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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左右为难 A Quandary Over Next Steps

“对他开一枪后逃跑,”邦蒂气喘吁吁地说,她靠着我坐在沙发上,抚平自己的裙子,“说实话,艾米,我知道那件背心看上去像疯子在停电的时候织的,也确实会让他对你产生些许不满,但跟别人私奔简直是罪大恶极。“

“贝蒂·戴维斯,”我说,“对于埃德蒙,她会怎么做呢?”

“可不是嘛!”我附和道。

瞬间,我的肺像是被火点燃了,我们俩都剧烈地咳嗽起来。过了一会儿,我擦了擦眼睛,试图振作起来。

事实是,我很爱埃德蒙,至少我自认为爱他,而且我们在一起好多年了,所以订婚看上去也是水到渠成。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让他改变了心意,不想结婚了呢?是我的过错,还是温迪太完美了无法错过呢?我不知道哪个才是对的。

我闻了闻威士忌。邦蒂急切地看着我,举起了她的酒杯,我也一样。接着,我们像是内行人似的来了个一口闷。

我听上去就像是给伯德太太写信的读者之一。

邦蒂把酒水递给我。我敢打赌,贝蒂·戴维斯不会难过的。实际上,我断定她一开始就不会跟埃德蒙订婚。他对她来说,有点过于理智了,反过来说,他也认为流行女演员太招摇。毕竟,我说了自己想成为战地记者的梦想就被他嘲笑得不行。

坐在冬季昏暗的客厅中,我在考虑要不要冒险再喝一杯。现在,灼热感已经散去,好像味道也没那么糟糕,我确实觉得它有某种哲学意义上的帮助。

现在是下午三点二十分,我们俩从来都没碰过威士忌,更别说是在大白天了。或许贝蒂·戴维斯[1]整天都这么干,要不是埃德蒙抛弃我,这应该是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我根本没发现他变心了。我怎么能丝毫未察觉呢?我双手抱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我觉得自己愚蠢极了。我很受伤。

我朝壁炉上的电报点了点头。

“我可以给你搞一杯威士忌苏打。”喜欢看美国电影的邦蒂说。

“我在想,温迪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说。

她揭开了饮料柜的盖子,一个球形的盖子,又大又丑,邦蒂的祖母却以为我们会觉得这很具现代感。邦蒂和我之前就有约定,一旦德军攻占伦敦破门而入,我们就把这个容器对准他们从楼梯上推下去。大英帝国的全部内涵都体现在了充满朝气的橙色器具上,我们认为德军会非常愤怒。

“我敢打赌,她一定糟透了。”邦蒂答道,虽然毫无证据,但她对我忠心耿耿。

“我去给你拿点喝的。”邦蒂说。在人生最美好的阶段,我们没怎么喝酒,然而,今天过得也不怎么顺利,或许是个畅饮的好时机。

我们俩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考虑着事态的严重性。

膝盖有点抖,我重重地坐了下来。

“我得告诉大家。”我说。

“或许他没收到吧。”我说。

邦蒂表现出同情,“他们会理解你的。说实话,每个人都希望帮助你,让你开心起来。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告诉他们。反正我得告诉威廉,”她说,“他肯定想替你杀了他。如果你哥哥没有提前干掉他的话。”

她又说对了。虽然我的编织技巧糟糕透顶,但我可以为你织任何你喜欢的东西,那件背心可花了我很长的时间。

我勉强挤出笑容,开始列名单。我听上去没有期待的那么坚强。

“他怎么能这样呢?你才刚刚给他寄了那件背心。”邦蒂的语气听上去像是我为他搭建了一辆坦克。

“妈妈、爸爸、奶奶和韦弗尔牧师。”

邦蒂说得没错。我挣扎着想让自己慢慢接受这个事实。在过去的几周内,埃德蒙安静得出奇,没什么来信,而我对自己说,他是去战场打仗的,这比整天担心他的安危要好。我从来都没想过他会爱上别人。

韦弗尔是我们的牧师。他有痛风,一只眼睛不怎么好,但如果你分辨出应该看着哪只眼睛说话的话,一切就很完美。他肯定觉得,被解除婚约会令人非常难堪。

“嗯,是啊,当然。”邦蒂点了点头,拼命地想要融入当下的对话。接着,她放弃了,说道:“但他简直就是个恶棍。”

实际上,告诉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好过。爸爸会说:“艾米,这个男孩真的是一等一的大笨蛋。”而妈妈会插嘴说:“我不觉得咒骂有什么用,艾尔弗雷德,但我必须说,埃德蒙确实很傻。”

