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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二十五章 波尔朵斯

“我要说我认识那个贵妇人。”

“您可以肯定什么,嗯?”

“您?”

“甚至是我可以肯定的。”

“是的,我。”

“您所知道的?”

“您是怎么认识她的?”

“我可以进一步说: 我所知道的。”

“啊,先生!如果我能相信您不随便说出去……”

“您所相信的?”

“说吧,请相信贵族的信用,您信任我,将来是不会感到后悔的。”

“关于这件事,如果我敢于说出我所相信的……”

“好,先生,您不难理解,一个人有了忧虑,会做出很多事情来。”

“有一位贵妇人非常喜欢他,她不可能让他为了欠您这么一点小钱而陷入困境的。”

“您做了什么?”

“哼!”客店老板不相信地应了一声。

“噢!全是一个债主权力范围之内的事情。”

“不会的,波尔朵斯会付账的。”

“究竟是什么事情?”

“这有可能,先生;可是请先生设想一下,我每年只要跟这样的既忠心又聪明的人打上四次交道,我就得破产。”

“波尔朵斯先生把一封写给这位公爵夫人的信交给我们,吩咐我们送到驿站去。他的跟班当时还没有回来。他不能离开房间,不得不差我们替他跑跑腿。”

“的确如此,”达尔大尼央回答,“我早就看出穆斯格东是个相当忠心相当聪明的人。”

“后来呢?”

“是的,先生,他走了五天以后又回来了,可是脾气非常坏;好像是在旅途中也遇到些什么不顺心的事。不幸的是他比他的主人步履轻健,因此他为了侍候他的主人,把一切都搞得乱七八糟。因为他认为我们也许会拒绝他的要求,所以他干脆想拿什么就拿什么,连问也不问我们了。”

“驿站送信经常是靠不住的,所以我没有把信送往驿站,而是趁我店里一个伙计到巴黎去时,把信交给他吩咐他把信交给公爵夫人本人。这是为了满足波尔朵斯的心愿,因为他为了这封信曾对我们千叮嘱万关照,非常郑重,所以我们这样做了,对不对?”

“那么,穆斯格东也在这儿?”

“差不多。”

“可是,在我了解了他所说的话的真相以后,我认为我不得不坚持我的决定了。可是他简直不屑和我商量,只是拿出一把手枪放在床头柜上,声称搬家不搬家是他个人私事,与旁人无涉,谁要是胆敢对他提起搬家这件事,不论是搬出本店,还是在店内换房间,只要一开口,他就开枪打碎谁的脑袋。因此,从那时候起,先生,谁也不敢走进他的房间,除了他的跟班。”

“好吧!先生,您知道这位贵妇人是怎么样的?”

“这个回答听了真是太舒服了,我不能再坚持要他搬走。于是我退一步请求他把他住的那一个房间退还给我,住到四楼一个小巧玲珑的房间里去,因为他现在住的是本店最漂亮的一个房间。可是对这个请求,波尔朵斯回答说,因为他随时都在等候他的情妇光临,她是宫里最显赫的贵妇人之一,我应该明白他现在赏光住着的那个房间对一个那样尊贵的夫人来说还实在是太蹩脚了。

“不知道;我只是听波尔朵斯谈起过,别的就不知道了。”

“于是,”老板接着说,“我叫人回答他说,既然在付账问题上看起来我们不能得到统一的看法,我希望他至少能够好心地通融一下,去照顾照顾我的同行金鹰客店的老板;可是波尔朵斯先生回答我说,我的客店是最好的,他希望住下去。

“您知不知道这位所谓的公爵夫人是怎么样的?”

“我一听就知道是他,”达尔大尼央轻声说。

“我再一次对您说,我不认识她。”

“连他的马也输掉了,先生,因为当那位爵爷动身时,我们发现他的跟班把鞍子装在波尔朵斯先生的马上。当时我们就向他提出了这件事,可是他回答我们说我们是多管闲事,说这匹马是他的。我们马上把这件事通知了波尔朵斯先生,可是他回答我们说,我们都是些无赖,怎么能怀疑一个贵族说的话,既然那个人说马是他的,那当然是他的。”

“她是夏特莱一位诉讼代理人的上了年纪的妻子,名字叫科克纳尔夫人,至少有五十岁,还硬装作是一个醋劲很大的女人。使我感到非常奇怪的是,这样一位贵妇人怎么会住在狗熊街。”

“对了!这个倒霉蛋会把一切都输光的。”

“您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的?”

“喔,主啊,谁也不知道呢!是一位路过的爵爷,他提议和这位爵爷赌一局朗斯格内。”

“因为她收到这封信时大发雷霆,说波尔朵斯先生朝三暮四,说他这次挨了一剑又是为了女人。”

“什么,他上一天赌过钱,跟谁赌的?”

