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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七章

她很想知道,弗雷德里克对他们两人的见面会怎么想。也许是无所谓,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可能产生这种想法的话。他要么感到无所谓,要么不愿意同她见面。如果他以前想与她再相见,根本不需要等到今天。当时他们缺乏的就是经济自立,尔后的机遇早已使弗雷德里克发了财,那时他就可以同她见面的。如果她处在弗雷德里克的地位,她肯定早就这么做了。

这时,安妮正好在近旁,可以表示自己的想法。她态度十分诚恳,玛丽的丈夫很快就相信了,在这种情况下他至少也很愿意相信;他对安妮留下单独用餐这一点不再犹豫,不过还是要求她在傍晚孩子入睡以后到他们那里去,还好心劝她同意由他来接她。可是安妮一点不听劝告。结果,不一会儿,安妮便高兴地目送他们兴致勃勃地离去。她希望他们去快活一下,尽管那种快活心情似乎很奇特。至于她自己嘛,她所感到的安慰,也许同往常一样。她知道自己对孩子非常有用,至于弗雷德里克·温特沃思,即使他在半英里之外向别人大献殷勤,这同她安妮有什么关系!

安妮的妹妹和妹夫回来了,他们对新朋友和整个访问都十分满意。他们在那里弹琴、唱歌、聊天、欢笑,一切都非常愉快。温特沃思上校风度翩翩,既不羞怯,也不冷淡,大家似乎早就非常熟悉。第二天上午,他要来同查尔斯一起打猎。他要来吃早饭,可是不到庄上来。开始有人这么提过,但是后来又有人坚持要他去老宅。他似乎也怕影响查尔斯·墨斯格罗夫太太对孩子的照顾。这么一来,不知怎么,结果说定查尔斯到父亲家去同他共进早餐。

“应该谢谢安妮,”玛丽的丈夫回答道,“我也很高兴你能去,不过把安妮单独留在家里照料我们受伤的孩子,似乎有点不近人情。”

安妮心中明白。弗雷德里克是不想见她。她听说弗雷德里克曾略略问起过她,就像问起以前的普通熟人那样。看来弗雷德里克似乎同安妮一样认为,或者意识到,不要别人在他们见面时给他们做什么介绍。

“我要和你一起去,查尔斯,因为我留在家里并不比你更有用。就算我整天把自己同孩子关在一起,我也无法让他干任何他不愿意干的事。安妮会留下的。安妮答应留在家里照料他。这是安妮自己提出来的。所以,我要和你一起去,这该有多好,因为星期二以来我还没有到那边老宅上吃过饭呢。”

上午,庄上的活动时间总比老宅要晚一些,但是第二天的情况就相差多了。玛丽和安妮还刚刚开始用早餐,查尔斯就走进来说,他们要上路了,他是回来带猎狗的。他的两个妹妹同温特沃思上校随后就到。他的妹妹们要来看看玛丽和孩子。上校说,如果方便的话,他也想来对玛丽进行短暂的访问。查尔斯一再说孩子很好,不会有什么不便之处,上校还是要他先跑来打个招呼才放心。

不一会儿,玛丽就去敲丈夫更衣室的门。安妮是跟在她后面上楼的,刚好听到他们的全部谈话。一开始,玛丽就极兴奋地说:

玛丽十分感激上校礼貌周到,很高兴接待他;可是安妮却百感交集,不过其中最令人欣慰的是这次会见是短暂的。这件事的确一闪就过去了。查尔斯来通知后不到两分钟,其他人就来了。她们当时正在客厅内。安妮的眼神与上校只接触了一下。他鞠了一躬,她行了一个屈膝礼。安妮听见了他的声音——他在跟玛丽说话,他言谈十分得体。他还对两位墨斯格罗夫小姐说了几句,表示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随便。客厅内显得异常热闹,又是人又是说话声,但几分钟就消失了。查尔斯只在窗外露露面,说一切都准备好了;温特沃思上校就欠了欠身,告辞走了。两位墨斯格罗夫小姐也走了,她们突然决定要陪两位猎人走到村头。屋内走空了,安妮这才勉强把早餐吃完。

