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住。”凯特琳浑身发冷，她知道自己已经面无血色，血液全都流到心脏里了。“倒回去，南希在室外跟一头走丢了的公牛在一起？怎么会这样？不是你让她出去的吧？”
“你不要担心，就是有几头奶牛从牧场跑到了花园里。呃，还有一头公牛。两只巴哥困在牛群里了，可怜的蜂蜂，我都要吓死了，可南希简直是个英雄！她站在烧烤架旁边的凳子上，喊蜂蜂的名字，然后……”
伊娃终于停下来。凯特琳转头看见帕特里克聚精会神地盯着她，一脸惊恐。事实证明他说得对：凯特琳不接电话真的又愚蠢又危险。
“我当然很紧张，伊娃。”凯特琳不是开玩笑，她脑子里的警钟已经震耳欲聋。奶牛？孩子们应该待在屋子里读书或者看DVD。“永远不要对一个家长说别紧张。”
“不是，当然不是，是她自己出去的。”伊娃支支吾吾，“我觉得……她是去摘花了。要是我们知道有奶牛在，我肯定不会让她去的……”
“哦，那是之前的事了。别紧张，现在都没事了，只不过……”
“为什么你没看好她？”凯特琳尖声喊道，“南希不会说话！她不会求救！你必须随时都看好她！她乱走的时候你在干吗？”
凯特琳的心一下就绷紧了。“什么奶牛？你说她害怕是什么意思？”
帕特里克握住了她的手臂，但她立刻甩开了。凯特琳怒火攻心，她还为留下南希一个人而愧疚，为帕特里克撞见她和李在一起而羞耻，为李目击了这一切而尴尬。她把所有事都弄得一团糟。
“对，但是这次不一样！”伊娃喜不自胜，凯特琳感觉到有种奇怪又不爽的烦躁感在她心头爬行，“我特别惊喜，我没想到她会这么沉着冷静——我以为她会害怕得不行，因为那些奶牛太大了，结果她直接喊出声，蜂蜂就跑过来了，然后……”
“这是为人父母一开始就要知道的道理！”她低声怒斥，“所有人都知道，你不能让孩子离开你的视线，你怎么会不知道？”
“真是太好了。”凯特琳挤出一句话，“但她本来就会跟蜂蜂说话，不是吗？在屋子里的时候？”
“我当时跟乔尔在一起。凯特琳，别反应过激了，拜托……”
“发生什么事了？”帕特里克用唇语说道，凯特琳回给他一个“没什么”的口型，然后转过身。他说她不负责任那句话很伤她的心。
“别告诉我该怎么反应——你根本无法想象我现在是什么感受。”她紧闭双眼，只看得见她那又弱小又沉默又恐惧的宝贝女儿困在一片满是高大奶牛的田地里。坚硬的牛蹄、硕大的身躯、挥舞的尾巴、粘连的大嘴。凯特琳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统统都被扯了出来。“你都知道南希在外面了，你怎么还会只想着你的狗？简直……”
但这是好事，她告诉自己，这是一种进步！很好！很好！
“我当然很担心南希！这根本都不用说！但是蜜蜜已经受伤了，那头公牛又盯上的蜂蜂，而且……”
凯特琳的心像一块石头坠入了深井，落啊落，直到掉在一片黑暗之中。南希在她不在的时候对伊娃说话了？
“别再提你那两条蠢狗了，不准用说他们的口气来说我的女儿！”
“我们刚才在花园里，然后她叫蜂蜂过去！她说得可清楚了，我都不敢相信！”伊娃听起来像是啜泣了一声，“她的声音真好听，凯特琳。这都是因为蜂蜂！我真为他们感到骄傲！”
伊娃沉默不语。
伊娃的话在凯特琳脑子里震荡。“什么？”
“我原本是很相信你的，伊娃。我相信你能照看好我的孩子！”凯特琳浑身发抖，“结果你居然干出这种事，这是你最后一次独自照顾他们！最后一次！从今以后，帕特里克必须也在场。”
“南希说话了！南希特别大声地说话了！”
“凯特琳！”伊娃伤了心，声音也变得微弱，但这也只会让凯特琳更生气——比气伊娃更气她自己。
“怎么了？”凯特琳用余光扫了一眼帕特里克。他站得很近，眼睛直瞪着李。凯特琳走开了一步，帕特里克又立马跟上来。
“要是南希有个三长两短……”凯特琳刚开口，就感觉难受到说不出话来。
“都好！”伊娃听起来气喘吁吁，“刚才发生了惊人的事，我一直都在给你打电话！”
