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得倒很轻巧,太太!”博纳希厄看到他的妻子并不怎么关心他,心里有些不痛快,接着说,“您知不知道我在巴士底狱的牢房里关了一天一夜?”
“那件事情我当天就知道了;可是因为您根本没有犯过任何罪,也没有参加过任何阴谋策划,而且到头来完全不知道是谁连累了您,您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所以我对这件事并没有过分重视。”
“一天一夜很快就过去了;我们现在先别谈您被关押的事,还是先来谈谈使我回到您身边来的原因吧。”
“那么跟什么有关系?跟我被关押的事情有关系吗?”
“什么!回到我身边来的原因!难道您不是回来看您离别一星期的丈夫的吗?”被刺痛了的服饰用品商问。
“眼下要谈的和这件事毫无关系,”博纳希厄太太说。
“首先是回来看您,其次还有别的事情。”
“是的,我也一样,我也有些很严肃的问题要跟您谈。请把您被绑走的事稍许跟我解释一下。”
“什么事情?”
“是的,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
“一件有重大利害关系的事情,可能关系到我们的前途。”
“怎么?”博纳希厄吃惊地说。
“从上次我们分别以后,太太,我们的前途已经大有改观;如果几个月以后有很多人羡慕我们,我是不会感到惊奇的。”
“我们谈谈吧,”她说。
“是的,不过首先要您按照我吩咐您的话去做。”
博纳希厄太太伸出额头接受他的抱吻。
“吩咐我?”
他们夫妇俩虽然已有一个多星期没有见过面,可是因为在这一周之中在他们两人之间发生过好几次严重的事件,因此夫妻俩再次重逢时各人有各人的心事;不过博纳希厄还是显示出一种由衷的高兴,张着胳膊向他的妻子迎上前去。
“是的,吩咐您。有一件重要而神圣的事情要做,先生;同时还可以赚到很多钱。”
在博纳希厄太太那方面,她也在思考,可是应当说这些思考和个人野心是毫无关系的。当时她脑子里所想的,总是那个仿佛已坠入了爱河的既正直又英俊的年轻人;她要不想也不行,这是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的。自从在十八岁上嫁给了博纳希厄先生以后,她始终生活在她丈夫的朋友们的小圈子中;由于她的情操要比她所处的地位崇高得多,她的生活引不起她任何情感,对一些庸俗的诱惑也完全无动于衷。而且,尤其是在那个时代,贵族这个头衔在市民中有举足轻重的影响,而达尔大尼央是贵族;而且他身上穿的是国王卫队的制服;除了火枪手的制服以外,那是妇女们最最珍视的服装。我们再重复一遍: 他年轻,英俊,富有冒险精神;他在谈到爱情时,就像一个正在恋爱、并渴望被人爱上的青年一样。为了让一个二十三岁的妇人爱得晕头转向,这些条件已经绰绰有余了,而博纳希厄太太的年龄正好处于这个幸福阶段。
博纳希厄太太知道,对她的丈夫谈钱,也就是抓住了他的要害。
更何况博纳希厄思考的是自己的锦绣前程,所以他的时间也就过得更快了。德·罗什福尔称他为朋友,称他为亲爱的博纳希厄,并经常对他说,红衣主教对他非常器重。这个服饰用品商已经看到有高官厚禄在等着他。
可是一个人如果跟红衣主教黎塞留谈过十分钟话以后,那么即使他是一个服饰用品商,也会变成另一个人了。
这第一件事却让他等了五天时间。如果在从前,博纳希厄先生肯定会觉得这种等待的时间未免过于长了些,不过最近他见到了红衣主教,德·罗什福尔伯爵又经常来看他,因此他有很多重大问题要思考;大家都知道,思考是很能消磨时间的。
“可以赚到很多钱!”博纳希厄撅起他的嘴唇说。
这个正直的服饰用品商看见妻子回来,便把他如何因祸得福,安全归来的经过告诉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首先向他祝贺,然后对他说,她的工作实在太忙,只要能够脱身,她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家来看他。
“是的,很多。”
她看到博纳希厄先生独个儿在家里: 这个可怜的汉子正在费劲地收拾屋子;他发现家中的家具几乎全都被砸坏了,所有的柜子差不多全都是空的;司法人员不是所罗门王所说的三种“所经之处不留痕迹”的东西之一。至于女用人呢,她已经在她主人被捕时逃之夭夭。当时那种恐怖情景吓得那个可怜的姑娘从巴黎一口气逃到了她的故乡勃艮第,中间连歇歇脚都没有。
“大概有多少?”
