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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灾

“我也还没完全搞清楚。”还是承认了吧,她心想,“我没在家里。”

“究竟发生什么了?”

就是这样,说出来,凯特琳屏住了呼吸。

“喂,帕特里克。”她说,“这边没事,一切都井然有序。”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后帕特里克紧绷着口气问:“去哪儿了?”

“对不起,我太紧张了。”她解释道。谢天谢地那个警察没给她做呼吸酒精测试。凯特琳这辈子都没这么快地醒过酒,但即便如此,还是有比正常情况下更多的苹果酒在她的血管里流窜。

“这有什么关系吗,帕特里克?”凯特琳话音刚落,立马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这么说。

警官一脸奇怪地看着她。

“要是我的孩子们安安全全地有人看着,那就跟我没关系,但是他们刚才很危险,所以我该问。”

“是我的另一个‘执法人员’。”她头昏脑涨地说道。

“我出去和一个朋友喝酒了,斯卡利特在家照看他们,我同事,记得吗?她很靠谱。今晚纯属意外。”

凯特琳再三告诉警察一切都好之后,她的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

“我认识吗?”

“妈妈,你的手机响了。”乔尔说,“而且那个警察想跟你谈话。”

“什么?”

凯特琳摸着南希的头发,忍着不哭出来。“别担心,亲爱的,不会有事的。”她知道自己是在唠叨,但她就是受不了没人出声。“会好起来的。”

“我认识那个跟你出去的人吗?”

凯特琳心想,换成是一年前,南希就会兴奋地描述消防员、水管还有屋里的雨,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她会坐在救护车驾驶座上按各种按钮。凯特琳的手机上还有南希在某次游园会上这么做的视频,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有哥哥和妈妈在身边南希会担惊受怕。

“帕特里克!我没有义务回答你这个问题。”

然而南希把她的脸埋得更深了,尖尖的鼻子戳着凯特琳柔软的脖子。她摇摇头,浑身发抖。

电话那头顿了顿:“我觉得你有。”

“你只要告诉我你还好,小甜心。”凯特琳在南希耳边说着悄悄话,把垂在她耳朵上的草莓金色头发抚到后面,“你只用悄悄告诉我,我没事的,妈妈。我很好,妈妈。你能跟我这么说一下吗?南希?”

凯特琳翻了个白眼。帕特里克很会在对话里设置隐形陷阱,而她总是义无反顾地掉进去。“我们能晚点儿再说这个吗?我现在碰上了很紧急的问题,就是,我接下来要干什么?”

南希摇了摇头,把脸埋进了凯特琳的脖子里。凯特琳在想是不是他们离家太远,她觉得说话不安全,但就算是这样,有妈妈在这里啊,有妈妈把她安安全全地抱在怀里,有妈妈陪在她身边。她渴望南希能说句话,哪怕就一句。老天爷,我求求你。她急迫地祈祷,不要因为这件事让南希觉得我们家不够安全,求你不要让她在家都害怕到不敢说话。

消防员在跟一些警官和急救人员说话,难道他们已经在写举报信了吗?凯特琳的心脏在打鼓:她只想告诉孩子们没事的,然后“轰”的一声把门摔上。以前帕特里克能处理好这些事,像是停车罚款,或者跟邻居争论停车位的事。“帕特里克,留一个外人在家里临时看一下孩子应该不违法吧?还是说是违法的?”

“就像你书里写的!”乔尔满含希望地说,“对吧,南希?你正在看的那本书,要我去拿给你吗?”

她的音调高得不行。

“真是一次大冒险!你见到了警察叔叔!”

“当然不违法。别紧张,凯特。首先,你看过供电开关那里安不安全了吗?保险丝盒里面的你全部都关了吗?”

“你还好吧,小俏妞希希?”凯特琳对着她的头发低语。南希闻起来有一股婴儿爽身粉和刚出炉的饼干味。凯特琳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力气把她抱了这么久,但她就是不想把她放下来。她迫切地想让她开口说话。

她抬头望着屋里一片漆黑的房子,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没有妥善保管好这栋房子,她让外婆失望了。“灯都没亮——肯定是断电了。门厅里有那种紧急照明灯,应该是消防员带来的。”

“没有,你当然没有。我也不知道该叫谁来。”她把南希往上抱了抱,看了看她是否还好。南希的大拇指又钻进她嘴里了,她明明一年以前就戒掉了这个老习惯。她还是没有说话,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左顾右盼。

