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阿多斯说,“应该在普朗歇动身前,先给他七百利弗尔,还有七百等他回来后再给他。巴赞呢,去三百回来三百。这样一来还剩下五千利弗尔,我们每人拿一千作为各自的随意开销,还剩下一千给神父保管,作为意外用途或者共同的需要。这样安排你们看是否合适?”
“好的,好的,”达尔大尼央说,“我完全同意通过巴赞这个人选,不过也请您同意普朗歇这个人选: 有一天米莱狄曾经叫人用棍子把他打出门外;而普朗歇的记性很好。并且我向您保证,如果他能设想出一种可行的报复手段,他是宁愿被打断脊梁骨也不肯放弃的。如果去图尔的事情是您的事情,阿拉密斯,那么去伦敦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所以我请求大家挑选普朗歇,而且他已跟我去过一次伦敦,还能用相当准确的英语说: London, sir, if yon please,和My master lord dArtagnan;有了这几句,你们尽管放心,他既去得了也回得来,不会迷路的。”
“亲爱的阿多斯,”阿拉密斯说,“您讲话就像涅斯托尔一样;大家都知道,他是希腊最聪明的人。”
“现在,”阿拉密斯说,“你们懂得了,先生们,只能派巴赞把这封信送到图尔去;我的表妹只认识巴赞,也只信任他;派任何别人去,这件事就办不成。而且巴赞既有志气又有学问;巴赞读过历史,他知道西克斯图斯五世曾经放过猪,后来却做了教皇。是啊!他是多么希望和我同时出家做修士啊;他对自己日后会成为教皇,或者至少当上红衣主教,从来就没有失去过希望。你们都懂得,一个有了这样的目标的人是不会被人抓住的;或者,即使被人抓住了,他宁愿受刑苦熬也不会开口招供的。”
“好,就这么说定了,”阿多斯说,“让普朗歇和巴赞去。其实呢,不管怎么样,把格里莫留下我也并不感到不高兴。他已经习惯了我那一套,我少不了他。昨天白天发生的事已经够他受的了,再要他作这次旅行,他肯定得完蛋。”
三位朋友相互望望笑了起来: 他们上当了。
普朗歇被叫来了,大家告诉了他一些注意事项。他已经从达尔大尼央那儿得到指示;达尔大尼央首先告诉他完成这项任务是多么光荣,随后告诉他将会得到多少报酬,最后告诉他冒的是什么危险。
送交图尔的女裁缝米雄小姐。
“我把这封信藏在衣服袖子的镶边里,”普朗歇说,“如果我被抓住,我就把信吃了。”
他把这封信折得很精巧,又拿起笔来写上:
“不过,这样一来,你就无法完成任务了,”达尔大尼央说。
“这很容易,”阿拉密斯说。
“今天晚上您再抄一份给我,到明天我就牢记在心了。”
“妙极了!”阿多斯大声说,“您是诗人之王,我亲爱的阿拉密斯,您说起话来像《启示录》一样;您自己又像《福音书》一样真实。现在您只要把收信人的地址写在信上就行了。”
达尔大尼央瞧瞧他的朋友们,意思是说:
红衣主教法座大人——愿天主为了法国的幸福和王国的敌人的遭殃保佑他——,很快就要把拉罗舍尔的反叛的异教徒击溃,英国舰队的援助甚至有可能到不了能见到要塞的距离之内。我甚至敢说,我可以肯定,白金汉先生将因受到某个重大事件的拖累而无法成行。法座是过去的、现在的,还可能是将来的最最杰出的政治家。如果太阳妨碍他,他会使太阳熄灭。我亲爱的表妹,请您把这些好消息转告令姐。我曾梦见这个该诅咒的英国人已经死了。我记不起他是死于兵器还是毒药,惟一我可以肯定的是,我曾梦见他已经死了;而您是知道的,我的梦一直是非常灵验的。请您相信,我不久便会回来。
“嗯!看我原先是怎样保证他的?”
亲爱的表妹:
“现在,”他继续对普朗歇说,“你用八天时间赶到温特勋爵那儿,再用八天时间赶回来;一共是十六天。如果在你动身以后的第十六天晚上八点钟你没有准时赶回,即使你是八点零五分到的,你也拿不到你那七百利弗尔了。”
阿拉密斯继续念下去:
“这样的话,先生,”普朗歇说,“请买一块表给我。”
“那就表妹吧!”
