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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的建议

“六点钟以后就不是了,凯特琳答应了要回来吃晚饭,然后过夜。我只需要让他们在六点之前都开开心心,生龙活虎的就行。”伊娃双手环握住安娜给她的茶杯,她感觉内心里很温暖。虽说她也很累——早上六点,乔尔发现了一个不知是哪年哪月哪个派对朋友留下的老猎号,于是伊娃被吵醒了——但她真的感觉很温暖。

“肯定进展得很顺利。”安娜点评道,“毕竟有你独掌大权。”

“凯特琳不想让他们看到屋子里一团乱的场景。”伊娃补充道,“帕特里克也会去,我估计情况不大理想……于是我成了这儿的负责人。”

南希坐在儿童读物区的一个蘑菇凳上,旁边是蜂蜂和蜜蜜,她小心翼翼地朝着窗外吹泡泡,蜜蜜伸着爪子乱拍。乔尔在电视电影读物区翻看有关西区剧院的书。

“他们没有打架,也没有狂喝利宾纳(6)。相信我,你做得特别好。”

“把‘老’字去掉,谢谢。”伊娃说,“不然我就把我带来的两个小顾客带走。”

“谢谢。”伊娃笑着说道,“凯特琳告诉我要每时每刻都找点事干,别让他们腻烦了。到现在来看还挺有用的。”

书店柜台的另一边,安娜用手肘撑着桌子,一脸“阴险”。

“跟别人同住感觉如何?”安娜勾起一只眉毛。

“有几本书里的姑姑阿姨之类的角色我很喜欢,你变成了哪一种?马奇姑姑(3)?爱姆婶婶(4)?还是伍德豪斯(5)笔下那种疯狂老阿姨啊?”

“还行吧,不是还行——其实挺好的。”伊娃的话让自己都为之一惊,“的确,我得适应一下随时都可能被人吵醒,我也不得不时而躲进书房里逃避乔尔——十岁小孩儿怎么有问不完的问题啊?真的,一个接着一个——但是晚上家里有人感觉真的很好。凯特琳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样子,我本来总觉着她对帕特里克会……脾气更暴躁,但是她貌似对什么事都还挺能忍的。真的,可以说很‘佛系’了。”

“当然可以。”她把手机放回后裤兜里,外婆会允许她重拾自己的生活的,这是琼的原话,她就在这间厨房里说的,还说过好多次。只不过她没有想到,凯特琳会需要翻来覆去地“重拾生活”。

伊娃本来是怎么以为的呢?一个穿条纹裤袜的暴脾气大小姐?一个哭哭啼啼的弃妇?还是他们古怪婚礼上那个活力十足、醉意翩跹的新娘?如今的凯特琳不满足其中任何一个形象:她更像是伊娃以前公司里的实习生——比外表看起来更聪明,但没有衣着显得那样自信。

“凯特琳?”帕特里克咳嗽道,“你能不能再给史蒂文讲一遍事故的经过?”

“她有提到为什么和帕特里克分开了吗?”安娜问道。

可以!她开始打字。不过得快点,我要回去跟孩子们吃晚饭。

“没有,他们的交流比以前还要多。帕特里克随时都在给凯特琳打电话,提醒这,提醒那,他还叫我提醒凯特琳要干什么。他接着又提醒我做一些我早就做好的事,其实挺烦人的,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有。她心想,我有空跟你去喝一杯,这样就能驱散今天的不快了。

“也许他是觉得你也需要人关心照顾吧?”

凯特琳的脸唰一下红了,一阵温热悄然扫遍她全身。

伊娃摇了摇头,假装难过的样子。“你好好想想,我以前住在伦敦,一周要飞三次。”

她正准备问候一下伊娃,手还在打字的时候,弹出一条李发来的短信:半天工作刚结束,估计你没空一起去喝一杯吧?