十分钟以后,她便回到家里。正像她刚才跟王后说过的那样,自从她丈夫被释放以后,他们还没有见过面;所以她对她丈夫在红衣主教那儿所起的变化是一无所知的,而且这种变化,在德·罗什福尔伯爵成了博纳希厄最好的朋友,并拜访了他两三次以后,变得更加强烈了。德·罗什福尔伯爵没有费多大的劲便使博纳希厄相信了别人绑走他的妻子并非出于恶意,只不过是一种政治活动中的防范措施。
“可能有一千皮斯托尔。”
博纳希厄太太吻了吻王后的双手,把信塞进连衣裙的前胸,随后像小鸟一般轻快地走了。
“您要我做的事情很重要吗?”
“好心的孩子!”奥地利安娜高声说。
“是的。”
“这封信一定会送到他的手里。”
“要做什么呢?”
“地址你看到了,”王后接着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送交伦敦白金汉公爵。”
“您马上动身出发,我交给您一封信,您无论如何都不能脱手,直到把这封信交到收信人的手里。”
“一小时以后,就可以按照您的意思去做了。”
“我要去哪儿?”
“拿去,”她说,“这只戒指据说很值钱;是我的兄弟西班牙国王给我的。这是我的东西,我可以随意处置。把这枚戒指拿去卖掉,你丈夫就有钱可以动身了。”
“去伦敦。”
奥地利安娜跑去开她的首饰箱。
“我,去伦敦!算了吧!您这是在打哈哈,我跟伦敦没有关系。”
“偏偏我也没有,”(凡是看过德·莫特维尔夫人的回忆录的读者都不会因为王后这个回答感到奇怪。)王后说,“不过,请等一下。”
“可是有些人需要您到那儿去。”
“那倒不是,他有钱,可是他很吝啬,这是他的缺点。不过王后也不必担心,我们总会想出办法……”
“那些人是谁?我可告诉您,我再也不会像瞎子一样随便乱闯了,我不仅要知道我冒的是什么危险,而且我要知道我是在为谁冒危险。”
“你是要说你丈夫没有钱吧?”
“派您去的是一位有名望的人,在那儿等您去的也是一位有名望的人;所以您得到的酬劳将超过您的期望,我现在能答应您的全在这儿了。”
“倒也是,”她说,“不瞒王后陛下说,我丈夫……”
“又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总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多谢了,现在我不再相信这一套了,红衣主教先生在这方面已经开导过我了。”
博纳希厄太太脸红了。
“红衣主教!”博纳希厄太太高声说道,“您见过红衣主教了?”
“钱呀!”
“是他叫人找我去的,”服饰用品商得意洋洋地说。
“什么东西?”
“所以您就接受了他的邀请,您真是太不谨慎了。”
“还有,”王后说,“我们忘了一样必不可少的东西。”
“我应该说我当时根本无法选择去还是不去,因为有两个卫士把我夹在中间。此外我还应该说,因为我那时候还不认识红衣主教,所以我要是能避免这次会见的话,我一定会感到非常高兴的。”
王后快步走到一张小桌子前面,纸张、墨水、羽笔全在那儿。她写了两行字,用她的印章加封后便把信交给了博纳希厄太太。
“那么他虐待您了?他威胁您了?”
“陛下,请把信给我吧,时间很紧。”
“他伸出手来让我握,把我称作是他的朋友,他的朋友哪!太太,您听到了吗?我是伟大的红衣主教的朋友!”
“是的,是的,我的孩子,”王后说,“你说得有道理。”
“伟大的红衣主教!”
“啊!请别言过其实,因为我能为陛下效劳是我的荣幸;陛下只不过是一桩卑鄙的阴谋的牺牲品,根本谈不上要我来拯救。”
“您不赞成这个称呼吗,太太?”