“把手机给我。”帕特里克走到她身边。
“喂，伊娃！”凯特琳不好意思地说，“一切都还好吗？”
“不给！”她别过身，“别再命令我该做什么事情，帕特里克！”
仿佛他们都盯着手机看，手机感受得到似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还是伊娃。凯特琳离开桌子，站直了身子。
“你吓坏了，而且你太无礼了，给我。”凯特琳奋力抵抗，然而帕特里克坚决地从她颤抖的手上夺过了手机。
“别这样。”她说着在包里翻找起手机，“我是在等着他——天呐，你看，我肯定是不小心调成了静音，只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你打的。还有……四个伊娃打的。”
“伊娃，是我。”帕特里克简练地说道，“南希现在在哪儿？她还好吗？”他一边听，一边说，“好，那就好，没事的。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慌，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帕特里克盯着她，显然已经火冒三丈。或者是因为那些建筑工人，或者是因为李，或者是因为凯特琳她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的鬼毛病。
凯特琳瘫坐到座位上，李坐到桌子对面瞪着她。看李的样子，估计他很快也会不喜欢凯特琳了吧。
“所以你解决好了？真棒！好样的！谢谢了。”她这话是真心实意的，但听起来却像是挖苦讽刺。
尴尬如同淋湿的衣服一般挂在他们中间。
帕特里克靠近桌子，认认真真在她面前放了一张打印出来的纸。“不是的，凯特琳。他们忘了把排气扇放进去，还有几个别的问题。”凯特琳看见那上面每一栏都有凌乱的红色笔迹。令她惊恐的是，她心里又升起了从前那种顽固不化的感觉，哪怕她知道是自己错了，她也只想坚持己见，而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这股冲动实在让她心烦。她妈妈为此叫她敢死队成员。
“我是不是该走了？”他做了句口型。
“签字验收呗，看起来已经挺好的了。”凯特琳挺了挺腰背。她真希望刚才没喝那杯苹果酒，现在酒精起作用了。“我只需要再给厨房涂料选几个颜色，就搞定了。”
“对。”凯特琳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她的脸根本动不了，她脑子里只有南希。南希需要她的时候，她不在她身边，没有人在南希身边，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对不起，我今晚必须回去，我需要确保一切平安。”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帕特里克完全无视掉李，“你知道为什么建筑工人要找你吗？”
“当然。”李看起来很不自在，“听起来好像挺糟的，希望你的小女儿没事。”他扬起眉毛，“你……跟他还好吗？”
“别说了。”她话音刚落，又感觉这话也很蠢。真棒，凯特琳，你现在把两个人都惹怒了。“就是……我们待会儿再说这个。”
凯特琳一时间没懂“他”指的是谁。“谁？哦，你是说帕特里克？呃，还好，他只是……他是南希的爸爸。这样吧，我晚点儿给你发短信，希望你表演顺利。祝你好运。”
李瞬间瞪大眼睛转向她。“你说什么？”
“谢了。”李起身要吻她的脸颊，但又收了回来。感觉突然不对了，感觉一切都不对了。“回头告诉你表演精不精彩。”
“啊，行了吧，你们两个。”凯特琳说道。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两个男人围着你争吵不休。更何况帕特里克稳稳当当地站在对的一方。她知道他会默默地把今天的事记上一笔，添油加醋，夸大其词。然后在心里进一步看扁她。“李是我的朋友，我们来喝一杯，他待会儿要演出。”
