另外五百皮斯托尔等到了布伦再付给我。”
尽管她早上没有吃,午饭还是按时送来了;米莱狄惊恐地发现看守她的士兵们的制服已经换了。
“我们到得了吗?”
然而她还是耐心地等着,一直等到吃午饭的时候。
“保证平安到达,”船长说,“像我的名字叫杰克·巴特勒一样错不了。”
她的担心成为事实了吗?费尔顿受到温特勋爵怀疑,在关键时刻不能来帮助她了吗?她还剩下一天的时间;温特勋爵曾经向她宣布她在二十三日上船,而今已经是二十二日上午了。
“好吧!”米莱狄说,“如果您遵守诺言,我将给您的不是五百,而是一千皮斯托尔。”
她有一个希望,就是费尔顿能在吃早饭时来到,但是费尔顿没有来。
“乌拉!我美丽的夫人,”船长喊道,“但愿天主经常给我送些像夫人您这样的顾客来!”
早上米莱狄借口夜里没有睡好,需要休息,把在身边看护她的那个女人打发走了。
“现在,”费尔顿说,“您先把我们送到那个小海湾;您也知道,您把我们先送到那儿是说好了的。”
凌晨四点钟左右,医生来了;但是米莱狄在自己身上刺出的伤口到这时候已经收口;因此医生既不能测出方向也不能测出深度,他仅仅根据伤者的脉搏断定情况并不严重。
船长用指挥必要的操作来作为回答;早上七点钟左右,小海船在指定的海湾抛锚。
但是温特勋爵很可能对费尔顿产生怀疑,费尔顿现在很可能也受到了监视。
在这段旅程中,费尔顿把一切都讲给米莱狄听: 他怎样没有去伦敦,租了这艘小海船;他怎样回来;他怎样在爬墙的时候,随着他往上爬,在石头缝里插进了一些扣钉,好让脚有踩的地方;最后他怎样爬到了窗栅栏那儿,拴住了绳梯;其余的米莱狄都知道了。
米莱狄想到这儿露出了笑容,因为费尔顿从此以后是她惟一的希望,是她得救的惟一工具。
米莱狄呢,她试图鼓励费尔顿完成他的计划;但是她头几句话刚说出口,就清楚地看到年轻的宗教狂更需要的是劝他克制自己,而不是加强他的决心。
再也不必怀疑了: 费尔顿已经深信不疑,费尔顿已经属于她。如果有一个天使出现在这个年轻人眼前谴责米莱狄,就他当时的心情来说,他肯定会把这个天使当成是魔鬼的使者。
他们商量后决定: 米莱狄等费尔顿一直等到十点钟;如果十点钟他还不回来,她就出发。
但是这个女人在场并不妨碍米莱狄思索。
假定到那时他没有失去自由,他可以到法国贝蒂讷的加尔默罗会女修道院去找她。
然而她必须装出身体虚弱,伤口疼痛的样子;对一个像米莱狄这样的喜剧演员来说,这并不是难事。因此那个可怜的女人完全被女囚犯瞒骗住了,坚持要留下来整夜地守护她,尽管她一再说没有这个必要。
犹大·加马比(?—前161),犹太游击队领导人,他捍卫国家,抗击塞琉西国王安条克四世的入侵,使犹太免于希腊化,因而保存了犹太人的宗教。胜利后他修复了耶路撒冷圣殿。公元前164年塞琉西人允许犹太人信仰自由,但他继续作战,争取祖国在政治上获得解放。两年后战死,其弟继续战斗,终于使犹太获得独立。
正如温特勋爵所推测的,米莱狄的伤势并没有危险性;因此等到剩下她单独一个人跟男爵派人叫来的那个女人在一起,在那个女人急急忙忙给她脱衣服的时候,她就立刻睁开了眼睛。
贝蒂讷,法国北部加莱海峡省城镇。位于拉韦河和埃尔运河汇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