“这么说他挨了一剑?”

“我们原来也是这么想的,先生!我们店有我们的店规;我们每星期结一次账,他住了一个星期我们把账单送交给他,可是我们好像送去得不是时候,因为我们刚一开口谈这件事,他就把我们轰了出来;他上一天赌过钱,这倒是真的。”

“啊,主啊!我说了什么啦?”

“见鬼!我明白了;当他手头没钱的时候,这种要求是他最不能接受的;可是我知道他身边应该有点儿钱。”

“您刚才说波尔朵斯挨了一剑。”

“我们曾经向他收过账。”

“是的;可是他曾严厉地禁止我谈这件事!”

“你们惹过他了?”

“为什么?”

“波尔朵斯先生可能会把您当作客店里的什么人;他一生气也许会一剑把您刺个对穿,或者一枪把您的脑袋打开花。”

“哎哟,先生!您那天不是走了,让他和一个不相干的人吵架吗?他自吹要把那个人一剑刺个对穿,可是事实恰恰相反,尽管他吹得天花乱坠,他却被那个陌生人摆平在地上了。可是,波尔朵斯先生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他不愿意向任何人承认他挨了一剑,但是公爵夫人除外,因为他认为她听了他的冒险故事一定会感兴趣。”

“你认为我会遇到什么意外?”

“那么,是这一剑使他待在床上,动弹不得的?”

“是的,要不您也许会遇到什么意外。”

“这一剑相当厉害,我向您保证。您朋友的命一定硬得很,才没有死。”

“什么,我要预先通知他是我?”

“您当时也在场?”

“当然可以,先生。请从楼梯上去,他住在二楼一号房间。不过您得预先通知他是您。”

“先生,我因为很好奇,所以也跟着去了;所以我看到了这场决斗,不过决斗的人没有看见我。”

“好!我能见见波尔朵斯吗?”

“经过情形是怎么样的?”

“是的,可是干我们这一行的,不是知道什么便能说什么,先生,尤其是有人预先警告过我们说,如果我们管不住自己的舌头,我们的耳朵便会被割掉!”

“啊!时间并不长,我向您保证。他们都做出了防守的架势,那个陌生人先做了个假动作随后向前冲去;他的动作非常迅速,所以当波尔朵斯先生想招架时,剑尖已经刺进他的胸脯有三寸深。他向后倒下去,那个陌生人立即用剑尖顶住他的喉咙。波尔朵斯先生眼看已不能抵抗,便向他的对手承认自己输了。这时陌生人问他叫什么名字,当他听到他叫波尔朵斯先生而不是叫达尔大尼央先生时,便向他伸出胳膊,扶他回客店,随后骑上马走了。”

“什么,这件事您不能对我说?可是这件事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呀。”

“这么说,陌生人要找的是达尔大尼央?”

“这件事我可不能对您说,先生。”

“好像是的。”

“这么说波尔朵斯受伤了?”

“您知道他的下落吗?”

“啊,先生!您真会说宽心话!我们已经垫上了很多钱,今天早上外科医生还对我们说,如果波尔朵斯先生不付账,他就要向我收钱,因为最早是我派人找他来的。”

“不知道;在那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在那以后我也没有再见到过他。”

“是吗?不过他的开销,他会照付的。”

“很好;我想知道的全知道了。现在,您说波尔朵斯的房间在二楼一号?”

“担心他的某些开销。”

“是的,先生,本店最好的房间;我已经有十次机会可以把它租出去。”

“担心什么?”

“好啦!放心吧,”达尔大尼央笑着说,“波尔朵斯会用科克纳尔公爵夫人的钱付您的账的。”

“是的,先生,在敝店,我们甚至还感到很担心。”

“啊,先生!是诉讼代理人夫人还是公爵夫人,都没有关系,只要她肯解开她钱袋上的带子,可是她确曾回答过,她对波尔朵斯先生的一再要求和不忠实已经厌烦,她连一个子儿也不愿再送给他了。”

“什么!他赏了你们的面子,留在这儿了?”

“您有没有把这个回答告诉您的房客?”

“他赏了我们的面子,留在这儿了。”

“这一点我们是很小心的,不会对他说;否则他会看出我们是用什么办法替他送信的。”

“的确如此,他曾经答应要追上我们,可是我们后来没能见到他。”

“所以他一直在等她寄钱来,是吗?”

“不过爵爷应该注意到,他没能继续赶路。”

“啊,主啊,是这么回事!昨天他还写了信呢;不过这一次是他的跟班把信送到驿站去的。”

“这是我那个旅伴的名字。主啊!我亲爱的老板,请告诉我,他是不是遭到不幸了?”

