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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雪野

“你还记得,我们在塔纳纳偶然相遇的情景吗?到下一次冰雪融化的时候就有四年了,是吗?当时候,我并不是太在意她。她似乎还是个漂亮姑娘,我想,只是有些刺激罢了。可是,你知道,我后来就总是不停地想她了。她对我来说是一个好妻子,在关键的时候她总是和我在一起。如果说到我们这种工作,你知道,没有人比得上她。你还记得那次吗,她冒着像冰雹一样落在水面上的子弹,穿过驼鹿急流,把你和我从岩石上拉了下来?——还有那一次,在努克鲁克图遭遇饥荒?——还有,她怎样穿过那些浮冰,给我们带来了消息?真的,对我来说她是一个好妻子,比我另外那一个好多了。你不知道,我在家里结过婚?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啊?哦,我结过一次婚,那是在美国。这也是我为什么到这儿来的原因。我们还是一起长大的。我离开家,就是为了给她一个离婚的机会。她得到了那个机会。

早晨,受伤的人恢复了意识,马尔穆特·基德俯身凑近他,听着他那低低的耳语。

“不过,这些和鲁思没有什么关系。我本来想赚些钱,然后明年到‘外面’去——她和我——可是,已经太晚了。不要把她送回她的族人那里去,基德。让一个女人再回到那里去,太残忍了。你想想!——有将近四年的时间,她和我们一起吃熏肉、豆子、面粉和干果,然后再让她回去吃鱼和鹿肉!她已经习惯了我们的生活方式,而且已经知道这种生活比她的族人的方式好,现在再送她回到他们中间去,对她不好。照顾她,基德一你为什么不愿意?——不过,不,你总是害羞地躲开她们——你还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方。对她仁慈一些,如果你能做到,把她送到美国去。不过,你要保证她还能回来——她很容易得思乡病的,你知道。

没有希望,无能为力。无情的夜晚慢慢地过去了——鲁思唯一能做的,只是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以她那个民族所特有的精神忍耐着眼前的不幸。马尔穆特·基德青铜色的脸上,增添了一些新的皱纹。事实上,梅森所受感受到的痛苦最少,因为他已经将全部时间花费在了田纳西州东部,他正在重温他在大烟山区的童年时光。最可怜的是,他开始用他遗忘了很久的南方音调唱起歌谣,那是他童年在湖水中游泳、捉浣熊和偷西瓜的时候哼唱的。对于鲁思来说,这种语言如同希腊语,可是基德听懂了,而且非常感动——那种感动只有一个被整个文明社会拋弃了多年的人才能够体会。

“还有那个孩子——他使我们更亲近了,基德。我只希望他是一个男孩子。你想想!——那是我的骨肉,基德。他决不能留在这个地方。如果是一个女孩子,不,她不可能生女孩子。卖掉我的皮货,它们至少可以卖到五千美元,我在公司还有这么多钱。把我的股份和你的股份合在一起运作吧。我相信,我们申购的那块地一定能挖出金子。你要让他受到好的教育,还有,基德,最重要的是不要让他回到这个地方来。这个地方不适合白人生活。

那些曾经与死神同床共枕的人,都知道它的召唤会何时到来。梅森被砸得非常严重,任何人只要匆匆看一眼都会明白这一点。他的右臂、右腿和脊背都被砸断了,臀部以下完全丧失了知觉,而且可能内伤也很严重。只有偶尔的呻吟,表示他依然存活。

“我是个要死的人,基德。最多也不过三四天了。你一定要继续赶路!你必须继续赶路!记着,那是我的妻子,我的儿子——哦,上帝!我希望他是个男孩子!你不能再待在我身边了——我是个垂死的人了,我责令你,继续赶路吧。”