“就这样办吧,”她大声说,“你将救出我的生命,你将救出我的荣誉。”
“我没有什么不赞成,可是我要告诉您,首相的恩惠就像是昙花一现,只有疯子才会去巴结首相。有些权势比他的更大,它们并不是建立在某个人一时的好恶上,也不是建立在一个重大事件的结果上,您应该去接近这些权势。”
王后情绪激动地握着博纳希厄太太的两只手,就像要看到她心底里去似的紧紧地盯着她看,她看到在她的眼睛里除了真诚之外,别无其他感情,便温柔地拥抱了她。
“我真是感到遗憾,太太,可是除了我有幸为他效劳的那位伟大人物的权势以外,我跟其他权势没有关系。”
“我丈夫在两三天以前已经被释放了,因为我没有空,还没有见到他。他为人正直,对任何人都没有偏见,既不恨,也不爱。我要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只要我吩咐一声,他就会把信送到指定要他送去的地方,甚至根本不知道他带的是什么东西,根本不知道这封信是出之于陛下之手。”
“您为红衣主教效劳?”
“可是您用什么办法呢?至少可以对我说说吧。”
“是的,太太。作为他的仆人,我不容许您参与一些危害国家安全的阴谋;也不容许您为一个不是法国籍、一心向着西班牙的女人的鬼花样效力。幸好现在有伟大的红衣主教在,他的警惕的眼光无所不在,他能洞察人心。”
“是的,是的,王后陛下,一定得这样办,我,我一定能把这件事挽救过来!”
博纳希厄把他从德·罗什福尔伯爵那儿听来的一句话一字不错地重复了一遍;可是这个可怜的女人,原来指望丈夫能帮助她,所以她才向王后担保了他,再想到她自己差点儿就要陷身进去的危险和她本人的软弱无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不过她深知自己丈夫的弱点,尤其是他贪婪的本性,所以她还抱着一线希望想使他回心转意。
“喔,主啊!这么说我一定得把我的生命、我的幸福和我的荣誉全都托付给您啦!”
“喔!您成了红衣主教一派的人了,先生!”她大声说,“啊,他们那伙人既虐待您的妻子,还侮辱您的王后,您竟然为他们办事!”
“假如这几个字落在坏人的手里,后果的确会像您所说的一样。可是我保证这封信将落在收信人的手里。”
“在集体利益面前,个人利益不值一提。我支持那些拯救国家的人!”博纳希厄神气活现地说。
“不过那几个字将成为我的罪证,随后是离婚和被驱逐。”
这又是一句他记得的德·罗什福尔伯爵讲过的话;他找到了重复这句话的时机。
“啊,是的!那是免不了的。由王后陛下亲笔写下几个字,再盖上您的专用印章。”
“您知不知道您所说的国家是什么?”博纳希厄太太耸耸肩说,“您就安心地做一个不耍什么小聪明的市民吧,快回头,转到能获利最多的方面来吧!”
“不过我一定得写信!”
“喂,喂!”博纳希厄拍拍一只胀鼓鼓的口袋,发出一些金银币碰撞的响声,一边对她说,“讲大道理的太太,您对此有何说法?”
“请相信我,王后陛下;请给我这个荣幸,我的王后,我,我能找到这个信使!”
“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
“可是派谁去呢?……派谁去呢?……我能相信谁呢?”
“您猜不出来吗?”
“应该派人到公爵那儿去。”
“从红衣主教那儿来的吗?”
“是啊,一定得要回来,”王后高声说,“可是怎么办呢?怎么才能要回来呢?”
“有的是他给的,有的是我朋友德·罗什福尔伯爵给的。”
“那么,这副钻石坠子,”博纳希厄太太接着说,“一定得把它要回来。”
“德·罗什福尔伯爵!可是绑架我的就是他呀!”
“啊,主啊!主啊!”王后低声说,她害怕得牙齿都打起架来了。
“这有可能,太太。”
“是啊,”博纳希厄太太接着说,“是啊,这儿是有一些奸诈小人,可是我可以凭圣母的名义发誓,没有任何人能比我更忠于陛下的了。国王向您再次提起的钻石坠子,您不是已经送给白金汉公爵了吗?这副钻石坠子不是放在一只香木匣子里,被他夹在胳膊下带走的吗?会不会是我弄错了?不是这件首饰?”
