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当然啰,够明显的。谁都猜得到将来会怎么样。他老是同他堂妹家的人在一起,我想,他有一半时光是在她们家里度过的。多神气的男子汉呀!”
“艾略特先生对他的堂妹颇感兴趣,对吗?”
“是呀,阿特金森小姐有一次曾同他一起在沃利斯家吃饭。据她说,艾略特先生是她遇到过的最讨人欢喜的人。”
当他们的身影在远处消失以后,温特沃思上校周围的女士们就纷纷议论起来。
“我觉得她很漂亮,我是指安妮·艾略特。仔细端详她的话,的确极漂亮。这么说不大合乎潮流,但我承认,同她姐姐相比,我更喜欢她。”
安妮刚说完,艾略特先生就走进来了。温特沃思上校对他记忆犹新。他就是那个站在莱姆的石阶旁、爱慕地望着安妮从身旁走过的男子。只是在神态、表情和举止上表现出他具有一个亲戚和朋友的特权。艾略特先生匆匆走进来,似乎只看见安妮,也只想着安妮。他为自己的耽搁表示歉意,对于让安妮久等感到内疚,只想在雨下大之前把她带走。于是,他们立即动身。安妮挽着艾略特先生的胳膊,临行时只是温情但又尴尬地匆匆望了温特沃思上校一眼,只来得及说了声“再见”。
“啊,我也是这样。”
安妮非常感激他,但还是谢绝了。她一再表示,眼下的雨算不了什么。她还说,“我在等艾略特先生,我想,他一会儿就会回来。”
“我也是这样。她们两人之间是无法相比的。不过男人们都疯狂地追求艾略特小姐。他们觉得,安妮过于文雅。”
停了一会儿,温特沃思上校说,“虽然我昨天才到这里,我已经为对付巴思的天气做好了恰当的准备。你瞧,”(指一下新伞)“如果你决心步行,希望你能把它带上。不过,我想,最好还是我替你去雇一辆单座马车。”
如果堂兄一声不吭地陪她一直走到坎登,那么安妮会特别感激的。安妮从来没有感到听他讲话竟如此困难,尽管他对安妮关怀备至、照顾周到,尽管他的话题基本上同往常一样,总是那么妙趣横生——对拉塞尔夫人的赞美既热情、公正,富有独到见解;对克莱太太的影射也合情合理。可是这时的安妮只能一心一意想着温特沃思上校。她猜不透上校眼下的心情,弄不清他是否真正感到失望。然而,不弄清楚这一点,她就无法得到安宁。
“嗯,雨很小,没关系。”
她希望将来有一天会变得聪明而理智起来。唉,天晓得!可现在她得承认自己眼下还不聪明。
“可是天在下雨。”
安妮想了解的另一个极为重要的情况,就是上校打算在巴思待多久。他没有说,或者是说过了而她没有记住。他也许仅仅是路过这里。不过,他更有可能来这里住些日子。如果是这样,那么在巴思大家碰头的可能性很大,拉塞尔夫人也就很可能在什么地方遇见他。拉塞尔夫人会记得他吗?事情又会怎样呢?
