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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二十八章 归来

“考虑什么?”

“不是的,我要您再考虑考虑。”

“您是想收回您的马,对不对?”

“怎么样!”达尔大尼央对他说,“您还要我干吗?您又要吊我的胃口,让我再赌下去吗?”

“当然。”

阿多斯把达尔大尼央拉到一边。

“您错了,要是我的话,我宁愿拿一百皮斯托尔;您知道您是用两副鞍辔赌一匹马或者一百皮斯托尔,随您选择。”

“请说吧。”

“是的。”

“等等,”阿多斯说,“先生,请允许我,跟我的朋友说几句话。”

“我宁愿拿一百皮斯托尔。”

“是的。那就让您的跟班把马牵去,先生。”

“可是我呢,我要收回马。”

“我们的条件里面讲定不让翻本,您还记得吧。”

“您错了,我再对您说一遍。我们两个人要一匹马干吗?我不能骑在您后面的马屁股上,否则我们看上去就像失去了兄弟的两个小埃蒙。您也不能在我身边骑着这匹骏马来羞辱我。我呀,我一定拿一百皮斯托尔,连一秒钟也不会迟疑;我们回巴黎需要钱用。”

“这么说,不让翻本了。”

“我还是想要那匹马,阿多斯。”

“当然,”达尔大尼央说。

“您错了,我的朋友;一匹马会扭伤,会摔跤,会膝关节受伤;一匹马会在另一匹患鼻疽病的马吃过草料的马槽里吃草料。您看,要了一匹马,还不如说白白丢了一百皮斯托尔。马得靠它的主人供养,而一百个皮斯托尔却能供养它们的主人。”

“这么说,先生是想要收回马了,”英国人说。

“可是我们怎么回去呢?”

“是的,”阿多斯接着说,“只有四次: 一次在德·克莱基先生的家里;一次在我乡下的城堡里……那时候我还有一座城堡;第三次在德·特雷维尔先生家里,我们大家都吓了一跳;最后,第四次是在一家小酒店里,那是我掷的,让我输了一百个路易和一顿夜宵。”

“当然是骑我们跟班的马回去!别人照样能从我们的神色看出我们是有身份的人。”

英国人看了一下,不禁目瞪口呆,达尔大尼央看了一下,顿时大喜若狂。

“将来阿拉密斯和波尔朵斯骑着他们的马耀武扬威的时候,我们骑的却是矮小的劣马,那才真叫好看呢!”

“看,看,看,”阿多斯说,声音还是那么平静,“这一下掷得真是不同寻常,我一生中只见到过四次: 两个幺!”

“阿拉密斯!波尔朵斯!”阿多斯说着笑了起来。

英国人得意洋洋,骰子拿在手里连摇也懒得摇一下,便看也不看地掷了出去;他认为自己已稳操胜券了;达尔大尼央也把头转了过去,免得别人看到他那副难受相。

“笑什么?”达尔大尼央问,他对他朋友的高兴劲儿有点莫名其妙。

“朋友,这一下掷得糟透了;先生,您那两匹马有全副装备了。”

“很好,很好,让我们继续说下去,”阿多斯说。

达尔大尼央浑身在发抖,他掷下了骰子,掷出了个三点;他那苍白的脸色把阿多斯也吓着了,阿多斯只得说:

“这么说,您的意思是……”

阿多斯去找那个英国人,在马厩里找到了他,英国人正在用贪婪的目光看着那两副鞍辔;机会太好了!他提出了条件: 两副鞍辔赌一匹马或者一百皮斯托尔,随便选择。英国人立即很快地盘算了一下: 两副鞍辔值三百皮斯托尔。他拍板同意了。

“把那一百皮斯托尔拿来,达尔大尼央;有了那笔钱以后,我们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过到月底。我们都已经十分劳累了,您看,能够休息一下一定是不错的。”

“好吧,去掷一下,”达尔大尼央说。

“要我休息!啊,不!阿多斯,一到巴黎我就要去找那个可怜的女人。”

“就把两副鞍辔给他。”

“很好,为了干这件事,难道您认为您那匹马跟您那些亮闪闪的金路易同样有用吗?去把那一百皮斯托尔拿来吧,我的朋友,去把那一百皮斯托尔拿来吧。”

“万一输了呢?”

