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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第二十七章 古典悲剧的手法

“是的,是的,”费尔顿说,“我明白了,尽管对付这种人,应该使用的不是剑而是匕首。”

“听我说,费尔顿,”米莱狄回答,“即使是在卑鄙无耻的、令人蔑视的人旁边,也还有心地高尚,宽宏大量的人。我有一个未婚夫,一个我爱他,他也爱我的人;一颗像您的心一样的心,费尔顿,一个像您一样的人。我去找他,把一切都告诉了他。这个人,他了解我,连一瞬间的怀疑也没有产生。他是个大贵人,是个在各方面都和白金汉不相上下的人。他什么也没有说,仅仅佩好他的剑,披上他的披风,到白金汉府去了。”

“白金汉作为使者被派往西班牙,头天动身了。他是去西班牙为当时还是威尔士亲王的查理一世国王向西班牙公主求婚。我的未婚夫回来了。

“不过,温特勋爵,我的保护人,我的父亲,”费尔顿问,“他怎么会参与到这一切中间去的?”

“‘听我说,’他对我说,‘这个人已经动身了,因此他暂时逃脱了我的报复;不过眼下让我们像我们本来就应该的那样结合吧,然后您就把这件事托付给温特勋爵,来保持他的荣誉和他妻子的荣誉。’”

米莱狄感到自己的心灵沉浸在恶魔般的快乐中。

“温特勋爵!”费尔顿叫了起来。

“啊!我,”费尔顿说,“我不怕他,我不会宽容他!……”

“是的,”米莱狄说,“温特勋爵;现在您应该完全明白了,是不是?白金汉离开了将近一年。在他回来的一个星期之前,温特勋爵突然去世了,留下了我是他的惟一继承人。这个打击来自何方?无所不知的天主毫无疑问知道,我呢,我不怪罪任何人……”

“世人怕他,宽容他。”

“啊!多么可怕的罪恶深渊,多么可怕的罪恶深渊!”费尔顿叫了起来。

“那是天主希望把保留给该下地狱的人的惩罚招引到他的头上!”费尔顿继续说,情绪越来越激昂,“那是天主希望世人的报复先于上天的公正审判!”

“温特勋爵生前什么也没有告诉他的弟弟。可怕的秘密应该对所有人隐瞒,直到有一天它像晴天霹雳似的在罪人的头上炸响。您的保护人看到他的哥哥和一个没有家产的年轻姑娘结婚,心里感到不快。我明白我不能期望从一个继承遗产的希望落了空的人那里得到支持。我到了法国,决定在那里度过我的余生。但是我全部财产都在英国;由于战争,两国之间的交通中断了,我变得一无所有,因此不得不回来,六天前我在朴次茅斯上了岸。”

“天主舍弃放纵自己,为所欲为的人,”米莱狄说。

“后来呢?”费尔顿说。

“白金汉,那个折磨这个天使般的女人的刽子手!”费尔顿叫了起来,“你竟没有用雷劈死他,我的天主!你反而听任他地位显赫,受人尊重,权势大得能把我们全都毁掉!”

“后来吗!白金汉毫无疑问知道我回来了,向已经对我抱有成见的温特勋爵谈起我,告诉他,他的嫂子是一个妓女, 一个打过烙印的女人。我的丈夫已经不能活过来用他的真诚的、高尚的声音为我辩护。温特勋爵特别是因为相信别人对他说的话对他有好处,所以他更加轻易地就相信了。他派人把我逮捕,送到这里,交给您看管。其余的您都知道了。后天他就要把我驱逐出境,终身流放;后天他就要把我安置在那些可耻的人中间去。啊!阴谋策划得非常好,是呀!圈套安排得非常巧妙,我的荣誉将不复存在了。您看得很清楚,我应该死,费尔顿;费尔顿,把这把刀子给我!”

米莱狄用双手捂住脸,仿佛她不能忍受这个人名使她想起的耻辱。

说完这些话,米莱狄就像全身力量耗尽了似的,虚弱、疲惫地倒在年轻军官的怀抱里。爱情,愤怒,还有直到当时还未曾感受过的肉欲的快感,使年轻军官忘乎所以,他万分激动地接住她,紧紧地搂在自己的心口上,闻到从这张如此美丽的嘴里呼出的气息,浑身直打哆嗦,接触到这个颤动得如此厉害的胸部,完全失去了理智。

“白金汉!这么说是白金汉!”费尔顿怒气冲天地叫了起来。

“不,不,”他说,“不,你将受人尊敬,清清白白地活下去,你将为了战胜你的敌人们而活下去。”

