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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亲爱的“一片混乱” Dear In A Muddle

当然了,下一封信来自一位想要离婚的女士,我不情愿地剪碎它并丢进了垃圾桶。一直看到最后一张明信片,明信片全部由粗体字构成,内容单刀直入。

我立即开始处理当天的信件,马上得到了收获,因为第一封信就是向伯德太太咨询战争储蓄邮票的事。这个内容不错,很安全,所以我今天开局很顺利。第二封信来自一位刚刚罹患甲状腺肿大的太太。虽然我不属于那种神经质的人,但信的内容读起来还是有点沉重。我对着列表再三确认,然后决定,如果我们能够去掉信里的一些医学术语,或许能过关。

亲爱的伯德太太:

克拉伦斯朝她那边瞥了一眼,被刚才的话吓住了,尴尬地挥了挥手便匆匆离开了。

您知道怎么瘦脚踝吗?现在一切还能忍受,因为我白天穿着皮靴,参加活动只能穿晚礼服,但是夏天太痛苦了,我快受不了了。求求您给我点建议好吗?

“快去干活吧,克拉伦斯,”凯瑟琳温柔地说,“要不然伯德太太就要问你话咯。”

不幸的双腿敬上

“他们打不过我们的小伙子的。”我说,知道这会让克拉伦斯开心一下。

我替“不幸的双腿”感到难过,因为目前的生活已经够有挑战性的了,还不能尽情享受长礼服带来的那一点点的乐趣,但她确实解决了我的一个难题。我已经有足够的信可以占满那期杂志的读者问答版面了。

“莱克小姐,有你的包裹,”他说着转过身背对凯瑟琳,希望能轻松一点,继续说道,“我们在阿比西尼亚活捉了他们。”好像这两者存在什么关系似的。

把信都装进伯德太太专属的牛皮文件袋后,我从凯瑟琳办公桌边上挤过去,走进跟平常一样空无一人的过道,这里时常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煮白菜和肥皂的混杂味道。这种气味不怎么好闻,我将它归咎于破旧的管道。

克拉伦斯的表情看上去就像巴不得就地死去一样。

伯德太太外出参加“疏散猫咪”会议了,我把文件夹放在她的办公桌上,便去了美工部告诉马奥尼太太。截至目前,我已经在规定时间之前完成了任务。她正在向布兰德先生解释如何制作一款简单的香肠调味料,我兴奋地加入了他们的对话。我很喜欢他俩,虽然对没能共享原来的记者室感到很遗憾,跟他们在一起肯定比关在我们那个脏兮兮的小房间有趣得多。

“你好,克拉伦斯。”凯瑟琳说。

马奥尼太太让我去催一下柯林斯先生负责的影评专栏,我只好不情愿地离开了这场对话,敲了敲后者的门。对于他反常的行为,我仍旧很警惕,但今天,他看上去心情不错,而不像往常那样独自坐着沉思静默。

“早上好,克拉伦斯。”我说。

“莱克小姐,是你吗?”他头也没抬地说,“进来吧。”

“早上好,莱克小姐,”简单的一句话就跨了三个八度,“奈顿小姐。”他补充道,嗓音尖厉得都能跟蝙蝠对话了。

我很快就了解到,在半昏暗、周围一片混乱的环境中工作,周围一片混乱就是他自己的做事方式。我早就习惯了他的手稿——凌乱不堪、皱巴巴的,偶尔是撕成两半后又粘在一起。其中一份手稿上,他草草写了整整半页纸后,又重新开了个头。尽管他很愤世嫉俗,但我还是认为他很看重自己的作品,不会随便拿些老掉牙的材料糊弄了事。

每当她不经意的视线扫过来,克拉伦斯便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他直接把要跟她说的话全部对准我。

“所以说,”他说,“怎么样?你已经比前两任文员撑得久了。亨丽埃塔没刁难你吧?”