其实达尔大尼央只要有一个站得住的理由就会让步的;他觉得这个理由挺不错。再说,如果他再坚持下去,他怕被阿多斯看作是自私,所以他同意了要一百个皮斯托尔不要马;英国人立刻如数点交给他。

“您会赢的。”

剩下来要考虑的便是如何动身了。和客店老板的条件谈好了,除了阿多斯的那匹老马以外再贴六个皮斯托尔;达尔大尼央和阿多斯分别骑上了普朗歇和格里莫的马,两个跟班把两副鞍辔顶在头上徒步赶路。

“如果我输了呢?”

两位朋友尽管骑的马很不好,但是没有多久便跑到他们跟班的前面,到了克雷沃克尔。他们隔着很远就看到了阿拉密斯神情忧郁地靠在窗口上,像我的姐姐安娜那样望着烟尘滚滚的地平线。

“真是太遗憾了,”阿多斯冷冷地说,“英国人口袋里全是皮斯托尔。啊,主啊!试一次吧,掷一下就行了,快得很。”

“喂,喂!阿拉密斯!您在那儿干什么啊?”两位朋友叫道。

“我的主意已定,亲爱的阿多斯,”达尔大尼央说,“我宁愿什么也不赌。”

“啊,是您,达尔大尼央!是您,阿多斯!”阿拉密斯说,“我刚才在想,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去得有多么迅速,我那匹英国马走了。刚刚消失在飞扬的尘埃之中,让我看到了: 世间万物是多么变化无常的活生生的形象。人生可以用三个字来概括: Erat, est,fuit。”

“见鬼!”阿多斯说,“我本可以向您建议拿普朗歇去赌的,可是这种办法已经用过,英国人也许不肯了。”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达尔大尼央问,他开始疑心出了什么事。

“噢,那是另一回事;我永远永远不会拿它来赌的。”

“意思是说,我刚才做的一笔买卖被人坑了;六十个路易卖掉了一匹马。可是从这匹马刚才奔驰的速度来看,它每小时可以跑五法里路。”

“那就用您的钻戒赌吧。”

达尔大尼央和阿多斯放声大笑起来。

“可是因为已经没有了马,我非常想保住鞍辔。”

“亲爱的达尔大尼央,”阿拉密斯说,“请别过分埋怨我,需要面前无法律;况且首先受到惩罚的是我,因为那个下流的马贩子至少少给了我五十个路易。啊,你们两位倒是挺会爱惜!你们骑着你们跟班的马,却让他们牵着你们的好马慢慢地溜达。”

“我保证,您一次赌两副鞍辔。”

就在这时候,一辆刚才已经看到它出现在通往亚眠的大路上的大篷车来到他们面前停下;从上面走下了头上各顶着一副鞍辔的格里莫和布朗歇。那辆大篷车原来是空着回巴黎去的,两个跟班和车夫讲好一路上替他付酒钱作为车资,便搭上了这辆便车。

“您会这么干吗?”达尔大尼央说,他有点犹豫了,因为阿多斯的信心不知不觉中影响了他。

“这是怎么回事?”阿拉密斯看到这个情况问道,“怎么只有鞍辔了?”

“那就赌两副呗,真是的!我,我可不会像您这样自私。”

“您现在明白了吧?”阿多斯说。

“可是他不会只想要一副鞍辔的。”

“朋友们,跟我完全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的把鞍辔给留下来了。喂,巴赞!把我那副新的鞍辔和这两位先生的放在一起。”

“怎么样!那两个英国人还在店里。我注意到他们非常喜欢那两副鞍辔;而您呢,您好像又非常舍不得您那匹马。换了我,我就用您的鞍辔去赌您的马。”

“您把您那两位教士怎么样了?”达尔大尼央问。

“是吗,那又怎么样呢?”