“您说那位诉讼代理人夫人又老又丑!”

“啊,是的,一点也不错!”客店老板说,“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爵爷跟我谈起的不就是波尔朵斯先生吗?”

“至少五十岁,先生,一点也谈不上漂亮,这是我的伙计帕托说的。”

“啊,我在尚蒂利经过也许有十来次了,在这十来次中我至少在您店里住过三四次。瞧,大概在十一二天前,我还到这儿来过呢;我那次是带着我的朋友,几个火枪手一起来的;他们之中有一个还和一个不相识的旅客吵了起来,那个人不知为什么故意找我朋友的岔子。”

“如果是这样,您就放心吧!她的心会软下来的;再说波尔朵斯也欠不了您多少钱。”

“真的,”老板说,“我好像不是第一次有幸见到先生。”

“什么!欠不了多少钱!已经欠了二十来个皮斯托尔了,还不算医生的诊疗费用呢。啊,他什么都不能少!哼,看得出他是享福享惯了的。”

“不过请别误会,”达尔大尼央还说,“在我的祝愿里面,可能更多的是我的自私的成分,您是不会想到的。因为只有在生意兴隆的客店里旅客才能受到良好的款待,而在那些营业萧条的客店里,一切都乱七八糟,旅客成了倒霉的客店老板的牺牲品。而我呢,经常旅行,尤其在这条路上,所以我希望客店老板个个都能发财。”

“好吧,如果他的情妇扔下他不管,他还有朋友呢,我可以向您担保。所以,我亲爱的老板,您大可以放心,继续关心他,凡是他需要的东西都给他。”

“爵爷阁下真使我感到荣幸之至,”客店老板说,“我真诚地感谢阁下的良好祝愿。”

“先生已经答应过我,别向他提到诉讼代理人夫人,也别提他的伤口。”

“说真的,我亲爱的老板,”达尔大尼央一边把两只酒杯斟满,一边说,“我向您要的是您的最好的酒,如果您欺骗我,那您就要自作自受了,因为我讨厌一个人喝酒,您来陪我一起喝吧;请拿起这杯酒,我们一起喝。不过,为了不伤害我们任何人的感情,想想我们为什么而干杯呢?我们就为您的客店生意兴隆干杯吧。”

“这件事已经讲好,相信我的诺言吧。”

那时候国王卫队中的卫士都是从王国的第一流贵族中征集来的,达尔大尼央后面跟着一个跟班,带着四匹骏马旅行,尽管他穿的是普通的卫士制服,也不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老板想亲自侍候他。达尔大尼央看到这种情况,便叫人拿来两只酒杯,开始进行以下的谈话。

“啊,否则他会杀了我的!”

因此达尔大尼央的午餐马上就准备好了,简直快得出奇。

“别怕;他外表凶狠,其实并不坏。”

客店老板看到年轻人带着一个跟班和两匹备用的马,便恭敬地来到门口迎接。这时候他们已走了十一法里路,达尔大尼央认为不管波尔朵斯在不在这家客店里,他们也应该歇一会儿了。可是他又想到,如果一开口就打听火枪手的事情也许不太适宜。出于这种考虑,达尔大尼央便什么事也不问,只是跳下马来,把牲口都交给他的跟班,走进了一间专门为不喜欢与别人接触的旅客而设的小房间里,向客店老板要了一瓶他店里最好的葡萄酒和一顿尽可能丰盛的午餐;这些吩咐更加强了客店老板第一眼看见他这位顾客时便有的好感。

达尔大尼央一边在说这两句话,一边在登上楼梯;留在楼下的老板对他很注重的两件东西都稍许安心了些: 债权和性命。

然而,也许是行人们被普朗歇这种彬彬有礼的态度感动了,也许是这一次没有人在这个年轻人经过的路上设埋伏,我们这两个旅行者终于平平安安地抵达了尚蒂利,走进了伟大的圣马丁客店,也就是他们上次旅行时歇脚的那一家客店。

走到楼梯上面,达尔大尼央看到过道里最显眼的一扇门上用黑墨水写着一个巨大的“1”字;达尔大尼央敲了一下门,里面的人叫他走开,他却走了进去。

可是他天生的谨慎的性格是片刻也不会改变的;上次旅行时遇到的那些意外他一点也没有忘记,因此他把在大路上遇到的人全都当成敌人了。结果是他不断地把帽子取下来拿在手里,可是这却引起了达尔大尼央的严厉斥责,因为达尔大尼央怕这种过分的礼貌会使别人把他看成一个地位卑微的人的跟班。