“那个,”我最终缓了过来,“埃德蒙一切安好,没有死,我们必须为他感到高兴。那很棒。”

总而言之,这似乎有些难以承受。

我试图冷静地思考。埃德蒙没事就是最大的安慰。但除此之外,我好像感到肚子上挨了一拳,我真的病了。

“小邦,”我说,“我要成为一个老处女了。”

在她愤怒地撕毁电报前,我拿回电报放在了壁炉上,这种做法明显不合适,因为这看上去像在最后时刻邀请你参加一个激动人心的仪式。我想,对温迪来说,它或许就是这种象征吧。

“别这样,”邦蒂反驳说,“你还有机会。”

邦蒂善于将一件事情解释得特别清楚。

“不,我已经错过了机会。我只能孤独终老了。”

“……爱上了温迪。周六结婚。不伤感情。就此别过。附注……”邦蒂突然停下来,抬起了头,“艾米,他甩了你。真是一头蠢猪。”

我努力让自己消化被埃德蒙抛弃的事实,忍下这口恶气。没有人喜欢一个自怨自艾的人,即使被压垮了,我也会向前看。毕竟,我是那个梦想着奔赴现场做记者的人。我不能躲在角落里动不动就哭。

她开始大声读出电报的内容,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明智的做法,因为她看上去已经气疯了。

我一用力,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边说话一边在客厅里踱来踱去。

“电报?”她尖叫起来,“他没死,给你发什么电报!”

“我不准备再提这档子事了,小邦。从现在开始,杜绝婚姻话题。我将专注打拼事业。”

邦蒂把柠檬边的手帕塞进袖子,就好像是这件烦人的物件导致自己被误导而浪费了感情。

“太棒啦!”邦蒂说,完全忘记了我最近堪称灾难性的职业选择,“谁要去关心那个恶心的埃德蒙!”

我张着嘴盯着她。我没打算强装坚强,虽然已经尽全力了。

她又喝了一大口威士忌,站了起来。

“他过得那么好,为什么要给你发电报?”

“很抱歉,”她气喘吁吁地说,“我觉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我把电报递给她,想着该说些什么才合适。她看了电报内容后,反应很激动。

我拍了拍她的背,但无济于事,于是,我打开了收音机希望能帮她缓解一下。

“什么?”邦蒂的眉毛夸张地拧在一起,“我以为他死了。”

现在去消防站接线员的换班太早了,喝完酒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了制服,梳理起目前的状况来。尽管我把眼泪忍了回去,努力装得很勇敢,但事实上我被压垮了。我坐在床上,旁边放着带回家的一沓杂志,多希望自己能睡上一个月,一觉醒来后,所有的事情都变好了。我连自己的未婚夫都留不住,竟然还想给《女性挚友》杂志来信的读者提建议,有点自不量力了吧。

“不,”我慢慢地说,“不,上面没说那个。实际上,小邦,他跟一个护士私奔了。”

我完全没有资格,尽管什么忙都帮不上,但我想最起码可以给予她们同情,让读者们知道,她们不是孤军奋战。我只是被无情地抛弃了,但我有朋友和家人可以依靠,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是我最坚定的支持者。当我坐在自己的卧室难过时,邦蒂正在隔壁的厨房里用仅存的肉酱做我最爱吃的三明治,希望能让我高兴一点。尽管把埃德蒙的事情告诉父母有些困难,但我知道,他们会听我的话,并会安慰我说事情总会变好的。西尔玛以及消防站的其他姑娘会告诉我埃德蒙是个超级大笨蛋,反正她们从来都没喜欢过他。或许这个过程会很煎熬,但我有很多倾听者,不需要自己一个人熬过去。

“他表现得非常英勇吗?”她问,显然希望了解有关埃德蒙可能死去的更多消息。邦蒂很善于处理危机事件,却没什么耐心。

如果一个听众也没有,该多悲哀啊!如果除了向杂志社的一个完全的陌生人写信寻求安慰和建议之外,别无选择呢?然后,经历万难之后,他们根本不理我也不回信。那会让情况更加糟糕吧。

邦蒂关上了收音机,刚刚播放的是一首鼓舞人心的曲子。跟所有人一样,她知道来自海外的电报肯定没什么好事。

我擦干了眼泪,擤了一大把鼻涕。我不能再这样闷闷不乐地坐着了。埃德蒙抛弃了我,我感觉自己一无所有,但他还活着,而且在电报里看起来兴奋极了,所以我只好祝福他,然后继续生活下去。我已经比很多人要好得多了,而且,就像妈妈经常说的,奶奶被关了半辈子,不是为了让今天的女人无所事事等着男人来照顾她的。

邦蒂看上去很苦恼。“你想要坐下来吗?”她说,“或许我要坐一下。是埃德蒙吗?可怜的,亲爱的埃德蒙。”

没错。

“不用了,谢谢。”在一个极难的处境下,我还是保持礼貌地跟她说。

“没错,”我大声喊出来,“来吧!”

