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温特沃思上校的态度,安妮认为,更重要的是他应该及早拿定主意,免得影响两姐妹的幸福,也不要有损于他自己的声誉,而不是他更应该喜欢的是亨里埃塔呢,还是路易莎。无论哪一个,都完全可能成为他忠贞和温柔的妻子。安妮很体谅查尔斯·海特的心情。对于一个心无恶意的年轻小姐的轻率行动,她感到痛心;对这种行动引起的任何痛苦深表同情。不过,即使亨里埃塔发现过去错误理解了自己的感情,现在改变了态度,那也马上能得到别人的谅解的。
只要到墨斯格罗夫先生家去吃了那顿晚餐,安妮就可以看出这一切。但是安妮借口头疼,加之小查尔斯又有点不舒服,她就留在家里了。当时,她只想避开温特沃思上校。现在,除了度过一个清静的傍晚之外,不去还有一个优点:可以不给他们当仲裁。
查尔斯·海特从他表妹的言谈举止里发现了一些令他不安和伤心的迹象。亨里埃塔长期以来一直很尊重他,不可能同他彻底疏远;他也不会在见过两次面之后就丧失以往的全部希望,不会除了离开上克罗斯就别无他法。但是她态度的变化是惊人的,起因可能就是温特沃思上校。查尔斯·海特离开了仅仅两个星期。分手时,他已使亨里埃塔希望他不久能辞掉现任的副牧师职位而转到上克罗斯来,而希望之殷切甚至同他本人一样。当时亨里埃塔最关心的似乎是:主管牧师希莱博士现已年老体衰,四十多年来,尽管他一直热情地执行着自己的全部职责,但现在对好多事情都无能为力了。在此情况下,他能否基本上决定聘请一位副牧师。是否可在资金许可的情况下尽量以优厚薪俸聘请一位称职的副牧师,并将这职位授予查尔斯·海特。查尔斯·海特要是能到上克罗斯来,不用朝相反的方向走六英里,就能获得一个从哪一方面来说都较优越的副牧师职位,可以到他们尊敬的希莱博士手下工作,而这位和蔼可亲的希莱博士也可以摆脱他的职务——目前他承担这些职务极其劳累,对身体极其有害。这一切带来的好处甚至对路易莎也颇有吸引力,而对亨里埃塔来说几乎是至高无上的。现在查尔斯·海特回来了,可是两位小姐的这种热情却已全部消失。路易莎根本听不进他关于不久前同希莱博士那次谈话的描述,而是站在窗口,向外张望着,力图捕捉温特沃思上校的身影。即使是亨里埃塔,最多也不过是心不在焉地听听而已,似乎已忘记了先前对这次谈判所抱有的一切疑虑和担心。
“随便查尔斯怎么说,”丈夫一走出屋子,玛丽就高声对安妮说,“亨里埃塔要是嫁给查尔斯·海特,那简直太可怕了。这对她不好,对我更加糟糕。因此,最好让温特沃思上校尽快把海特从亨里埃塔的心里赶走。我并不怀疑,温特沃思上校已经做到了这一点。亨里埃塔昨天根本没有理会查尔斯·海特。我真希望你当时能在那里见到她的态度。至于说什么温特沃思上校对路易莎和亨里埃塔一样喜欢,那是胡扯。他当然更加喜欢亨里埃塔。可是查尔斯说得这么绝对!要是你昨天同我们在一起,你就可以对我们两人的看法作出判断。我肯定你我会有同感,除非你有意同我作对。”
“嗯,我很高兴,真的,不过我一直认为你会得到这个职位的,我一直认为你没有问题。我并不觉得……总之,你知道,希莱博士必须有一个助手,而他答应了你。路易莎,他来了吗?”