“把这块拿去吧,”始终是那么无忧无虑、慷慨大方的阿多斯一边把自己的表给他,一边说,“你要做一个好小伙子。你好好想想,如果你说了什么,如果你多嘴多舌,如果你东游西逛不抓紧时间,你会让你的主人被人砍去脑袋,而你的主人却是这么信任你,向我们保证你是忠心耿耿的。可是你也得想一想,如果你的主人由于你的过错而遭到了不幸,那么不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随后把你开膛剖肚。”
“我的表妹,”阿拉密斯说。
“啊!先生!”普朗歇说,他因为受到怀疑而感到委屈,尤其是因为阿多斯的镇静态度而感到害怕。
“啊!啊!”阿多斯说,“这个机灵人是您的亲戚!”
“我呢,”波尔朵斯滴溜溜地转着他那双大眼睛说,“你要想一想,我要活剥你的皮。”
亲爱的表妹……
“啊!先生!”
阿拉密斯再拿起羽笔,重新开始考虑,写了下面这几行字,并马上念给他的朋友们听,以取得他们的同意:
“我呢,”阿拉密斯用他柔和而悦耳的嗓音说,“你要想一想,我要像烧野蛮人那样用小火烧死你。”
“噢,”阿多斯接着说,“这很简单;再写一封信给那个住在图尔的机灵人。”
“啊,先生!”
“好吧!”阿拉密斯红着脸说,“可是我该怎么办呢?”
普朗歇哭出来了;我们不敢说他是因为听到威胁而感到害怕了呢,还是因为看到这四个朋友如此亲如手足而受到了感动。
“说得很对,”阿多斯说,“不过这是阿拉密斯的事。”
达尔大尼央握住他的手,拥抱他。
“可是,先生们,在所有这些话里面,”达尔大尼央说,“我们没有想到王后,让我们稍许关心一下她的亲爱的白金汉的健康。这是我们应该为她做到的最起码的事。”
“你看,普朗歇,”达尔大尼央对他说,“这几位先生对你说的这些话,全都是为了关心我;其实他们内心里是很喜欢你的。”
“看来是的,”阿多斯说,“既然钱就在这儿;我不相信我们的朋友达尔大尼央会把他自己的钱也加进去。”
“啊!先生!”普朗歇说,“要么我成功,要么我被砍成四块;即使我被砍成四块,请相信我,也没有任何一块会说话的。”
“七千利弗尔!”波尔朵斯嚷道,“这枚不起眼的小钻石戒指值七千利弗尔?”
大家一致决定普朗歇第二天早晨八点动身,为的是在当天夜里,就像他自己说过的那样,能把那封信背出来。这样安排,他就有了整整十二个小时的时间;他应该在第十六天晚上八点钟赶回来。
“七千利弗尔,都是每枚值十二法郎的金路易。”
第二天早上,就在普朗歇要跨上马时,达尔大尼央出于一种内心对白金汉公爵的偏爱,把普朗歇拉到一旁。
“这个小袋子里有多少钱?”他问。
“听我说,”达尔大尼央对他说,“你把信交给温特勋爵,等他看完以后,再对他说:‘请注意白金汉爵爷的安全,因为有人企图谋杀他。’不过这两句话,普朗歇,你知道,非常重要,关系重大,甚至我不愿意向我的朋友们承认我要把这个秘密托付给你;而且即使委任我做队长,我也不愿意写下来交给你。”
达尔大尼央说着就把钱袋扔到桌上: 一听见金币的响声,阿拉密斯抬起了眼睛,波尔朵斯一阵哆嗦;至于阿多斯,还是泰然自若,不动声色。
“请放心好啦,先生,”普朗歇说,“我这个人是否值得信任,您以后会看得到的。”
“我带在身边的比钻石戒指还要好;我带着现款。”
普朗歇跨上了一匹骏马,他要到六十法里以外去换乘驿车。他策马飞奔;除了火枪手们向他作出的三个约定使他心里略微有点紧张以外,他的整个精神状态还是非常非常好的。
“行!写得好极了,”阿多斯说,“您有一支抵得上国务大臣的笔,亲爱的阿拉密斯。如果温特勋爵能得到这封信,他就可以严加防范了;即使这封信落到法座本人手里,我们也不会受到牵连。不过因为那个将被派去送信的跟班有可能对我们说他已去过了伦敦,而实际上他却留在沙泰勒罗,根本没有离开过法国,所以我们在交信给他时只给他一半钱,答应等他带来回信后再给他另外一半。您的钻石戒指带在身边吗?”阿多斯接着问。
巴赞是第二天早上去图尔的,他有八天时间来完成他的使命。