“亲爱的朋友,我在您走后第二天请他俩吃晚饭,”阿拉密斯说,“顺便说说,这儿有上好的葡萄酒;我尽量把他们灌醉,到最后那个本堂神父不准我脱下火枪手的制服,那个耶稣会会士请求我介绍他加入火枪队。”

“话不能说得太绝。您已经有很久没有赌了,我看,您的手气一定很好。”

“不用做论文!”达尔大尼央叫了起来,“不用做论文!我,我要求取消论文!”

“我根本不想赌。”

“从那以后,”阿拉密斯接着说,“我活得很快活。我开始做一首每句只有一个音节的诗;做起来相当困难,可是任何事情的价值就在于困难。这首诗的内容是很风流的,我要把第一节念给你们听,一共有四百行,念完需要一分钟。”

“听着,您已经有很久没有赌了,达尔大尼央,是吗?”

“说真的,亲爱的阿拉密斯,”达尔大尼央说,他对诗的憎恶几乎和对拉丁文的憎恶不相上下,“在困难这个价值之外请再加上简洁这个价值,您至少可以肯定您的诗将会有两种价值。”

“阿多斯,您真叫我害怕。”

“而且,”阿拉密斯继续说下去,“我那首诗表现出了高尚而强烈的爱情,你们将会看到的。啊!我的朋友们,我们就回巴黎去吗?好啊,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将跟那个好心的波尔朵斯重逢,那正是太好了。这个大傻瓜,你们不相信我有多么想念他吗?他决不会卖掉他的马的,哪怕是拿一个王国和他交换。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骑在马上的样子了;我可以肯定,他的神气一定像一个蒙古帝国的可汗。”

“我倒有个想法。”

他们逗留了一个小时让马休息;阿拉密斯付清了他的账,随后让巴赞也坐上大篷车,和他的伙伴们待在一起,于是大家动身去找波尔朵斯。

“可是我们光有鞍辔没有马又有什么用?”

找到波尔朵斯时他已经下床了,脸色也没有达尔大尼央上次见到他时那么苍白,他正坐在一张桌子旁边;虽然只有他一个人,桌子上却放着够四个人吃的一顿晚餐;有捆扎得很雅致的烤肉、上等葡萄酒和时鲜水果。

“整个都在!亲爱的朋友;还有您的那匹布凯法拉斯,和我那匹布凯法拉斯的两副鞍辔。”

“啊,欢迎!”他站起来说,“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先生们,我正在喝汤呢,你们来跟我一起吃饭吧。”

“总之,我的钻戒还在?”他怯生生地问。

“哟,哟!”达尔大尼央说,“穆斯格东没有用套索吊过这些瓶酒,瞧,这儿还有嵌猪油的烤小牛肉片和牛里脊肉……”

达尔大尼央松了一口气,就像压在他胸脯上的一座客店被搬走了。

“我正在康复,”波尔朵斯说,“我正在康复,那些倒霉的扭伤最伤元气,您曾经扭伤过吗,阿多斯?”

“我赢回了您的鞍辔,接着是您的马,然后是我的鞍辔和我的马;后来呢,又重新输掉。总而言之,最后我又赢回了您和我的两匹马的鞍辔;这就是我们目前的情况。这一次我赌得相当不错;所以我就歇手了。”

“从来没有过;不过我记得在那次费鲁街的小接触中,我曾挨过一剑;过了两三个星期以后,我也有过和您同样的感觉。”

“啊,见鬼!”达尔大尼央说,他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亲爱的波尔朵斯,这顿饭不是为您一个人准备的吧?”阿拉密斯说。

“您也明白,我觉得我运气来了,所以马上又再拿钻石去赌了。”

