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们走吧。”她说,“我信赖您,我的朋友。”
“在我家里,您会像在一个修道院里一样安全,我以我贵族的身份向您保证。”
达尔大尼央小心地把插上的门闩又抽去,两个人轻巧得像两个影子似的从内门溜进了过道,悄没声儿地上了楼梯,走进了达尔大尼央的房间。
博纳希厄太太讲这句话时连眼泪也流出来了。达尔大尼央看到眼泪便没了主意,他心软了,跪倒在她的面前说:
年轻人进了自己家门以后,为了万无一失,他把房门堵住了;随后两人走到窗前,从百叶窗的缝隙中,看到博纳希厄先生正在和一个身披披风的人谈话。
“啊!”博纳希厄太太大声说,“您说这句话的音调使我感到害怕。”
一看到这个披披风的人,达尔大尼央就跳了起来,把剑抽出一半,向门口冲去。
“那只能上楼到我房间里去了。”
那正是在默恩遇到过的那个人。
“出去?怎么出去?我们一出去,他不就看见我们了。”
“您去干什么?”博纳希厄太太大声说,“您会把我们两人都断送了的。”
“您说得对,一定得出去。”
“可是我曾经发誓要杀了他的!”达尔大尼央说。
“可是我,我也得走。如果我待在这儿,钱袋没有了,我怎么说得清楚呢?”
“现在您的生命已经献出去了,不再属于自己的了。所以除了旅途上的危险以外,我以王后的名义不准您冒任何危险。”
“在我走掉以前他是进不来的,”他说,“等我走了以后您再开门。”
“那么以您的名义您就没有任何事情要命令我吗?”
达尔大尼央奔到门前,把门闩插上。
“以我的名义,”博纳希厄太太激动地说,“以我的名义,我请求您。不过注意听听,好像他们在谈论我。”
“是我丈夫的,是的,我听出是他的声音。”
达尔大尼央靠近窗口,侧耳细听。
“这声音是……”
博纳希厄先生刚才已经打开了门,看到屋子里没有人,就回到被他留在街上的那个披披风的人身边。
“街上有人说话。”
“她走了,”他说,“她回罗浮宫去了。”
“什么事?”
“您能肯定,”那个陌生人回答说,“她没有猜到您离开家里的用意吗?”
“别出声!”博纳希厄太太打了个哆嗦说。
“她是猜不到的,”博纳希厄信心十足地说,“她是一个没有头脑的女人。”
“啊!我已经得到重大奖赏了!”达尔大尼央叫了起来,“我爱您,您也允许我对您说这句话;这已经是我原本不敢企求的幸福了。”
“那个国王卫队里的见习卫士在不在家?”
“您真是一个可亲可爱的年轻人,”博纳希厄太太说,“请相信王后陛下会报答您的。”
“我想不在;您看,他窗上的百叶窗关着,窗缝里也看不见有光。”
“见鬼!”达尔大尼央高声说,“用红衣主教的钱去救王后,这件事真是有趣极了。”
“这没有用,应当查个明白。”
“红衣主教的口袋,”博纳希厄太太回答说,“瞧它的外表有多么体面。”
“怎么查呢?”
“红衣主教的口袋!”达尔大尼央哄然大笑地说,大家应当还记得,靠了他几块可以揭起的地板,服饰用品商夫妻间的谈话他一字不漏地全听到了。
“去敲他的房门。”
“那么,”博纳希厄太太打开一只柜子,从里面拿出那只半小时以前她丈夫深情地抚摸过的口袋,一边接着说,“把这只口袋拿去吧。”
“我去问他的跟班。”
“‘也许’两个字是多余的,”达尔大尼央微笑着说。
“去吧。”
“您也许没有钱吧?”
博纳希厄回到家里,穿过刚才两个逃走的人经过的那扇小门,登上楼梯来到达尔大尼央房门前敲门。
“什么事?”达尔大尼央看到博纳希厄太太支支吾吾不说下去便问。
没有任何反应。因为波尔朵斯那天晚上要摆场面,把普朗歇借去了。至于达尔大尼央,他当然不会露出任何有人在家的迹象。
“还有另一件事。”
在博纳希厄的手指敲门的时候,两个年轻人紧张得能感到自己的心跳。
“今天晚上我去找德·特雷维尔先生,请他替我向他的妹夫德·艾萨尔先生要求照顾。”
“他家里没有人,”博纳希厄下楼对那个人说。
“您有什么办法?”