写这几行字给您的人曾经有幸在地狱街的一小块圈住的荒地里跟您比过剑。从那以后,您曾经好几次很乐意地说您是他的朋友,因此他认为有必要来报答这种友情。您已经有两次差点儿成为您认为是您的女继承人的那位近亲的牺牲品,因为您根本不知道,她在英国完婚以前,在法国早已有了丈夫。她第三次,也就是现在,要对您下手了,您可能要送命的。您的那位亲戚昨夜从拉罗舍尔启程来到英国,请您从她到达的时候起就监视她,因为她有几个事关重大的可怕的计划。如果您一定要知道她能干出些什么事来,那么就请在她左边的肩头上看看她的过去吧。
这四个朋友,在他们两人走了以后,正像我们能想象得到的,比任何时候都睁大着眼睛张望,抬起鼻子嗅,竖起耳朵听。他们白天的时间都用来偷听别人的谈话,窥探红衣主教的举止,猜测来到军营里的信使的任务。有几次,当他们出乎意料地被召去办一些公务时,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了。此外他们还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因为米莱狄是个幽灵,一旦在人前出现,就不再会让人安静地睡觉。
米罗尔:
第八天早上,巴赞和平时一样精神饱满、脸上带笑地走进了巴尔巴约客店;这时候四个朋友正在吃早饭,他按照原先约定的暗语说:
阿拉密斯果然拿起羽笔,稍加思索,便动手写了八九行字,字体纤细漂亮,像是女人写的;随后用又轻又缓慢的嗓音,就像每一个字都经过仔细推敲似的,读出了以下这封信:
“阿拉密斯先生,这是您表妹的回信。”
“见鬼!您说得对,阿多斯,”阿拉密斯接着说,“写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写这样一封信,连司法大臣本人也会感到棘手,尽管他写起诉状来十分得心应手。管他呢,大家别说话,我写啦!”
四个朋友交换了一个愉快的眼色: 事情已经办成了一半;当然这是比较容易和比较简单的一半。
“这一次,”阿多斯首先打破了沉默说,“达尔大尼央向我们提供了一份很好的提纲,首先要写的就是这些。”
阿拉密斯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他接过来信,信上的字写得很大,而且拼法有错误。
一时间大家都不再说话,在这冷冰冰的沉默中,每个人都由于不同的天性而受到了不同的触动。
“仁慈的天主!”他笑着高声说,“我真的很失望;这个可怜的米雄永远也不会写得像德·瓦蒂尔先生那么好。”
“我就是她的丈夫。”
“这个可怜的米雄是什么人?”跟他们打过赌的那个瑞士雇佣兵问,信送到时,他正在和四个朋友谈话。
“您能肯定吗?”
“啊!我的天主!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阿拉密斯说,“一个我非常喜欢的、可爱的女裁缝,我要她亲手写几行字给我留作纪念。”
“他还活着。”
“好极了!”瑞士雇佣兵说,“如果她是个像她写的字那么大的贵夫人,您真是艳福不浅哪!我的朋友!”
“这个可怕的女人的丈夫还活着吗?”阿拉密斯问。
阿拉密斯看完信后就交给了阿多斯,说:
“达尔大尼央和我,如果要讲究时间先后的话,那就应该说是我和达尔大尼央。”
“您倒是来看看她写了些什么,阿多斯。”
“谁见过那朵百合花?”阿拉密斯问。
阿多斯向那封信瞄了一眼;并且为了消除所有可能产生的怀疑,他高声念了起来:
这三个“是的”都是阿多斯说的,音调一个比一个忧郁。
我的表哥:
“是的。”
我的姐姐和我两人都很会详梦,因此我们甚至很怕做梦;不过关于您的梦,我希望我能够说: 任何梦都不可当真。再见吧!请保重身体,并使我们不时地听到有人谈起您。
“而她的丈夫发现她的肩头上烙了一朵百合花吗?”波尔朵斯大声问。
阿格拉埃·米雄
“是的。”
“她谈的是什么梦啊?”龙骑兵在阿多斯念信时走过来问。
“她是结过婚的人?”阿拉密斯问。
“是啊,谈的是什么梦?”瑞士雇佣兵说。
“是的。”
“啊,见鬼!”阿拉密斯说,“没什么,我做了一个梦,后来讲给她听了。”
“啊!”波尔朵斯叫了起来,“不可能!她曾经想找人杀死她的小叔子吗?”