“你说话可当真?”玛丽大声说道,眼睛里闪现出光芒。“天哪,这可是个好主意,真的,这主意很好。说真的,对我来说,去不去都一样,不过我在家没有什么用,是吗?只能折磨自己。你对他没有母亲的感情,再合适不过了。你可以让小查尔斯做任何事情。他对你总是言听计从的。这比把他交给杰迈玛一个人好多了。啊!我当然要去了!我肯定,只要有可能,我就应该去,同查尔斯一样;因为他们也非常希望我同温特沃思上校认识认识。我知道,你对自己一个人留下不会在意的。你的主意真好,真的,安妮。我去告诉查尔斯,我马上就去做准备。你知道,要有什么事,你只要派人通知我们,一会儿就回来了。不过,我敢说,不会出什么使你为难的事儿。你可以放心,我要是对我的宝贝儿子没有把握,我不会离开的。”

“过去了!过去了!”她怀着紧张而感激的心情,一遍又一遍地想着。“最可怕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好吧——如果你觉得现在通知他们还不晚,也许你可以同你丈夫一起去。把小查尔斯留给我照料好了。只要我留下,墨斯格罗夫先生和太太会放心的。”

玛丽在说些什么,可是安妮没有听进去。她看到他了。他们见了一面。他们又一次在同一个房间里呆了一会儿。

“能。你看见的,他爸爸能;我为什么不能?杰迈玛是个细心人!她可以每小时派人把孩子的情况告诉我。我真觉得,查尔斯应该告诉他父亲,我们大家都去。我现在也同他一样,不再对小查尔斯大惊小怪了。昨天,我是非常惊慌,可是今天情况大为不同了。”

不过,她很快便规劝自己不要那么激动。八年了,差不多已经八年不抱任何希望了。这么长期的别离早已把激情推到遥远而模糊的过去,再要这么激动,该有多荒唐!八年中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呢?各种各样的事件、变更、疏远、淡漠——这期间一定包罗了种种变化,还有对过去时光的忘却——这非常自然,而且肯定无疑!别离的时间几乎占去了她自己一生的三分之一。

“可是,整个晚上你扔下可怜的孩子不管,能安心吗?”

唉!尽管安妮这么规劝自己,但还是发现,对记忆犹新的感情来说,八年的时间几乎算不了什么。

“我觉得,我对孩子的喜爱并不亚于任何母亲。可是我知道,在病房中我不见得比查尔斯更有用。因为可怜的孩子生病的时候,我不能老是骂他和哄他。今天早晨,你看见了。我要他安静,他就偏要乱踢。我的神经可受不了这些。”

不过,如何来理解他的感情呢?这是不是想避开她的样子?她马上又痛恨自己怎么会提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不过,那只是因为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你给吓坏了的缘故。你不会再那么惊慌的。我敢说,我们不会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儿。我对鲁宾逊先生的医嘱很了解,一点也不担心。说真的,玛丽,我不能怪你的丈夫。护理孩子不是男人的事,不属于他管的范围。病孩子总是母亲的宝贝,这通常是由母亲本人的感情决定的。”

还有一个问题,也许是安妮再明智也无法回避的。不过,她很快就无须对此感到忐忑不安了。因为在两位墨斯格罗夫小姐回来并到庄上呆了一会以后,玛丽就主动告诉她说:

“瞧!你和我就该在家轮流照看这可怜的孩子,今天晚上不会有人来帮我们了。我早知道会这样的。我总是这么倒霉。不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男人总可以脱身。查尔斯同所有的男人一样坏。真冷酷无情!我认为他扔下可怜的小儿子不管,就是冷酷无情。说什么孩子情况良好!他怎么知道孩子情况良好?他怎么知道半小时以后不会出现突然的变化?我没料到查尔斯会这么冷酷。瞧,他可以去享乐,而我呢,因为是可怜的母亲,就不准动弹一下。我敢说,对于照看孩子,我比谁都不适合。因为我是母亲,就不应该折磨我的感情。我根本受不了。你见到了,我昨天有多么痛苦。”

“温特沃思上校对你不大感兴趣,安妮,对我倒非常殷勤。他们离开这里后,亨里埃塔问他对你印象如何。他说你变得这么厉害,他简直认不出你来了。”