此刻在电影娱乐读物区,乔尔正在给一个老年人详尽地阐释踢踏舞的各种细节,那个老人拿着一本讲弗雷德·阿斯泰尔的书,脸上写满了茫然。伊娃在心里记了个备忘——五分钟之内就把乔尔带走。

令她宽慰是,手机上没有未读短信。

“所以……”伊娃举起手说,“一切貌似都还……不错。”

她拿出手机想看看孩子们是否安好。她不想像帕特里克一样连珠炮似的询问,免得伊娃觉得自己没用,但是南希始终不说话还是让凯特琳倍感压力。她已经告诉过乔尔要时不时地问南希想不想上厕所,而且也给她带上了一条特制的身份项链,可是凯特琳还是会做噩梦,梦见南希走丢。再者,她不知道一旦情况不对劲,伊娃会作何反应。

“那就好。”安娜亲切地拍了拍伊娃的手臂,“我就知道会进展得很顺利。”她说,“人们走进你的生活必然是有原因的,乔尔和南希……他们是来提醒你,你是一个大家庭的一员,而且说不定……”

凯特琳闭上双眼,她感觉今天的帕特里克有些奇怪。她已经忘了帕特里克可以前一秒还英俊潇洒,后一秒就因为她常常做傻事而瞬间变得眼神冷漠,帅气也随之荡然无存。

“说不定什么?”伊娃说。

凯特琳慢悠悠走进门厅。南希的自行车还靠在墙上,挂在手把上的流苏摇摇摆摆,凯特琳骤然陷入一种苦痛的渴望,她多希望时间能倒流回一年前,南希仍旧滔滔不绝,帕特里克仍旧喜欢她,乔尔仍旧是她的阳光开心果,而她仍旧能单纯地深爱他们所有人。可这一切是怎么就都无影无踪了呢?

“说不定他们也是来帮助你决定下一段人生将要何去何从。”

“行吧。史蒂文,你能再跟我过一遍索赔的程序吗?”他转向保险公司的人,然后就开始讨论起各种表格,跟领导碰头一样激情澎湃。

“什么意思?”

他这种商业谈判式的口吻让凯特琳突然有些难过,而不是生气。“可以啊。”她说,“只要十天过后我们能回到这儿来住就行。”

“你懂的。”安娜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自己的家庭,你有没有再想一想……我们之前聊过的话题?”

“很好,就十天,你能行吗?”帕特里克转向凯特琳。

蜂蜂嘟囔了几声,伊娃的注意力转向了儿童专区。南希趴在蜂蜂耳边,不知道在沟通什么,然后坐回去,重新拿起了肥皂泡瓶子。伊娃的心弦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似的。“已经太迟了。”这话既是在对安娜说,也是在告诫她自己。

建筑工人又吸了口气。“十天?要是我们有除潮机和……”

“你就这么确定?”

保险公司那个人的眉毛直接扬进了头发帘里。

“我只是实事求是。”伊娃的目光久久无法从南希身上挪开,她是那么轻柔地拿着那个泡泡圈,“我下周就四十五岁了,我现在也不会去见什么人。我的卵子多半都成灰了吧。”

“安全最要紧。”凯特琳打断道,不想被撂在一边,“不用担心装修什么的,我可不希望他们被电死。”

“你不必去见谁,你干吗不去做个体检呢?然后你不就知道了。”

“简单点儿呢?”帕特里克坚持道,“孩子得回来准备开学返校。”

伊娃转过头,只见安娜一脸严肃。

建筑工人咬着牙吸了口气——终于!——但凯特琳没那个精力去看帕特里克有没有看见。“这得看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工,还有就是我能找多少人过来。”

“我上次跟你见面之后就一直在想这件事——真的唤起了我很多回忆。你一谈到孩子的问题,就感觉你好像需要谁的允许,那你干吗不问问你自己的身体呢?难道会有什么损失不成?要是太晚了,你就可以接受这件事是你力所不能及的,要是还不晚……”安娜耸耸肩,“你会成为一个非常棒的妈妈,你会应对得很好。”