波尔朵斯躺在床上,正在和穆斯格东玩朗斯格内消遣,一只串着竹鸡的铁叉在炉火前转动,在大壁炉两边的两个角落里,各有一个上面放着一只锅子的小火盆,锅子里的东西在沸腾,从里面传出使人垂涎欲滴的白葡萄酒烩兔肉和鱼汤的味道。此外,一张写字台和一只柜子的大理石贴面上放满了喝空了的酒瓶。

应该说,普朗歇在白天要比在黑夜里勇敢。

波尔朵斯一看见自己的朋友,就高兴地大叫一声;穆斯格东也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把位子让给达尔大尼央,随后走过去看看那只锅子,他似乎看得非常专心。

他们两人出了国王卫队的队部,各自向街的相反一端跑去,一个从维莱特门出城,另一个从蒙马特尔门出城,然后在圣德尼门外会合;这个战略措施,被精确地执行,因此取得了良好的效果。达尔大尼央和普朗歇一起进入了皮埃尔菲特。

“啊,见鬼,是您啊!”波尔朵斯对达尔大尼央说,“欢迎光临,请原谅我不能起来欢迎您。可是,”他不安地看了看达尔大尼央接着说,“您知道我遇到了什么事吗?”

“阿门!”达尔大尼央一边跨上马一边说。

“不知道。”

“那真是交好运了,”普朗歇回答说,“不过,我们总应该对天主的慈悲抱希望。”

“客店老板什么也没有对您说吗?”

“当然不是。普朗歇先生,你这个玩笑开得不怎么样,”达尔大尼央回答,“可是我们有了四匹马,我们就可以把我们三个朋友带回来了,如果他们还活着,我们还能找到他们的话。”

“我问了问您住在哪个房间就直接上来了。”

“你以为我们各人骑两匹马会走得快些吗?”普朗歇神态狡猾地问。

波尔朵斯的呼吸似乎自然了些。

“很好,现在你替我把三匹马也备上鞍子,随后我们就动身。”

“您究竟遇到什么事了,我亲爱的波尔朵斯?”达尔大尼央接着说。

普朗歇把旅行包裹缚在鞍子上,达尔大尼央对他说:

“我遇到的事是这样的: 我已经刺了我对手三剑,正冲过去想用第四剑把他刺死时,我踩在一块石头上一滑,把膝盖扭伤了。”

达尔大尼央像说好的那样先下了楼,随后,为了让自己以后不会感到懊悔,他最后又一次到他三个朋友家里去转了一圈,没有他们任何人的消息;只是阿拉密斯那儿收到一封芳香扑鼻、字迹纤细秀丽的信。达尔大尼央拿了这封信。十分钟以后,普朗歇在卫队队部的马棚里见到了达尔大尼央。为了不耽搁时间,已经替他备好了鞍子。

“是吗?”

“啊,先生,我向您说什么事情的时候,请相信我说的;因为我会看相,真的!”

“当然是真的!算那个混蛋交运,因为我本来可以当场把他杀死的,我向您保证。”

“因此,赶快整理我们的行装吧,普朗歇,然后我们就动身。我呢,我先走,双手插在口袋里,不让别人怀疑我要出门。你然后到卫队队部来和我会合。还有,普朗歇,我相信你对我们房东的看法是有道理的,他的确是个下流透顶的混蛋。”

“后来他怎样了?”

“是啊,先生,”普朗歇说,“您什么时候想走我就走;我相信眼下外省的空气比巴黎的空气对我们更有利,因此……”

“啊,我一无所知;他也受够了,他什么也没有说便溜之大吉;可是您,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您的事情怎么样了?”

“听好!和你说我要去的地方的方向正相反。我现在急于要知道阿多斯、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的情况;你不是也同样急于想知道格里莫、穆斯格东和巴赞的情况吗?”

“就因为这个扭伤,”达尔大尼央接着问,“把您留在床上了?”

“这正是我要劝您做的事;我们去哪儿?是不是我有点过分好奇?”

“啊,主啊!是的,就是这么回事;不过,再过几天我就可以起床了。”

“放心吧,普朗歇,你能保持你的诚实可靠的好名声的: 一刻钟以后我们就动身。”

“那您为什么不叫人把您送回巴黎?您待在这儿一定闷死了。”

“您也明白,先生,我心里想,如果您想去见德·卡伏瓦先生,您总是来得及否认我的话的,您只要说您根本没有动身就行了。这样的话,说谎的是我;因为我不是贵族,说说谎也无所谓。”

“我本来是打算这么办的;可是,我亲爱的朋友,我不得不向您承认一件事情。”

“普朗歇,我的朋友,”达尔大尼央打断他的话说,“你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啊!”