“非常感谢你,”安妮回答道,“不过,我不同她们一起走。车上坐不下这么多人。我步行回去,我宁愿走路。”
安妮已经不得不告诉拉塞尔夫人说,路易莎·墨斯格罗夫要嫁给本威克舰长了。看到拉塞尔夫人的惊讶神情,她感到有些尴尬。现在拉塞尔夫人要是再偶然遇到温特沃思上校,凭她对事情原委的一知半解,很可能加深对上校的偏见。
艾略特小姐焦急地等待着的达尔林普尔夫人的马车终于驶过来了。仆人进来通报此事。天又开始下雨了。总而言之,大家又耽搁了一会儿,忙了一阵,谈了几句。结果店里的那些人都知道达尔林普尔夫人要送艾略特小姐回家。艾略特小姐和她的朋友终于走了,只有仆人陪着他们(因为堂兄尚未回来)。温特沃思上校目送着他们离去,然后朝安妮转过身去,通过表情而不是言语表示愿意扶她上车。
第二天上午,安妮同她的朋友一起外出。在最初一小时内,安妮一直提心吊胆地留意着上校,但没有看见他。最后,当她们沿着普尔特尼街往回走时,安妮看到他走在右边人行道上,相隔着大半条街。他周围有许多人朝着同一方向行走;但没错,是他。她下意识地看了拉塞尔夫人一眼,但这并非由于她傻呵呵地以为夫人会同自己一样一眼就认出了上校。对,不能设想他们还没有走近,夫人就会认出他来。然而,安妮还是不时焦虑地望望她。等到能看清上校时,安妮居然不敢再朝她看(她知道自己的神情不宜让别人看见),但完全知道,拉塞尔夫人的目光确实转到了上校身上。总之,她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上校一定使她着了迷,安妮对此完全理解。夫人一定很难把目光转移到别处去。她一定会惊异地发现,八九年的时光过去了,而且他一直在国外服役,却丝毫没有丧失自己的魅力!
安妮发现伊莉莎白不肯同温特沃思上校打招呼,并不感到吃惊,但很难过。安妮觉察到,上校已看见伊莉莎白,伊莉莎白也看见了上校;双方都完全认出了对方。安妮确信,上校以为伊莉莎白会把他当熟人而打招呼的,所以正等着呢。可是安妮痛苦地看到,她姐姐坚定而冷淡地把身子转了过去。
拉塞尔夫人终于把头回了过来。“现在她会怎么议论温特沃思上校呢?”
过了一会儿,温特沃思上校又朝安妮走了过来,谈了几句。相互询问了一下共同感兴趣的事情。不过他们可能都没有听清楚对方在说些什么。安妮充分意识到温特沃思上校已不像从前那么洒脱了。过去他们常在一起,相互闲谈时表面上都很自然,也很平静。现在他却做不到这一点。时间使他发生了变化,或者是路易莎使他发生了变化。温特沃思上校好像不大好意思。他看上去很健康,不像经受过肉体或精神上的折磨。他谈起上克罗斯,谈起墨斯格罗夫一家,而且还谈起路易莎。在谈起路易莎时,他甚至还提了一下自己干过的傻事儿。尽管如此,他仍然显得不大自然,有些拘束。他无法装出泰然自若的样子。
她说,“你大概很奇怪,我这么久一直在看什么吧。我在找艾丽西亚夫人和弗兰克兰太太昨晚对我讲的那些窗帘。她们说,在这段街的这边有一幢房子,那客厅里挂的窗帘是巴思最漂亮和挂得最得当的。不过她们忘了确切的门牌号码。我一直在寻找,看看究竟会是哪一家。不过我得承认,我还没有发现她们所说的那种窗帘。”
温特沃思上校同安妮讲了几句话,就转过身去了。他的举止显得局促不安。安妮既不能称之为冷淡或友好,也不能就称之为局促不安。
安妮叹了口气,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带着怜悯和不屑一理的心情微笑了一下。不知是笑她的朋友,还是笑她自己。安妮感到最不高兴的是,她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去揣摩和注意拉塞尔夫人的反应,却错过了观察上校是否看见她们的时机。
这时,安妮非常想到大门口去看一看是否还在下雨。她为什么要怀疑自己另有动机呢?温特沃思上校准已走得不见踪影了。她离开了座位,她要走出去。她头脑中的一种想法不见得总是比另一种想法更聪明,也不应该总是怀疑另一种想法比实际的更坏。她要去看看是否还在下雨。可是她马上就转回来了,因为温特沃思上校已经走了进来。他身边的一群绅士淑女显然都是他的朋友,而且一定是在米尔索姆街上离这里不远的地方遇上的。温特沃思上校一看见安妮便吃了一惊,显得很慌张,远不是安妮以前见过的神态。他满脸通红。安妮觉得,自从他们重新交往以后,她头一回显得没有他那样感情外露。她有了几分钟的思想准备,比他从容一些。那种强烈惊讶产生的不可抗拒、令人昏眩和慌乱的最初震动已经消逝。不过,她仍然百感交集!她激动,痛苦,欣喜,既高兴又惆怅。