“需要多长时间?”帕特里克插话进来。

“我觉得我不属于能早起的人了。”伊娃说道,然而事实是,这几天家里充斥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伊娃突然间不知道她自己还在不在意早起这件事。看着凯特琳监督两个孩子马马虎虎地刷牙,或是坐在南希床边给她读故事,伊娃的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打开了。她突然强烈地意识到某些体验就快要从她的指间流逝了,那是一些她直到此刻才知道真正存在的体验。一扇大门正在迅速关闭,但是兴许还有时间,只要她奋力地挤过去,只要她在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在接下来的72个小时以内下定决心。要么就将她的余生翻入一个崭新的篇章,要么就永永远远地丧失这个机会。

建筑工人好歹还做了个被逗乐的表情。“楼上看起来没有那么糟糕。”他说。凯特琳一听松了一口气,结果分分钟又倒吸一口冷气,因为那人补充道:“但是你需要把这里的天花板弄干,然后重新涂一遍灰泥。再者,你的电路进水了,要全部好好重搭一遍。”

这样的想法拂逆着伊娃体内的每一丝理性直觉。

“不是,是被水泡过的结果。”保险公司的人耐心地说道。

“但我是单身啊!”那些理性直觉替她说着话,“别人会以为我是我孩子的外婆,然后……”伊娃的声音渐弱,她看见南希正望着她,然后对着她吹了一连串肥皂泡。南希挥了挥手,伊娃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小孩在敲打她心房的样子,他是那么渴望有人听见他的存在。

“有老鼠?”她问道,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我没法置之不理。她心想,我不能弃之不顾。

建筑工人扯下来一片剥落的墙纸,足有三层那么厚,紧接着一大块石膏也跟着掉落在地。凯特琳心里一沉。

“不要因为有些事没有像你想象的那样进行,就排除它发生的可能。”安娜说,“生活不可能事事都如你所料,它不会管你有没有计划。你有钱,有时间,有健康的身体——你比大多数人有更优渥的条件。而且还有人支持着你,这么多人都希望你能过得开心。”

“所以,结论是什么?”凯特琳问道。好歹要在这人开始劈头盖脸一顿说之前先插一个问题。如伊娃所言,这是她的房子,她于情于理都该承担起责任。

安娜投来一个微笑。面对眼下的几个选项,伊娃突然茫然失措。如今米克走了,她才发现他们从前的生活都是绕着米克的选择在转:他们几点起床、他们吃什么、他们要跟谁碰面。她从不在意,因为反正米克想要的就是她想要的,然而现在,整个世界就如同儿童区墙上的那张魔法王国地图在她面前铺展开来:一切选项都由她定夺,之后的道路螺旋似的延伸到远方。但无论抉择如何,她都将被带离如今所处的境地。

帕特里克看着她,一言不发。凯特琳“咚咚咚”走进破败不堪的厨房,保险公司的人跟建筑工人站在一起,等着她和帕特里克解决完家务事,过来跟他们一起开始查勘。

“噢,快行动起来吧。”安娜说,“别再管怎么才能尽善尽美,什么才是有可能的。就算为时已晚,你还有这两个小不点可以肆意宠爱啊。”她摆胯撞了一下伊娃,然后往南希那边走去。

“为什么?你是暗指我不能靠自己照顾好孩子们吗?”

“噢,南希!”她大喊,“你找到我们的魔法泡泡了!你知道它的秘密是什么吗?”