“而您还接受他的钱?”
这声叫喊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就像她的第一声叫喊一样,它所包含的感情是非常真挚的。
“您刚才不是还对我说,这次绑架完全是政治性的么?”
“啊,陛下!”年轻妇人跪下来叫喊着说,“以我的灵魂起誓,我准备为陛下献出我的生命!”
“是的;可是这次绑架的目的是想逼我背叛我的女主人,是用酷刑来逼取我的口供,去败坏我女主人的名声,甚至可能要谋害我至尊的女主人的性命。”
“是您,天啊!是您!”王后叫了起来,“可是,请把眼睛对着我看。到处都有人出卖我,难道我能信任您吗?”
“太太,”博纳希厄接着说,“您的至尊的女主人是一个背信弃义的西班牙女人,红衣主教做的事是对的。”
“啊,请不用害怕,王后陛下,”博纳希厄太太合着双手说,因为王后的苦恼,使她也流出了眼泪,“我的身心都是属于陛下的,尽管我和陛下的距离非常远,我的地位又极其低下,我相信我已找到了替陛下解决困难的方法。”
“先生,”年轻女人说,“我原来以为您只是胆小、吝啬和愚蠢,可是我并不知道您还是个无耻之徒!”
王后看到自己被人撞见,不由得尖叫一声,因为在慌乱之中,她一开始没有认出这个由拉波尔特推荐给她的年轻妇人。
“太太,”博纳希厄还从来没有见他妻子发过脾气,面对他妻子的怒火,他退让地说,“太太,您究竟在说什么?”
果然,从王后的套房的一扇门里,露出了漂亮的博纳希厄太太的身影;刚才在国王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内屋替王后整理衣衫,她来不及退出,所以国王和王后之间的对话她全都听到了。
“我在说,您是一个不要脸的混蛋!”博纳希厄太太看到自己又能对丈夫起到一定影响,于是便接着说,“啊,您,您在搞政治,您!而且还是红衣主教派的政治哩!啊,您为了一点儿钱便把自己出卖了,把肉体和灵魂都出卖给魔鬼了。”
王后急忙回过头去,因为这个声音里的感情是不会搞错的,说话的人肯定是她的朋友。
“不,只是出卖给红衣主教。”
“难道我不能在什么事上为陛下效劳吗?”突然有一个充满温柔和怜悯的声音说。
“这还不是一样!”博纳希厄太太叫了起来,“红衣主教就是撒旦!”
因此,面对威胁着她的不幸,又感到自己孤立无援,她不由得哭了起来。
“住嘴,太太,住嘴,会让人听到的!”
她的处境的确很可怕。白金汉回伦敦去了,德·谢弗勒兹夫人又在图尔。王后受到比以前更加严密的监视,她隐约地感到她的女侍中有一个出卖了她,但她不知道是哪一个。拉波尔特是不可能离开罗浮宫的;在这个世界上她连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也没有。
“是的,您说得对,我为您的怯懦感到羞耻。”
她跪在一个垫子上开始祷告,脑袋埋在两条微微颤动的胳膊中间。
“喂,您这样逼着我去做的究竟是什么事呀?”
“我完了,”王后失魂落魄地低声说,“因为红衣主教全都知道了,是他唆使国王这样干的,国王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的。我完了!主啊!主啊!主啊!”
“我已经对您说过了: 您立即动身,先生,去忠实地完成我托付给您的使命;如果能够办到,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我原谅您,还有……”她向他伸出手去说,“我仍旧和以前一样和您友好相处。”
国王离去时显得很高兴。
博纳希厄是怯懦的,也是悭吝的;可是他爱他的妻子,所以他软下来了。一个五十岁的男子对一个二十三岁的女人的怀恨是不会长久的。博纳希厄太太看到他在犹豫,便说:
王后行了一个屈膝礼,这倒并不完全是出于宫廷礼节,而是因为她的双膝已经支撑不住她的身体了。
“喂,您拿定主意了吗?”