最后,基德终于把那个曾经是人的可怜的东西,放到了雪地里。可是,比他的同伴的痛苦更令人感到难过的,是那个女人脸上的那种无言的伤痛,以及她那同时饱含着希望和绝望的询问的目光。他们很少说什么。这些生活在北方地区的人,早已经懂得了语言的无益和行动难以估量的价值。在-65℃的温度下,一个人只要在雪上躺几分钟,他就不可能活下去,因此雪橇的皮带被割了下来,受伤的人被抬到皮褥子上裹好,放在了用大树枝搭起的床上。借助那棵制造了这场灾祸的大树的树枝,他们在受伤的人面前点起了一堆火。他们又在他后面和旁边竖起一块帆布,当作一个简单的屏风,以便将火散发的热量截住,并反射到受伤的人身上——这种方法,凡是学习过物理学的人都会懂得。

“给我三天的时间,”马尔穆特·基德恳求道,“你可能会好起来,可能会发生奇迹。”

突然而来的危险,飞快到来的死亡一马尔穆特·基德已经面对过太多了!在还在颤抖的时候,他就发出了命令,并跳起来采取了行动。那个印第安女人既没有昏倒,也没有徒劳地高声哀号,她不像她那大多数的白人姐妹。随着基德的命令,她立刻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一根飞快做成的推杆的一端,以减轻大树的压力,同时听着她丈夫的呻吟。这时,马尔穆特·基德正在用斧头猛砍这棵大树。斧头的钢刃砍进冻结的树干,立刻发出清脆的响声。同时,每砍一下,还可以听到这位樵夫急促的“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不。”

他弯下腰,扎紧鹿皮鞋上松开的鞋带。雪橇暂时都停了下来,拉橇狗们卧在雪里,没有任何声音。四周寂静得有些怪异,没有一丝微风吹动这片结满白霜的树林。树林外的寒冷和寂静冻结了自然的心脏,击打着它那颤抖的嘴唇。一声微微的叹息穿过半空——他们并没有真正听到那声叹息,可是他们感到了它,好像静止的空间即将出现一种剧烈行动的先兆。然后,那棵大树,在岁月和积雪的重压下,演出了它生命中最后一场悲剧。梅森听到了大树即将坠落的爆裂声,正要跳开,可是他几乎刚刚站起身来,倒下的大树便直直地打在他的肩膀上。

“只三天。”

梅森对自己粗暴的举动,已经开始感到后悔,可是他的固执使得他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而只是一路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灾难这时已经在他的头顶盘旋。在被遮蔽的堤岸下,有一片茂密的树林,他们正好穿过这片树林。在距离他们穿行的路线五十英尺左右的地方,有一棵像高塔一般直插云霄的大松树。这棵松树在这里已经矗立了几个时代,而它最后的结果是可以预见的——或许,同样的结局也是梅森无法逃避的命运。

“你必须继续走。”

这是非常悲惨的一刻,旅途中令人同情的一幕——一条垂死的狗,两个愤怒的同伴。鲁思目光焦灼地看看这个男人,又看看那个男人。不过,马尔穆特·基德克制住了自己,虽然他的目光中带有极大的责备。他俯下身去,割断了这条狗身上的缰绳。谁都没有说什么。拉橇狗被合并成两队,终于克服了他们遇到的困难。于是,一架架雪橇继续向前驶去,而那条垂死的狗拖着它的身体跟在队伍后面。当一头畜生还能走得动的时候,它是不会被开枪杀死的,这是给予它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它能爬到露营的地方,而又有希望在那里杀死一头驼鹿。

“两天。”

梅森故意收回鞭子,等基德最后一句话说完,他将鞭子扬起来一甩,鞭子便完全落在了那个令他生气的畜生身上。卡门——因为它就是卡门——瑟缩在雪里,可怜地大叫了一声,翻身倒向了一边。

“为了我的妻子和我的儿子,基德。你不要再说了。”

“不要这样,梅森,”马尔穆特·基德恳求道,“这可怜的畜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等等,让我们把我的狗套上去。”

“一天。”