他回答道,“你这可是在瞎说一气,玛丽!对于亨里埃塔,这算不上一门上等的亲事,但是,查尔斯通过斯派塞一家的关系,还是很可能在一两年内从主教那里谋得一份差使的。请你注意,他是长子。我姨父一死,他就可以继承一笔可观的财产。温思罗普的庄园不下二百五十英亩,在汤顿附近还有一处农场,那里的土地是当地最肥沃的。就算你说得对,除了查尔斯以外,他们家其他任何人都根本配不上亨里埃塔,确实也难以般配。只有查尔斯还配得上。而且他脾气温和,为人正直。一旦温思罗普归他所有,他就会使那个地方大为改观,生活方式也会发生变化。只要有了那笔家产,他就再也不会遭人白眼。这是一笔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不小资产。不,不,亨里埃塔也可能嫁给一个不如查尔斯·海特的人。如果她嫁给查尔斯·海特,路易莎能嫁给温特沃思上校,那我就非常满意了。”
一天上午,就是安妮没有到墨斯格罗夫家出席那次晚宴后不久,温特沃思上校来到庄上的客厅。当时只有安妮和那个摔伤的小查尔斯在客厅里。查尔斯正躺在沙发上。
然而,她丈夫对此却不敢苟同,因为除了对表弟的尊重之外,查尔斯·海特还是长子,而查尔斯·墨斯格罗夫看问题也总是从他自己这个长子角度出发的。
温特沃思上校惊讶地发现他同安妮·艾略特几乎单独呆在一起,失去了通常的沉着。他吃了一惊,只好说道,“我以为两位墨斯格罗夫小姐都在这里。墨斯格罗夫太太告诉我,我能在这里见到她们。”说完,便走到窗口,想镇定一下,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你知道,”她说,“我认为查尔斯根本配不上亨里埃塔。考虑到墨斯格罗夫家现有的关系,亨里埃塔没有权利随便嫁人。我认为任何年轻姑娘都无权选择家庭主体人员不喜欢和不中意的对象,无权把一些倒霉亲戚强加在不习惯这种关系的人身上。请问,查尔斯·海特算什么?只不过是个乡村副牧师。根本配不上上克罗斯的墨斯格罗夫小姐。”
“她们在楼上我妹妹那里。我想,她们过几分钟就会下来的。”安妮回答时自然也有些慌张,要不是小查尔斯叫她过去为他做点什么,她也许会马上走出房间,好让温特沃思上校和她自己都得到解脱。
玛丽倾向于认为,亨里埃塔是弗雷德里克的意中人,这仅仅是因为她希望查尔斯·海特高攀的愿望最后会落空。她非常看不起海特一家,认为要是这两家人之间亲上加亲,那将是她和她儿子的一场灾难。
温特沃思上校仍站在窗口,镇静而有礼貌地说了一句,“我想,这孩子身体好些了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确实如此,”玛丽答道。“唉!要是他荣获高官厚爵!要是有朝一日他当了从男爵!‘温特沃思夫人’,这称呼多好听。这对亨里埃塔来说,确实是件了不起的事。到那时,她就会取代我的位置。亨里埃塔一定不会不喜欢的。弗雷德里克·温特沃思爵士和夫人!然而,这不过是新加封的爵位,我从来都不希罕你们那些新封的爵位。”
安妮当时不得不跪在沙发旁安慰小查尔斯。他们就这样呆了一会儿。她终于高兴地听到外面有人走过那间小门厅。她转过头去,希望能看到这家的男主人,但见到的却是难以缓和当时气氛的查尔斯·海特——他见到温特沃思上校,不见得会比温特沃思上校见到安妮更为高兴。
查尔斯“一生中还未见过比温特沃思上校更讨人喜欢的绅士,有一次他听温特沃思上校本人说起,他在战争中赚了不下二万英镑。这可是一下子就发了大财。再说,在今后的任何一次战争中他还可以如法炮制。他可以肯定,温特沃思上校很可能在海军里表现得出类拔萃。啊,不管哪个妹妹嫁给他,都是绝妙的姻缘”。
安妮只是勉强地说了一句,“你好!请坐,家里人马上就下来了。”
墨斯格罗夫夫妇也许没有觉察到什么,也许出于对两个女儿和所有接近她们的年轻人的完全信任,以为他们都会谨言慎行,因而也有点放任自流。在老宅里,大家对这几个年轻人毫不担心,从不议论,但在庄上就不同了。这一对年轻夫妇总喜欢猜测和遐想。温特沃思上校同两位墨斯格罗夫小姐才见了四五次面,查尔斯·海特刚回来,安妮就听到她妹妹和妹夫之间在议论,温特沃思上校究竟更喜欢哪一位。查尔斯说是路易莎,玛丽说是亨里埃塔,不过两人都同意,不管温特沃思上校同谁结婚,都是件大好事。
可是,温特沃思上校却从窗口走了过来,看样子很想同查尔斯·海特攀谈。可是查尔斯·海特却一下子坐到桌旁,拿起了报纸。这一动作打消了温特沃思上校的念头,他又回到窗口去了。
根据安妮的观察,还很难说温特沃思上校在两姐妹中更喜欢谁。亨里埃塔也许更漂亮,路易莎却更活跃。现在,安妮已弄不清楚,最能够吸引温特沃思上校的,到底是比较温和的性格,还是比较活泼的性格。
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人。这是那个淘气的小胖子,年仅两岁的小男孩。他在外面让什么人给他打开了房门,大胆地来到他们中间。他径直走到沙发前,去看哥哥他们在干些什么,看到有要得到手的好东西就开口要。
温特沃思上校到来之前,亨里埃塔心里也完全是这么想的。但是上校到来之后,她就把查尔斯表兄忘掉了不少。
由于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他只能胡闹一阵。姨母不让他去同受伤的哥哥捣乱,他就缠住姨母。安妮当时正跪在地上忙着照顾查尔斯,这就使她无法甩开小胖子。她一会儿命令,一会儿央求,一会儿又提高嗓门,但怎么说都无济于事。有一次她确实设法把小胖子推开了,可是这孩子更来劲了,竟扑到她背上。
两家的关系一直很好。一方不骄傲,另一方也不嫉妒。两位墨斯格罗夫小姐虽有优越感,但也不过表现在喜欢做些工作,提高表兄妹的趣味而已。亨里埃塔的父母觉察到查尔斯对他们这位女儿颇有好感,但没有加以阻止。“这桩婚姻对亨里埃塔来说,并不算上乘,不过只要她喜欢查尔斯就行。”而看来亨里埃塔的确喜欢他。
“沃尔特,”安妮说,“马上下来。你真讨厌,我生你气了!”
