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想起来了,”达尔大尼央接着说,“我再到英国去一次,去找白金汉先生。”
“是的,您刚才说您有一个主意,”阿多斯说。
“您不能去,达尔大尼央,”阿多斯冷冰冰地说。
“我的主意?”达尔大尼央说。
“为什么?我不是已经去过一次了吗?”
说完以后,这位火枪手又以他通常的镇静态度,走过去坐在还没有吃完的早餐前面。
“是的,但那时候我们不是交战双方;那时候白金汉先生是一个朋友而不是一个敌人。而您现在要做的事很可能被加上谋反的罪名。”
“先生们,”他说,“我们在这儿已经待满一个小时了,现在我们已经赢了这次打赌;不过我们应该赢得更加漂亮一些,而且达尔大尼央还没有把他的主意告诉我们呢。”
达尔大尼央懂得这番道理的分量,不再吭声了。
阿多斯看看自己的表。
“可是,”波尔朵斯说,“我好像觉得我也有一个主意。”
果然,这些不幸的人中有三四个,浑身是泥土和鲜血,正在那条低陷的路上向城里逃去;他们就是那支部队最后剩下来的人。
“大家静一静,听听波尔朵斯先生的主意!”阿拉密斯说。
“不,”波尔朵斯说,“那儿有两三个人在一瘸一拐地逃命呢。”
“我去向德·特雷维尔先生请几天假,不过用什么借口得由你们替我找,我对找借口是不太行的。米莱狄不认识我,我可以接近她,她也不会提防我;等这个美人到了我手掌心里,我把她掐死就完了。”
“是的,我想是这样,”达尔大尼央说。
“嗯!”阿多斯说,“我认为波尔朵斯的主意倒不是不可以考虑的。”
“我们是不是把他们从头一个到最后一个全压死了?”阿多斯问。
“算了吧!”阿拉密斯说,“杀死一个女人!不,你们听着,我有一个真正的主意。”
四个朋友,在格里莫的协助下,一起竭尽全力地用他们的枪管猛推一堵很大很大的墙。这堵墙像有风推着似的向外倾斜,墙基部分很快松动了,随着一声巨响塌倒在壕沟里: 随后是一阵惨叫声,一片像云一样的烟雾升向天空,事情就此结束。
“我们就来听听您的主意吧,阿拉密斯!”阿多斯说,他对这个年轻的火枪手是相当尊重的。
“喂,我的朋友们,”阿多斯说,“我们把他们一下子全结果了吧: 推墙!推墙!”
“应该通知王后。”
冲到棱堡下面时,敌人还剩下十二到十五个;棱堡上朝他们放了最后一排枪,可是并没有挡住他们: 他们跳进壕沟,准备爬上围墙的缺口。
“啊,是的,”波尔朵斯和达尔大尼央同声说,“我相信我们的办法找到了。”
三声枪响,又打倒了两个人,可是那些没有倒下的人并没有减慢前进的速度。
“通知王后!”阿多斯说,“怎么通知?我们在宫廷里有关系吗?我们能派人到巴黎去而不让营里的人知道吗?从这儿到巴黎有一百四十法里路;我们的信还没有送到昂热尔,我们已经被关进牢里了。”
这时候开始的枪声变得断断续续没有规律了,可是始终打得很准;不过拉罗舍尔人似乎知道这几位朋友在人数上占劣势,所以仍旧用跑步的速度往前冲。
“至于找一个把信送给王后的可靠的人,”阿拉密斯一边说,一边脸红了,“这件事我可以负责,我认识一个住在图尔的很机灵的人……”
马上响起了击鼓声,那支小小的队伍以冲锋的速度前进。
阿拉密斯看到阿多斯在微笑便打住了话头。
四支枪同时开火,只听到一个响声,可是倒下的有四个人。
“嗯!您不想采用这个方法,阿多斯?”达尔大尼央说。
“那么,放!”阿多斯说。
“我并不完全反对,”阿多斯说,“不过我只是要阿拉密斯考虑,他不能离开军营;除了我们之外,任何人都是不可靠的;派出去的人走了两小时以后,红衣主教手下的所有的嘉布遣会修士,所有的警官,所有的奸细都会一字不错地记住您那封信的内容;您和您那个机灵人都将被捕。”
“我的也瞄好了,”阿拉密斯说。
“还没有算上,”波尔朵斯说,“王后会救白金汉先生,但决不会救我们这几个人。”