“那好,”国王一边走出去一边说,“那好,就这样吧。”
“可是,亲爱的,请考虑一下您逼着我去干的事情吧;伦敦离巴黎很远很远,也许您逼我去做的那件差使不是没有危险的吧?”
“是的,陛下。”
“如果您能避开那些危险,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么您会去参加的了?”
“听着,博纳希厄太太,”服饰用品商说,“听着,我拿定主意了,我不同意;我害怕搞阴谋诡计,我见过巴士底狱,我。乖乖!巴士底狱,太可怕了!只要一想到它,我便会浑身起鸡皮疙瘩。有人威胁过要对我上刑。您知道什么是上刑吗?用木楔子往您的腿里插,一直插到骨头碎裂!不,我打定主意了,我不去。真见鬼,您为什么自己不去?因为,说真的,我相信我对您的估计一直是错误的: 我现在相信您是一个男子汉,而且是一个非常容易冲动的男子汉!”
“不是的,陛下。”
“那么您呢,您是一个娘们,一个毫无用处,既愚蠢又糊涂的娘们。啊!您害怕了!那么,如果您不马上就走,我就用王后的命令叫人逮捕您,把你扔进那个使您怕得发抖的巴士底狱里去。”
“怎么!是他还是我有什么关系?这次邀请有什么可指责的呢?”
博纳希厄陷入了沉思;他仔细地掂量着王后和红衣主教的怒火哪一种厉害,结果是红衣主教的怒火大大地占了上风。
“是他,陛下,是他!”
“您就用王后的命令逮捕我吧,”他说,“而我,我要去法座那儿申诉。”
“也就是说,王后……”
这一下,博纳希厄太太看到自己走得太远了,远得使自己感到了害怕。她惶恐地注视了一下这张冥顽不灵的愚蠢的脸,就像那些被吓破了胆的傻瓜的脸一样。
“要您邀请我佩戴着钻石坠子去参加舞会的也是他?”
“那就算了!”她说,“也许说到底还是您对,因为在政治上男子汉总比女人强,尤其是您,博纳希厄先生,您曾经和红衣主教先生谈过话。不过,”她接着说,“我的丈夫,一个我认为可以作为我感情依靠的男子,对我如此无情无义,一点不能满足我一时的要求,我总觉得心里很难受。”
“是的,王后,”国王吃惊地回答说,“可是您为什么要提这个问题?”
“那是因为您的要求可能越来越过分了,”博纳希厄得意地说,“我要有所提防。”
“这么说,是红衣主教告诉您要举行这次舞会的?”王后大声问。
“那么我就放弃吧,”年轻女人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们别再谈下去了。”
“就在这几天,王后,”他说,“可是我记不起确切的日子,我得去问问红衣主教。”
“我们还是可以谈谈嘛,至少您可以告诉我您要我去伦敦干的是什么事情,”博纳希厄接着说,因为他想起了德·罗什福尔伯爵曾嘱咐他设法探知他妻子的秘密;可是已经迟了。
路易十三从本能上觉得他不该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王后在对他提这个问题时候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一个濒临死亡的人。
“这您是没有必要知道的,”博纳希厄太太说,由于本能的疑虑,她这时开始退缩了,“只不过是一件一般女人希望做到的小事情,一笔赚头很大的买卖。”
“那么舞会在哪天举行?”奥地利安娜问。
可是越是太太不露口风,博纳希厄先生越是觉得她不肯告诉他的这件秘密事关重大。所以他决定立即跑到德·罗什福尔伯爵家里去,向他报告王后正在找一个替她去伦敦办事的信使。
“那么,讲定了,”国王说,“我要对您说的话说完了。”
“请原谅,我亲爱的太太,我现在就要离开您了,”他说,“因为我不知道您今天会来看我,我约好要去看一个朋友;不过我马上就回来,您只要等我半分钟,我跟我朋友的事一结束,我就回来。因为时间已经不早,我要陪送您回罗浮宫去。”
王后的已经白得不能再白的脸色这时候变得更白了。国王发现了这种情况,并且冷酷地感到高兴;这种冷酷是他性格中的缺点之一。
“谢谢,先生,”博纳希厄太太回答说,“不论替我办什么事,您的胆子都太小了点儿;我完全可以一个人回罗浮宫去的。”
“是的。”
“那就悉听尊便,太太,”前服饰用品商说,“我能很快再见到您吗?”