猛地一鞭!狗鞭残酷地落到了拉撬狗中间,尤其是落到那条倒下的狗身上。

“不,不!我责令——”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那条河在这里转了一个大弯,梅森带着他的狗队打算走近路,穿过一个狭窄的地带。可是,那些拉橇狗在高高的堤岸前畏缩着停下了脚步。一次又一次,尽管鲁思和马尔穆特·基德用力向上推着雪橇,可它们还是向后滑了回来。最后,人和狗一起努力向上走去。那些可怜的畜生已经饿得非常虚弱,它们用尽了它们最后一丝力气,向上——向上——雪橇终于稳稳地拖上了堤岸的顶部。可是,领队的拉橇狗带着它后面的狗向右一冲,撞到了梅森的雪鞋上。结果令人非常的难过。梅森被撞倒在地上,套在挽具中的一条狗也倒在了地上。然后,雪橇向后滑去,又拖着所有的东西回到了堤岸下。

“只有一天。靠这些粮食,我们会挺过去的,而且有可能我们还会发现一头驼鹿。”

下午过去了。寂静的雪野上,弥漫着一种可怕的威严的气氛,使默默行走的人们更加谨慎地向前迈动着脚步。大自然有很多手段,可以让人类认识到自己的有限——不断发生的潮水泛滥、猛烈的暴风雨、地震的打击、天雷在空中久久不息的滚动——可是最巨大、最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还是不动声色的寂静的雪野。在这里,任何动作都停止了,天空一片晴朗,天幕仿佛是一种黄铜制品。轻微的耳语仿佛都是一种亵渎,人在这时会变得非常的胆怯,连听到自己的声音都会感到恐惧。如果一个人像一颗黑点独自穿行在这个可怕、荒芜、死寂的世界,他会为自己的大胆吓得浑身发抖,他会认识到自己的生命不过像一条蛆虫一样,不过如此而已。在这里,各种离奇的思绪都会纷至沓来,似乎所有的事物都在竭力述说着自己的秘密。人在这里会产生对死亡、上帝、宇宙的恐惧,反过来他又会对复活、对生命产生希望,对不朽产生渴慕,正像一个囚徒进行的毫无意义的挣扎——在这个时刻,人只能让自己与上帝同行。

“不——好吧,一天,可是一分钟也不能再多了。另外,基德,不要——不要让我一个人在这里等死。只要一颗子弹,扣动一下扳机就可以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你想想!你想想!那是我的骨肉,我再也不能活着看见他了!”

而所有让人难以忍受的工作中,开路也是最为艰辛的。每走出一步,那种带有足蹼的大雪鞋就会陷下去,直到雪没了人的膝盖。然后,拔出腿时,要笔直地提上去,只要偏离一英寸,就一定会有某种灾难发生。另外,每走一步必须把雪鞋提得离开雪面,向前,再落下去,然后把另一条腿笔直地提起半码高。第一次穿雪鞋的人,如果他幸运地没有把两只雪鞋危险地碰到一起,然后一头摔倒在脚下的积雪里,那么他走完一百码,也会累得精疲力尽。如果一个人能够保持一整天不被狗碰着,那么他在爬进毯子睡觉的时候将会有充分的理由,感到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良心上的平安和自豪。一个人如果能够在漫长的雪路上一连行走二十天,即使是上帝见了他,也会感到由衷的钦佩。

“让鲁思过来。我想和她告别,告诉她必须为孩子着想,不能等我死了再走。如果我不告诉她,她可能不会跟你走的。再见了,老伙计,再见。”

1898年摄于加拿大育空地区的道森城,图中人所着衣物为当地典型的防寒装束,身边的拉橇犬轻松地卧在地上。画面左侧的驼鹿角则显示了这个人的战果。

“基德!我说——一个——在那片山坡上挖一个洞,山谷旁边。我用铁铲在那儿铲出过四十美分金子。”

他们都不会说太多的话,因为一路跋涉不允许他们浪费太多的精力。所有最劳累的工作中,在北极地区开路是最辛苦的。如果一个人能冒着风雨在有人踏过的路上走一天,即使没人和他说话,他也该感到高兴了。