“什么事情?”

“‘昨天晚上。’”

“是这样,因为我实在闷得无聊,就像您说的那样,口袋里又装着您分给我的七十五个皮斯托尔,所以我为了散散心,把一位路过这儿的贵族请了上来,提出要跟他玩骰子。他同意了,可是,天啊,我口袋里的七十五个皮斯托尔全部进了他的口袋,还没有把我那匹被他一起赢去的马计算在内。不过您呢,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

“‘他什么时候走的?’

“有什么办法呢,我亲爱的波尔朵斯,一个人不能处处都交好运,”达尔大尼央说,“您知道有这句谚语: 赌场失意,情场得意。由于您在情场上总是左右逢源,所以您在赌场上的手气就不会好了。不过损失些钱财对您来说没有什么大不了!像您这样一个交上桃花运的小伙子,你的公爵夫人肯定会来拉您一把的,是吗?”

“我回答说,‘他到香槟的特鲁瓦去了。’”

“对呀!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波尔朵斯用天下最潇洒的神气来回答,“就因为我在赌场上倒了霉,所以我写信给她,要她寄五十个路易给我;由于我目前的处境,这笔钱是省不了的。”

“德·卡伏瓦先生问我:‘他到哪儿去了?’

“后来呢?”

“所以,我看这里面有圈套;于是我回答他说,您回来以后一定会感到非常懊丧的。

“后来!她大概到她的领地去了,因为她连封回信也没有给我。”

“对红衣主教来说,这个圈套真是够笨拙的了,”年轻人微笑着说。

“是吗?”

“他说要您今天一定到他那儿去一次;随后他又压低声音补充说:‘告诉你的主人,法座大人对他非常器重,也许这次会见对他的前程非常有利。’”

“是呀,所以我昨天又给她写了第二封信,口气比第一封信更加迫切;不过现在您来了,我亲爱的朋友,我们来谈谈您吧。我承认,我已经在开始为您担心了。”

“他又怎么说?”

“可是看来您的客店老板对您招待得很好,我亲爱的波尔朵斯,”达尔大尼央一边说,一边对病人指着两只满满的锅子和那些空酒瓶。

“我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您不在家,就像他看到的一样。”

“凑合着过吧!”波尔朵斯回答说,“三四天以前那个不懂礼貌的家伙把他的账单交给我,我把他的账单和他一起都赶了出去,所以我现在就像是一个战胜者、一个占领者那样住在这儿。因此,您也看到了,我总是害怕在阵地上受到攻击,整天不离开武器。”

“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不过,”达尔大尼央笑着说,“我好像觉得您还不时地出击。”

“他说他是法座大人派来的,法座大人对您很有好感,请您跟他到王宫去一趟。”

他指指那些空酒瓶和炉子上的锅子。

“是吗?”

“不幸的是这些都不是我干的!”波尔朵斯说,“这个可恶的扭伤把我困在床上,不过穆斯格东可以去打游击,可以带些粮食回来。穆斯格东,我的朋友,”波尔朵斯接着说,“您看我们来了增援部队,我们的给养也得增加。”

“也就是说口头上甜言蜜语,先生。”

“穆斯格东,”达尔大尼央说,“您一定得帮我一个忙。”

“你说他假客气?”

“什么忙,先生?”

“我想是的,先生,尽管他有点儿假客气。”

“把您的烹调法教给普朗歇;我也可能有一天遭到围困,如果他能用您伺候您主人的同样方法来使我得到享受,我是不会感到不满意的。”

“他是来逮捕我吗?”

“天啊!”穆斯格东神情谦虚地说,“没有再容易的事了,只要手脚灵活就行,没有别的了。我原来是在乡下长大的,我父亲空闲时是个偷猎者。”

“正是他。”

“那么在其余时间里他干些什么?”

“法座卫队队长?”

“先生,他从事一种我始终认为相当幸运的行当。”

“是他本人。”

“什么行当呢?”

“德·卡伏瓦先生?”

“天主教派和胡格诺派作战的那些年头,他看见了天主教徒灭绝胡格诺教徒,胡格诺教徒灭绝天主教徒,这一切都是以宗教的名义,于是他为自己造了一种混合的宗教,这就使他有时候是天主教徒,有时候是胡格诺教徒。因此他经常肩扛着他那支喇叭口火枪在小路旁边的篱笆后面散步;他看到走过来一个单身的天主教徒,胡格诺派的宗教观念马上在他的脑子里占了上风;他就拿下他的火枪,向来人瞄准;随后,当来人离他只有十步远时,他就开始进行对话,对话的结果差不多总是来人扔下钱袋逃命。当然不用说,如果过来的是一个胡格诺教徒,他便觉得浑身燃烧起强烈的天主教的热情,因此连自己也不明白,仅仅在一刻钟之前,他怎么能对我们神圣的宗教的优越性产生怀疑。因为我,先生,我是个天主教徒,我父亲忠于他的原则,他让我的哥哥做了胡格诺教徒。”

“德·卡伏瓦先生。”

“这位可尊敬的人的最后结局是怎样的?”