墨斯格罗夫太太和海特太太是姐妹俩。她们各自都有些家产,但她们的婚姻却使各自的地位产生了重大差别。海特先生拥有一些产业,但是与墨斯格罗夫先生的相比,则是微不足道的。墨斯格罗夫家是当地社会中的上流家庭,而海特家的子女却几乎难以入流,因为他们的父母过的既是毫无光彩的、半退隐的简朴生活,他们自己又没有受过很多教育。他们只不过是上克罗斯的亲戚而已。当然,这位长子是个例外,他想成为学者和绅士。他的教养和风度大大超过了兄弟姐妹。
“沃尔特,”查尔斯·海特高声说,“你干吗不听话?你没听见姨母的话吗?上我这儿来,沃尔特,到查尔斯表叔这儿来。”
查尔斯·海特是那家表兄妹中的长兄,是一位非常和蔼可亲的年轻人。在温特沃思上校到来之前,亨里埃塔同查尔斯·海特之间显然颇有感情。查尔斯·海特是位神职人员,在附近担任副牧师,但他不必住在那里。他住在他父亲家里,离上克罗斯只有两英里。他短期离家外出,使他的心上人在这一关键时刻失去了他的照应。他回来时,痛苦地发现亨里埃塔的神情发生了很大变化,并且不安地遇见了温特沃思上校。
可是,沃尔特一动不动。
到目前为止,墨斯格罗夫一家和他们的亲戚对温特沃思上校只有一种看法,那就是永恒而热烈的崇敬。但是,正当彼此间开始建立这种亲密关系的时候,一位名叫查尔斯·海特的青年来到了他们中间。海特对他们的关系感到十分不安,他觉得温特沃思上校十分碍事。
然而,过了一会儿,安妮觉得这孩子不缠着她了,因为有人把孩子从她背上抱走了。尽管这孩子把安妮的脑袋压得很低,还是有人把他胖乎乎的小手从她脖子上掰开,硬是把孩子抱走了。这时,安妮才知道,孩子是温特沃思上校抱走的。
不久,他几乎天天要去上克罗斯。墨斯格罗夫一家非常愿意邀请他,他也很乐意去。尤其是每天上午,他呆在家里没有人作伴,因为这时克罗夫特夫妇总是一起去察看他们的新领地,草场、羊群。他们的东游西荡往往令第三者难以忍受。有时将军夫妇也乘坐新近添置的双轮马车出游。
安妮发现此事,非常激动,弄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她甚至无法对他表示感谢,只能百感交集地低头照料小查尔斯。他好意上前帮助她——他的神态,他默默的帮助,他的一举一动,他一心一意同孩子嬉闹,这一切使她很快相信:他不愿听她的道谢话,他在尽量表明他根本不愿意同她谈话。安妮无法平息这种复杂而又痛苦的激动心情。等到玛丽和两位墨斯格罗夫小姐走进来,安妮就把小病人交给她们照料,离开了房间。她简直呆不下去了。这也许正是观察那四个人的爱情和嫉妒表现的好机会,因为此时此刻,他们四人正好都呆在一起。但安妮无论如何也呆不下去了。查尔斯·海特显然对温特沃思上校没有好感。在温特沃思上校介入以后,查尔斯·海特曾有点生气地说,“沃尔特,你刚才就该听我的话,我叫你不要同姨母捣乱。”这句话给了安妮很深的印象,她能够理解查尔斯·海特遗憾的心情,因为他竟让温特沃思上校做了本该他做的事情。可是,在她自己的心情稍微平静一些之前,无论是查尔斯·海特还是其他什么人的感情都引不起她的兴趣。她感到很惭愧,觉得自己这么紧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失去常态,是很丢人的。但情况就是如此。需要长时间的独处和思考才能使她恢复平静。
温特沃思上校到凯林奇就像回到家一样,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将军和他的妻子,对他都充满了手足之情。刚来时,他本想作短暂的逗留后便启程到希罗普郡去探望在那里定居的哥哥。可是上克罗斯的诱惑力使他推迟了行期。在这里迎接他的是这么深厚的友谊、这么多的恭维和种种令人神往的气氛。老年人如此好客,年轻人又这般可爱。他只能决定留在这里,过一阵再去欣赏爱德华的妻子的魅力和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