“不是的,”波尔朵斯说,“我正在等附近几位贵族,可是刚才他们派人来通知说他们不来了,你们来了正好代替他们;这样代替我就没有损失了。喂,穆斯格东!把椅子搬来,要他们送加倍的酒来。”

“是啊,这件事太滑稽了!”放下心来的达尔大尼央一边大声说,一边笑得连腰也直不起来了。

“你们知道我们正在吃的是什么?”十分钟以后阿多斯说。

“就是格里莫,您听明白了!格里莫整个儿也值不了一个杜卡顿,还把他分了十份;可是我就是用他赢回了钻戒。您现在还能说一意孤行不是一种美德吗?”

“那还用说!”达尔大尼央回答,“我,我吃的是配刺菜蓟和骨髓的小牛肉。”

“啊!真妙!真是不可思议!”达尔大尼央说,他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

“我吃的是羊里脊肉,”波尔朵斯说。

“耐心些,”阿多斯说,“我当时想到了一个计划,那个英国人有点儿古怪;早上我看到他在和格里莫谈话,格里莫告诉我说英国人要他去做他的跟班。所以我就用格里莫和他赌;沉默寡言的格里莫,也分作十份。”

“我吃的是鸡胸脯肉,”阿拉密斯说。

“妈的!”达尔大尼央叫了起来,一边从桌前站了起来,当天的故事已经使他忘了头天的故事。

“你们全错了,先生们,”阿多斯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吃的是马肉。”

“听我说完吧;共分十份,每份一百皮斯托尔,掷十次,输光了就不能再赌;掷到第十三次我输了个精光。十三这个数字对我总是不吉利的;又正好是七月十三日……”

“哪儿会呢!”达尔大尼央说。

“您这些话决不是把我的钻戒拿去赌的理由,”达尔大尼央回答,一边像神经性痉挛似的紧握着自己的拳头。

“马肉!”阿拉密斯说着,一边做了一个表示倒胃口的鬼脸。

“不,我不是开玩笑,见鬼!您呀,我真想看看您会怎么样。我有十五天没有见过一张人脸;只跟酒瓶子打交道,有点儿呆头呆脑了。”

只有波尔朵斯没有回答。

“啊!您这是想开玩笑,想考验我吧?”达尔大尼央说,这时候愤怒之神抓住了他的头发,就像《伊利亚特》里的密涅瓦激怒了阿喀琉斯一样。

“是的,是马肉;波尔朵斯,我们吃的是马肉,对不对?也许连马衣也在里面了!”

“我们就把这枚钻戒分为十份,每份一百皮斯托尔。”

“不,先生们,我还留着鞍辔呢,”波尔朵斯说。

“快说下去,我亲爱的朋友,快说下去!”达尔大尼央说,“因为,说真的,您这种若无其事的模样真要把我急死了!”

“说真的,我们都是不约而同,”阿拉密斯说,“就好像我们事先讲好了一样。”

“我对我那位赌友谈到了您的钻戒,他也曾注意到它。真见鬼!亲爱的,您手上戴了一颗天上的星星,却不愿意别人注意它!这不可能!”

“有什么办法呢,”波尔朵斯说,“这匹马太棒了,会使我的客人们自惭形秽,我不愿意使他们感到屈辱。”

“阿多斯,您真使我不寒而栗!”达尔大尼央嚷道。

“再说,您那位公爵夫人一直还在温泉,是不是?”达尔大尼央问。

“当然提起过了,亲爱的朋友;您也知道,这枚钻戒现在是我们惟一的财产。有了它,我可以把我们的马和鞍辔赢回来,而且,还可以赢点钱来做旅费。”

“还在温泉,”波尔朵斯回答,“所以,说真的,本省的省长,也就是我今天等他们来吃饭的贵族中的一位,我觉得他十分看中那匹马,我就给了他。”

“我希望,”吓得半死的达尔大尼央神情严肃地说,“您没有提起过我的钻戒。”