“戴上您的钻石坠子?”
“当然;希望下一星期我们能见到,那时候我的工作不太忙,我可以抽空回来把我们的东西整理一下,这些东西好像都被搞乱了。”
“去的。”
“好吧,我等您。您不怨我吧?”
“您去参加舞会吗?”
“我?哪儿会呢!”
“听到了,陛下,我听到了,”王后结结巴巴地说。
“那就再见了?”
“王后,您听到了吗?”国王问,他正在最大限度地享受着王后的窘困在他心中引起的愉悦,不过他并未猜到个中原委,“您听到了吗?”
“再见。”
这个回答相当可怕。奥地利安娜以为路易十三全都知道了,以为是红衣主教使他熬了七八天之久没有把这件事捅出来,不过这也符合他的脾气。她一下子变得脸色煞白,一只美得令人赞叹的手这时候白得像是白蜡制成的,支在一张小茶几上;她用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国王,连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
博纳希厄吻了吻妻子的手,匆匆走了。
“王后,”他神色庄严地说,“市政厅里很快就要举行舞会了;为了向我们那些正直的市政长官表示敬意,您要穿上您的礼服赴会,特别要记住佩戴我作为您生日贺礼送给您的那副钻石坠子。这就是我的回答。”
“唉,”博纳希厄太太看到她丈夫关上了门、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以后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这个白痴居然成了红衣主教的走狗了!而我呢,我曾经向王后作过保证,曾经答应过我可怜的女主人……啊,主啊!主啊!她就要把我当成是一个宫里到处都是的、被人安插在她身边监视她的无耻小人了!啊,博纳希厄先生!我从来就没有怎么爱过您;现在更加不爱了,我简直恨您!我保证,您会付出代价的!”
这一下国王也受到了直接攻击,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想起了不如现在就把本该到舞会前夕再叮嘱她的话告诉她。
正在她说这几句话的当儿,她听到天花板上有人敲了一下,她抬起头来,跟着又有一个声音穿过楼板在对她叫喊:
“可是,”王后叫了起来,对他这种不着边际的攻击终于感到厌烦了,“陛下,您还是没有把您心里的话全都讲出来。我究竟干了什么啦?说呀,我究竟犯了什么罪?陛下总不至于为了一封写给我弟弟的信而这样大做文章吧。”
“亲爱的博纳希厄太太,请把过道里的小门打开,我这就下楼到您这儿来。”
于是他便去找王后,并且根据他的老习惯,在走到她身边时对她周围的人恶言相向。奥地利安娜低下头去,任凭他滔滔不绝地发泄而不作回答,希望他到头来总会停下来。可是路易十三却不是这样想,他指望引起一场争论,在争论中他可以发现线索;他断定红衣主教心怀鬼胎,正在用他素来擅长的手法策划一次对自己的可怕的突然袭击。国王不断的指责果真产生了他预想的效果。
德·莫特维尔夫人(1621—1689),奥地利安娜的随身女侍和心腹,曾写过一本有关这位王后的回忆录。
红衣主教已经不止一次使国王感到屈辱,因为他手下的警务人员的能耐虽然没有现代警察那样高超,但在当时也可以算是首屈一指的了;对发生在国王家里的事情,红衣主教竟然能比国王自己还要清楚几分。因此国王想和奥地利安娜谈一次话,从谈话中得到一些蛛丝马迹,随后带着一件红衣主教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的秘密到他那儿去;那么不论哪种情况,他在他首相眼里的地位必将大大提高。
所罗门王是古代希伯来统一王国国王,参见本书第48页注①。《圣经·旧约·箴言》第30章第18节中提到他所说的三种“所经之处不留痕迹”的东西是“鹰在空中飞的道,蛇在磐石上爬的道,船在海中行的道”。
这是红衣主教第二次向国王提到钻石坠子;这种旧话重提使路易十三产生了强烈印象,心想在这种再次叮嘱中肯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撒旦,《圣经》中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