“那就不管它了。我们还是到您家里去吧,总要比在门口谈话妥当一些。”
“啊,这个困难,”达尔大尼央考虑了一下后高声说,“我有办法克服,请放心好啦!”
“啊,主啊!”博纳希厄太太轻声说,“这样我们就再也听不到了。”
“又是一个困难,”博纳希厄太太愁云满面地低声说。
“恰恰相反,”达尔大尼央说,“我们只会听得更清楚。”
“是啊,您使我把这一切都忘记了,亲爱的康斯坦丝!是的,您说得对,我一定得请个假。”
达尔大尼央拿掉三四块铺在地上的方砖,把他的房间变成了另一种大狄奥尼西奥斯式的耳朵;随后在地上铺一块毯子,自己跪下来,向博纳希厄太太做了个手势,要她像自己一样,向那个开口处俯下身子。
“什么!您走了!”博纳希厄太太叫了起来,“那么您的队部呢?您的队长呢?”
“您能肯定屋子里没有人?”陌生人说。
“我走了,”他说,“我马上就动身。”
“我可以担保,”博纳希厄说。
达尔大尼央笑逐颜开,很是得意。这个他已掌握了的秘密,这个他所爱的女人,这种信任和爱情,使他顿时变得像个巨人一样。
“您认为您的妻子……?”
这是他们两人相互间的爱情的表白。
“回罗浮宫去了。”
于是这位年轻女人便把这个可怕的秘密告诉了他,其中的一部分达尔大尼央已经在撒马利亚女人水塔前亲眼看到过了。
“她除了对您讲过以外,没有对别人讲过?”
“我呢,太太,我在天主跟前向您起誓,”达尔大尼央说,“如果我在执行这项您交给我的任务时被捕,我宁死也不会做出或说出什么连累别人的事情来。”
“我可以肯定。”
“请听我说,”她对达尔大尼央说,“我相信您的保证,听从您的劝告。不过,我在正在听我们讲话的天主面前对您起誓: 如果您出卖了我,而我的敌人又饶了我,那么我就自杀,用死亡来控诉您。”
“这一点很重要,您可知道?”
博纳希厄太太怀着最后一丝疑虑瞧瞧这个年轻人;可是他的眼睛里有那么一种热情,在他的声音里有那么一种使人信服的力量,以致她感到自己被征服了,终于完全相信他了。再说她当时的处境也使她不得不孤注一掷。王后固然会因为过于轻信而遭殃,同样会因为过于谨慎而遭殃。此外,我们也不能不承认,最后促使她下决心的是她对她的年轻的保护人油然而生的柔情。
“这么说,我告诉您的那个消息的价值……”
“那就请考验我吧。”
“非常大,我亲爱的博纳希厄,我对您并不隐瞒。”
“啊!这一点,我并不怀疑。”
“那红衣主教会对我满意吗?”
“我是勇敢的。”
“我想是的。”
“我相信。”
“伟大的红衣主教!”
“我是一个正直的人。”
“您能肯定,您妻子在跟您的谈话中,没有提到过什么有名有姓的人?”
“您不过是说说而已。”
“我想没有。”
“可是我呢,您看得很清楚,我是爱您的。”
“她没有提起过德·谢弗勒兹夫人,白金汉公爵,德·韦尔内夫人的名字?”
“这不过就像把一封信放在树洞里,系在鸽子的翅膀上,或者塞在狗的颈圈里一样。”
“没有,她只是对我说,要我到伦敦去,为一个非常有名望的人办事。”
“您不是差点儿就要告诉博纳希厄先生了吗?”达尔大尼央不无气恼地说。
“叛徒!”博纳希厄太太低声说。
“可是这个秘密不是我自己的,我不能就这样把秘密说出来。”
“别出声!”达尔大尼央说,一边握住了她无意之中伸给他的一只手。
“那好,那就请您把秘密告诉他,并且请您问他,不管这个秘密有多么重要,多么珍贵,多么可怕,是不是可以托付给我。”
“不管怎么说吧,”披披风的人接着说,“您没有假装接受她的托付真是个白痴,否则这封信现在在您手中了;受到威胁的国家得救了,而您……”
“啊,当然不怕。”
“我?”
“您不怕他为了红衣主教而出卖您,是不是?”