凯特琳笑了笑，耳朵却削尖了在听帕特里克说话。他还在电话里下达着关于热甜茶、羽绒被、少儿频道的各项说明和指令，语气里充满了冷静和安抚。凯特琳听得怒火中烧，他怎么会去安抚伊娃？他怎么没有怒斥她把女儿置于了危险之中？他现在跟她站在一边了？
“李·特恩布尔。幸会。”凯特琳发觉他的苏格兰口音比平日里重了几分。他是故意的吗？他是觉得自己需要谁来保护吗？她不需要，她现在完全不会对什么白马王子动心。
凯特琳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扎进了手掌心里。假期的好心情都没了，仿佛从来就没好过。生活怎么可以说翻脸就翻脸？想来生活向来如此，每次大难临头的时候，她从没收到过任何警示。
“那你是？”
她回过身跟李挥手道别，但他已经远去了，他在人行道上大步向前，转过街角，消失不见。
“那还是前夫，哥们儿。”
凯特琳感觉胸口压来一团重物，让她透不过气。
“对，我是那种为了解决婚房问题可以绕道行驶两百英里的前夫。”
帕特里克说完话了。他把手机还给凯特琳，然后坐回到桌子边上，往前靠了靠，端详着她的表情。他经常这样，凯特琳总是在想，在他眼里她究竟是什么样子。
“说实话，你是她的前夫。”李说道——又是那种不满的口吻。
“茶？你想喝点茶吗？”他直率地问道，“你的脸都苍白了。”
“对不起，我忘了基本的礼仪了。”帕特里克伸出一只手，有那么一刻，凯特琳还以为他是要扇李一巴掌。但他没有，他极其不悦，却又相当礼貌。“我是帕特里克·里尔登，凯特琳的丈夫。”
“我没事。”凯特琳不假思索地说。
“所以……你不打算介绍一下我们吗？”李不满地问道，口气足以激怒帕特里克。
然后帕特里克就开始了。“我知道你很震惊，我也一样，但是你没必要跟伊娃说那番话。你无权教她怎么照顾我们的孩子，是你自己把他们扔给了她，然后跑来见你的新男友的。”
老天！求你别说“你不打算介绍一下我们吗”，凯特琳心想。
“你有没有搞错？我来这儿是为了跟建筑工人交接的，而且我空闲时间要干什么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她在照顾孩子们，是她自愿的，她……”
李还站在凯特琳的身侧。他往前迈了一步，表明自己是跟凯特琳一起的。他看看帕特里克，又看看凯特琳，傲慢地扬起一撮眉毛。
“不要说了。”通常帕特里克只会生闷气，凯特琳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暴跳如雷，“你用一套标准衡量你自己，用另一套标准衡量别人。你从来都只会考虑你自己，凯特琳，而且你根本都不自知。”
“我没有！我就是回来解决房子的问题的。再说了，伊娃她自己想照顾孩子。孩子们很爱她，她愿意跟他们待在一起。”
“胡说八道！”凯特琳眯起眼睛，“我每天醒来的所有时间都在照顾我的孩子，我今天有半天时间空着，我让一个我信任的人照顾他们，她是他们的亲人，结果却蠢到让他们身处险境！”
“要是伊娃想给你打电话呢？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你是他们的妈妈。”帕特里克扬起手，“哦，对了，谢谢你让我知道了你把孩子们扔在我姐那儿待了一整天。我都没想到你会让她帮忙照顾孩子，然后自己跑来喝酒。”
“伊娃就是犯了个错又怎样？我们都会犯错。”
建筑工人，领班，烦死了。“我放在包里了。”凯特琳说，“我没有故意不接，只是没听见而已。”
“她不能在安全问题上犯错啊！而且她怎么能担心她的狗多过担心孩子——简直疯了。真的，帕特里克，别跟我说你不觉得这很离谱。”
帕特里克一副要开骂的样子。“因为我在跟建筑工人交接！你几个小时之前就该跟他们联系了，结果你电话也不接。”
