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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之行

“你觉得她这样只是阶段性的,没什么问题,你最了解她了。不过南希跟她爸爸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吗?整体上如何?是不是有人让她保守了什么秘密?有什么她不愿意告诉你的事吗?”

“他比我更担心这种小事。不是,说错了,他简直什么都要担心。他就是想要那种自己一手处理的感觉。他的职务是经理。”凯特琳无力地笑了笑,明白此番话显示出自己的勤快程度不及帕特里克的万分之一。“我本来计划要是情况还没有好转,就带南希过来的,但是她在家又还好,所以我……”这话也不怎么样吧?我觉得还好,所以就不作为。凯特琳深感自责。

这个问题问得随意,兰医生没有转过去做笔记,而是端详着凯特琳的表情。她眼神里的疑问让凯特琳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变得冰凉。

“所以是帕特里克告诉你南希在那边不说话了?听卡伦的意思,他好像很担心南希的状况。”兰医生愁眉苦脸,“卡伦今天早上接到他打来的电话,怎么推脱拒绝都不行。”

什么意思?她是觉得南希被帕特里克虐待了?一片阴暗的地域在凯特琳胸中浮现出来。她这是在暗示什么?帕特里克虽然有他的缺点,但是从来不会……凯特琳根本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

“帕特里克会去朗汉普顿他姐姐家探视两个孩子。上周星期天我去接他们回家的时候,南希特别安静,但我想的是可能发生了一连串的变动,她有点不适应。”凯特琳回想起当时南希把脸埋在巴哥满是褶皱的肚皮里,只觉得心疼,“对两个孩子来说,一切都很陌生。他们不太认识伊娃,也就是他们的姑姑。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就跟两只狗住在一栋特别大的房子里。所以我们都在……找寻自己的方向。”

“不会的!肯定不会。帕特里克很爱南希,他把她捧在手心里当宝贝。他……不会的,绝不会有那种事。真的。”

兰医生的手指在键盘上方摇摆不定。“你不清楚?”

兰医生一脸同情。“问题是,我们有时候不知道小孩子会因为什么受到创伤。我们觉得有些事很合逻辑,也很正常,但是小孩子可能就会觉得很可怕,因为他们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和原则。帕特里克没让她保守什么秘密吗?你也没有吗?”

“我也不清楚。”

“从来都没有!我们家就没有秘密这种东西。”凯特琳说道。

兰医生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那南希还跟她爸爸说话吗?”

“那就好。只不过有时候孩子们看到或者听到一些东西,然后一个大人说‘不要告诉你妈妈……’他们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看到或者听到什么了,所以干脆制定一条万能的准则。”兰医生耸耸肩,“我们都这么干过。有一次我傻傻地跟我丈夫说,小猪都有大耳朵,于是我儿子一连好几个月都不跟我们家的宠物猪一起睡觉。他以为大耳朵的意思是爱偷听别人说话。后来我们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说清楚!”

“我们现在相处得好多了。”凯特琳凄凉地说,“与其给孩子们树立坏形象,不如开开心心地分开照顾他们。”

兰医生是想舒缓一下情绪,可凯特琳却笑不出来。她嗓子眼里憋着一股泪意。她之前说了什么无心的话,竟然让南希这么害怕?

帕特里克确实担得起这句赞许,只不过作为丈夫,他做得不怎么好罢了。凯特琳咬住嘴唇,或许她才不是个好妻子,起码不是帕特里克想要的那种。帕特里克把她摆上神坛,觉得她会跟他妈妈一样是个完美的母亲,然后自己扮演着完美父亲的角色。然而从一开始凯特琳就警告过他,她会让他失望的,但是帕特里克偏偏又坚信她永远不会。

“我不是个儿科专家,但是我看得见一个忧心忡忡的小女孩。”兰医生接着说道,“这是一种很常见的应对机制。孩子在家,或者跟某些人说话的时候开开心心,但是跟别的人,或者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变得不敢交流。一般来说,选择性缄默症——也就是在某些场合能说话,某些场合不能的这种症状——要等到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才能进行正式地诊断。南希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九月吗?”