“还有,基德!”基德将身子俯得更低一些,以便听清最后那几个微弱的字,那表明一个垂死的人最后终于放下了他的骄傲,“我感到很抱歉——因为——你知道——卡门。”

“来,走起来吧,你们这些可怜的脚疼的畜生!”他几次尝试着让雪橇开动起来,可是却失败了,他不由得低声抱怨了几句。不过,他的耐心最终还是得到了回报,虽然这群狗疼得哀叫着,可是它们仍加快脚步追上了它们的同伴。

离开了那个女人,让她俯在她男人的身上温柔地哭泣,马尔穆特·基德匆忙穿上他的皮外套,套上雪鞋,胳膊下夹着他的来复枪,走进了树林里。他在北方地区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残酷的悲剧,可是他还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棘手的问题。从道理上讲,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数学问题——三个可能活下去的生命面对一个注定要死的人。可是,他现在却不愿面对这个问题。五年了,他们形影不离,在河上、路上,在帐篷里、矿山中,他们一起面对旷野、洪水以及饥荒带来的死亡威胁,这些使他们的感情紧紧联结在一起。这种感情结合得太紧密了,因此自从鲁思第一次插入他们中间,他常常感到一种说不清的嫉妒。现在,他要亲手来割断这种联结了。

“走!鲍蒂!嘿!往前走啊!”梅森漂亮地甩动着他的皮鞭,使套在挽具里的狗低声哀叫起来,他将雪橇上的舵杆一拉,雪橇开始缓缓启动。鲁思随着第二支狗队也出发了,留下帮她启动雪橇的马尔穆特·基德带着后面的狗队。马尔穆特·基德是个身体强壮的男人,简直像是一头猛兽,能一拳打倒一头牛,可他却不忍心鞭打那些可怜的畜生,而且总是迁就它们,这对于一个赶狗人来说非常罕见——不,看到它们所受的痛苦,他几乎要流下眼泪。

他们一起面对旷野、洪水以及饥荒带来的死亡威胁。

听了这个神话故事,鲁思笑得那么率真,逗得那两个男人都突然大笑起来。这时,狗群中间发出一阵吠叫,打断了“外面”的神奇故事,当那些乱吼乱叫打架的狗被分开时,鲁思已经捆好雪橇,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虽然他祈求捕到一头驼鹿,只要一头驼鹿就好,可是似乎所有的猎物都离开了这片土地,夜晚降临的时候,这个疲惫不堪的男人带着沉重的心情,两手空空地向露营地走去。忽然,一阵狗的狂吠和鲁思的尖叫使他加快了脚步。

“然后,你走进了一只——一只箱子,‘噗’的一下!你就上去了。“他把他的空杯子拋向半空用以说明他的描述,然后又灵敏地将杯子接住,大声叫道,“‘啪’的一下!你又下来了。哦,多么伟大的魔法师!你到育空城堡,我去北极城——隔着二十五天的路程——用一根长绳一直连结在一起——我拿着绳子的一头——我说:‘喂,鲁思!你好吗?’——然后你说:‘这是我的好丈夫吗?’——我说:‘是啊!’——然后你又说:‘不能烤出好面包了,没有苏打了。’——于是,我说:‘到储藏室去看看,在面粉下面,再见。’你找了找,找到了很多苏打。你一直待在育空城堡,我一直在北极城。啊呀,魔法师真是了不起!”