“给了他!”达尔大尼央叫了起来。

“这我是个行家,因为我自己也曾有过几枚,我估计您这一枚值一千皮斯托尔。”

“啊,主啊,是的,给了他!可以这么说,”波尔朵斯说,“因为那匹马至少值一百五十个路易,而那个吝啬鬼只肯给我八十个。”

“这枚钻戒!”达尔大尼央叫了起来,一边立即用手按住了戒指。

“鞍辔没有卖?”阿拉密斯问。

“有,有,我的朋友;我们还有呢,您手指上还有一枚钻戒在闪闪发光,我昨天就注意到了。”

“是的,鞍辔没有卖。”

“可是您还想赌什么,您什么也没有了啊!”

“各位先生,你们可以看到,”阿多斯说,“我们之中生意做得最精明的还是波尔朵斯。”

“等等,您根本就不明白,我本来可以做一个高明的赌徒,只要我不一意孤行的话;可是我却一意孤行,就像我在喝酒时一样;我一意孤行……”

这时候大家一阵狂笑,笑得可怜的波尔朵斯莫名其妙;其他人连忙向他解释了他们感到高兴的原因,于是他也像他平时习惯的那样,大吵大闹地和大家一起乐了起来。

“这真可怕!”

“所以说现在我们每个人手头都有钱了,是不是?”达尔大尼央说。

“亲爱的朋友,这句话您应该在昨天我讲那些愚蠢的故事时对我说,而不是在今天早上对我说。我已经把马连同所有可能有的鞍辔装备全都输掉了。”

“可是我不在其内,”阿多斯说,“因为我发现阿拉密斯喝的那种西班牙葡萄酒很好,所以我买了六十瓶,放在跟班们坐的大篷车上;这花了我不少钱。”

“阿多斯,我可以发誓,您的脑子不太清醒。”

“我呢,”阿拉密斯说,“请你们想想,我已经把我最后一个苏给了蒙迪迪埃的教堂和亚眠的耶稣会修道院;另外我还作出过许诺,我必须遵守,讲定了请他们为我,也为了你们,先生们,做几台弥撒。这样做,先生们,别人一定会说,我也深信不疑,对我们是会有好处的。”

“把您的马输了;七点对八点,只差一个点子……您知道那句谚语。”

“我呢,”波尔朵斯说,“难道你们以为我的扭伤就不费钱了吗?还有穆斯格东的伤;为了治他的伤,我不得不请外科医生每天来两次。外科医生要我付双倍的出诊费,用的借口是,穆斯格东这个蠢货挨枪子儿的地方一般只让药剂师看的,而现在却要他来医治。所以我已再三叮嘱穆斯格东别再让那个地方受伤了。”

“把我的马输了?”

“好啦,好啦!”阿多斯说,一边跟达尔大尼央和阿拉密斯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我看得出您对那个可怜的小伙子很大方,照顾得也周到: 您是个好主人。”

“我赌了,又输了。”

“总之,”波尔朵斯接着说,“付清了我的开销以后,我还剩下三十来个埃居。”

“啊,糟糕!”达尔大尼央担心地嚷道。

“我呢,我还剩下十来个皮斯托尔,”阿拉密斯说。

“不是的,我立即付诸行动。”

“好啦,好啦!”阿多斯说,“看来我们俩是四个人中的克罗伊斯了。达尔大尼央,您那一百皮斯托尔还剩下多少?”

“是吗!可是我希望您仅仅限于转了转念头?”

“我那一百皮斯托尔吗?首先,我给了您五十。”

“九点对十点输掉了那匹马,您看看这个点数!接着我念头一转,想到了拿您的那匹去赌。”

“是吗?”

“那您还干了些什么?”

“当然啦!”