别说了，凯特琳。一个声音在她脑子里警告道，别再故意跟他作对，然后把你自己推进死路里。
“一个小时吧……”其实都两个多小时了。凯特琳瞟了一眼手表，天呐，都三个小时了。时间过得可真快。“你回这里来干什么？”
帕特里克皱起鼻子。“我不觉得。我当然很惊讶，但是你说伊娃犯错挺可笑的，尤其是在你自己犯了很多错误之后。”
“我没有！”帕特里克深色的眉毛紧皱在一起，“我上午就往这边赶了。我的车停在这条街上，离家最近的位置——停车位真难找。你来这儿多久了？”
“你什么意思？”
“你在这里干什么？”凯特琳挤出一句话，脑子挣扎着想回过神，“你不是应该在朗汉普顿陪孩子们吗？”
“你几周之前就让南希一个人走丢了，而且你还让乔尔不要告诉我。然后上次你想跟你的男友去派对，就把他们留给了……”帕特里克撇起嘴，“你的同事斯卡利特，结果乔尔把房子淹了，南希又被她那本讲火警的书吓坏了。”
他穿着他最好看的那套深蓝色西装，头发保持着清早洗过之后的蓬松。而他的脸色却铁青，写满了不快。
“什么？她没有被吓坏，别瞎编，帕特里克。我们去伊娃家之后你根本都没见过她。”
她看见了帕特里克，他站在酒吧外面的人行道上，盯着他俩。
“没有？我前几天晚上给又笨又粗心的伊娃打电话的时候，她告诉我的。有天下午你很忙，她就给南希读那本书，结果南希哭了。显然那次事故让她受到了精神上的创伤。”
然而就在此刻，凯特琳越过李的肩膀，看见了一个人，她立刻惊愕地推开了李。
凯特琳感觉心被掏空了似的。“我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伊娃不说？难道她隐瞒了很多这样的细节？难道林恩说对了——伊娃就是想趁凯特琳不在南希身边的时候，在她生活里建立起一定的地位？“她应该告诉我的，太奇怪了，居然瞒着我。”
“李。”她叫了一声，趁吻压下来的前一秒，她别过了头。李柔软的双唇擦过她的脸颊，在她眼下轻吻了一下。
“可能她不想让你知道，你的粗心大意竟然产生了这么令人痛苦的效果。”帕特里克言辞尖利，“你出门要么就完全相信别人能照顾好我们的孩子，要么就不要出门。你不能等到事情发生之后，才去定夺别人有没有履行好职责，还怪别人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李深深凝望着她的双眼，她犹豫不决。但正当李俯身要吻她时，凯特琳突然清醒过来。她要阻止这场约会继续往下发展。
凯特琳紧闭双唇，她知道帕特里克说得对。她感觉耻辱烧灼着她的灵魂。
他站起身，凯特琳也跟着站起来，结果绊到了桌子。李一把抓住她，两个人差一点就要拥吻在一起。他俩靠得很近，近到凯特琳都能感觉到李温暖的呼吸。李的手指触碰到她柔软的手臂，她浑身翻涌起一阵欲望。李的身上闻起来有种性爱、夏日和皮衣的气味，总之就是各种能让凯特琳欲罢不能的气味。荷尔蒙在她体内不停地涌动。
“我简直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帕特里克继续说道，“把事情全都丢给别人。就像今天，不去理那个领班，简直太不负责了——他等了你两个小时。他们还有别的工作要做，我还得把会议取消了，专门过来处理。但是你呢？你就是要去酒吧，于是你一走了之。现在又是谁给你的勇气去责怪别人？”他摇了摇头，“有没有搞错？”
“好！”李喜上眉梢，“那我们在路上买点炸豆饼吃。”
“那你就别回来啊。”凯特琳反唇相讥，“让我们自己处理所有事情。哦，我忘了，你已经做到了呢，你觉得跟我们住在一起太麻烦，于是找了一份离我们无比远的工作，你就可以不必来给我们收拾烂摊子了。”
凯特琳想硬下心说“不必了”，却听见自己说了声“行啊”。
“你知道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帕特里克没再说下去，他盯着凯特琳，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她。