“我的瞄好了,”波尔朵斯说。
“先生们,”达尔大尼央说,“波尔朵斯说的话是很有道理的。”
“我的瞄好了,”达尔大尼央说。
“啊!啊!城里发生什么事了?”阿多斯说。
“先生们,”阿多斯说,“我请求你们别一心二用;每个人都好好瞄准自己的目标。”
“在打紧急集合鼓。”
“妙啊!”波尔朵斯说,“阿多斯,你肯定是个天生的将军;红衣主教自以为是一个伟大的军事家,可是和你一比,实在差得远了。”
四个朋友侧耳静听,鼓声果然传到了他们的耳边。
“这很简单,”阿多斯说,“一到敌人走进火枪的射程以内,我们就开火;如果他们继续前进,我们再开火,一直到把我们装了弹药的枪打完;倘若他们剩下的人这时候想冲锋,我们就让这些围攻者一直冲到棱堡下面的壕沟里,到那时我们把那一堵由于奇迹才没有倒塌的墙向他们的头上推下去。”
“你们将看到他们会派整整一个团来对付我们,”阿多斯说。
“喂,”阿拉密斯说,“可是我们得订一个作战计划。”
“您不打算和整整一个团对抗吧?”波尔朵斯说。
“不可能回去,”阿多斯回答,“理由有三个: 首先是我们的早饭还没有吃完;其次是我们还有一些重要的话要谈;第三是还有十分钟才到一个小时。”
“为什么不呢?”阿多斯说,“我觉得我浑身是劲。如果我们早有准备,只要多带上十来瓶酒,我就可以和一个军对抗。”
“我们是不是回营地去?”波尔朵斯说,“我觉得,双方的力量悬殊。”
“我保证,鼓声越来越近了,”达尔大尼央说。
这一次开过来的是一支二十人到二十五人的队伍;可是不再有工兵了,都是驻守在城里的士兵。
“让它来吧,”阿多斯说,“从这儿到城里有一刻钟的路,因此从城里到这儿也一样。这点时间让我们定个计划绰绰有余;如果我们离开这儿,我们再也找不到一个这样合适的地方了。听着,先生们,我正好想到了一个真正的主意。”
这几个年轻人赶快站起来,向他们的火枪扑去。
“那就请说吧。”
“快拿起武器!”格里莫喊道。
“请允许我先向格里莫下几道必不可少的命令。”
“说呀!”火枪手们一起说。
他做了个手势要他的跟班走近来。
“我有一个主意,”达尔大尼央说。
“格里莫,”阿多斯指着那些横在棱堡里的尸首说,“您去把这几位先生抱起来,让他们靠墙竖着,把帽子戴在他们头上,把枪放在他们手里。”
“您这么相信吗,波尔朵斯?”阿多斯反问,脸上露出一丝只有达尔大尼央懂得的阴郁的微笑。
“啊,了不起的人!”达尔大尼央说,“我懂得您的意思了。”
“可是,既然你已经抓住了她,”波尔朵斯说,“为什么你没有把她淹死,掐死,绞死?只有死人才不会回来。”
“您懂得了?”波尔朵斯说。
“不论在什么地方,她都让我感到不自在,”达尔大尼央说。
“你呢,格里莫,你懂不懂?”阿拉密斯问。
“她在法国让我感到不自在,在英国也让我感到不自在,”阿多斯说。
格里莫点点头。
“幸好她在远处,”波尔朵斯说,“因为我承认,倘若她在这儿,她会让我感到不自在。”
“这就行了,”阿多斯说,“我们再来谈谈我的主意。”
“我也一样!”达尔大尼央说。
“不过我还是想弄弄明白,”波尔朵斯说。
“我说我同意波尔朵斯的意见,”阿拉密斯回答。
“不必了。”
“神父怎么说?”阿多斯平静地问。
“是啊,是啊,阿多斯,说说您的主意吧!”达尔大尼央和阿拉密斯同时说。
“你知道不知道,”波尔朵斯说,“拧断这个该死的米莱狄的脖子,虽然有罪,可是要比拧断那些可怜的胡格诺派的脖子的罪要轻得多;因为胡格诺派的罪过只不过是用法语唱圣歌,而不像我们用拉丁文唱;除此以外他们没有别的罪过。”
“这个米莱狄,这个女人,这个婊子,这个恶魔,有一个小叔子;我相信您过去对我说起过,达尔大尼央。”
“我可不是在开什么玩笑,”阿多斯说。
“是的,我甚至跟他还很熟,我也相信他对他的嫂嫂并无多大好感。”
“啊!是吗!”波尔朵斯说,“我觉得你这是在开一些蹩脚的玩笑,亲爱的朋友!”