冲进营地,他看见那个女人手中挥舞着一把斧头,正在一群狂吠的狗中间厮杀着。那些狗已经破坏了主人为它们制定的铁的纪律,正蜂拥而上抢夺着食物。他掉过枪柄,冲进了狗群之中。于是,古老的适者生存的剧情,像原始时代那样残酷地重新上演起来。无论是否击中目标,来复枪和斧头都以单调的动作胡乱地上下挥舞着。那些身体柔软的狗灵活地窜来窜去,它们的眼睛散发着疯狂的光芒,犬牙向下滴着口水。人和畜生为了争夺最后的主动权,进行着激烈的决战。最后,那群被打败了的畜生爬回了火堆旁,舔着它们的伤口,不时仰起头对着星星诉说它们心中的痛苦。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再也无力继续说下去,转而用恳求的目光看了马尔穆特·基德一眼,然后费力地用手势将那二十棵松树,一棵接一棵地连上去。马尔穆特·基德脸上带着愉快、讥讽的神情微笑着,可是鲁思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闪烁着惊奇和愉快的光芒,因为她虽然半信半疑,认为他多半是在开玩笑,可是那过分的殷勤却令这个可怜的女人心中感到高兴。

所有的干鲑鱼都被那些狗吞吃了,或许还剩下五磅面粉,却要支撑他们走过两百多英里的荒野。鲁思走回了她的丈夫身边,马尔穆特·基德这时砍着一条身体尚有余温的死狗。它的脑袋已经被斧子劈碎了。他小心翼翼地将每一块肉藏好,只把剥下的狗皮和杂碎丢给了刚才还是它的同伴的那群狗。

“是的,鲁思,”她的丈夫继续说道,他使用的是一种混杂了两种语言,只有他们才彼此明白的行话,“等赚到一些钱,我们就动身到‘外面’去。我们要乘坐着白人的小船去盐海。是的,那是一片糟糕的水域,水很粗暴——海浪总是像一座大山似的跳上跳下。而且,它是那么大,那么远,简直太远了——你要在海上睡十个晚上,二十个晚上,四十个晚上,”——他举着手指比划着,列举着航行的天数——“到处都是水,脾气暴躁的水。然后,你会到达一个很大的村庄,有很多人,简直就像明年夏天的蚊子一样多。那里的小屋,哈,太高了——有十棵、二十棵松树那样高。啊呀,简直好极了!”

早晨又出现了新的麻烦。那群畜生又互相打了起来。卡门,仍有一丝微弱的生命气息的卡门,被狗群扑倒了。飞舞的鞭子落到它们中间毫无作用,它们虽然在皮鞭下畏缩地惨叫着,可是它们还是不肯放弃嘴边的食物,直到那条可怜的狗被它们吃得干干净净——骨头、皮、毛,所有的东西。

那个女人听到这句话,心头的阴云顿时一扫而光,她的眼中流露出对她的白人丈夫的热烈的爱——他是她看到的第一个白种男人——也是她知道的第一个对女人比对待动物或者驮畜要好一些的男人。

马尔穆特·基德做着手里的工作,同时听着梅森的声音,梅森已经又回到了田纳西州,正在对他那时的伙伴杂乱无章地述说着什么,有时又狂热地教训起他们。

“从前,我做过埃普沃斯教区的主席,还在主日学校教过学生呢。”梅森莫名其妙地说完这些话,然后看着他那双冒着热气的鹿皮靴陷入了沉思,可鲁思在他的杯子里倒茶的声音又惊醒了他,“感谢上帝,我们总算还有很多茶!我以前在田纳西州亲眼看见过茶叶生长。现在,即使是只为了一个热玉米饼,我也什么都愿意付出!鲁思,你不用担心,你不会饿很长时间,也不会一直穿着鹿皮鞋的。”

马尔穆特·基德利用附近的松树,迅速做着手中的工作,而鲁思看着他搭起了一个类似小储藏室的木棚,正像有时猎人为了储存兽肉,免得被狼獾和狗吃掉的那种木棚。他相继将两棵小松树的树梢彼此对弯下来,而且几乎碰到地面上,然后他再用皮带将它们捆紧。随后,他又敲打着那些狗,让它们顺服地套上了两架雪橇的挽具,他再将所有的东西都装上雪橇,除了包裹着梅森的皮褥子。他将梅森裹好,捆得结结实实,然后把绳子的两端分别绑在弯下来的两棵小松树上。他只要用他的猎刀一刀砍下去,小松树就会把梅森的身体高高地弹到半空。