“我们是和平分居的。”她飞快地补充道,“没有大吵大闹,没有让孩子们难受。我们对此很谨慎,尽量和和气气地。我跟帕特里克一致认为我们的爱情走到了尽头,我们不想再一起住了,但我们都决心认真抚育孩子。他隔一个周末见一次他们,他是个好爸爸。”

凯特琳点点头。一想到南希孤苦无依地困在更大的小学校园里,没有谢利热心的关注,她有些发慌。

“噢。”兰医生说。

“那么我们进一步处理好这个问题——要是不说话成了一个习惯,就大事不好了。”兰医生转回电脑面前,又开始打起了字,“所以!我会把你介绍到医院里的言语治疗师那里,她会看一看南希,然后帮你出一份解决方案。”

“其实不太正常。”凯特琳坦言道,“圣诞节之后,我跟孩子她爸分居了。他一月份搬去纽卡斯尔了。”

“南希不会因此以为自己……有什么毛病吧?”

兰医生坐在转椅上左右晃荡,聆听着房间里的沉寂。

“不会,不会,别担心,那里其实就像是在玩游戏。”兰医生微微一笑,“总之,这些事得花个几周的时间,到时候她跟她爸爸适应了周末探视的节奏,说不定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谁知道呢。”

“对。”凯特琳刚开口,话音又戛然而止。如常?对南希来说,哪还有什么如常的事呢?凯特琳突然间感觉在看病的人是她自己,而不是南希,仿佛她也是问题的一部分。

“谁知道呢。”凯特琳说,她突然感觉其实自己知道很多事情。

兰医生“嗯”了一声,然后继续打字。“好吧,那在家呢?她跟她哥哥、她爸爸说话吗?一切如常吗?”

帕特里克四点钟的时候准时打来电话,彼时乔尔和南希正坐在咖啡厅里吃着乔安妮所谓“卖剩下的”胡萝卜蛋糕,凯特琳擦着桌子。

凯特琳点点头。“上上个周末发生了一件事——她在公园里走丢了,然后不跟陌生人说话。”有些话噎在她嗓子眼里。我应该解释解释吧,她心想。“我告诉过她不要跟陌生人说话,我以为是因为这个。”

为了补上下午请的两个小时假,凯特琳答应在五点钟闭店之后,来咖啡厅参与一周一次的厨房大扫除。南希没有对去看医生发表任何意见,而乔尔则继续着早上没说完的话题,描绘着他面前有一条通往国际巨星的便利阶梯正在缓缓架起,说他要去参演某部地区性质的音乐剧,他们刚好在招募十岁的阳光小男生。

“她不愿意说话的时候,你在她身边吗?”

“……然后他们会挑选三个男生唱加夫罗什的……”

“谢利说南希跟谁都不说话,我的意思是,她能跟人交流,只不过不是用语言罢了。他们说南希能让别人知道她想要什么,我还跟谢利确认过没有任何人欺负她,也没有别的可焦虑的事。南希人缘很好。”

“乔尔,我得接个电话,是爸爸。”凯特琳说道。乔尔的嘴悬在被打断的地方。“不好意思。”她继续说,“三个男生,我听到了——你等一下哦。喂,帕特里克。”

“是不跟大人说话吗?她会跟幼儿园里的小伙伴说话吗?”

“喂,医生那边情况如何?”他半句铺垫都没有就直接开问。像往常一样,他是从车里打来的。

“对。南希幼儿园的人跟我聊了聊,几周之前他们给我打来电话,然后园长就告诉我说南希不说话了。”

乔尔的嘴还是继续张着。我的儿还真是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凯特琳心想。她比画着让乔尔闭上嘴,然后立马想起兰医生上午说过的一些话,又有点忧心。

“所以有人让你觉得不大对劲了?”

“挺好的。”南希张大眼睛看着她。“南希玩电话上的按钮玩得可开心了,对不对?”

“我也不清楚,最近她在家就很安静,但我以为她只是……在经历一个话少的阶段。她总是埋头看书,而乔尔就一个人发出至少两个人才能搞出来的噪音。”

南希点了点头。

“南希像这样不说话,”兰医生问道,“有多长时间了?”

“医生说什么了?”帕特里克硬是要问出个究竟,“问题严不严重?”