“你检查一下消防员有没有把总保险丝盒里的电闸关掉。要是还在漏水,就把自来水总开关也关掉。你知道在哪儿吗?”帕特里克语气平静,这一次,凯特琳没有听出鄙夷的味道。

“我做错事了吗?”乔尔的嘴唇在颤抖。有时候他大男孩的神情悄然褪去,凯特琳才想起来,他把他最后一颗乳牙放在枕头下面等牙仙子(1)来,其实也没有过去多长时间。

“不知道!”凯特琳一声哀号,幻想着原本可能发生的惨剧:乔尔被掉落的石膏板砸死,南希泡澡的时候浴缸炸了。凯特琳顿时有点反胃。

“我能解决好,乔尔。”凯特琳竭力控制住自己。她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乔尔该不会是故意这么做,好让帕特里克回来,让爸爸妈妈待在一起吧?毕竟电影里就是这么演的。

“在水槽下面。你淡定一点,凯蒂。深呼吸一下,你被吓蒙了。”

“因为电话那边的女士问我要哪项服务,我说全都要。我觉得总比叫错了要好吧。”乔尔裹着毯子,忽然显得幼小了很多,“我以为我应该这么做,然后我给爸爸打了电话。爸爸总能解决好,对吗?”

帕特里克已经很多年没有叫过她“凯蒂”。南希出生以后就没再叫过了。旧日的甜蜜让她心痛。

“但是为什么警察和消防队和救护车全都来了呢?”

“要是消防车都来了的话,我确信他们已经都关好了。”他继续安慰道,“不过还是确认一下,问一下谁都采取过哪些防范措施了。”

“谢天谢地我没被砸中,都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没受伤的。我跑上楼找南希,为了安全起见,把乔尔留在了门廊里。”斯卡利特擦了擦眉毛,她深色的头发上还粘着石膏渣子,“然后我跟南希下来的时候,他已经打了紧急电话,还通知了帕特里克。”

凯特琳抬头看见消防官负责人和一个女警官正朝她走过来。“噢,天呐!他们要来找我谈话了,他们看起来特别严肃。”

“别在那儿自娱自乐了。”凯特琳厉声说,“这是很严肃的问题。”

“你想让我跟那个警察说说吗?”帕特里克问道。凯特琳不想像刚才那样觉得倍感宽慰,不过还是松了一口气。“我跟警察聊,然后你找消防官带你去看看自来水总开关什么的。”

“然后灯全部熄灭了。”乔尔补充道,“就像这样——轰!”

凯特琳感觉到有人在拽她的外套——是乔尔。他像超人穿披风一样把毯子拖在身后。“是爸爸吗?”他两眼放光,轻声问道,这让凯特琳有点难过,他是如此想跟爸爸说话。

“我的老天!”凯特琳长舒了一口气,“你们差点就没命了!”

凯特琳没有丝毫踟蹰。她自己接到帕特里克的电话倒是会犹豫片刻,但若是孩子们想接,那就断然不会。

“消防员觉得你们家之前就已经有点漏水了,只不过水流进了浴室地板下面。再下面就是厨房,对吗?整个天花板都掉下来了,砸了一地的石膏和水。消防员觉得应该要重建了……好像电路有问题吧。”

“对,是爸爸,你想跟他打声招呼吗?”

“什么?”凯特琳目瞪口呆。

“想!”

乔尔被她毫无戏剧张力的说法扫了兴,失望地转过身。

女警察和消防官看着她把手机递给了乔尔,女警察投来一个同情的微笑。

“然后厨房的天花板就塌了。”斯卡利特直截了当地说。

“每次跟爸爸聊两句就感觉心情变好了是吗?”她问道,然后凯特琳不开心地点了点头。

“所以在厨房里炒鸡蛋的时候,我们就闻到烤面包机那边有一股很恶心的气味。”乔尔插话道,“因为斯卡利特已经放了面包进去,然后烤焦了,最后就着火了。于是我们不得不把它扔出去,结果我们出去的时候,感觉灯泡在滴水,就像是房间里在下雨……”他伸出双手,困惑地抬头张望,表演屋里下雨的场景。凯特琳真想一把掐死他。