“那……”李扬起一撮眉毛，“你想吃点东西了吗？我五点半要到丹尼那儿做准备。”
帕特里克耸耸肩，怒火离他远去，留在他眼睛里的唯有失望。凯特琳感觉自己好渺小，又渺小又愚蠢，但仍旧在气头上。
随后他们又喝了一杯饮料，吃了一些薯片，聊了一会儿天。凯特琳努力把注意力放在他要参加慈善马拉松上，每次他提到他在“康乐中心”工作，凯特琳都默默在心里加一句“健身房”。下班的人潮慢慢填满了室外的桌子，凯特琳知道面对现实的时刻就要到了：要么进入约会的下一垒，要么就趁早退出。
“你到底怎么了？”帕特里克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李拿着饮料回来的时候，她告诉自己要看情况而定。玩得开心一点，他那么热情，难道这还不值得发生点什么吗？
“都是因为你！”凯特琳恨恨地说，“你抽走了我生活里的开心快乐，所以我要来找回它们。”
但我跟伊娃又不一样，凯特琳想着，觉得内心深处搅动着一番抵触。
帕特里克怔住了，像是被她扇了个耳光。她知道自己太过火了，但却又刹不住车。比起恨帕特里克，她更恨自己，不过指责帕特里克要容易得多。
她把下巴搭到手上。房子的事无疑也是一次冲击，赶回家处理破败的房子把一切都毁了。凯特琳在脑海里微妙地想着：换成是伊娃，她会怎么做？伊娃肯定不会有炮友，她只会有送她诗集的大学教授。
“别说我无视孩子们，你才是那个两周才见他们一面的人。”她恶狠狠地说，“你把你的工作远远地排在我们前面。我除了要当妈妈，还要当半个爸爸。”凯特琳语速之快，让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些话来自她脑子里一个她一直不愿踏足的地方，至少当他俩和和气气的时候她不会去想。“你根本不知道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庭生活需要的是什么。”
凯特琳想给斯卡利特发短信，跟她说说这进退两难的境况，但旋即又觉得通过问别人来验证自身的看法，这种行为很幼稚。
“这又是什么意思？”
但是另一个迷茫的声音又在她脑子里反对道：李长得太好看了。这么多年都平淡地过了，干吗要放过一次欢愉的机会？况且他还是个鼓手！凯特琳这辈子就想跟一个鼓手谈一场恋爱，又不必非要嫁给他。
“就是……”凯特琳用力拂了拂头发，“不可能了，帕特里克。我们永远都做不到的，就是因为你……”
太阳躲到了云朵背后，凯特琳这一天的时光也少了些许光亮。
她没有说下去。帕特里克一脸错愕，他眼神困惑，凯特琳的话说不出口，有什么东西阻止了她说出这致命一击。
她不得不承认，事实就是她想象中的李比现实中的李更吸引人。那个白日梦中的李在她想象里生活了好几个月，他围着公园跑步的时候，凯特琳就会想象跟他接吻会是怎样的感觉。现实中的李如此接近她的幻想实属难能可贵。但是她也无法忽视一些问题，李究竟是不是对的人？他们之间究竟有没有心灵相通的默契？他总爱说“说实话”其实无伤大雅，凯特琳说不定还觉得挺可爱的。
“因为我什么？”帕特里克反复问道。
望着李慢悠悠地走进了酒吧，她把头埋进了手掌里。并不是她不喜欢李——她真的喜欢——可就是感觉有什么东西断开了。
凯特琳注视着他，有话难言。
她感觉心里很矛盾。
跟南希一模一样，凯特琳心想，这是来自里尔登氏沉默的力量。他们很清楚他们在做什么，帕特里克只是憋着那些问题不说，然后自己就会去猜他在想什么。但自己这么做根本毫无意义，因为他能轻而易举地看穿。
“没问题，我马上回来。”李咧嘴一笑，从座位上滑下来，凯特琳看见他牛仔裤下又长又壮的大腿若隐若现。
“别那样看着我！”凯特琳再也无法忍受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呃，这次就要一杯健怡可乐吧。”她说着拿起手机，“我得……你懂的，打个电话。”