“您看上去这样关心那些牲口,”阿多斯接着说,“这使我感到很遗憾,因为我还没有把我的事讲完呢。”

“啊,不错,我记起来了。”

达尔大尼央还是高兴不起来。

“后来我又付了老板六个皮斯托尔。”

“唉,我亲爱的朋友,请设身处地替我想想吧,”那位火枪手说,“我,我当时厌烦得要命;而且,说句真心话,我不喜欢英国马。好,如果只是为了出出风头,那么有马鞍就够了;马鞍相当不错。至于马,我们可以找到说明它失去的原因。见鬼!任何一匹马都是要死的;就当我那匹得了鼻疽病或者皮疽病好啦!”

“这个老板真是个畜生!您为什么给他六个皮斯托尔?”

“是的,我承认,”达尔大尼央说,“这匹马原来可以有朝一日让我们在战场上出出风头的。它是一件证物,一件纪念品。阿多斯,您这件事做错了。”

“是您叫我给他的。”

“我这样做您感到不高兴吗?”阿多斯说。

“我真是太好心了。一句话,还剩多少?”

达尔大尼央露出不愉快的神色。

“二十五个皮斯托尔,”达尔大尼央说。

“我们讲完以后便赌了起来;我把马输掉了。啊,不过,还好,”阿多斯继续说,“我又把马衣给赢回来了。”

“我呢,”阿多斯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零钱,“我……”

“‘用骰子。’

“您,一个子儿也没有了?”

“‘用什么赌?’

“是啊,或者说少得可怜,根本可以不必算在总数里了。现在,让我们算算我们一共有多少?”

“‘是的。’

“波尔朵斯?”

“‘您愿意拿它和我赌?’

“三十个埃居。”

“‘不,可是我愿意拿它来和您赌。’

“阿拉密斯?”

“‘值;您愿意用这个价钱让给我吗?’

“十个皮斯托尔。”

“‘您看它是不是值一百个皮斯托尔?’

“您呢,达尔大尼央?”

“‘而且是一匹相当漂亮的马?’他说,‘我昨天看见您那位朋友的跟班牵着。’”

“二十五个。”

“‘正好,先生,我也有一匹马要卖掉。’

“一共是?”阿多斯问。

“是这么回事: 今天早晨,我六点钟醒来,您还在酣睡,像个聋子一样什么也听不见,我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好。因为昨天多喝了酒,我脑子里还是糊里糊涂的。我走到下面店堂里,看到我们的那两个英国人中的一个正在和一个马贩子就一匹马讨价还价,因为他的马昨天晚上中风死了。我走过去,看到他为一匹深栗色的马出到了一百皮斯托尔。我就对他说:

“四百七十五利弗尔!”达尔大尼央说;他像阿基米德一样精通计算。

“怎么回事?”

“到巴黎时,我们还能剩四百利弗尔,”波尔朵斯说,“还有鞍辔。”

“是的,我已把它打发掉了。”

“可是我们的马呢?”阿拉密斯说。

“后悔?”

“这样吧,跟班的四匹马拿两匹出来给主人骑,我们用抽签的办法来决定由谁骑。把我们的四百利弗尔分作两份,给两个不骑马的人;再把我们口袋里剩下的零钱交给达尔大尼央,他的手气好;一路上如果遇到有赌钱的地方就去赌一下。就这么办吧。”

“是吗!不过您要使我感到后悔了。”

“好,我们吃饭吧,”波尔朵斯说,“菜要凉了。”

“您错了;我骑着它不到一个半小时就赶了十法里路;它轻松得就像是在圣苏尔比斯广场上兜了个圈子。”

四位朋友对今后的前途比较放心了,开始吃了起来,并把吃剩的东西给了穆斯格东、巴赞、普朗歇和格里莫四位先生。

“中意,不过它不是一匹经得起劳累的马。”

到达巴黎时,达尔大尼央看到有一封德·特雷维尔先生给他的信,信上说,国王刚根据他的请求,恩准他加入火枪队。

“您中意吗?”达尔大尼央问。

达尔大尼央除了想找到博纳希厄太太以外,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野心就是加入火枪队,所以他便兴冲冲地跑去告诉他的刚离别半个小时的伙伴们,可是发现他们个个愁容满面,心事重重。他们正聚在阿多斯家里商议;这说明情况是相当严重的。