“到底是谁来过了?喂,你说吧。”

“啊,结局非常悲惨,先生。一天,他在一条低凹的道路上和以前他曾打过交道的一个胡格诺教徒和一个天主教徒狭路相逢,他们两人都认得他,所以他们两人联合起来对付他,把他吊死在一棵树上,随后他们到附近一个村子的小酒店里把他们的丰功伟绩大吹大擂了一通,正巧我的哥哥和我也在那个小酒店里喝酒。”

“半个小时以前,您在德·特雷维尔先生府邸的时候。”

“那你们怎么办呢?”达尔大尼央问。

“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听任他们说下去,”穆斯格东接着说,“后来,他们出了小酒店,各自走向一条相反的道路,于是我哥哥去埋伏在那个天主教徒走的道路边,我去埋伏在那个新教徒走的道路旁。两个小时以后,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分别和他们算清了账,同时也赞叹我们可怜的父亲富有远见;他早已有所提防,使我们两人各信一个不同的宗教。”

“啊!我让您猜一百次,先生,让您猜一千次,您也猜不出,您不在家的时候,有谁来拜访过?”

“如果照您所说,穆斯格东,您的父亲的确是一条相当聪明的汉子;您刚才说这个正直的人在空闲的时候是个偷猎者,是吗?”

“究竟是什么事?”达尔大尼央问。

“是的,先生,他教会了我打捕兔子的活扣和安放沉入水底的钓丝。因此我看到我们那位坏蛋客店老板给我们吃的是一大堆粗人吃的、对我们这两个肠胃虚弱的人极为不相宜的肥肉,我就又悄悄地干起我的老行当来了。我一边在亲王先生的树林里散步,一边在一些有兔子出没的踪迹的地方放下一些活扣,有时候躺在亲王殿下的湖边,在水下放线钓鱼。所以现在,感谢天主,先生可以证明,我们不缺少竹鸡和野兔、鲤鱼和鳗鱼,还有各种适宜于病人吃的容易消化和营养丰富的食物。”

“啊,先生,”普朗歇一看到他的主人便说,“又有了一件怪事,我真希望您赶快回来!”

“可是葡萄酒呢,”达尔大尼央问,“谁供应葡萄酒?你们的客店老板吗?”

达尔大尼央走到楼上,看到普朗歇的神情很慌张。

“也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说完他就离开了被这种古怪的告别方式吓得不知所措的服饰用品商,后者心里在嘀咕他自己是不是在作茧自缚。

“这话怎么说?”

“谢谢,博纳希厄老板,”达尔大尼央喝完了那杯水以后说,“我要求您的事就是这些。现在我回家去,我要叫普朗歇擦靴子,擦完以后,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就让他到您这儿来替您擦。”

“不错,是他供应的,可是他并不知道他有这份荣幸。”

没有等到房东同意,达尔大尼央便快步走进了他的屋子,他匆匆地往床上扫了一眼。床铺得整整齐齐一点不乱: 博纳希厄夜里没有睡过。所以说他回来也不过一两个小时;他把他的妻子送到了押她去的那个地点,或者至少陪送到了第一个调换马匹的驿站。

“请您说清楚,穆斯格东;跟您谈话大有教益。”

“原谅我,亲爱的博纳希厄先生,如果我对您一点也不讲客气,”达尔大尼央说,“可是不睡觉是会教人口渴的,所以我现在渴得要命;请允许我到您家里去喝一杯水;您也知道,这种事在邻居间总是不好拒绝的。”

“是这样的,先生。由于偶然的机会,我在各地游历时遇见过一个西班牙人,他曾经到过很多国家,其中有新大陆。”

这种可能性给达尔大尼央带来了第一个安慰。如果博纳希厄知道他的妻子在哪儿,那么只要采用一些极端措施,就可以强迫这个服饰用品商开口,让他把秘密说出来。现在最重要的是怎样证实这种可能性。

“新大陆和写字台以及柜子上的酒瓶子有什么关系?”