“嗨,爸爸!”乔尔听起来欣喜若狂,“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你说的我都做了!”他认认真真地听着帕特里克说话,满脸都写着放心,仿佛整个世界都回到了正轨,凯特琳的胸口霎时间有点发痛。“好,我会告诉她的,拜拜,爸爸!爸爸?爸爸?我们这周末会去见你还有伊娃姑姑和蜂蜂蜜蜜吗?”过了好一会儿,他挤出一个大无畏的表情,脸上的微笑就是戏剧社教他们的那种,“好,好,我也爱你,爸爸,拜拜。”

这是帕特里克走之前留下的一条指示。“要么拿去修好,要么直接扔掉,太危险了。”凯特琳把脑子里的闪回推到一边。

“爸爸会解决好所有事的。”他一面告知凯特琳,一面把手机交还给她。这一幕让消防官看得都快哭了。

“不好意思,是我忘了说。”凯特琳说道,“那个机子坏了,好几个星期以前我就想把它扔掉。”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是在迷迷糊糊之中度过的。凯特琳被领着到处检查家里的损坏之处。实在是太多了,简单来说,就是浴室、厨房,乃至整个配线系统可能都要换掉。

“但是某个人没有告诉我他自己先把水打开了,以及……”斯卡利特裹着毯子,费劲地挺直腰板,“我们不能用厨房里的烤面包机。”

“看起来好像本来就不够完善。”那个有空就会自己动手装配的消防官说道,“线路太老了,你买了这栋房子之后翻新过吗?”

凯特琳依旧环抱着南希,目光在乔尔和斯卡利特身上来来回回。有情况!乔尔不爽地扭动着身子。

“没有,这房子是我外婆的。”凯特琳说。她拿着南希的紧急服务故事书,这本放在厨房里的书奇迹般地逃过一劫。“我们其实知道需要修整一下,但是工程量太大了,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

“……决定睡觉之前泡个澡,但在那之前呢,想先吃点炒鸡蛋。”

他们盯着厨房里的一片狼藉,湿透了的天花板碎块被扫成几堆靠在操作台边上。就着微弱的灯光,隐约看得见头上的浴室。凯特琳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收拾眼前的残局。从哪儿开始?你要怎么相信它不会再次崩塌?她真想逃出这一团混乱,假装从没发生过,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大家都指望她能打点好这一切。

“想帮帮忙。”乔尔抗议道。

她的安全之地,现在却有好些陌生人站在她的厨房废墟里。有什么东西从她灵魂之上剥落了。

“其实就是……”斯卡利特说,“某个人……”

“至少你不必再花钱把墙体卸下来了。”消防员说,“下周你得找个别的地方住了——小孩子好奇心强,这里不安全。”他顿了顿,“你至少有一个孩子是这样,我们差点就开着消防车带他回去了!”

“噢,我的天呐!妈妈,就是……”乔尔一开口,斯卡利特便瞪着他。

凯特琳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咖啡厅里的同事都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住——而且她感觉已经麻烦斯卡利特够多的了——而她妈妈林恩那里绝对是最后不得已才会去的地方。好在两个孩子一周多不用去上学,可她却还要工作……

“所以,”她说道,“发生什么了?”

此时凯特琳的手机响了,她给消防官做了一个自己必须要接电话的手势。

他们就这样依偎在一起,直到凯特琳感觉自己能够重新平静地说话。她明白那个女警察有礼貌地等在一边,是想跟她聊聊,不过他们可不会在这儿忙活一整夜,何况还是周五晚上。凯特琳拿手背擦了擦鼻子,把南希抱起来,然后又后退了几步,神情严肃坚定,但又通情达理。

“那祝你好运吧。”消防官挥手道别。

“没关系,没关系。”她的心咚咚直跳,她在想会不会连他们都感觉得到,“我的宝贝们没事就好。”

是帕特里克打来的,他真是一分钟时间都不浪费。“打一辆出租车去假日酒店,我已经给你们订好了今晚的房间。”

“对不起,妈妈……”乔尔刚开始说话,就被凯特琳制止了。

“什么?”凯特琳习惯性地开始反对,然而帕特里克打断了她。“我不想让孩子们今晚在又湿又黑的屋子里睡觉,那简直就是疯了。赶快过去吧,吃点东西,让他们上床睡觉,就当是一次冒险经历吧。我本来想调整一下工作安排,然后明天去找你们,但是现在已经是周五晚上十一点了,所以……”