“这倒不坏,”阿多斯回答,“如果他厌恶她,那就更好。”
“现在吗?”阿多斯漫不经心地说,“她可能会写信告诉红衣主教,有一个名字叫阿多斯的该死的火枪手,用武力抢走了她的安全通行证。在同一封信里,她建议红衣主教在除掉阿多斯的同时,除掉他两个朋友,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红衣主教会想起这几个人就是老挡着他的路的人。于是,在某一天早上,他会派人去逮捕达尔大尼央,为了不让他一个人待在牢里闷得慌,还会把我们三个人一起送进巴士底狱去陪他。”
“这样的话,对我们将大大有利。”
“现在她会怎么干呢?”年轻人问。
“不过,”波尔朵斯说,“我还是想弄弄明白格里莫为什么要这样干。”
“恰恰相反,”阿多斯说,“一定得好好地保存起来;即使有人用盖满这份文件的金币和我交换,我也不会同意。”
“别说了,波尔朵斯,”阿拉密斯说。
“一定得把这份证书撕掉,”达尔大尼央说,他如同念了自己的死刑判决书。
“这个小叔子叫什么名字?”
“是啊,”阿拉密斯说,“这是一份完全符合规定的全权证书。”
“温特勋爵。”
一六二七年十二月三日
“他现在在哪儿?”
黎塞留
“他一听到要开战的消息就回伦敦去了。”
为了国家的利益,本文件的持有者按照我的命令,做了他已经做的事情。
“好,他正是我们需要的人,”阿多斯说,“我们应该去通知的就是这个人;我们要让他知道,他的嫂嫂正要谋杀一个人,我们要请他时刻注意她。我希望在伦敦总该有一个像妇女感化院之类的机构吧;他可以把他的嫂嫂送到那里去,我们就没事了。”
达尔大尼央的手在发抖,他甚至不愿多加掩饰地便用这只颤抖的手接过文件,打了开来,念道:
“是啊,”达尔大尼央说,“等她出来以后,我们又麻烦了。”
说着他从上衣的口袋里取出了那份珍贵的文件。
“噢,天啊!”阿多斯说,“您的要求也太高了,达尔大尼央,我已经把我所有的全给您了,我已经倾我所有了。”
“这就是,”阿多斯说。
“我呢,我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阿拉密斯说,“我们同时通知王后和温特勋爵。”
“红衣主教的文件在您这儿?”达尔大尼央问。
“是的,可是我们派谁送信到图尔和伦敦去呢?”
“正是。”
“我保证巴赞可靠,”阿拉密斯说。
“这么说,您昨天晚上离开我们就是去找她?”阿拉密斯问。
“我保证普朗歇可靠,”达尔大尼央说。
“亲爱的阿多斯,”达尔大尼央说,“我已经算不清您救了我几次命了。”
“是啊,”波尔朵斯说,“如果我们不能离开营地,我们的跟班倒是可以离开的。”
“不,它已经在我手里了,不过我不能说我得来全不费功夫;如果这么说,我就是在撒谎。”
“当然啰,”阿拉密斯说,“我们今天就写信,给他们一些钱,让他们马上动身。”
“那份全权证书呢?”达尔大尼央问,“那份全权证书还在不在她手里?”
“给他们一些钱?”阿多斯跟着说了一遍,“这么说你们有钱啰?”