博纳希厄提到的他去的地方,为达尔大尼央的怀疑提供了一个新的证明。博纳希厄刚说的是圣芒代,而圣芒代和圣克卢正好位于两个绝对相反的方向。

“请耐心一点,先生,每一样东西都会轮到的。”

“啊!主啊,我可不是在找女人,”博纳希厄说,“昨天我去了圣芒代,去打听一个我绝对少不了的女用人的消息,因为那条路很糟糕,带了些泥浆回来,我还没有来得及擦掉。”

“是的,穆斯格东;我相信您,我听您说。”

“噢,是这样吗!您真会开玩笑,我的正直的朋友,”达尔大尼央说,“我看我的马靴该擦一擦了,您的鞋袜也同样如此。博纳希厄老板,您会不会也是在找女人?啊,真见鬼!这种事对一个像您这样年纪的人来说是不可原谅的,况且您还有一个这样年轻漂亮的妻子。”

“那个西班牙人有一个陪他一起去墨西哥旅行过的跟班。这个跟班是我的同乡人;我们很快便成为好朋友,特别是因为我们的性格很相像。我们两人对打猎的喜爱超过了一切,因此他告诉了我,潘帕斯里的那些当地土著如何用简单的套索猎取老虎和野牛,他们只是在绳子的末端打一个活结扔向那些可怕的野兽,套住它们的脖子。起先,我根本不相信人的技巧能达到如此出神入化的程度,能够在二三十步以外随心所欲地想把活结扔到哪儿就扔到哪儿;可是在活生生的证据前面,我也不能不承认他的故事的真实性了: 我的朋友把一个酒瓶放在相距三十步以外,他扔出去的活结每次都套住瓶颈。我也开始用心做这种练习,因为我生来就具有某些才能,所以我今天扔起套索来不比世上任何人差。怎么样,您明白了吧?我们的客店老板有一个地窖,里面藏酒丰富,可是地窖门的钥匙他从不离身;只不过那个地窖有个通风窗口。所以我就往那个窗口里扔套索;现在我已知道哪个角落有好酒,我就往那儿扔我的套索。喏,先生,新大陆跟写字台上以及柜子上的酒瓶的关系就在于此。现在您可愿意尝尝我们的葡萄酒,然后公正地说说您对它的评价?”

达尔大尼央这时真想扑到服饰用品商的身上去掐死他;可是我们已经说过,达尔大尼央是一个很谨慎的小伙子,所以他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不过他的心理活动在脸上显露了出来,吓得博纳希厄想往后退,可是因为他身后恰好是关着的门扉,所以他遇到的这个障碍迫使他不得不仍站在原来的位置上。

“谢谢,我的朋友,谢谢;遗憾的是我刚才吃过午饭。”

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念头在达尔大尼央的头脑中闪过。这个花白头发的矮胖子,这个穿着深色衣服、像跟班一样的人,这个被组成押送队的那些佩剑的军人瞧不起的家伙,就是博纳希厄本人!丈夫竟然领着别人去绑架自己的妻子!

“好吧!”波尔朵斯说,“摆桌子!穆斯格东;在我们吃午饭时,达尔大尼央可以把他离开我们十天以来的情形告诉我们。”

达尔大尼央低头望望自己那双沾满泥浆的马靴,不过在做这一动作时,他也顺便看了看服饰用品商的鞋袜;看上去好像他们两人是在同一个泥坑里踩过似的,因为他们沾上的是完全相同颜色的污泥斑点。

“非常愿意,”达尔大尼央说。

“啊,啊!”博纳希厄说,“您是一个爱开玩笑的朋友;不过昨天夜里您跑到哪里去了,我的小少爷?看来您走过的那些小路不太干净。”

波尔朵斯和穆斯格东开始吃午饭了,胃口就像已开始恢复健康的人那样好;他们的兄弟般的友谊是在患难中建立起来的。达尔大尼央叙述了受了伤的阿拉密斯怎样不得不留在克雷沃克尔休养;他怎样把阿多斯留在亚眠,让他去和四个诬陷他是伪造货币犯的人较量;还有他本人达尔大尼央又是如何不得不刺倒了德·瓦尔德伯爵后,从他的肚子上跨过去,然后到了英国。

博纳希厄的脸色一下子白得像死人一样,勉强装出了一个笑容。

不过达尔大尼央的知心话讲到这儿就停住了;他只是说他从英国回来时带回了四匹骏马,其中一匹他自己骑,他的伙伴各得一匹;随后他告诉波尔朵斯,他的一匹已经安置在旅店的马棚里了。

“别人可不会像这样来责备您,博纳希厄老板,”年轻人说,“您是品行端正的人的楷模。是啊,如果一个人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妻子,他是不需要去追求幸福的;因为幸福会来找他;博纳希厄先生,是不是?”