帕特里克更擅长处理这档子事,凯特琳不爽地想着。他会做笔记,贴便签,帮忙诊断症结所在。然而她自己就是满脑子糨糊,慌乱茫然,不停地回想着南希倦怠的眼神,还有那些她在网上浏览过的如强心剂般的大段文字。

“她说南希玩得那么开心,所以让她去大医院跟更多人玩玩!”

她们已经在办公室里耗了五分钟,凯特琳知道每次约诊都严格控制在十分钟的范围内。她真想一把将墙上的钟表扯下来,这样兰医生就有足够多的时间研究出南希的毛病了。

“凯特琳,别说得不明不白的……南希在你旁边吗?”

“所以,还不错——没有理解障碍,没有听力问题……更没有说话的问题。上次我见到南希,是在差不多一年前了吧?就是乔尔把钢笔卡在了鼻子里的那一次。那时候南希能言善道,热心地告诉我乔尔可能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兰医生的键盘“啪嗒”作响。

“当然在,我才去学校接了乔尔,现在我们在咖啡厅里。其实我现在不能打电话——我能晚点儿打给你吗?”

门一关,兰医生就转身朝着电脑屏幕,着急忙慌地开始打字记录。

“晚点儿我跟供应商有一个饭局,所以就现在说。那个医生说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了吗?”

凯特琳跟南希挥手道别,努力不让恐慌显露到脸上。

凯特琳翻了个白眼,招呼斯卡利特盯一下孩子,然后溜出了咖啡厅。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透过厚玻璃窗往店里看着,保证孩子们能瞅见她。她用灿烂的微笑掩饰着自己,免得孩子们猜想她在跟爸爸聊什么紧张的话题。一阵强颜欢笑之后,她感觉下巴都发痛了。

南希神情紧张,像是说不出“妈妈,我不想去”,凯特琳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南希只能逆来顺受,按照别人的意愿行事,就跟伊娃那两只满眼惊恐的巴哥似的。被人抱起来,放下去,带着转——因为某种原因而安安静静、唯唯诺诺。

“医生说可能南希是比较焦虑。”凯特琳面带狰狞的笑容,低声说道,“她把南希介绍给了相关专家,那个人会看看南希,然后建议我们该怎么帮她渡过难关。”

“去吧!”凯特琳像是在鼓励南希前去探险,“我马上就去找你。”

“就这么完了?她什么时候去找专家?我要去吗?”

有什么我没注意到的东西吗?我这个妈妈当得太差了吗?南希必须要来看医生吗?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不要又约急诊了。”

南希焦虑地看着凯特琳,请求同意。凯特琳微微笑了笑,但脑子里已经开始胡思乱想。帕特里克约到了百不得一的急诊,卡伦又这么友好。帕特里克在电话上游说他人真的很有一套,不过凯特琳可能才想到这个问题更糟糕的一面。

“为什么?这是件很严肃的事。你告诉我电话号码,我尽快办好。”

“我有一个小助手了吗?”她朝南希伸出一只手,“跟我来吧!”

凯特琳感觉有点冷,于是把身上的开衫裹紧了些。“帕特里克,你可以别再插手了吗?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那个医生说了多半跟压力有关——可能是因为我们离婚的事,或者她看到了什么东西。说不定是因为你,因为她在家的时候能正常说话。”

“太好了!那我们先呼叫她一下。”兰医生按下内部通话机,跟接待员说了两句,然后卡伦就出现在了门口,看来她也没那么像约诊电话那头的女汉子嘛。

凯特琳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些,不过说出去的话也无法收回了。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凯特琳听得见雨刮器“嗖嗖”的声音。他那边下雨了。

南希抬起了头,蓝色的眼睛闪耀着兴趣十足的光。她点了点头,凯特琳松了一口气。

至少我从不觉得以前他有些晚上没回家是因为有了外遇。凯特琳心想,除非他让身边的女人即兴模仿导航仪说话。

“你知道吗,南希?”兰医生随口说着,“我觉得你去接待处找卡伦肯定会很好玩,她会让你按一按电话总机上的按钮!你想去吗?”