帕特里克的手机此时响了起来,凯特琳得以喘口气。很明显又是工作上的事,跟以往一样。他看了看手机,一脸嫌恶,然后把手机塞回了后裤兜里,说:“我觉得我怎么想的再也不重要了,但是我很担心。我帮不上忙,我很担心啊,凯特琳。”

被一个不熟悉的大人问了个直截了当的问题,南希的头立马垂了下去,伊娃不假思索地蹲下来给予她支持。

“我现在已经在这儿了啊,堵车堵得太厉害了。你以前总是叫我不要一边开车一边发短信。”

她的膝盖一声弹响,她也没有理会。

帕特里克瞪了她一眼,那副阴暗又失望的表情让她感觉既不爽,又愧疚。“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蜂蜂知道这个秘密吗?”她问道,“你能不能悄悄告诉它?然后它就可以悄悄告诉安娜了。”

“哪条短信?”凯特琳努力压低声音,“你发了那么多!我刚才在开车。”

南希摇了摇头,仍旧紧握着泡泡小瓶子。伊娃抬手抚着她的背,让她安心,南希的小脑袋沉重得像是压弯了枝干的花朵,她缓缓抬起头,直到能瞄见安娜。

“你没回我短信。”凯特琳刚到帕特里克就低声斥责,一旁的建筑工人在跟保险公司派来的人交流细节。“你至少可以告诉我你不能按时到达,而且你没有遇上交通事故。”

安娜也蹲了下来,她在小孩身边很放得开,膝盖也年轻很多。“秘密就是……你可以把你的愿望吹进泡泡里!要我展示一下给你看吗?”

帕特里克没有侧过头。他知道凯特琳想看他的眼睛,但他的表情却一直保持冷漠,因为凯特琳迟了半个小时才到家。

南希犹豫了,她看着伊娃寻求慰藉。伊娃鼓励地点点头,于是南希便把泡泡瓶递给了安娜。

不过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是现在。

“谢谢你!”安娜用小魔棒沾了沾水,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你许一个愿望,然后轻轻地吹进泡泡里,你的愿望就沾上了魔法,然后慢慢地让泡泡飘走……就是这样!”一连串亮晶晶的肥皂泡飘在空中。

凯特琳想要对上帕特里克的目光,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个建筑工人会猛吸一口气,然后问他们这栋房子上一次修缮工作是哪儿找来的奸商做的。他们从前打算扩大一下厨房,于是先后找了三个建筑工人来瞧——在凯特琳认识的人里面,只有帕特里克会连找三次不罢休,而不是头一遭就认栽——这三个人最后都是以叉腰、吸气、问奸商收场。这成了他们反复提起的笑料,他们家任何修补工作居然都会招致一样的反应,有时候来的人还会五大三粗地提一提裤子。

南希看着这美好的画面,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然后甜甜地笑了。伊娃屏住呼吸,以为她会开口说话。然而还是没有,不过她咧嘴微笑的样子让伊娃的心如同一个魔法泡泡般膨胀,飘飞,旋转。

回到布里斯托,建筑工人已经在凯特琳潮湿的房子里走了个遍,一会儿用他的手指探一探湿淋淋的墙壁,一会儿又闻一闻湿漉漉的空气,一会儿又无奈地叹两口气。此刻在一片狼藉的厨房里,他停下了脚步,双手叉在腰上,眼睛凝望着天花板,下嘴唇扣住上嘴唇,这表明他马上就要下结论了。

这表明了南希信任她这个大人。她是她的姑姑,她会保护好她,而且她们刚才共享了独特的一刻:她们都相信这个瞬间充满了魔力。

他们三个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门厅里的歌声与踢踏声停歇下来。南希走到门边,向姑姑伸出一只手,心形的小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伊娃霎时间感觉内心里的空洞被某种闪亮而鲜活的东西填满了。

“你要试一试吗,南希?”她问道。

南希柔软而温暖的小身躯融化了伊娃的心,但与此同时,一种空虚的感觉也悄然开启,仿佛她的心被掏空了,而取而代之的是渴望与憧憬。她往前一靠,呼吸着南希头发散发出来的温和的爽身粉香味。

“快试试。”安娜说,“把你的愿望放进泡泡里。”