凯特琳张开双臂,把南希和乔尔揽入怀中,然后在他们的头上狂吻,并紧紧地拥抱着两个小身板。一阵猛烈的爱意伴着咆哮的愧疚感穿梭在她心里,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真的没必要,帕特里克。”不过这话也只是说说而已。对于凯特琳来说,如果一个人在她耳边说“一切都会没事的”,那就仿佛是天使之歌一样美好。她很想靠一己之力解决好目前的状况,但她也很清楚自己的局限所在。

房子的一个拐角处停着一辆救护车,南希、乔尔和斯卡利特就坐在车后面。南希和乔尔的身上裹着毯子,只能看见他们的脸,而斯卡利特看起来就像一只落汤鸡,湿漉漉的头发粘在她头上,她似是惊魂未定。

“当然有必要,我用我的名字订的,已经付过钱了,所以你不必担心结账的问题。你要我给你们叫一辆出租车吗?”

“我的孩子去哪儿了?”她问道,警察一脸诧异,然后领她去了门外。

“不用!听着,你真的很善良,但是我应该会把孩子们带到我妈那里去住。”她环顾门厅,有一边还好,另一边完全毁了。她瞬间想起伦敦大轰炸(2)时的照片——完美的客厅配着被炸毁的墙壁。“这样不太理想,因为我还要上班,但是我可能今晚就该把他们送过去吧?”

“我回头打给你。”她说完便挂掉了电话。

“什么?送去伦敦?”

凯特琳听得见帕特里克在电话里狂喊她的名字。

“对。”

“你是里尔登太太?”

“为什么?你真想把他们送过去?”他听起来迷惑不解,“为什么你每次的选择都这么极端?你打算现在开车过去?你想让你妈给你上一周的职业生涯课,让她悄悄考孩子们认不认字,让她给你重写简历吗?”

凯特琳头也不回地冲进客厅里,一个女警察正在做笔记。客厅看起来还好——就是她出门时的样子。

帕特里克太了解她了,而且她根本不能开车,那属于违规操作。凯特琳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说,她感觉身心俱疲。

“好。”李勉强答应之后转身离去了。

“没有,但我还能去哪儿?”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不过……”今晚是如此美好,但现在却感觉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我晚点儿再打给你,好吗?”

帕特里克叹了一口气。“伊娃会很高兴你们过去跟她住的,反正复活节假期你也要把孩子们带过去,不是吗?我会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怎么回事。”

李这才慢慢反应过来。“好吧,我明白了。但是……把你扔在这儿,我很不好意思。”

“什么?”凯特琳猛地挺直身板,“别啊,真的,我……”

“相信我,我在或不在,这里都有可能变得一团混乱。”两个孩子去哪儿了?她胸腔里的疯鸟现在已经逼近了嗓子眼。“你人真好,但是我自己能处理,拜托了。此刻不是……你懂的……见我孩子的最好时机。”

“你们不能待在家里。”帕特里克全然进入了务实模式,“我不愿意让孩子们跟一堆有问题的电线待在一起,况且还需要做一下保险评估。这周末我们也可以开一两个小时的车一起回去看看。”

“谁在说话?”帕特里克在电话那头问道。凯特琳把手机紧压在胸口,便于有效隔音。

“那伊娃呢?她要是有安排呢?”

“真的吗!这里就跟爆炸了似的。”李轻手轻脚地走进门厅,“我能帮忙泡杯茶或者……打扫一下吗?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发生了这种事,我很不好意思……”

“凯特琳,她要是在家的话,肯定愿意见到你们。要是她不在,我也相信她很乐意在这种危急关头提供一个住处。她见到两个孩子很开心,她亲口告诉我的。而且你跟她多相处一下也是好事。”

“李,你走吧。”她小声叫到,“我在这儿就行了。”

凯特琳不知道他的话是否百分之百真实可信。她想去跟伊娃住一周吗?她有那么了解伊娃吗?了解到能够直接闯入那栋又奇怪又寂静的房子待上一周?凯特琳光是想想都觉得紧张。

“没必要这么紧张。”她极力掩饰声音里的恐慌,“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帕特里克……稍等一下。”凯特琳把手机扣在脖子上,转过身,只见李还在门口徘徊。凯特琳又不想表现得没礼貌,毕竟人家看到这一切都没直接逃跑,但又不想让两个孩子见到他,毕竟在他们最需要她在身边的时候,她却跟眼前这个人在一起。

“凯特琳?”