“这么说,那个女人是个魔鬼吗?”波尔朵斯一边说,一边把他的盘子递给阿拉密斯;阿拉密斯正在分割一只鸡。
四个朋友面面相觑,刚刚舒展了一会儿的脸上这时又升起了一片阴云。
“阿门,”阿多斯说,“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以后再谈这个问题吧。就现在来说,最使我关心的事,达尔大尼央,我肯定您也能理解,就是把她向红衣主教强求来的那份全权证书夺到手。靠了那份证书的帮助,她可以把您甚或把我们一起除掉而不受任何惩罚。”
“当心!”达尔大尼央叫道,“我看见那边有一些黑点子和红点子在晃动;您刚才怎么说是一个团,阿多斯?那是真正的一个军。”
“而且,”阿拉密斯说,“天主要的是罪人改宗,而不是要罪人死亡。”
“天啊,是的,”阿多斯说,“他们来了。这些阴险的家伙在悄悄地摸过来,既不打鼓,也不吹号。喂,喂,格里莫,你的事干完了吗?”
“尤其是那些多么华丽的鞍辔,”波尔朵斯说,他这时身上披的披风上的花边就是从那副马鞍上拆过来的。
格里莫做了个手势表示已经干完,并指了指十来个他已安置好了的姿态逼真的尸体: 有几个像是拿着枪,有几个似乎在瞄准,有几个手里握着剑。
“等等,”达尔大尼央说,“我不能就这样抛弃白金汉;他给了我们好几匹那么漂亮的马。”
“太好了!”阿多斯说,“你的想象力真是丰富。”
阿多斯把手里一只瓶子里的剩酒全都倒在自己的杯子里,随后把这只空瓶抛到了十五六步以外。
“还不是一样?”波尔朵斯说,“我还是想弄弄明白。”
“公爵是英国人,公爵正在和我们打仗;她想把公爵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对这件事的关心程度就像关心一只空酒瓶。”
“我们先离开这儿,”达尔大尼央说,“随后你就懂了。”
“怎么!”达尔大尼央接着说,“她去刺杀或者派人去刺杀白金汉,您不大在乎?可是公爵是我们的朋友啊!”
“等等,先生们,等等!留点儿时间给格里莫收拾我们吃剩的东西。”
格里莫一声不响地照办了。不多一会儿以后,一面白旗在四个朋友的头顶上面飘扬起来。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对它的出现表示敬意: 营地里的人有一半都在栅栏跟前观看。
“啊!”阿拉密斯说,“那些黑点子红点子很明显地越来越大了,我同意达尔大尼央的意见;我相信我们得赶快回营,不能再拖时间了。”
“啊!至于这件事,”阿多斯说,“请您相信我是不太在乎的。”接着他又对格里莫说,“格里莫,现在您要干的事已经干完了,您可以拿起队长的短矛,在它的矛头上系一块餐巾,再把它插在棱堡最高的地方,让拉罗舍尔的叛乱分子看看,和他们打交道的是一些忠于国王的勇敢的士兵。”
“真的,”阿多斯说,“我已经不再有反对撤退的理由了。我们打了一个小时的赌,我们现在已经待了一个半小时;没有什么好说了,我们走吧,先生们,我们走吧。”
“真是无耻之极!”他嚷道。
格里莫已经挎着筐子和吃剩的东西在前面走了。
达尔大尼央气愤地惊叫一声。
四个朋友跟在他后面走出棱堡,已经走了十来步。
“目的是刺杀或者是派人刺杀白金汉。”
“呀!”阿多斯突然叫了起来,“我们这是干什么啊,先生们!”
“什么目的?”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阿拉密斯问。
“到英国去了,”阿多斯回答。
“那面旗子,见鬼!不能把旗子留在敌人手里,即使这面旗子不过是一条餐巾。”
“我记得,”达尔大尼央说,“您说到米莱狄在向红衣主教要我的脑袋以后,离开了法国海岸。她到哪儿去了?”达尔大尼央很关心米莱狄的去向,又这么问了一句。
阿多斯又奔进棱堡,登上平台,取下了那面旗子。只不过这时候拉罗舍尔人和棱堡之间的距离已经在火枪射程之内了,他们对这个似乎为了取乐来冒险挨枪子儿的人狠狠地放了一排枪。
“把枪里的弹药重新装好,格里莫,”阿多斯说,“我们呢,先生们,我们还是继续吃早饭,继续我们的谈话。我们刚才谈到哪儿啦?”