夫妇之间彼此往往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反对不起作用。根据查尔斯说话的神气,玛丽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去了,再阻止也无济于事。因此,等他走出房间,只有安妮一人听得见时,玛丽才说:

玛丽通常并不怎么尊重自己的姐姐。不过,这次她完全没想到会刺伤安妮的感情。

他说,“孩子的情况十分良好,所以我刚才告诉父亲,我会去的。他认为我做得很对。你姐姐会陪你的,亲爱的,我很放心。你是不想把他撇下的。可是,你知道我起不了什么作用。要是有什么事,安妮会派人来找我的。”

“变得他认不出来了!”安妮完全承认这一点,心里感到十分悲伤。事实确实如此,而且她还无法进行报复,因为他没有变,或者说,没有朝坏的方面变。她心中早已承认这一点,不管弗雷德里克对她有什么看法,她也无法改变自己的想法。不!岁月使她失去了青春和美貌,却使弗雷德里克更加容光焕发,更富有男子气,更加胸怀坦荡,丝毫没有减弱他的风采。她见到的正是当年的弗雷德里克·温特沃思。

孩子一夜平安无事,第二天也很好。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确诊脊椎是否真正受伤,但是鲁宾逊先生没有发现任何使他们进一步惊慌的情况。因此,查尔斯·墨斯格罗夫便觉得没有必要再困守在家里。孩子必须躺在床上,尽量让他安静而愉快。在这种场合,做父亲的可干些什么呢?这完全是妇女的事。既然他在家起不了作用,那么,把自己关在家里就十分荒谬。他父亲很希望他去见见温特沃思上校,没有足够的理由加以反对。他应该去。结果,他从外面打猎回来以后就果断地公开表示,他马上要换衣服,到父亲家里去吃饭。

“变得这么厉害,他简直认不出来了!”这句话使她久久不能忘怀。但过了不久,安妮就觉得,这些话倒令人高兴。这些话能使她头脑清醒并平息她的激情,使她镇定下来,从而感到比较轻松。

过后,查尔斯·墨斯格罗夫确实表示出动摇:“孩子恢复得很快,我自己也很想去见见温特沃思上校,因此,我也许可以去参加他们的晚会。我不想在那里吃饭,不过我可以在那里待上半个小时。”可是他妻子强烈地加以反对:“噢,不!真的,查尔斯,我不能让你出去。你想想,万一出什么事呢!”

弗雷德里克·温特沃思确实这样说过,或说过与此类似的话,但没想到这些话会传到安妮耳中。他认为安妮变丑了,因而别人一问起来,他就把自己的感觉和盘托出。他并没有原谅安妮·艾略特。安妮对不起他,抛弃了他,使他感到失望。而且更糟糕的是,她这么做,表现出她性格的软弱。这是弗雷德里克本人果断、自信的性格无法容忍的。安妮为了迁就别人而抛弃了他。这是别人强迫劝说的结果,是软弱和怯懦。

两位小姐陪同她们的父亲在茫茫暮色中来了解孩子的情况时,又重述了一遍这个情节,再次表露出内心的喜悦之情。墨斯格罗夫先生已不像当初那样为他的继承人担心了,也对此表示肯定和赞美。他希望,现在没有什么事会推迟上校的赴宴。唯一遗憾的是,他儿子一家可能不愿意撇下受伤的孩子而去同上校会晤。“不,不!不能把孩子撇下!”当时孩子父母的心情还十分慌乱,根本不愿意考虑这一点。安妮则庆幸有可能避开这次会见,情不自禁地热烈附和他们的看法。