“噢!”他说,“谢谢您替我带来了那匹马。”

原来是德·特雷维尔先生刚才派人通知他们,国王陛下已经下定决心要在五月一日开战;要他们立即筹措各人的装备。

阿多斯接着突然改变了话题。

这四个平时十分乐观的人却面面相觑了: 德·特雷维尔先生在纪律问题上是从来不开玩笑的。

达尔大尼央没有吭声。

“你们估计这些装备需要多少钱?”达尔大尼央问。

“嗯!不过您看见了吧,当一个人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的时候,往往会损害别人,”阿多斯像怜悯自己似的耸了耸肩膀说,“我下决心不再喝醉了,达尔大尼央;这是一种非常恶劣的习惯。”

“啊,没什么好说的,”阿拉密斯接着说,“我们刚才像斯巴达人那样尽量节省地算了一下,每人需要一千五百利弗尔。”

“被她的丈夫吊死了,她的丈夫是您认识的一位领主,”达尔大尼央一边紧紧地盯着阿多斯,一边说。

“四乘十五是六十,那就是六千利弗尔,”阿多斯说。

“是的,被吊死了。”

“我呢,”达尔大尼央说,“我似乎觉得,每人只要有一千利弗尔……当然,我不是像斯巴达人那样,而是像诉讼代理人那样说话……”

“不错,是这个故事,”达尔大尼央说,“金发女人,高个子,蓝眼睛,非常漂亮。”

诉讼代理人这个词提醒了波尔朵斯。

“您看,”阿多斯回答,他的脸色几乎发青了,“这是那个金发女人的动人故事;每当我讲这个故事时,也就是说我醉得快要死了。”

“有了,我有了一个主意!”他说。

“是的,是的,”达尔大尼央接着说,“我现在记起来了;是的,好像……请等等……好像说的是一个女人……”

“那就是说已经有点儿苗头了;而我呢,我甚至连个影儿也还没有,”阿多斯冷冷地说,“至于达尔大尼央,先生们,由于他成了我们队中的一员,高兴得有点儿不正常了: 一千利弗尔!我宣布,光我一个人就要两千。”

“瞧!您看见了吧?”阿多斯说,他的脸一下子发白了,可是他还试着要笑笑,“我可以肯定,我一做噩梦就看到吊死人。”

“四乘二得八,”阿拉密斯说,“那就是说我们四个人的装备需要八千利弗尔;在所有的装备中,马鞍子我们已经有了,这倒是真的。”

“噢,是的,的确是这样,”达尔大尼央说,他重新又想试图引诱对方说出真相,“确实如此,我记起来了,就像记起做过的一个梦一样,我们谈到过吊死人的事。”

“此外,”阿多斯等去向德·特雷维尔先生道谢的达尔大尼央关上门以后,说,“此外还有我们朋友手指上戴的那枚闪闪发光的漂亮的钻戒。见鬼!达尔大尼央的中指上戴着价值连城的宝贝,他很够朋友,不会让我们在这件事上感到为难的。”

阿多斯说这番话时态度是那么自然,使得达尔大尼央的信心有些动摇了。

圣苏尔比斯广场,法国巴黎的一个广场,在圣苏尔比斯教堂前面。

“您不会不注意到,我亲爱的朋友,每个人醉后的表现都不一样,有的悲伤,有的高兴;而我呢,我是属于前一种类型的。我一喝醉,就把我的傻奶妈灌进我脑子的所有那些伤心的故事讲给别人听;这是我的怪癖,也是我的缺点,主要的缺点,我承认;不过,除此以外,我的酒品很好。”

法国有句谚语是: 只差一个点子,马丁丢了自己的驴子。

阿多斯对这句话不以为然,他接着说:

《伊利亚特》,与《奥德赛》并称为古希腊两大史诗,相传为荷马所作。主要叙述特洛伊战争最后一年的故事,希腊英雄阿喀琉斯,因女俘为阿伽门农所夺,盛怒之下拒绝作战,希腊军因而受挫。后来因好友帕特洛克罗斯战死,两度上阵,终于刺死特洛伊主将赫克托耳。作品穿插很多神话和传说,反映了古代希腊人的生活。

“说真的!”达尔大尼央说,“昨天我好像醉得比您还厉害,因为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密涅瓦,罗马神话中的智慧女神,即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娜。在特洛伊战争中,她支持希腊人,阿喀琉斯是她宠爱的希腊英雄。

接着他便死死地看着达尔大尼央,就像要看到对方心底里去似的。

杜卡顿,古代银币;有威尼斯铸造的和荷兰铸造的两种;相当于半个杜卡顿金币。

“啊!您真让我感到惊奇!我原来以为对您讲过一个非常悲惨的故事。”

布凯法拉斯,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前356—前323)的心爱战马。

“没有呀,”达尔大尼央说,“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您只不过说了一些很平常的事。”

德·克莱基(1578—1638),法国元帅,路易十三统治时期,曾参加对西班牙的战争,后战死在意大利北部的皮埃蒙特。

在讲这些话时,他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朋友看,看得对方很不自在。

法国12世纪有一首写反叛的诸侯悔过赎罪的武功歌,叫《雷诺·德·蒙托邦》,又叫《四个小埃蒙》。小埃蒙四兄弟叫雷诺、吉斯卡尔、阿拉尔和里查,他们共骑一匹叫贝亚尔的神奇的骏马。

“昨天我醉得很厉害,亲爱的达尔大尼央,”他说,“今天早上我还感到舌头转动不过来,脉搏跳得非常快;我可以打赌我昨天一定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胡话。”

法国作家贝洛(1628—1703)有一篇童话叫《蓝胡子》。蓝胡子把他先后娶的六个妻子一一杀死,血淋淋地吊在一间小黑屋子里。他为了考验第七个妻子的好奇心,假装出远门,把这间可怕的屋子的钥匙交给她,但又不准她进去。他刚走,年轻的女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打开小屋门进去,看见了六具尸体,吓得手上的钥匙掉在地上,沾上了血迹,这血迹洗也洗不掉。蓝胡子回来后,向她宣告她的死期已到,只给她半刻钟的时间去祈求天主的保佑。不幸的女人回到卧房,她有个姐姐叫安娜,她让安娜到塔楼顶上去看她的两个说好了要来看她的兄弟来了没有。她不停地问:“安娜,我的姐姐安娜,你没有看见有人来吗?”安娜回答说:“是的,我什么也没有看见,除掉照着浮尘的太阳和青葱翠绿的野草。”最后两个兄弟及时赶来在刀下救了她,并且杀死了蓝胡子。

而且,这个火枪手在跟他握过手以后,抢在前面先谈起了他想谈的事。

拉丁文,意思是: 过去存在,现在存在,将来存在。

阿多斯这番令人毛骨悚然的知心话使达尔大尼央听了大为震惊;可是在这件只能说揭露出一半真相的事情中,有很多情况他觉得还不清楚。首先,这些话是一个完全醉了的人向一个半醉的人倾吐的;可是,尽管那两三瓶勃艮第葡萄酒造成的醉意把达尔大尼央折腾得迷迷糊糊,第二天早晨他醒来时,阿多斯的每一句话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就好比那些话一句一句从阿多斯的嘴里掉出来,都铭刻在他的脑子里一样。他仍然怀着的疑问使他产生了一种更加强烈的愿望,就是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所以他走进他朋友的房间,下定决心要把昨天的谈话继续下去;不过他看到阿多斯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也就是说又成了一个很精明、很难让人看透的人。

斯巴达人,古希腊斯巴达奴隶制国家的全权公民。斯巴达人生活极其刻苦、俭朴,对儿童实行集中的严格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