但阿多斯身上好像被施过魔法一样,无数子弹在他身边呼啸而过,可是没有一颗碰到他。
四个朋友立即跃出棱堡,冲到战场上,捡起了四个士兵的火枪和队长指挥用的短矛。他们深信那些逃走的人一直要逃进城里才会停下来,所以便带着战利品又回到棱堡里。
阿多斯把背转向从拉罗舍尔过来的人,摇着手里的旗子向营地里的人致敬。两边都在大声叫喊;一边是大声怒吼,另一边是大声欢呼。
“喂,先生们,来一次出击,”阿多斯说。
紧接在第一排枪后面马上又响起了第二排枪,三颗子弹打穿了那条餐巾,使它变成了一面真正的旗子。整个军营里的人都在呼喊:
格里莫马上按照吩咐去做了。三个朋友也为各自的武器上了弹药。第二阵枪响紧接在第一阵后面,队长和两个工兵倒在地上死了,这支部队剩下的人都逃走了。
“下来!下来!”
“格里莫,再来一支火枪!”阿多斯说,他仍旧站在缺口上。
阿多斯下来了,他那几个等得心惊肉跳的伙伴,看见他重新出现了,感到说不出的高兴。
几乎就在同时,四声枪响马上对他们作了回答,不过这四枪要比进攻者打得准得多: 三个士兵被击毙,一个工兵受了伤。
“喂,阿多斯,喂,”达尔大尼央说,“放开脚步,放开脚步;现在除了钱以外,我们什么都找到了,再被打死也太傻了。”
果然,四支枪同时响了起来,枪弹落在阿多斯的四周,却没有一颗碰到他。
可是,不管伙伴们怎么劝说,阿多斯还是那么威风凛凛大摇大摆地走着;他们看到自己的劝说不起作用,于是用整齐的步伐和阿多斯并肩前进。
“看到了,看到了,”阿多斯说,“不过那都是些打枪打得很糟糕的小市民,他们是打不中我的。”
格里莫和他的筐子在前面打先锋,这时已走出了火枪的射程之外。
“阿多斯,当心啊!”达尔大尼央嚷道,“您没有看到他们在向您瞄准吗?”
过了一会儿,突然又听到一阵激烈的枪声。
“先生们!”他对那些士兵和工兵说。那些人看到他的出现吃了一惊,停在离棱堡五十步远的地方;阿多斯还对他们彬彬有礼地敬了个礼后接着说:“先生们!我和我的几个朋友正在这座棱堡里吃早饭。大家都知道,没有比吃早饭被人打扰更让人扫兴的事情了,所以我们要求你们,如果你们一定要到这儿来干什么事,那就等我们吃完早饭,或者过些时候再来也行;除非你们真想弃邪归正,脱离叛党,和我们一起来为法国国王的健康干杯。”
“怎么啦?”波尔朵斯问,“他们在向什么开枪?我没有听到枪弹的呼啸声,也没有看见有一个人。”
可是阿多斯根本不把这个意见当回事,他一手提着枪,一手拿着帽子,爬到了围墙的缺口上。
“他们在向我们的死人开枪,”阿多斯回答。
“您究竟要去干什么?”达尔大尼央说,“您这不是要去找枪子挨吗,亲爱的。”
“不过我们的死人是不会回击的。”
“说实在的,”阿多斯说,“阿拉密斯说得对,我去通知他们。”
“一点不错;这样一来,他们就会以为是一次伏击,他们会先商量一下,随后派代表过去谈判;当他们发现这不过是一场玩笑时,枪子已经打不到我们了。所以我们大可不必因为急忙奔跑而患上胸膜炎。”
“您这个教士真不像话,”波尔朵斯说,“怎么同情起异教徒来了。”
“啊!我懂了,”波尔朵斯喜不自胜地说。
“说真的!”阿拉密斯说,“我承认,我真不愿意向这些可怜的城里人开枪。”
“这真叫人高兴!”阿多斯耸耸肩膀说。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看见我们,”阿多斯说。
法国人这一方面,看到四个朋友大摇大摆地回来了,发出阵阵热烈的欢呼。
“我表示怀疑,”达尔大尼央说,“因为他们正步子坚决地朝这儿走来;而且,跟那些工兵一起来的还有四个步兵和一个队长,他们都带着火枪。”
最后又传来一阵火枪声,这一次的枪弹都带着凄厉的呼啸声,落在四个朋友周围的碎石地上。拉罗舍尔人终于占领了棱堡。
“见鬼!”阿多斯说,“为了这二十来个拿着十字镐、镢头和铲子的家伙,根本不用来惊动我们!只要格里莫向他们做个手势要他们走开,我相信他们一定会让我们得到安静的。”
“这些家伙都是些木头疙瘩,”阿多斯说,“我们一共打死了他们多少人?十二个吗?”