当时弗雷德里克对安妮一往情深,而且从此以后,也从未遇到一个能与她媲美的女人。但是除了某种自然的好奇心之外,他不想再见到安妮。对他来说,安妮早已丧失了魅力。

妹夫回来了,这是安妮感到宽慰的第一件事。他可以细心照料妻子。令人宽慰的第二件事是医师的到来。在他来为孩子检查之前,大家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更加害怕。他们怀疑伤势很重,但不知道伤在哪里。现在,锁骨很快就复位了。虽然鲁宾逊先生摸了又摸,搓着双手,神情严肃地同孩子的父亲和姨母低声交谈着,但大家都巴望孩子的情况是不幸中之大幸,这样大家就能比较安心地离开孩子去吃饭。不料,那两位年轻的姑姑临走之前居然忘记了侄子的伤势,谈了温特沃思上校的来访——她们在父母走后又呆了五分钟,一再表示很喜欢他,觉得他比她们认识并得到她们欢心的其他男子都要潇洒、可爱得多。她们听到爸爸挽留温特沃思上校吃晚饭,感到十分高兴;一听到他说不能留下时又感到十分遗憾。后来听到他接受了爸妈进一步的盛情邀请,答应明天来吃饭,便又感到欣喜。就在明天!——况且他说话的态度十分愉快,似乎觉察到了她们的一番厚意。他本来就该这样!——总之,他的风度和言谈十分优雅。她们可以向人们承认,她们两人都被他迷住了!——说完两人就匆匆离开,内心充满了喜悦和情意。显然,她们思念的是温特沃思上校,而不是小查尔斯。

弗雷德里克现在的目标是结婚。他阔绰富裕,而且已从军舰转到岸上工作。他一心想尽早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只要这生活对他有足够的吸引力。他确实是在四处寻找,希望在清醒的头脑和敏捷的审美力允许的限度内尽快地堕入情网。他对两位墨斯格罗夫小姐都有意思,只要她们能抓住他的感情就行。总之,他遇到的任何一位动人的姑娘都能使他动心,只除了安妮·艾略特。在回答姐姐的猜测时,他心中只把安妮排除在外。

孩子的锁骨错位了,背脊严重受伤,令人十分担忧。这天下午,人们焦急万分。安妮马上做了一切安排:派人去请医师;去寻找孩子的父亲,把情况告诉他;安慰孩子的母亲,免得她歇斯底里发作;还要分派仆人的工作,把最小的孩子送走,照顾并安慰可怜的受伤的孩子。此外,安妮一想起要给孩子的祖父家报信,马上就派人去了。可是来人都吓得手足无措,只会问长问短,帮不了什么忙。

“是的,索菲娅,我正准备做一件傻事——结婚。我可能向任何一个年龄在十五岁和三十岁之间的女性求婚。只要稍微漂亮一些就行。只要对我微笑几次,对海军赞美几句,我就会神魂颠倒。对一个没在女人堆里呆过、没受过女人调教的水手来说,这不是足够了吗?”

温特沃思上校很早就对墨斯格罗夫的礼节性访问进行了回访。而安妮本来是要在那半小时中到墨斯格罗夫家去的!实际上,她和玛丽当时正朝老宅走去。事后她才知道,她们本来会在那里遇到温特沃思上校。可是,就在那时,玛丽的大儿子摔伤了,人们把他送了回来。看到孩子这般情景,当然就谈不上出访了。后来,即使大家十分担心孩子的伤势,但安妮在得知自己侥幸躲过了这次会面时,还是不能无动于衷。

他姐姐知道,他的用意是要别人进行反驳。他那双明亮而骄傲的眼睛,说明他完全相信自己已被调教得不错了。当他比较一本正经地说明他愿意结交的女性的特征时,他没有忘记安妮·艾略特给他的教训。说到底,就是要“意志坚强,态度和蔼”。

没过几天,人们就听说温特沃思上校到了凯林奇。墨斯格罗夫先生便登门拜访,回来时一再对他加以赞扬。墨斯格罗夫先生请他和克罗夫特夫妇于下星期末到上克罗斯来吃饭。墨斯格罗夫先生对于不能把日期提早一些,感到很失望,因为他本人急于想早一点请温特沃思上校到自己家来,请他喝地窖中最上等的烈性酒,以此来表达感激之情。但是得等一个星期。安妮估计,一个星期以后,他们就难免要见面。她马上又希望在这一个星期中她至少不会受到干扰。

“我就要这样的女性,”他说。“略差一些,当然可以通融,但距离不能过大。如果我是个傻瓜,那就该是个十足的傻瓜,因为我对这件事的考虑比大多数人都要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