“啊,是的,讲自己的梦是非常简单的,可是我从来不做梦。”
“因为她曾被上过烙刑,”达尔大尼央接着说。
“您真是太幸运了,”阿多斯站起来说,“我真希望也能像您一样。”
“又被她的丈夫撵走了,”阿多斯说。
“从来不做!”瑞士雇佣兵又说,因为有一个像阿多斯那样的人居然还会羡慕他,感到十分高兴,“从来不做!从来不做!”
达尔大尼央停住了,看着阿多斯,仿佛在考虑如何措辞。
达尔大尼央看到阿多斯站起来,也跟着站了起来,接着便挽着他的胳膊一起走了出去。
“好吧!以下就是信上要说的,”达尔大尼央说,“‘米罗尔,您的嫂嫂是一个无恶不作的人,为了继承您的财产,她曾想找人杀死您。不过她本来就不可以嫁给令兄,因为她已经在法国结过婚,后来又被……”
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留下来应付龙骑兵和瑞士雇佣兵的纠缠。
达尔大尼央和阿多斯相互默默无言地对视了一会儿。阿多斯经过考虑以后,脸色变得比平时还要白,做了一个表示同意的手势;达尔大尼央懂得自己可以说话了。
至于巴赞,他已经去躺在一捆麦秸上睡觉了;因为他比瑞士雇佣兵富有想象力,他梦见阿拉密斯已经做了教皇,正拿着一顶红衣主教的帽子往他头上套。
“我也一样,”波尔朵斯说。
不过,正像我们已经说过的那样,巴赞的幸运归来只是替四个如坐针毡的朋友解除了一部分忧虑。等候的日子实在是太漫长了,尤其是达尔大尼央,他真的会跟人打赌,说现在的日子每天都有四十八小时。他忘记了海上航行的缓慢是不可避免的,他过分夸大了米莱狄的能耐。在这个被他视为恶魔一样的女人身边,他又想象出了一些像她一样的神秘莫测的助手。只要有一点点声音,他就以为有人来逮捕他了,而且还带着普朗歇一起来和他以及他的朋友们当面对质。此外,他从前对这个正直的庇卡底人的强烈的信任感,正在日渐减弱。他的这种忧虑越来越大,甚至影响到了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只有阿多斯还是不为所动,就好像在他的周围根本就没有任何危险在威胁他,他仍旧在呼吸和平时一样的空气。
“可是,”阿拉密斯继续说,“详细情况我不知道。”
尤其是在第十六天,心神不定的迹象在达尔大尼央和他的两个朋友身上是如此明显,甚至到了坐立不安的地步,他们三个人如同幽灵一般不断地在普朗歇应该从那儿回来的路上来回转来转去。
“讲轻点儿,真见鬼!”阿多斯说。
“说真的,”阿多斯对他们说,“你们这些人呀,不像是大人,而像是些孩子,所以才让一个女人吓成这副模样!你们究竟怕些什么呢?害怕被关进监狱吗?好吧!会有人把我们救出监狱的;博纳希厄太太不就是被人救出来了吗?怕被砍头吗?可是我们不是每天都高高兴兴地到战壕里去冒比这更可怕的危险吗?因为飞来一颗炮弹就可能打断我们的腿。刽子手砍下我们的脑袋固然很痛苦,但是我确信这种痛苦要比外科医生锯掉我们大腿时我们感到的痛苦轻得多。所以请你们安心地等着吧: 两小时,四小时,至多六小时以后,普朗歇一定会回到这儿。他答应过要回来,而我,我是非常相信普朗歇的诺言的;我看他是个相当正直的小伙子。”