“真正的罪犯,”米莱狄说,“是那个英国的蹂躏者,真正的信徒们的迫害者,多少妇女的贞操的卑鄙可耻的破坏者,由于他那颗腐化堕落的心的一时任性,他要让英国血流成河,他今天保护新教徒,明天又出卖他们……”

米莱狄一边用手慢慢地推开他,一边又在用目光吸引他。费尔顿也一边搂住她不放,一边像哀求神灵似的哀求她。

“怎么!”费尔顿又说,“他!……又是他!……永远是他!……怎么!真正的罪犯……”

“啊!死亡,死亡!”她说,嗓音变得模糊,眼皮合了起来,“啊!宁愿要死亡也不要耻辱;费尔顿,我的兄弟,我的朋友,我恳求您!”

“怎么,兄弟!”米莱狄叫了起来,“还需要我把他的名字告诉你,你还没有猜到是谁?”

“不,”费尔顿叫了起来,“不,你将活下去,你将在报仇成功后活下去。”

“啊!现在,”他说,“我只有一件事要问您,就是那个折磨您的真正的刽子手的名字,因为对我来说只有一个真正的刽子手;另一个人是工具,仅此而已。”

“费尔顿,我给我周围的每个人带来不幸!费尔顿,别管我,费尔顿,让我死吧!”

这阵冲动过去了,米莱狄看上去好像恢复了冷静,其实冷静她从来就不曾失去过;费尔顿看到爱情的宝物重新被掩盖在贞洁的幕布后面,藏得这么好,是为了让他更强烈地希望得到它们。

“好,那就让我们一块儿死吧!”他叫了起来,同时用自己的嘴唇贴紧女囚犯的嘴唇。

他已经不再是爱她,而是崇拜她了。

有人一连敲了好几下门;这一次米莱狄真的把他推开了。

费尔顿是个清教徒,他放下这个女人的手去吻她的脚。

“听,”她说,“有人听见我们说话,有人来了;一切都完了,我们没救了!”

米莱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这是那种能使一个奴隶变成国王的目光。

“不,”费尔顿说,“仅仅是通知我要去巡逻的卫兵来了。”

“这么美丽,这么年轻!”费尔顿连连吻着这只手,大声喊叫。

“那您赶快跑过去,亲自开门。”

米莱狄把手伸给他。

费尔顿照她吩咐的去做;这个女人已经主宰他的全部思想,占有他的全部灵魂。

“原谅我参加到那些迫害您的人中间。”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率领一支巡逻队的军士。

“原谅什么?”她问。

“嗯!有什么情况?”年轻中尉问。

米莱狄从他的眼睛里看到: 爱情,爱情!

“您曾经对我说,如果我听见呼救,就赶快开门,”那个士兵说,“但是您忘记了把钥匙留给我。我听见您叫喊,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想打开门,门从里面关上了,因此我叫了一个军士来。”

“请原谅,请原谅!”费尔顿叫了起来,“啊!请原谅!”

“我在这儿,”军士说。

他脸色苍白,一动不动,被这骇人听闻的揭露压垮了,被这个女人的超出常人的美迷惑住了。这个女人恬不知耻地向他裸露出自己的身体,但是他却认为她的恬不知耻非常崇高。最后他跪倒在她面前,就像初期的基督教徒跪倒在那些纯洁的、神圣的女殉教者面前一样——那些迫害基督徒的皇帝们把这些女殉教者送进竞技场,供嗜血的、淫荡的平民们取乐。烙印消失了,只有美留了下来。

费尔顿惊慌失措,几乎快发疯了,他站着连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这在费尔顿看来太过分了。

米莱狄明白这个局面要靠她来对付,她奔到桌边,拿起费尔顿放在桌上的那把刀子。

“这正是卑鄙可耻的地方,”米莱狄回答,“如果是英国的烙印……那就需要证明是哪个法庭给我烙上的,而且我可以向王国的所有法庭提出上诉;但是法国的烙印……啊!有了这个烙印,我蒙受的耻辱真的洗刷不掉了。”

“您有什么权利阻止我去死?”她说。

“不过,”费尔顿叫了起来,“我看见的是一朵百合花!”