“她看到了什么东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南希被某种东西控制住了,某种她看不见,也改善不了,更无法代为承受的恐惧或者其他情绪。这让凯特琳想围着这间屋子尖叫暴走。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看见了什么她说不出口的东西吧。”

那时候,想到职业女精英林恩·哈迪也有害怕的东西,凯特琳不由得一番讥笑。她也对自己会害怕嗤之以鼻——毕竟遇见帕特里克之前,她已经挣扎着度过了四年单亲妈妈的生活。然而她现在终于明白了。

帕特里克开始反驳,凯特琳的高声盖过了他:“你能回想一下吗?你有让她保守什么秘密吗?她看见了你在做什么让她难受的事了吗?有什么事你没有告诉过我吗?”

一只手抚住她的手臂,提醒她别再逼迫南希了。眼下交由兰医生处理。凯特琳陡然想起她妈妈曾告诉过她,她这个人一直都无所畏惧——直到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恐惧感便随时都可能悄悄爬上你的心头,将你紧紧握住,不能动弹。

凯特琳的音量越来越大,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话会从自己口中喷涌而出。她只是想狠狠地转移那些在兰医生办公室里感受到的羞愧。是因为我不知道有些事,凯特琳心想。正因为她不知道是什么让南希说不出话来,于是生出了各种各样可怕的可能性,其中一种就是:也许她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丈夫。

就可以什么?就可以回家了?就可以不担心你了?就可以明明有问题存在还假装一切如常了?

“这我就不懂了,我当然没有……”帕特里克听起来满腹疑云,随后语气又变得强硬,“你到底是想说我干吗了?”

“南希?”凯特琳克制住从走进诊所就逐步增加的恐慌,“你记得兰医生的呀!去年夏天,她用了那种神奇的软膏,一下就让你止痒了。快告诉兰医生你几岁了,然后我们就可以……”

“我怎么知道。”凯特琳说,“是什么样的事才会让一个小女孩难受到不想再说话?”

南希又低下了头,她的直发垂在她脸上,于是只看得见她的鼻尖。她的脚也不晃悠了,仿佛凯特琳大喊了一声“不要”。南希不是个没礼貌或者脾气犟的孩子,眼前这个小女孩根本就不像她。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尖锐的吸气声:“凯特琳!我简直没法相信你会说出这种话。”

“快告诉她呀,小公主。”凯特琳尽力放松语气,“又不是要戏弄你!你九月份就五岁了,所以你现在……”

凯特琳没有回应。她注视着坐在咖啡厅里的一对儿女。乔尔一边跟南希说着悄悄话,一边在她的速写本上画着什么。南希微笑着,眼神望向别处,她掩藏起自己的内心活动,也许只有乔尔才体会得出来。

兰医生侧眼看着凯特琳。

临界点到了。凯特琳似是豁然开朗,以前自己和帕特里克的一举一动都是想着要和和气气地处理好这个难题,任何个人愤恨都要为了孩子们忍气吞声。但是南希如今这个样子肯定事出有因,而且原因就是某件他们做过的事。自己或者帕特里克干了什么事情,才致使这种情况发生?不念及情分的大战要开始了,两个人都觉得是对方干了什么骇人的事,只是都还没说出口。

南希扬起淡茶色的睫毛,冲着兰医生滑稽地微笑着,凯特琳发觉她在幼儿园也是这么对着谢利笑的: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似是不大确定。然后她又使劲摇了摇头。

四周的空气并不算冷,但凯特琳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帕特里克重整旗鼓,冲着她大喊。

“哦,我刚刚没看见。”兰医生假装看错了方向,“你是不是……十岁了?不对?那你……一百一十二岁了?也不是?好吧。”她探出身子,一只手环在耳边。“你能悄悄告诉我你多大了吗?”

“所以你觉得你就一点错都没有了?”他厉声问道。

南希犹豫地竖起四根手指,然后又把手塞回了大腿下面。她的脚丫前后摇摆。外面候诊室里,一个婴儿开始大哭,紧接着又加入了一个。

“我没有做任何让南希难受的事情。”

“南希?”兰医生重复道,“你多大啦?”

帕特里克发出“啧啧啧”的声音。“我要挂了,有人打电话进来了。晚点儿再打给你,行吗?”