“那真是再好没有了,”阿拉密斯带着一般诗人都具有的那种天真的自信心说,“可是得让我知道情况。当然我在这儿那儿也听到过一些人说他这位嫂嫂是个无恶不作的女人;在听了她和红衣主教谈话以后我甚至得到了证据。”
“可是,如果他不回来呢?”达尔大尼央问。
“好吧,那也行,”达尔大尼央说,“请您给我们起草这封信吧,阿拉密斯,可是,以我们圣父教皇的名义起誓,您也得注意一些,因为我也要找您的碴儿的,我预先告诉您。”
“嗯,如果他不回来,那是因为他被耽误了时间,不会有其他情况。他可能是从马背上摔下来了;他可能是从桥上跌落到河里;他可能是因为奔跑过度而得了肺炎。啊,先生们,我们要把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考虑进去。生活是由一连串小烦恼串成的念珠,心胸开阔的人是一边笑着一边数这串念珠的。你们也要像我一样心胸开阔,先生们,请坐下喝酒吧;举起一杯尚贝尔坦葡萄酒看看吧,我们的前途就像这种粉红色一样美丽。”
“啊!是的,确实如此,”波尔朵斯说,“把笔杆子给阿拉密斯,他,他还用拉丁文写过论文呢。”
“说得很对,”达尔大尼央回答,“可是每次在喝新开瓶的葡萄酒时,总是担心这瓶酒会不会是从米莱狄的酒窖里拿出来的,担心来,担心去,担心得已经有些厌烦了。”
“您做得对。放枪和击剑,亲爱的朋友,这两项活动您都很在行,可是摇笔杆子呢,您还是交给神父先生吧,这是他的事。”
“您真是难伺候,”阿多斯说,“她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女人啊!”
“啊!亲爱的,”达尔大尼央说,“您真叫人难以忍受,如果一定要在您的审查下写信,我只能放弃了。”
“一个上过烙刑的女人!”波尔朵斯大笑着说。
“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阿多斯说,“您永远也不会是一个高明的拟稿人,‘有人在那儿救了您性命的那片圈起来放羊的荒地!’这算什么话!对一个上等人,永远也别提起这类帮助。埋怨别人忘恩,就是对他的侮辱。”
阿多斯一阵哆嗦,伸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出于一种无法克制的神经性动作,他也一下子站了起来。
“好吧!我们可以简单地这样写: 米罗尔,您还记得有人在那儿救了您性命的那片圈起来放羊的荒地吗?”
然而白天慢慢过去,暮色逐渐降临,天终于完全黑下来了。各处小酒店里全都顾客盈门。阿多斯口袋里装着卖掉钻石戒指后分给他的那一部分钱,始终待在巴尔巴约客店。他已经找到了像德·布西尼那样的配得上和他做赌友的人;而且这位先生还请他们吃了一餐如此丰盛的晚饭。所以当钟敲七点钟时,他们还是像平时一样在赌钱,同时听到巡逻队开去加双岗;七点半,响起了归营的号声。
“好啊!现在又是卢森堡宫了!别人会以为是影射王太后呢!写得真妙!”阿多斯说。
“我们输了,”达尔大尼央在阿多斯耳边说。
“‘米罗尔,您还记得卢森堡宫后面的那片圈起来放羊的荒地吗?’”
“您的意思是我们赌输了吧,”阿多斯一边不慌不忙地说,一边从他口袋里掏出四个皮斯托尔扔在桌子上,接着又说,“好吧,先生们,吹归营号了,我们去睡吧!”