“从今天以后,午餐取消了,”马尔穆特·基德说,“我们必须时刻当心这些狗——它们已经变得恶狠狠的了。一旦找到机会,它们会一下子把人扑倒在地上。”

马尔穆特·基德这时砍着一条身体尚有余温的死狗。

那个印第安女人在咖啡里加了一块冰,她看看马尔穆特·基德,再看看她的丈夫,然后又将目光转向那几条狗,可是没有回答。这是一个不言而喻的事实。在他们前面,还有两百英里未曾开辟的路在等着他们,而他们的粮食只能勉强吃六天,狗不能得到任何食物。他们没有其他方案可以选择。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围在火的四周,开始吃他们那少得可怜的午餐。那些狗躺在它们的挽具中,因为这是午间休息时间。它们羡慕地看着那三个人一口口地吃着东西。

鲁思接受了她丈夫的最后心愿,这个可怜的女人不再挣扎,她学习顺服的教导太深了。从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她便俯首听命,看到所有的女人对男人们俯首听命,似乎女人理所当然不应该进行反抗。在得到基德的允许后,她才让心中的悲伤喷发出来,她吻别了自己的丈夫——她自己的族人并没有这种习俗——然后,基德带她走到第一架雪橇前,帮她套上雪鞋。她像盲人一样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本能地握着雪橇的驾驶杆和狗鞭,对拉橇狗吆喝了一声“走”,便上路了。

“我敢跟你打另一个相反的赌。”马尔穆特·基德说道,把放在火上解冻的面包翻了一下,“在这次旅行结束之前,我们就会吃掉舒卡姆。你怎么想,鲁思?”

这时,基德回到梅森身边,梅森此刻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鲁思走了很长时间,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外之后,基德依然蜷缩在火堆旁,等待着,希望着,为同伴的死而祷告着。

“正像我说的,你看看舒卡姆,在那儿——它多精神。我打赌,不出这个星期它就会吃掉卡门。”

一个人怀着痛苦的心情独自在寂静的雪野中思索,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阴暗的寂静更仁慈一些,它能够将人覆盖起来,如同给了人一种保护,同时又无形中给予了人无限的同情。可是,在像钢铁一样明亮、寒冷的天空下,这片明亮而寂静的雪野是那样的冷酷无情。

“你想咬我,是吗?”梅森用狗鞭的柄端,对准它的耳后敏捷地敲了一下,那只畜生立刻倒在了雪上,全身颤抖着没有了一丝力气,一道黄色的口水从它的犬牙上滴了下来。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可是,那个受伤的男人仍没有死。正午的太阳在南方的地平线边缘滚动着,并没有升起来,只是将一片微弱的火光在天空闪了闪,然后便很快收了回去。马尔穆特·基德清醒过来,走到他的同伴身边。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寂静的雪野似乎正在嘲笑他,一种强烈的恐惧爬上他的心头。随着一声响亮的枪声,梅森被弹进了他在空中的墓地。

猛地一口!那只干瘦的畜生突然勃然大怒,它那雪白的牙齿几乎咬断梅森的喉咙。

马尔穆特·基德扬起鞭子抽打着那些拉橇狗,它们一路狂奔,飞快地穿行在雪野中。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条有一个骄傲自大的名字的狗,它的价值和名字相称。”梅森咬掉那块冰后,一边说着,一边将狗推开,“它们不过是慢慢衰弱下去,最后被它们的职责压死。你看见过一条有切合实际的名字的狗出错么,像卡西亚,西瓦什,或者哈斯基?没有,先生!看看舒卡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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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门熬不过两天了。”梅森从嘴里吐出一大块冰,悲伤地察看着那条可怜的狗,将它的脚放进他的嘴里,然后咬掉它脚趾之间那块冻得很硬的冰块。

 主日学校,星期日对儿童进行宗教教育的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