伊娃还没来得及想出一个更好的法子来解释狗通过撒尿传达信息,南希就已经推开桌子,从椅子上跳下来,然后跑到伊娃这边,环抱住巴哥,身子靠在伊娃身上,她的脑袋贴在蜂蜂的皱纹上。

南希小心翼翼地吹了一个大大的泡泡,她们三个一起望着这个泡泡飘向书架,直到破掉。南希神情严肃,伊娃感觉她的眼睛里没了笑意,反倒显得很忧伤。

“然后……”伊娃继续说道,“它们互相闻一闻就是一场特别棒的对话,它们也靠闻一闻对方……来留下一些信息。”她本来想说闻一闻对方的尿,但又觉得不大合适。

她许了什么愿?爸爸妈妈重归于好?快点回家?一切回到正轨?

南希依旧没有反应。伊娃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说话方式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太幼稚了,她不懂的东西太多了。

伊娃把手放在南希的头上,希望能像拔蜜蜜爪子上的刺一样,抽出她心里的忧伤。

“蜂蜂和蜜蜜有很多朋友。有一只叫彭哥的斑点狗,一只叫嗡嗡的小灰狗,还有一只非常聪明的狗狗,叫作阿宝——简直太多朋友啦。”

“你想把这个带回家吗?”安娜一本正经地把泡泡瓶递给南希,然后给伊娃抛了个媚眼,“应该还有多的,可以送给伊娃姑姑,她要练习一下许生日愿望。”

伊娃往前一倾,把蜂蜂举起来放到腿上,好让它望见桌子那边的南希。它粉色的舌头懒懒地垂在外面。

在那家有台球桌的酒吧里,凯特琳合上双眼,让清凉的苹果酒沿着她的喉咙滑下。“正合我意。”她叹息道。

南希摇了摇头,虽然她双唇紧闭,但她的眼角却浮现出一抹微笑。

“你都快喝完了。”李说,“你真不能留下来喝完一整瓶?有什么好东西是只有半截的啊?”

“你想去公园吗?”她说着,声音有些沙哑,“说不定你的斑点狗朋友也在那儿。南希,蜂蜂告诉过你它在公园里有朋友吗?”

他们的桌子在角落里。凯特琳刚到的时候,李就亲了她的脸颊,他们坐得也很近,近到膝盖都能互相扫到,然而更加热烈的亲吻却如幽灵般悬在他们之间,就像有第三个人横在中间一样触手可及。

南希试探性地抬头看了看她,然后又低头看着画,仿佛是想确认伊娃明不明白画里的意思。

“不行,我马上就得走。”凯特琳看了看手表。跟李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不像跟帕特里克那样相处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我说了我六点钟就要回去,免得伊娃做饭做得心慌。其实她到现在都还没给我打过电话,我还挺吃惊的。”

伊娃感觉有点哽咽。

“听起来她进展得挺顺的。”李咧嘴笑了,“干吗不再待会儿?今晚我们要在城里表演——我可以给你一张贵宾通行证。”

南希没有回答,但是伊娃看见她开始画画。圆得像气球似的巴哥被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牵着,那是南希。接着她又慢慢地添上了更多的小人像,有个女人顶着一头黑色大波浪,然后是一个小男孩,然后……又来了一个女人,长着……棕色的短发。所有人都手牵着手。

“还挺有诱惑力的。”

“南希?你知道蜂蜂想干什么吗?”伊娃问道。没有凯特琳在一旁想方设法要听见她说一句话,也没有乔尔帮她回答,这样跟南希搭话容易了不少。不过哪怕是碰上了听话的小孩,伊娃也永远都不知道该聊些什么。所以跟南希安安静静待着也没什么坏处。

“那就别再抵御诱惑了。”

南希咯咯笑起来,然后在纸上迅速画了几笔。

“不行,我得走了。”凯特琳很想留下,可是这次她需要回家确保孩子们真的很好,“这就当是我今天的额外奖励吧,我真希望能多待一会儿。”