“是啊,您!红衣主教就会把贵族称号给您了……”
“啊,这一位我认识;不过不是认识他本人,而是听人向王后提起过好几次,说他是一个勇敢而正直的贵族。”
“他对您说起过?”
“都是国王的火枪手。您认不认识他们的队长德·特雷维尔先生?”
“说起过,我知道他原来想给您一个意外的惊喜。”
“不认识;这几位先生是些什么人?”
“请放心,”博纳希厄接着说,“我的妻子非常爱我,现在还来得及。”
“阿拉密斯呢?”
“笨蛋,”博纳希厄太太低声说。
“不认识。”
“别出声!”达尔大尼央说,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波尔朵斯呢?”
“怎么还来得及?”披披风的人说。
“不认识。”
“我这就去罗浮宫,要求见我的妻子;我对她说,经过考虑我愿意接受这个使命;我一拿到信就跑去找红衣主教。”
“您认识阿多斯吗?”
“好,快去吧,我回头再来听您这件事的结果。”
“我承认,这样可以使我放心得多。”
陌生人走了。
“是吗?我看得出您还需要有个人来为我担保。”
“无耻之徒!”博纳希厄太太又一次把这个称呼给了她的丈夫。
“主啊!主啊!”年轻女人轻声说,“先生,究竟我该不该把这样一项秘密任务托付给您呢?您几乎还是个孩子!”
“别出声!”达尔大尼央又说了一遍,一边更加紧地握着她的手。
“我对您的爱情就是保证。说吧,下命令吧: 该怎么干?”
突然,一声可怕的号叫打断了达尔大尼央和博纳希厄太太的思考,因为她的丈夫发现他那只装钱的口袋不见了,大喊大叫地要捉贼。
“如果我同意把这项任务托付给您,”她问,“您给我什么保证呢?”
“啊,主啊!”博纳希厄太太说,“他要把附近一带的人全都叫来了!”
博纳希厄太太没有回答,可是她的心却快活得怦怦乱跳,内心产生的希望使她的眼睛发亮。
博纳希厄叫了很长时间;可是因为这样的叫声住在附近一带的人经常能听到,尤其是因为服饰用品商的房子近来声誉不好,所以竟然没有把任何人吸引到掘墓人街上来。他看到没有人来,便走出门去一路喊叫,可以听到他的声音朝着摆渡街的方向越去越远了。
“很多很多事情: 首先,我知道您的丈夫幸好是一个傻瓜,是一个糊涂虫;其次我知道您现在的处境很尴尬,我为此感到很高兴,因为这给了我一个为您效劳的机会,天主知道我随时准备为您赴汤蹈火;最后我还知道王后需要一个勇敢聪明而且忠诚的人为她到伦敦去一次。在这三种必需的条件中,我至少符合其中的两条,所以我就来到了您的面前。”
“现在他走了,您也得走了,”博纳希厄太太说,“勇敢些,不过首先要谨慎小心,要想到您这是在为王后办事。”
“从我们的谈话中您知道了些什么?”
“为王后,也是为您!”达尔大尼央大声说,“请放心,美丽的康斯坦丝,我以后回来,一定配得上王后对我的感谢;不知道是不是能配得上您的爱情?”
“我自有办法,就是用这种办法我还听到了您和红衣主教的打手们还要热闹得多的谈话。”
年轻女人的脸涨得绯红,这是她惟一的回答。过了几分钟以后,达尔大尼央也出去了,他也披上一件大披风,一柄长剑的剑鞘把披风顶了起来,看上去威风凛凛。
“主啊,怎么听见的?”
博纳希厄太太的眼睛一直跟在他的后面,这种久久注视的、充满爱的目光是妇女们陪伴所爱的男人时那种特有的目光。可是当达尔大尼央在街角转弯消失以后,这个女人却跪了下来,合起双手高声说道:
“全都听见了。”
“啊,主啊!请保护王后,保护我吧!”
“这么说,您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年轻女人不安地望着达尔大尼央急忙问。
大狄奥尼西奥斯(约前430—前367),叙拉古僭主,曾征服西西里和意大利南部,以极其残酷的手段巩固和扩充自己的权力。他对任何人都不信任;建造石屋关押被他逮捕的人,石屋中有特别的设置,可使屋内人说话的声音传到屋外,他则在外面窃听。
“啊,太太,”达尔大尼央从博纳希厄太太为他打开的门外走进来说,“请允许我对您说,您的丈夫真不是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