过不了一会儿,他们看到那支队伍出现了;那些人正顺着一条羊肠似的壕沟走过来,这条壕沟是棱堡和拉罗舍尔城之间的交通线。
“也许是十五个吧。”
波尔朵斯、阿拉密斯和达尔大尼央也像他一样做了。至于格里莫,他接到命令待在四个朋友身后,替他们在放过的枪里重新装弹药。
“压死了他们多少人?”
说着,阿多斯干了他杯子里的酒,把空杯子放在一旁;随后他懒洋洋地站起来,顺手捡起一支枪,向一个枪眼走去。
“八九个吧。”
“这是哪儿话!”阿多斯说,“主是伟大的,就像穆罕默德的信徒们所说的,未来掌握在他的手里。”
“而我们却连毫毛也没有伤着一根,是不是?啊,有的!您的手上是怎么回事,达尔大尼央?我好像看见有血?”
“好吧,就祝我健康吧!尽管我不相信你们的祝愿对我有多大用处。”
“没事,”达尔大尼央说。
“祝你健康!”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跟着说。
“一颗流弹?”
“好,我们还有时间吃完这只鸡和喝一杯酒来祝你健康,达尔大尼央!”
“不是流弹。”
“五百步。”
“那么是什么?”
“他们离我们还有多远?”
我们已经说过了,阿多斯疼爱达尔大尼央就像疼爱自己的孩子一样,这个性格忧郁而执拗的人有时对这个年轻人却像父亲般地关怀。
“十六个工兵,四个步兵。”
“碰破了一点皮,”达尔大尼央接着说,“我的手指被夹在城墙的石块和我的钻石戒指之间,所以把皮肤擦破了。”
“什么人?”
“这就是戴钻石戒指的结果,我的先生啊,”阿多斯轻蔑地说。
“二十个。”
“嗨,”波尔朵斯叫了起来,“真的有一颗钻石!见鬼!既然有一颗钻石,为什么我们还要埋怨没有钱?”
“多少人?”
“喂,你说说清楚!”阿拉密斯说。
“一支队伍。”
“太好了,波尔朵斯;这真能算是一个好主意。”
“哎哟!”阿多斯说,“所有这些人加起来不过是四个,我们也是四个,一个对一个。见鬼!如果我们相信格里莫对我们做的手势,我们就要跟另外一批数目大不一样的人打交道了。格里莫,发生什么事了?”阿多斯说,“由于形势危急,我允许您开口说话,我的朋友;不过请您说得简单一点,您看见了什么?”
“当然啰,”波尔朵斯说,他因为受了阿多斯的赞扬而有点儿趾高气扬,“既然有一枚钻石戒指,我们就卖掉它!”
“可是有了这样一些敌人,”达尔大尼央说,“我是永远也逃脱不了的。首先是我在默恩遇到的那个陌生人;其次是被我刺了三剑的德·瓦尔德,随后是被我发现了秘密的米莱狄;最后是被我破坏了复仇计划的红衣主教。”
“可是,”达尔大尼央说,“这是王后的钻石戒指呀!”