这时候普朗歇走了进来,他告诉他的主人说马儿已经得到了足够的休息,赶到克莱蒙去过夜是可能的。

“喂!年轻人,”博纳希厄说,“好像我们这一夜都过得很好,是吗?早上七点钟,见鬼!我似乎觉得您多少改变了普通人的习惯,在别人出去的时候您却回来?”

达尔大尼央这时对波尔朵斯几乎已经放心了,他还急于知道他另外两个朋友的消息。他把手伸向这个养伤的人,告诉他说自己要动身去继续寻找,并打算以后仍从原路返回;假使七八天以后波尔朵斯仍住在伟大的圣马丁客店,那么他会在回来时接他一起回巴黎。

因此他强忍着他心中对博纳希厄先生的厌恶,准备在他前面走过去而不跟他讲话,可是像上一天一样,博纳希厄先生又叫住了他。

波尔朵斯回答说,他的扭伤不太可能容许他在这段时间内离开这儿;再说,他还得留在尚蒂利等待他的公爵夫人的回信。

因此,达尔大尼央仿佛看到博纳希厄戴着一个面具,而且还觉得这个面具看上去非常不舒服。

达尔大尼央祝他很快便会得到使他满意的回信;然后,他再次嘱咐穆斯格东要好好照顾波尔朵斯,并且和客店老板结清了账以后,又重新带着普朗歇上路了;这时普朗歇手中牵的马已经少了一匹。

达尔大尼央决心立即按照德·特雷维尔先生的劝告去做,他向掘墓人街走去,准备去整理一下行装。在快要走到他那座房子时,他认出博纳希厄先生穿着早上穿的衣服站在家门口。他又一次记起了谨慎的普朗歇上一天对他说的关于他房东的阴险性格的话,所以比任何时候更仔细地看了看他。果然,除了那种偶然才能见到的病态的、青黄色的脸色——那种脸色证明他的胆汁可能渗进了他的血液,达尔大尼央还注意到在他脸上的皱纹里,还有些奸诈虚伪的东西。一个坏蛋的笑容和一个老实人的是不一样的,一个伪善者的哭泣和一个忠厚人的也是不同的。任何虚假都是一个面具,无论这面具制作得有多么好,只要我们稍许留意一点,总是能辨别得出它和真面目是两样的。

圣芒代,巴黎东面一城镇。

达尔大尼央知道,德·特雷维尔先生虽然是加斯科尼人,却并没有对人许愿的习惯,不过如果他偶尔对人许了愿,那么他做的一定会比他答应要做的更多。于是他向德·特雷维尔先生敬了个礼,为了过去也为了未来,他对他的队长非常感激;而正直的队长对这个勇敢坚强的年轻人也十分关心,所以一边亲切地和他握手,一边祝他旅途平安。

香槟,法国东北部古省。包括现在的马恩省、奥布省、上马恩省及阿登省。省会是特鲁瓦。

“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除了我对你说过的,尽快离开巴黎以外,绝对没有其他办法。我会见到王后的,我会把这个可怜的女人失踪的事情详详细细地告诉她;王后对这件事肯定还一无所知,她知道后会考虑该怎么办。在您回来的时候,也许我会有好消息告诉您。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您放心好了。”

皮埃尔菲特,法国塞纳圣德尼省城镇,在巴黎北面。

“那该怎么办呢?”达尔大尼央说。

朗斯格内,一种纸牌戏。“朗斯格内”原意是指16世纪法国雇用的德国步兵。据说这种牌戏就是他们带到法国来的,故有此名。

“嗯!在一法里以外,就可以闻到这里面有法座的气味。”

夏特莱,巴黎有两个要塞叫大小夏特莱;大夏特莱在塞纳河右岸,从中世纪到法国大革命,一直是法兰西王国的主要刑事审判机构所在地,也是王室大法官的办公处。小夏特莱在塞纳河左岸,充当监狱之用。

德·特雷维尔先生神情严肃地听着年轻人叙述事情经过,他的这种严肃神情证明了他在这整个事件中看到了一件和恋爱私情毫无关系的事情。当达尔大尼央讲完以后,他说:

潘帕斯,原意为没有树林的大草原。一般指阿根廷中、东部的大草原,面积76万平方公里;冬温夏热,雨量丰富。

达尔大尼央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在德·特雷维尔先生的府邸门口下了马,快步走上楼梯。这一次,他决定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德·特雷维尔先生。德·特雷维尔先生一定能在这个事件中给他一些忠告;此外,由于德·特雷维尔先生几乎每天都能见到王后,他也许能从王后那儿得到一些有关这个可怜的女人的消息。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女人对她女主人忠心耿耿,别人使她为此付出了代价。

克莱蒙,法国瓦兹省城市,在巴黎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