“您不妨就称他为米罗尔,”非常重视礼仪的阿多斯接着说。
阿多斯走出了巴尔巴约客店,达尔大尼央跟在他的身后。再后面是挽着波尔朵斯胳膊的阿拉密斯。阿拉密斯嘴里叽里咕噜地在背着诗,波尔朵斯不时地拔下一根胡子,表示内心的失望。
“那好吧;我就简简单单地称他为先生。”
可是突然间,在黑暗中出现了一个人影,它的模样达尔大尼央非常熟悉;同时有一个他一听就知道是谁的嗓音响了起来:
“啊!真不错,亲爱的朋友,写给一个英国人,”阿多斯打断他的话说,“您这个开头真是妙极了,好极了,达尔大尼央!光凭这个称呼,您就不是受车轮刑,而是要被四马分尸了。”
“先生,我把您的披风拿来了,因为今天晚上天气很冷。”
“‘亲爱的朋友和先生,……’”
“普朗歇!”达尔大尼央欢天喜地地叫了起来。
“我们来听听看,”阿拉密斯说,他已经预先摆出了一副准备找碴儿的姿态。
“普朗歇!”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也跟着叫喊。
“谈到国家的阴谋和秘密,”达尔大尼央一边听从他的嘱咐,一边接着说,“不用说我们全都会活生生受车轮刑;可是,看在天主的份上,请别忘了,就像您刚才说过的那样,阿多斯,我们写给他的信里只谈些家务事;我们写信给他的惟一目的,是要他等米莱狄一到伦敦以后,就设法使她无法再陷害我们。因此我想写一封内容大致如下的信……”
“嗯!是普朗歇,”阿多斯说,“这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呢?他答应过八点钟回来,而现在刚敲八点钟。好样的,普朗歇,你是个说话算数的小伙子;将来万一你要离开你的主人,我在我这儿替你保留一个位子。”
“讲轻点儿!”阿多斯说。
“啊,不行,永远不行,”普朗歇说,“我永远也不离开达尔大尼央先生。”
“一点也不困难,”达尔大尼央说,他坚决要把这件事情办成,“相反我看这件事很容易。见鬼!不用说,如果写给温特勋爵的信中谈到了家务事以外的事情,谈到了红衣主教的可耻行径……”
这时候,达尔大尼央感到普朗歇塞了一封信在他手里。
“唉,仁慈的天主!尽管这样,还是靠不住的,”阿多斯说,他看事一般总是乐观的,看人却总是悲观的,“他们为了得到钱,什么都能够答应,而到了路上,一害怕就什么都不干了。一旦被人抓住,别人就会拷问他们;他们一受到拷问,就会什么都讲。真见鬼!我们都不是孩子了!要到英国去(阿多斯压低了声音),一定得穿过到处都是红衣主教的密探和走狗的整个法国;一定要有一张允许上船的通行证;一定要懂得英语,才能在伦敦问路。据我看,这件事情相当困难。”
达尔大尼央真想拥抱一下普朗歇来迎接他的归来,就像他出发时达尔大尼央也曾拥抱过他一样;可是他怕这种在大街上对他的跟班的感情流露也许会使某个过路人感到非同寻常;所以他克制住了。
“好,亲爱的朋友,请再在他天生的忠心上面加上一笔可以使他的日子过得舒服一些的钱,这样的话,就是对他的双倍保证了。”
“我拿到回信了,”他向阿多斯和他的另两位朋友说。
“说真的,”达尔大尼央说,“我差不多可以为普朗歇担保。”
“很好,”阿多斯说,“我们回屋里去看信吧。”
“是的,不是关系到跟班的脑袋,”阿拉密斯接着说,“而是关系到主人的脑袋,甚至关系到几个主人的脑袋!我们的跟班能忠心到为我们去冒生命危险吗?不能。”
那封信仿佛在燃烧达尔大尼央的手,他想加快步子;可是阿多斯却握住他的胳膊,放在自己胳膊下面挽着,逼着这个年轻朋友和自己同步前进。
“轻点儿说,阿拉密斯!”阿多斯说。
他们终于走进了营帐,点燃了一盏灯,普朗歇则站在帐门口,为了不让别人来打扰这四个朋友。达尔大尼央用微微颤抖的手拆开了封蜡,把那封苦苦等待了这么久的信打了开来。
“毫无疑问是这样,”阿拉密斯说,“因为我们之所以需要有人为我们好好办事,并不单单是为了取得成功,而是为了不致失败;因为如果遭到了失败,那就要影响到脑袋,当然不是指跟班的脑袋……”
这封信只有半行字,字体完全是英国式的,简洁的风格完全是斯巴达式的。
“阿拉密斯讲的话太有道理了,”阿多斯说,“我们应该把希望寄托在人的缺点上,而不是寄托在他们的优良品质上。神父先生,您真是个伟大的伦理学家!”
Thank you, be easy.