“这是最不应该干的傻事,”阿多斯说,“因为这种傻事是无法补救的。”
“那就更有理由卖掉了,”阿多斯接着说,“王后救助白金汉先生,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他是她的情夫;王后救助我们,这也是合乎道德的事,因为我们是她的朋友。我们把钻石戒指卖掉吧。神父先生对这件事怎么看?我不必问波尔朵斯了,因为他的意见已经讲过了。”
“这样的话,”达尔大尼央沮丧地垂下他的双臂,说,“用不着再长时间地斗下去了,还不如我朝自己脑袋上开一枪,一了百了。”
“我想,”阿拉密斯红着脸说,“他的戒指不是情妇送给他的,因此不是爱情的信物;达尔大尼央可以把它卖掉。”
“我也是,”阿拉密斯说。
“亲爱的朋友,您讲起话来就像是神学的化身。这么说,您的意见是……”
“这件事,”波尔朵斯说,“真实得就像《福音书》一样;我是亲耳听见的。”
“卖掉钻石戒指,”阿拉密斯回答。
“什么!向红衣主教要我的脑袋?”达尔大尼央吓得脸色煞白地嚷道。
“好,”达尔大尼央高兴地说,“我们把钻石戒指卖掉,不用再多说了。”
“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阿多斯一边品尝着一杯起泡沫的葡萄酒,一边说,“这个该死的客店老板!”他大声叫了起来,“他用安茹葡萄酒冒充香槟酒给我们,以为我们会被他蒙骗过去!”接着他又继续说,“是的,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她曾经对我们的朋友达尔大尼央一片好意,可是我也不知道达尔大尼央如何得罪了她,所以她要报仇。一个月以前,她想用火枪杀死他;一星期以前她想毒死他;而昨天,她向红衣主教要他的脑袋。”
枪声还在继续,可是四个朋友这时已经在敌人的射程之外了,拉罗舍尔人放枪也不过是为了对自己的良心有个交待罢了。
“可是,”波尔朵斯问,“这个米莱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说真的,波尔朵斯想起这个主意也正是时候。我们已经回到营地。因此,先生们,对这件事一句话也别再说了。他们都在注意我们,就要来迎接我们,我们就要凯旋归营了。”
达尔大尼央松了一口气。
果然,就像我们已经说过的一样,整个营地已经轰动了;有两千多人像看演出似的观看了这四个朋友的幸运得到成功的疯狂举动,至于这次疯狂举动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那是任何人都猜想不到的。到处都有人叫着: 国王卫队万岁!火枪手万岁!德·布西尼先生第一个过来握住阿多斯的手,承认他打的赌输了。龙骑兵和瑞士雇佣兵跟在他后面,所有的弟兄又全都跟在他们两人后面。祝贺,握手,拥抱,简直没完没了,一提起拉罗舍尔人,大家都捧腹大笑。临了,因为嘈杂声实在太大,红衣主教先生以为出了什么事,派他的卫队长拉乌迪尼埃尔来了解情况。
“不,还没有完全完,”阿多斯接着说,“因为这时候米莱狄大概已经离开法国海岸了。”
大家热情洋溢地把这件事告诉了这位特使。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完了,”达尔大尼央说。
“什么事?”红衣主教看到拉乌迪尼埃尔回来后问他。
“在离这儿两法里左右的红鸽棚客店。”
“什么事吗!大人,”卫队长回答,“有三个火枪手和一个卫士跟德·布西尼先生打赌,他们要到圣热尔韦棱堡里去吃早饭;他们在那儿跟敌人周旋了两个小时,打死了我也不知道有多少拉罗舍尔人。”
“在哪儿?”达尔大尼央问。
“您问了这三个火枪手的名字了吗?”
“嘘!”阿多斯马上止住了他,“您忘记了,我亲爱的,这几位先生并不像您一样洞悉我家庭的隐私。我见到了米莱狄。”
“问了,大人。”
“您看到了您的妻……”
“他们叫什么?”
达尔大尼央这时刚把酒杯端到嘴边,可是一听到米莱狄这个名字,他的手马上便剧烈地抖动起来,迫使他把酒杯放下,免得把酒洒在地上。
“他们是阿多斯、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三位先生。”
“秘密,”阿多斯说,“那就是昨天晚上我又见到了米莱狄。”
“又是我这三个勇士!”红衣主教喃喃地说,“那个卫士呢?”