帕特里克又等了片刻。凯特琳挑衅地扬起下巴，准备好迎接最难以入耳的话。
“不用担心，我们乐器的音量调得特别大，连诺亚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再来一杯？”李指了指她的空杯子。
你是个烂到家的母亲，也是个没用的大人。
“没什么。”凯特琳说，“就是……展示一下我的和声技巧！”她摇了摇头，“说实……说句真心话，我不太会唱歌。”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怎么了？”李困惑地往后一坐。
南希不说话都是你的错。
“啊！”凯特琳忍不住叫出声来。
这些话我无一没跟自己说过，凯特琳想大喊。
“你会介意露营吗？”李笑着往前靠了靠，桌下面他们的膝盖碰到了一起，凯特琳把疑虑抛到一边，“肯定会很好笑，而且说实话，我们还真需要一个性感的和声歌手……”
帕特里克开口的时候，声音是沙哑的，但他没有低下头。他的目光仍然在凯特琳的眼中熊熊燃烧。
“那就太厉害了！”凯特琳呷了一口苹果酒。可能他有点紧张吧，因为这是第三次约会，待会儿还有一场大型演出，晚一点可能还会邀我去他家过夜？“我很喜欢音乐节。”
“是他吗？”帕特里克故作淡漠，却紧张地舔了舔他干裂的嘴唇，“那个男的就是你……以前一直在见的那个人？”
“丹尼正在跟主办方谈，如果顺利的话，他们可能会签我们去他们的一个夏日音乐节上表演。”
“以前？”
第十次了。
“别装傻了，凯特琳。我都知道，是他吗？”
“好，说实话，对我们来说，有点像是实现了一个梦想。”
这个问题悬在空气里。凯特琳知道无论自己此刻说什么，都将改变事情的走向。如果她说“是”，那帕特里克定会悲痛欲绝；如果她说“不是”……那她的表情就会出卖她，帕特里克又会记一笔她是个骗子。
“那就说说你今晚的表演吧。”凯特琳逼自己聚焦李的优点。他的吻、他的鼓技……这一切只关乎玩乐和肉体欢愉，还有……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脱口而出，旋即发觉这才是最差的答案。她相当于说了“是，也不是，我就是个骗子”。
然后她又开始想：我希望南希找到法子告诉了伊娃她午餐想吃什么，乔尔会记得要解释一下她不喜欢食物上有酱汁吗？
帕特里克的神情闪烁了，一波受伤的表情如同炸弹爆炸般划过他的脸庞，凯特琳本能地想要伸出手安抚他破碎的尊严，然后解释给他听。但他的眼神迅速变得冷漠，凯特琳瞬间感受到一股寒意和他的不悦。
别想了，她坚定地告诉自己，因为她知道这迹象可不太妙。
“我就知道。”他说着笑了笑，凯特琳从未见过如此黯淡萧瑟的微笑，“你觉得我总是想得到正确答案，然而，我也不是一直都这样。”
可是他老是在说“说实话”，已经到了凯特琳很想大喊“你不必一直都说实话，你又不是朱迪法官(3)”。
他们沉默无声地坐着，两个悲凉的人被周末喝酒寻欢的人潮包围。凯特琳知道他们离婚过程中“和平分居”的阶段已然告终。她很害怕，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李今天帅出了新高度。他穿着深蓝色连帽卫衣，外面套了一件旧皮夹克，脖子上露出柔软的肌肤，让凯特琳有些无法自拔。显然他下班之前洗过澡了，因为他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湿漉漉的光，而他端着酒杯的手腕上还戴着三条皮手环——凯特琳对男士首饰毫无抵抗力。除此之外，他对这次约会显得尤为激动，不断抛来暧昧的神情，像是在说：“很棒，不是吗？”
(1) 美国摇滚乐队。
她也微微一笑，想让自己停止数数，但她自知做不到。
(2) 美国民谣歌手。
这是你第九次“说实话”了，凯特琳心想。
(3) 美国法庭真人秀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