“伟大的天主!”费尔顿看见刀子在她手里闪闪发光,叫了起来。

米莱狄动作迅速地解开她的连衣裙,撕破遮住她的胸部的细麻布内衣,把玷污了这个如此美丽的肩膀的、永远不能消除的烙印指给年轻人看,她的脸因为虚假的愤怒和装出来的羞愧而涨得通红。

就在这时候,走廊里响起了含有奚落意味的大笑声。

“瞧,”米莱狄这时候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威严得像一个王后,“瞧,费尔顿,瞧瞧有人想出了怎样一种新奇的折磨人的办法来对付纯洁的,然而成为一个恶棍的暴行的受害者的年轻姑娘。您要学会认识人心,从今以后不要那么轻易地成为他们非正义的报复的工具。”

温特勋爵被闹声吸引来了,他身上穿着室内便袍,剑夹在胳膊底下,站立在门口。

费尔顿发出一声怒吼。

“哈,哈!”他说,“我们现在到了悲剧的最后一幕;您看见了吧,费尔顿,这出戏按照我曾经指出的一个个阶段在发展;但是,您放心,血不会流出来的。”

“当时我叫喊,我反抗,因为我开始明白了等待着我的是比死还要糟的情况,但是不管我怎么叫喊,不管我怎么反抗,刽子手还是抓住我,把我翻倒在地板上,使劲地压住我,我哭得透不过气来,几乎失去知觉,我祈求天主保佑,天主却没有听见我的话。我突然因为疼痛和羞愧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叫喊: 一块灼热的烙铁,一块通红的烙铁,刽子手的烙铁,在我的肩膀上烙出了一个印记。”

米莱狄明白,如果她不立即拿出可怕的证据来向费尔顿证明她有勇气,那她就完了。“您错了,米罗尔,血会流出来的,但愿这血溅落到使它流出来的那些人身上!”

“啊!他的名字,他的名字!”费尔顿叫了起来,“他的名字,快把他的名字告诉我!”

费尔顿发出一声喊叫,朝她扑过去,但是太迟了,米莱狄已经刺了自己一刀。

“‘刽子手,尽你的职责!’”

但是那把刀子幸运地,我们应该说是巧妙地碰到了铁制的胸衣撑,在那个时代,像护胸甲一样,胸衣撑是用来保护妇女的胸部的。刀子一滑,刺破了连衣裙,斜着在肌肉和肋骨之间刺了进去。

“接着他对跟他来的人说:

不过米莱狄的连衣裙还是在一秒钟的时间里被血染红了。

“‘您是一个娼妇,’他用雷鸣般的嗓音说,‘您将受到惩处娼妇的刑罚,在您要去求助的世人眼里,您是打过烙印的,您努力去向这些人证明您既没有罪,也没有发疯吧!’”

米莱狄仰面倒下去,好像昏过去了。

“‘我在听得见我说话的天主面前发誓: 我将请全世界的人为您的罪行作证,直到我找到一个复仇者。’”

费尔顿夺下刀子。

“‘这么说,您坚持到底?’

“瞧,米罗尔,”他神色阴郁地说,“一个在我看管下的女人自杀了!”

“‘您自己也说过: 清教徒说话算数。我的话您已经听见过,这就是: 在尘世上我要到世人的法庭上去控诉您,到了天上,我要到天主的法庭上去控诉您。’”

“放心,费尔顿,”温特勋爵说,“她没有死,恶魔是不会这么容易死掉的;放心吧,到我屋里去等我。”

“‘怎么样!’他对我说,‘您已经决定按照我的要求,向我发誓吧。’”

“不过,米罗尔……”

“他走进了我的房间,后面跟着一个戴面具的人。他自己也戴着面具,但是我听得出他的脚步声,我听得出他的嗓音,我认得出地狱为了造成人类的不幸而给予他这个人的威严气派。

“去吧,我命令您。”

“在一次昏迷中,我听见门开了;恐惧使我清醒过来。

费尔顿服从他上司的这个命令;但是在出去时他把刀子贴胸塞到了衣服里面。

“天黑了,我的身体已经那么虚弱,经常昏过去,每次昏过去我都感谢天主,因为我相信自己就要死了。

至于温特勋爵,他仅仅把服侍米莱狄的那个女人叫来;等她来了以后,他把一直昏迷不醒的女囚犯托付给她,留下了她单独一个人陪着女囚犯。

“我差不多有三天时间没有喝也没有吃,忍受着难以忍受的折磨: 有时候好像有云雾裹紧我的额头,蒙住我的眼睛,这是精神错乱初期的症状。

然而他尽管抱怀疑态度,这个刀伤也有可能很严重,所以他立即派人骑上马去请医生。

米莱狄为了观察听她说话的年轻人,沉默了片刻时间,接着又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