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纪的各个车站中,我最喜欢的是那智站,给人极其开朗明快的感觉。当列车停靠,望向窗外,那里的大海竟有一种特别的美。我的南纪之行中,一大乐趣就是当列车停靠那智站时,探出窗外去欣赏南纪海潮的水色。
若想领略这里真正的美,还须等到无人之时,只是时至今日这反倒变成一种奢求了吧。但我仍能幻想出,当雨中站上无人的巨岩时,那景象一定棒极了。这样的巨岩绝壁,还有巨岩之上的台地恐怕很难在其他地方看到了吧。果然,只有远眺一望无际的熊野滩,俯瞰击打岩壁的粗犷海浪时,这里的美才能走进我的心底。
我去过两次胜浦。那两回我早早出发,看着太阳从地平线的那头冉冉升起,只剩下无限惊叹。大海深深的水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异样的色彩,仿佛被紫色的墨水染过。
木本城的东海岸有座鬼城,那里有一片巨岩垒成的台地,说是海盗以前的老巢。如今那上面被侵蚀出几个洞窟来,每每有巨浪打来时,景象甚是壮观,只见海浪击打岩石,瞬间又化作无数碎片四处散去。即便是风平浪静之日,站在巨岩之上居高俯瞰,也能看到涌来的波涛在千米以下的岩脚化作无数漩涡。第一次来时,这里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可再来之时,俨然已成为南纪的热门景点之一了。载客的大巴接踵而至,岩石上已凿出一条好走的小道来以供游人穿行,入口处的特产店也开了好几家。
两次去胜浦,我都没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海,掀开的窗帘总是马上又放下。可那时也曾在某处、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看见一幅画,画上是深紫色的大海。我不由得开始幻想,这世间是不是真有紫色的大海呢。
在南纪,要说最喜欢的地方还是木本(熊野市)的海边。整个木本城被一圈低矮的混凝土堤坝围住,堤坝与海岸之间隔着一片缓缓倾斜而下的石子滩。石子滩上有几处没有石子的沙滩,不过我更喜欢被大大小小的石头填满的石子滩,当熊野滩的海浪汹涌而至时,堆满石子的海岸更显粗犷荒凉,我喜欢这样的感觉。
说到潮岬的海,在岬角的高地上看到的永远是潮水退去、岩滩毕现的景象。木本、新宫、胜浦的海浩瀚无边,奔流不息。可潮岬之海偏是一副海不扬波、水花寥寥之态。不过这潮水的枯竭之感正是潮岬独有的风景吧。
去年刚开通纪势熊线时,我就绕纪州游了一圈。今年(1960年)又因某个出版社的巡回演讲,我再次踏上了南纪之地。
我也曾在木本、胜浦的旅馆里整夜倾听波涛之声,那惊人的气势仿佛整个旅店都在随之摇摆。然而,在潮岬高地的旅馆里听到的悠悠波涛声仿佛是遥远之地传来的呢喃细语,兴许是因为我们住的地方太高了,离浪涛拍岸的海边太过遥远了吧。
我把小说的舞台放在南纪之地是因为我想写南纪的海。南纪之海的水色那么深,倾落海边的阳光那么明媚,不论哪个季节与它们相遇,都会让我们饱经一场眼睛的洗礼。
我多想有那么一回能在潮岬高地的旅馆里听见太平洋的海鸣之音,终究只能是个遗憾罢了。
自那以后,我就成了纪势西线上的常客,有时是为了工作,有时是为了游玩。于是,在我的笔下,以南纪为背景的小说自然也多了起来。就像小说《死·恋·波》里的故事就发生在木本町海边一个虚构的酒店里。还有《黯潮》,这部以下山事件[1]为原型的小说里有一处情节写的就是潮之岬殉情事件。那之后的小说《涨潮》详细描绘了故事人物从奈良五条町出发,沿十津川、熊野川一路西下,最后到达新宫的经历。而正在连载的新作《倾斜的海》则把舞台搬到了木本、新宫、那智、胜浦等地。除此以外,短篇小说里应该也有一两部写的是南纪的故事。
(《旅》1960年7月;《井上靖随笔全集7》)
迄今为止,我已去过数次南纪了,第一次是在昭和十七八年,那回是为了拜访在木本町(今熊野市)的朋友而去。
[1]战后初期日本的反民主事件。1949年6月,国营铁路决定大量裁员,引起工会方面大规模的抗议斗争。7月5日,国营铁路总裁下山定则蹊跷死亡,原因不明,被认为是国铁工会所为,日美当局借此压制了铁路工会的大规模反抗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