凯特琳挤过一众医务人员,进到屋里。孩子们呢?在楼上?在救护车里?“其实没那么糟。”然而真的很糟:屋子里有一股怪味,门厅里尽是一摊摊的水。她心惊肉跳地东张西望——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凯特琳靠在门厅的墙壁上,环视四周。屋里的残破感觉就如同她自己肉体上的疼痛。对她来说,这不单单是一栋房子,更不只是帕特里克以为的那样,她仅仅是放不下这里的“壁炉”,而是在她二十一岁的时候,她的生活被彻底颠覆,这些小小的房间安慰了她的心灵——跟外婆在舒适的客厅里织毛衣;午夜时分,带着啜泣的乔尔在门厅里来回走动;坐在门阶上看他拿胖乎乎的小手冲着鸽子挥舞。他从小就这么爱表演。

帕特里克听起来很焦躁。“我才跟乔尔通了电话!他说他把房子毁了——是这样吗?还是说他看了什么电影?”

凯特琳抚摸着门厅里的条纹壁纸,差不多十年以前,她搬到这里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谁知道她外婆又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呢。现在这些壁纸全都湿了,全都要撕下来。

“喂,帕特里克。”她继续沿小路走着,四处扫视,看有没有孩子们的踪迹。

“凯特琳?你在听我说话吗?”

“凯特琳?究竟怎么回事?”

世事无常。她心想,万事都在改变,无论她喜欢与否。

“不用了,真的,这……我的天,谁现在还给我打电话?”凯特琳想也不想就接起了电话,而另一头的声音给她送来了一波绝望,也送来了一波宽慰。

“在。”她说。乔尔和南希跟一个女警察坐在一起,她听见空气里飘来《我曾有梦》(3)的歌词,不过不是南希的歌声。

“没关系,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好吧。”帕特里克说,“我们明天见,带孩子们去睡觉吧。”

噢,为什么——为什么我得到的好东西最后都会被我一手毁掉?凯特琳心想。事到如今,不能继续微醺又开心了。“对不起,李。”她回头说道,“我得进去看看孩子们还好吗。你回家吧,没事,想回去就回去。”

“谢谢你,帕特里克。”凯特琳说道,然后真心实意地补了一句,“我很感激。”

李吹了声口哨。“你家附近每到周五晚上都是这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我这么做是为了孩子们。”他说着恢复了严厉的口吻,“请你记住自来水总开关在哪里,好吗?”

凯特琳步履蹒跚地走向家门口,恐惧在她嘴里催生出一股酸水。这栋房子是她的庇护所,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安全之地,是她呵护一个小家庭的地方。眼瞧着房子如此破败,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侵犯。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惹来了三种紧急服务同时在场!她在路上的时候给斯卡利特打了电话,结果斯卡利特就说了句:“快回来吧,行吗?没你想的那么糟糕。”这话瞬间让凯特琳惊慌地胡思乱想到底有多糟。她感觉自己的胸腔里堵满了受惊的疯鸟,全都在横冲直撞想要逃出来。

凯特琳忍住没有回嘴,然后挂掉了电话。她这才发现自己还拿着南希的书。封面上有好几个喜气洋洋的消防员、救护人员和警官正在营救一些粗心大意干了蠢事的人。着火了、淹水了、猫上树了——各种各样由本人闯出来的祸,而且没有一个人看起来有凯特琳这般愧疚懊恼。

他们家在这个街区的尽头。厨房窗户朝着辅路大开着,菠萝印花的窗帘像是一块湿透的彩带笨重地垂在外面。白色的墙面反射着蓝色的应急灯光,可是屋子里却没有开灯,只有门厅里闪着一圈诡异的光晕。消防员在四处整理设备,两名救护人员在跟街坊邻居和一个警官询问情况。

(1) 来自西方一些国家的传说。小孩子在换牙的时候,要把牙齿放在枕头下面,然后牙仙子会带走牙齿,并送来一份礼物。

凯特琳想要开口说话,然而极度的恐惧已经将她的呼吸抽干榨尽,空余一对干瘪的肺。

(2) 二战中,纳粹德国在1940年9月至1941年5月对伦敦实施了战略轰炸。

司机把车开到离凯特琳家最近的地方,两个人急匆匆地跳下出租车——一辆消防车、一辆救护车、两辆警车已经停在了房子外面——两个人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3) 音乐剧《悲惨世界》里的著名唱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