作为朗塞斯顿最敬业也是最腼腆的信差,克拉伦斯今年刚满十五岁,但身高已经长到5英尺10英寸了,不稳定的皮肤状况令人难受,他一天会过来几次。他对战争抱有强烈的兴趣,对凯瑟琳则陷入无可救药的迷恋状态。

柯林斯先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直呼伯德太太姓名的人。

“那好吧。”那个声音说,乍听上去很惊慌,接着又变成了女高音。

“每个人都很友好,”我客套地说,“我正在学习有关读者问答版面的工作。”

“进来,克拉伦斯。”凯瑟琳说。

“嗯,”柯林斯先生说,“凯瑟琳跟我说过,填满那一页确实挺难的。”

“那是克拉伦斯。”凯瑟琳说,这时一个尖尖的嗓音喊了起来,“第二批信件,”紧跟着变成了一个深沉的嗓音,“投递,奈顿小姐。”

我点了点头,心想他知不知道那些读者来信被扔掉的情况呢?

一天早上,就在我接手新工作的几周后,走廊里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撞击声和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

“信件有很多,”我说,“但大多数,伯德太太不愿意回。有些人真的陷入了困境,但她说她们只会让人感到不愉快。”

由于伯德太太负责的慈善活动很多,所以她外出的时间要远远多过在办公室。她每次出门参加会议前,我们都会听到走廊里传来一声巨大的吼叫,那是她在宣布自己的目的地以及预计返回的时间。我花了好久才适应,就像有人大吼“地铁上下铺——三点十五分”时总会让人吓一跳。

“她是这样的,”柯林斯先生说,“我必须澄清,我对这个一窍不通,所以我一直坚持写小说。编故事在一定程度上比解决实际生活问题容易多了。”

凯瑟琳逐渐将柯林斯先生大部分的活儿派给了我。她更愿意打印那些样式和伯德太太在美容方面的建议,毫无疑问,这些建议非常奏效,大多都是让人不要化妆,或是将一些让人心惊的东西混成泥敷在脸上。柯林斯先生负责写专栏和小说,我不得不承认,即便这跟记录英国皇家空军在托布鲁克附近攻打轴心国轰炸机的新闻完全不同,但比起上一份打印法律文件的工作,还算得上一个不错的转变。

我瞟了一眼书架。白兰地酒瓶仍在原处。

很难不感到沮丧。在《女性挚友》的这段短暂时间里,我明白,“不开心的妻子”并非个例。我不会天真到以为世界上不存在此类难题,但显而易见的是战争让这一切变得难上加难。对于大多数问题,我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但我确信,一个友善的回复要好过沉默。我痛恨自己不得不把信全扔掉。

“我为她们感到难过,”我想到了“一片混乱”悲伤地说,“帮不上她们的忙真的是太遗憾了。”

这是最悲伤的一封信。我不禁好奇该怎么给她建议,但“不开心的妻子”本身绝对没有错,或许伯德太太会对她表示同情?我把这封信跟其他两封平淡无奇的信放在一起,交叉手指祈祷着,但还是没戏。一道长长的红线画过整封信,伯特太太在上面写“否”的力气大到墨水都喷溅出来了。除此之外,她还在旁边写了大大的“婚外情”并在下面画了三道线。

柯林斯先生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看上去他并没有刮胡子。接着,他又向前靠了靠。

不开心的妻子敬上

“别丧气,艾米琳。从我还是个男孩的时候,亨丽埃塔就开始负责这个问答版块了。恐怕你永远也改变不了她。说句公道话,我们亲爱的代理主编让我负责故事和专栏,是因为她知道我会做下去,并且会尽全力做好。信不信由你,我真的希望人们喜欢这些故事。”

请您刊登我的信好吗?我不敢让您给我家回信,怕被他发现。

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我点点头,开始说自己多么喜欢他的作品,但他挥手打断了我。

我已经跟一个自认为很爱我的男人结婚五年了。现在他却告诉我,他爱上了一个在服役期间认识的女孩。他说他不会离开我,但我知道,他们周末一起出去度假了,而现在我发现那个女孩怀孕了。我不能忍受跟他继续生活下去。我该怎么做?