“不过那个秘密呢?”达尔大尼央说。
“达尔大尼央先生。”
“我希望我同时能给你们带来乐趣和光荣,先生们,”阿多斯说,“我邀请各位来作一次惬意的散步;这儿是一顿非常可口的早饭;那边还有五百个人,你们可以通过围墙上的枪眼看到他们,他们那些人正在把我们看作疯子或是英雄;疯子和英雄原本就是非常相像的。”
“又是我那个年轻的怪家伙!一定要让这四个人归我所有。”
“啊,现在,”达尔大尼央说,“您再也不用害怕说话被别人听到了,我希望您赶快把您的秘密告诉我们。”
当天晚上,红衣主教向德·特雷维尔先生谈起了早上那件成为全营谈话资料的丰功伟绩。德·特雷维尔先生已经从进行这次冒险的几位英雄嘴里知道了全部经过,所以他把这个故事详详细细地讲给法座听了,甚至连那块餐巾的插曲也没有忘记。
四个朋友坐在地上,像土耳其人或者说像裁缝一样盘着双腿。
“很好,德·特雷维尔先生,”红衣主教说,“请您把这块餐巾交给我。我要叫人用金线在上面绣三朵百合花,再还给您,给您的火枪队做队旗。”
“现在大家入席吧,”阿多斯说。
“大人,”德·特雷维尔先生说,“这对国王卫队来说就不太公正了: 达尔大尼央不是我队里的人,而是德·艾萨尔先生的部下。”
阿多斯也是用手势回答说他干得很好,并向格里莫指指棱堡角上的一个哨亭;后者马上懂得了是要他到那儿去站岗。不过为了减轻站岗时的烦闷,阿多斯同意他带去一块面包、两块排骨和一瓶葡萄酒。
“好,您就把他收下吧,”红衣主教说,“既然这四个军人如此相亲相爱,如果不让他们在同一支部队里服务,是不公道的。”
四个朋友开始工作。当他们装完最后一支枪时,格里莫走来用手势报告说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当天晚上,德·特雷维尔先生向三个火枪手和达尔大尼央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并邀请他们四人第二天一起来吃早饭。
“这正好是我们所需要的;我们来装弹药吧。”
达尔大尼央大喜过望;大家都知道,他一生的梦想就是做火枪手。
“一百来颗。”
三个朋友也都非常高兴。
“多少颗子弹?”
“说真的!”达尔大尼央对阿多斯说,“你的主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就像你说过的,我们得到了光荣,并且还进行了一次重要的谈话。”
“十二支,”阿拉密斯回答。
“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谈下去也不会有人怀疑我们了;因为靠了天主的帮助,今后我们将被人看作是红衣主教的人了。”
“不要草率地判断人,《福音书》和红衣主教都是这样说的,”阿多斯回答,“多少支火枪,先生们?”
就在当天晚上,达尔大尼央到德·艾萨尔先生那儿去表示敬意,并且把他得到升迁的事告诉他。
“这些死人能为我们效劳?”波尔朵斯说,“啊,您疯了,亲爱的朋友。”
德·艾萨尔先生很喜欢达尔大尼央,主动提出可以为达尔大尼央提供一些帮助: 部队间的调动需要变换装备,这是很费钱的。
“我们还是好好留着他们吧,”阿多斯说,“他们能为我们效劳的。”
达尔大尼央拒绝了他的好意,不过他觉得这个机会很好,便把钻石戒指交给他,请他叫人估价,说他想把它卖掉。
“这样的话,”达尔大尼央说,“就让格里莫去搜他们,再把他们从围墙上扔下去好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德·艾萨尔先生的跟班来到达尔大尼央的驻地,把一个盛着价值七千利弗尔的金币的口袋交给了他。
“是的,”阿多斯说,“这是格里莫的事。”
这就是卖掉王后那枚钻石戒指的代价。
“不过在查明他们口袋里一无所有以后,”波尔朵斯说,“我们总可以把他们扔到沟里去的吧?”
穆罕默德(1570—1632),伊斯兰教的创始人。
“先生们,”阿多斯在这次出征中担任指挥,他在格里莫去安排吃早饭的桌子时说,“我们先去收集枪支弹药吧,而且我们可以一边干一边谈话。这几位先生,”他指着那些尸首说,“是听不到我们说话的。”
有百合花徽的白旗是法兰西王国的国旗。
正如阿多斯所预料的,棱堡里没有别的,只有十来具尸体,其中有法国人,也有拉罗舍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