一两天过去了,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温特沃思上校很可能去剧院和参加晚会,而艾略特一家却觉得这些地方不合乎上流社会的口味。傍晚,他们总是在高雅而无聊的私人聚会上消磨时光。他们参加这种聚会的次数越来越多。安妮既对这种停滞的生活十分厌倦,又因为不知外界情况而感到腻烦,再加上她的意志力没有经受过什么考验而以为自己比以前坚强了,因此一心期待着举行音乐会的那个夜晚。这次音乐会是为达尔林普尔夫人资助的那个人举办的。他们当然必须参加。人们确实预料这次音乐会将很成功,而温特沃思上校又非常喜欢音乐。如果能同他再谈上几分钟,安妮觉得自己就会心满意足了。至于是否敢同他谈话,安妮觉得,只要有机会,她完全有这份勇气。在此之前,伊莉莎白没有理睬他,拉塞尔夫人装出没有看见他的样子。这些情况增强了安妮的勇气。她觉得应当对温特沃思上校表示一下关切。
她吃了一惊,但这只有她自己心中明白。她马上感到自己是世上最大的傻瓜,最不可理解、最荒唐的人!一时间,她眼前一片空白,心中一片慌乱,只觉得六神无主。等她责备了自己一通并回过神来时,发现其他人还在等车,而艾略特先生(总是那样殷勤)刚去尤尼恩街为克莱太太办事。
安妮曾不很肯定地答应史密斯太太,说是要同她一起度过这一夜晚。不过她匆匆地去看了史密斯太太一下,对她不能如期赴约表示抱歉,并推迟了约会的日期,说定要在第二天来多待一会儿。史密斯太太十分高兴地表示同意。
因而大家就决定克莱太太坐车。他们刚作出这样的决定,坐在窗口的安妮就一清二楚地看到温特沃思上校正沿街走来。
“好极了,”她说,“不过你来时一定要把什么都告诉我。哪些人同你一起去?”
夫人阁下的车子是一辆四座马车,乘客超过四个人就很不舒服。当时卡特雷特小姐正同她母亲在一起,因此,不能指望坎登的三位女士都有座位。艾略特小姐无疑是要坐上去的。不管人家有什么麻烦,她不能忍受任何不便。不过,其他两人客气了一番才定下来。雨很小,安妮非常愿意同艾略特先生一起步行。不过,克莱太太也不在乎这点小雨,她甚至根本不认为天在下雨;再说,她的靴子又很厚,比安妮小姐的厚多了。总之,她的这番客套会使她显得同安妮一样希望跟艾略特先生一起步行。两位女士有礼貌而又坚决地相互谦让,最后只好由他人来作出裁决。艾略特小姐认为,克莱太太已有点感冒,而艾略特先生则说他堂妹安妮的靴子最厚。
安妮把所有的名字都说了一遍。史密斯太太没有吭声。但在安妮告别时,她却严肃而狡黠地说,“好吧,我衷心希望你们的音乐会成功;要是你明天能来,就不要使我失望。因为我已经有一种预感,你恐怕不会老来看我了。”
当时,艾略特先生正陪伴着两位堂妹和克莱太太走在米尔索姆街上。下雨了。雨点虽不大,却也足以使女士们希望躲避一下;而且,也足以使艾略特小姐巴望停在近处的达尔林普尔夫人的马车送她回家。因此,伊莉莎白、安妮和克莱太太走进了莫伦德商店,艾略特先生则走到达尔林普尔夫人跟前,请求帮助。他很快就回到她们中间,事情当然办成了。达尔林普尔夫人欣然同意送他们回家。几分钟后就来接他们。
安妮吃了一惊,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她迟疑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不得不匆匆离去,但她并不感到遗憾。
当克罗夫特将军在同安妮一起散步并表示希望让温特沃思上校到巴思来时,温特沃思上校已经踏上了来巴思的路途。克罗夫特太太还没来得及写信,他已经到了。安妮下一次出去散步时就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