“先生们,”阿拉密斯说,“最重要的不是要知道我们的四个跟班中哪个最小心谨慎,力气最大,最机灵或者最勇敢;最重要的是要知道哪个最爱钱。”
这句话的意思是:
“派普朗歇去;普朗歇既勇敢又机灵,在这四种品质中他已具备了两种。”
谢谢,请放心。
“派巴赞去。”
阿多斯从达尔大尼央手里接过信来,放在灯火上点燃了,一直到这封信全部化为灰烬才松手。
“派穆斯格东去。”
随后他把普朗歇叫进来对他说:
“根本找不到!”阿多斯说,“这我很清楚,就派格里莫去吧。”
“现在,我的孩子,你可以要你的七百利弗尔了,不过带这样一封信你倒是没有冒多大的险。”
“这样一个跟班到哪儿去找啊?”
“可是我还是想了很多办法来保护它,”普朗歇说。
“麻烦的是,”阿多斯说,“我们派出去的那个人一定要一身兼有这四种品质。”
“好,”达尔大尼央说,“把那些经过讲给我们听听吧。”
大家久久地讨论了这四种品质的价值,发表了许多精彩的宏论,我们就不再在这儿一一细述,以免故事显得乏味冗长。
“天啊!说来话长呢,先生。”
每个人都提出要派自己的跟班去: 阿多斯谈到了格里莫的小心谨慎,说他只有在主人同意他说话时才说话;波尔朵斯吹嘘穆斯格东的力大无穷,说他可以打倒四个一般体格的人;阿拉密斯相信巴赞的机灵,用一篇词藻华丽的颂词来推荐自己的候选人;最后,达尔大尼央对普朗歇的勇敢毫不怀疑,并且提到了他是如何处理发生在布伦的那件非常棘手的事情的。
“你说得对,普朗歇,”阿多斯说,“况且归营鼓已经敲过了,如果别人的灯光已经熄掉而我们的还亮着,时间久了会引人注意的。”
派哪两个跟班去送信。
“算了,”达尔大尼央说,“我们睡吧。普朗歇,睡个好觉!”
写给图尔那个机灵人的信的内容;
“是啊,先生!十六天来这将是第一个好觉。”
写给米莱狄的小叔子的信的内容;
“我也是!”达尔大尼央说。
到了晚上约定的时间,四个朋友聚在一起了;他们还剩下三件事要决定:
“我也是!”波尔朵斯说。
整个白天,达尔大尼央都穿着他的火枪手的制服在营地内所有的街道上炫耀。
“我也是!”阿拉密斯说。
早饭以后,他们几个商定当晚在阿多斯的住处碰头,把那件事作个了结。
“嗯,我也对你们讲真话: 我也是!”阿多斯说。
达尔大尼央如果没有看到米莱狄像天际的乌云那样显现在眼前,他本来是会心满意足的。
王太后,指法国国王路易十三之母玛丽·德·美迪奇;卢森堡宫是由她下令于1615至1620年之间建造的。
在德·特雷维尔先生那儿吃的那餐早饭吃得非常愉快。达尔大尼央已经穿上了他的火枪手的制服;因为他的身材跟阿拉密斯差不多,而阿拉密斯,我们大家都记得,他卖诗给出版社,收入的稿费很多,置办任何东西都是双份的,所以他让了一整套火枪手的装备给达尔大尼央。
沙泰勒罗,法国西部维埃纳省城市。
啊!不,我们说错了: 他想到了收购钻石戒指的人。
《启示录》,基督教《圣经·新约》中的末卷。以“启示文学”体裁,用“见异象”、“说预言”的方式写成。
达尔大尼央原是这四个人中最富有想象力的,这一次却什么也没有想出来;不过应该说明,一听到米莱狄的名字,他就心慌意乱,一筹莫展了。
西克斯图斯五世(1520—1590),意大利籍教皇,原名佩雷蒂,是出身贫苦的方济各会会士。
波尔朵斯想出了这个办法: 卖掉钻石戒指。
英语,意思是:“请问,先生,去伦敦怎么走。”
阿拉密斯想出了这个主意: 派跟班去干。
英语,意思是:“我的主人达尔大尼央爵爷。”
因此,阿多斯想出了这个词: 家务事。
涅斯托尔,希腊神话中的皮罗斯国王,为人公正,善于词令,而且足智多谋,是特洛伊战争中的名将。
阿多斯想出了“家务事”这个词。家务事是不值得红衣主教去调查研究的;家务事跟谁也不相干;任何人都可以堂而皇之地处理自己的家务事。
尚贝尔坦,法国东部科多尔省的一个葡萄产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