她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了我。手帕漂亮又干净,绣着柠檬色的边。

我擤了鼻涕,随后从包里拿出了读者来信、钢笔和笔记本,又伸手拿了那沓杂志最上面的一本。我翻到倒数第二页的读者问答版面,取下笔帽,开始记笔记。他们给出的建议很实际,大多也富有同情心,他们回答了很多伯德太太绝不会接受的问题。那些在男人面前失去理智的女人、被男人伤害的女人、担心男人的女人,为孩子忧心忡忡或受够了自己的父母。有些读者确实很傻,但没有一封信是伤风败俗的。还有一些杂志承诺会给她们回信,解释一些不能刊登出来的问题。

“我真的很抱歉,”邦蒂重复道,“你需要手帕吗?”

我看了看从《女性挚友》带回来的几封信。比起那些被成千上万人阅读的大篇幅的彩色杂志,帮助一两个寄来邮票和回邮信封的读者是微不足道的。

实际上,电报上说埃德蒙的状况非常好,这反倒让我对于接下来该怎么做左右为难了。我很开心得知他没有被德国人一枪打死,但剩下的内容让我很难振奋起来。

《女性挚友》真正需要的是刊登一些得体的建议,让更多的读者看到。我希望伯德太太可以看看其他杂志。

然而,这并不是我所担心的事情。

我重读了带回家的那封来自“困惑者”的信,她的未婚夫对她丧失了兴趣。“他说他是喜欢我,但谈不上痴迷。”埃德蒙对我的感觉也是如此吗?如果让我讲实话,我对他的感觉也是如此吗?突然间,我大大松了一口气,因为我们不用结婚了。要是他没遇见温迪,而是出于责任跟我结了婚,那会很可怕的。或许事情都存在好的一面。

在我打开信封看到里面的五行字时,邦蒂来回徘徊着。

我准备好怎么回复“困惑者”了,我决定先打个草稿,来点鼓励人心的建议。但信里既没有回信地址,也没有信封。我的胜利希望顿时破灭了。终于有我能自信满满地理解并且有可能帮上忙的来信了,现在却没法回信。

我觉得自己的脸色瞬间煞白。我看了看邦蒂,又看了看信封。接着,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心烦意乱地把信丢到了床上。

埃德蒙。

糟糕的一天加上一大杯威士忌,让我对事情产生了一种乐观的态度。我们为什么不尝试帮一下“困惑者”呢?或者其他看《女性挚友》的处于相同处境的姑娘?伯德太太估计都不在乎。她甚至都不会注意到多出来的一封信。

“艾米,很抱歉。”她说,还没等我摘下帽子,她便递过来一个信封。是一封寄给我的电报。我们从没收到过电报。我脑子里只能想到一件事情。

但如果被发现了呢?

邦蒂没有睡觉,而是穿着她平生第二好的一条蓝色裙子满面忧愁地站在壁炉边。

不,风险太大了。不顾后果的鲁莽举动。就好像是深入敌后,在敌人眼皮底下发密报。只有最疯狂或是最勇敢的战地记者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结束了《女性挚友》上午的工作后,我回到家,包里藏着一小沓信,腋下夹着一堆从报纸经纪人博恩先生那里得来的女性杂志。刚才下了一阵暴雪,我在大厅地上使劲跺了跺脚。上楼后,我把鞋里塞满报纸,以便吸干水分。就在踢踢踏踏上了三层楼后,我大声跟邦蒂打招呼,却没有回应。也许她又上了个晚班正在补觉。我继续上楼,来到了客厅。

自从收到埃德蒙的电报后,我第一次笑了。

我和邦蒂之间没有任何秘密。你不可能向自己的终生密友隐瞒任何事情。我肯定,她不会同意我的计划的,但我就是特别想告诉她。我希望,如果自己将帮助这些人的理由解释清楚的话,她会理解的。

[1] 贝蒂·戴维斯(Bette Davis, 1908—1989):美国演员。

Dear Mrs.Bi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