凯特琳讨厌这种貌似她关心得不够多的暗示。她想告诉帕特里克,南希要的是爱、安全感以及安慰,她会度过这个时期的,但此刻两个孩子都站在她身边——她怎么能说出,他每次都这样事事都管,削弱了她保证孩子们安全的能力呢?反正帕特里克也不会听。现在是星期一早上,九点钟他要在盖茨黑德开行政会议。整顿好他们的生活之后,他就挂了电话。

“你不是说你有个饭局吗?”现在她又想聊了。凯特琳脑中冒出一个尖锐的声音:现在你知道有什么事不对劲了。

典型的帕特里克的做派,她心想。他永远都觉得自己是对的。也许给南希一点空间,不让她觉得自己有问题,不让她紧张就会有所帮助,但他就是接受不了这样的想法。

“我确实有。饭局结束之后我再打给你,我尽量早点走。”

“凯特琳,我们的女儿不会说话了!我说这就是紧急情况,你呢?总之,接待员同意了我的看法,所以才约到了今天。”

“行吧。”凯特琳说话的时候听见一声短信提示音。她挂掉电话,转身背对玻璃窗,肾上腺素奔涌进她的心脏。

“你是约的急诊吗?”她知道帕特里克善于协商,但如果孩子并没有什么突发状况,她就得去面对一个凶悍的接待员,“要是你没什么大问题还约急诊,他们会变得特别讨厌。”

短信是李发来的。凯特琳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要现在打开来看吗?她最近又希望李会给她发短信,又默默告诉自己还为时过早,那天晚上就是随便出去喝杯酒而已,不要再过分解读了。然而此刻对方发来了短信,她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激动。

凯特琳听出这话还有这语气都是在模仿她。她冲着乔尔做了一个“等一下”的表情,然后把注意力都转移到帕特里克身上。

只不过是喝杯酒。她心想,我可以找点小乐子,孩子们不必知道,就跟以前是一样的:每周拥有一个做回自己的夜晚,不用跟任何人言说。我不欠任何人任何解释。

“天呐,妈妈!”他说,“我该怎么办!”

她打开了短信:才从上周末回过神来,你来了,我很开心,这周你有时间一起喝杯啤酒吗?

乔尔刚才一路都忙着提醒凯特琳和南希,他最近计划成为西区剧院的音乐剧明星,所以他要先参加学校为一家本地剧院举办的试镜活动。凯特琳只有半只耳朵听他唱独角戏,因为她一边要哄南希在外面说说话,一边要在心里翻一遍冰箱,想想今晚要吃什么。她停下脚步应付帕特里克的电话时,乔尔猛地双手叉腰。

李放浪的眼神、平滑的肱二头肌、门牙间小小的缝隙、T恤的味道,统统鲜活地闪现在凯特琳的回忆里,她甚至品得到酒吧里苹果酒的味道。除此之外,她还回想起自己当时的愉悦与兴奋,李的身体在花天酒地里朝她倾斜,她闻得到他皮肤咸咸的味道。如此肉体感官,她感觉自己好似重生。

“我已经说服他们今天看南希了。”他告知凯特琳,“他们同意让她在两点四十的时候插个队,所以你能两点半的时候带她过去吗?”

凯特琳转过身,看见斯卡利特在里面跟乔尔和南希闲聊。南希微笑着看着她的速写本,而乔尔——好吧,明显是在唱歌。凯特琳看得出来,毕竟咖啡厅里仅剩的一对情侣笑得略不自然。斯卡利特很喜欢小孩,也很会照看他们。

凯特琳望着南希,她坐在医生旁边,双手压在大腿下面,凯特琳等着她开口说话。如果由凯特琳自己决定的话,她肯定会再过一周才带南希来看医生。其实,她知道需要提前预约,所以早就已经把“给医生打电话”写进了本周待办事项里,但星期一早上去学校的路上,她的手机响了,是帕特里克。他还是老作风,硬要什么都管。

我能照顾好我的孩子。凯特琳心想,我能给他们一个全新的开始。

“我叫朵拉,跟爱探险的朵拉(1)一个名字!”兰医生往前一倾,微笑着伸出手,“我五十三岁了,你多大啦,南希?”

(1) 美国英语教学动画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