“蜂蜂,你想做点什么呢?”她注视着巴哥,“去公园咖啡厅喝一杯热巧克力?还是去书店看一本书?但是你要保证你的皱纹不会沾上热巧克力,因为真的太难弄干净了,而且不准咬书。”

“我也希望。”李看着她的双眼,他们之间的吸引力让她打了个哆嗦,“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伊娃看见了南希正在画的画,心生一计,改变了策略。

“乔尔和南希十天之后就要返校了,所以那周的周末才能回来。”她说,“不过……”她突然灵光一闪,“在那之前我就要先回来一趟,签一些施工验收的单子,帕特里克会和孩子们待在一起,所以……”

“西红柿!”美国版的乔尔在一阵弹跳声中又来了一句嚎叫,“我们分道扬镳吧!”

孩子们跟帕特里克在一起是安全的。同时,她无须跟任何人报备行踪。她可以想在外面待多久就待多久,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星期五?我要去家里看一下,但是我们可以一起吃午饭,然后……”

“番茄!”他用自己的本音高声咆哮。

她的声音减弱,李的眼里闪烁着暧昧的光亮,凯特琳怦然心动。

“马铃薯!”他用美国口音又喊了一次。

“然后……”李提示道。他总算是勾起了凯特琳的手指,一丝电流蹿上她的手。

“土豆!”乔尔大喊。

凯特琳毕业以后就再没有过这种飘然若仙的感觉。血液冲上她的脑子,然后奔涌向她的全身各处。

伊娃凝视着南希,她低垂着小脑袋,如天使般细软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蛋。伊娃很好奇她的声音会是什么样子。

“那天是星期五。”她的嘴角扬起一抹魅惑的微笑,“谁知道呢?”

伊娃提醒自己,她小时候也不爱说话,最后她不也好好的吗?但即便她这么想,她脑子里还是有一个小小的声音提示着她事出有因:因为没人跟她聊天。南希也是一样的情况吗?伊娃本不愿去想这些事,可是她越是跟南希相处得久,这个惹人怜爱的小女孩就越是往她心里钻,伊娃也就越常回想起她自己内心深处复杂的自说自话。她真心希望南希的情况与她不同。

(1) 美国音乐喜剧《一舞倾情》中的爵士乐曲。

伊娃觉得自己在犯傻。直到刚才,她们一直都愉快地保持着沉默,除了乔尔唱了两三下才找回调子时,会偶尔偷瞄她们一眼。然而此时此刻,沉默活像是个第三者。

(2) 美国著名舞蹈演员,极其擅长踢踏舞表演,《一舞倾情》中的男主演。

坐在书桌另一头的南希被水彩笔团团围住,她抬起头,又立马低下头。她不想没礼貌,但显然也不想说话。

(3) 美国小说《小妇人》里的角色。

“南希?”伊娃叫着她,“你更想继续待在家里吗?”

(4) 美国童话故事《绿野仙踪》里的角色。

伊娃和南希还有两只巴哥都待在书房里,远远地听着乔尔的歌声。准确地说,伊娃正在查看邮件,亚力克斯发来了不少问题,而南希则在画蜂蜂,它正趴在南希椅子边上呼呼大睡。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凯特琳去布里斯托跟帕特里克解决建筑工人的问题了——但伊娃还是感觉很荣幸,因为是凯特琳找她帮忙照看一下两个孩子,而不是帕特里克。这是一种信任的表现,她心存感激。

(5) 佩勒姆·格伦维尔·伍德豪斯,英国幽默小说家。

“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伊娃不得不抬高音量,盖过乔尔在门厅里大唱《分道扬镳》(1)的声音。木头楼梯上传来一阵“砰砰砰”的声响,想必他是在伴着歌曲即兴跳踢踏舞。他也没那么像弗雷德·阿斯泰尔(2)。“你觉得如何呀?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6) 一种黑加仑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