“这算不上文学,”他说,“天知道,竞争对手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可怜的杂志社也朝不保夕。但坚守的几个人都在全力以赴。看看布兰德先生的插图,多美啊,真的。艾米琳,别担心亨丽埃塔了。只管尽力去做,做到尽善尽美。我保证,终有一天,你会看到回报的。”

亲爱的伯德太太:

他挠了挠后脖颈,然后伸展着双臂,好像是要打哈欠似的。“上帝啊,我怕是把我俩都搞烦了。说教结束。莱克小姐,找到你所擅长的,然后精益求精。这才是关键。”

沃森小姐听上去是个正派的人,她的男友也是。我觉得这算不上什么可怕的罪恶,毕竟都已经过去了,而本来可以保持缄默的他,却将真相一字不漏地向她坦白了。我碰了碰运气将信交给了伯德太太,但她死活不接受。我拿到了被撕成四片的信,上面还用红色墨水写了“亲密关系”并圈了出来,再加了一个大大的“否”字,看得出她很恼怒。

他低头看了看乱糟糟的桌面,我知道,这是他想要恢复工作的信号,于是我传达完马奥尼太太的消息,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奇怪的是,我甚至觉得自己受到了些许鼓舞。

D.沃森(小姐)

莱克小姐,找到你所擅长的,然后精益求精。

不胜感激。

受到一个喝白兰地的愤世嫉俗的中年人的鼓舞确实很奇怪,更何况他好像比我更不满意自己在《女性挚友》的工作,但实际上我真的受到了启发。柯林斯先生对于故事的看法是正确的,他从未让《女性挚友》的读者失望过。故事中的英雄勇气可嘉,女英雄们胆识过人,而且结局总是圆满的。这比伯德太太处理问题要有远见多了。

求求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凯瑟琳在我的桌上留下了一张字条说她出去办事了,所以我就一个人坐着,咬着铅笔头思考着。

我今年二十一岁,深爱着一个同龄的男孩。我知道他也爱我,而且他在被派往海外之前,已经向我求婚了,但我不确定要不要答应他。因为他告诉过我,自己曾经跟另一个女孩有过亲密关系,即便这发生在我们相识之前,我应该原谅他曾经跟别人亲密过吗?

我并不清楚自己擅长什么,至少现在还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想成为一名战地女记者,向人们传达重要新闻,并且以某种方式取得改变。然而现在我被困在《女性挚友》杂志社,甚至对伯德太太有能力改变的一小部分人的诉求都视而不见。

亲爱的伯德太太:

只管尽力去做,做到尽善尽美。

我还是想要做点什么。“一片混乱”并非唯一寻求帮助的读者,而“伯德太太不能接受的列表”几乎将所有求助的人都拒之门外。

然后我作出了决定。我的心跳加速,一边想着自己打字到底能有多快,一边往打字机里塞了一张白纸,随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片混乱”的来信。像“不开心的妻子”等人的问题,我尚且无法应对,但我知道应该如何给“一片混乱”回信。我曾见到我的朋友基蒂陷入同样的困境,在事态恶化时,我几乎没帮上什么忙。

《女性挚友》或许不是我理想中的报业工作,但至少,它跟《纪事晚报》在一幢大厦里。总有一天,《纪事晚报》会抛出橄榄枝,而来自伯德太太优秀的推荐信可能就是决定性的一步。凯瑟琳提到过,她和奥弗顿爵士是私交甚好的朋友,所以你永远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我又看了一遍“一片混乱”的来信,咬着嘴唇,努力像那种人们碰到困难时转而寻求帮助的有经验者那样思考。一个友善且真诚待人的伯德太太版本。如果被发现,我就真的完蛋了,可我至少要试一下。我开始打字,用一种类似伯德太太那种言简意赅的说话方式,但没那么残酷。这比想象的要容易得多,我告诉“一片混乱”,不管去不去看电影,她都不能以任何方式去报答她的小男友。她应该坚持自己的立场,如果他离开她,那就是他自己的损失。

“一片混乱”的信还躺在我的抽屉里。我真的特别想帮她,但凯瑟琳已经将规矩讲得清清楚楚,我知道伯德太太是绝对不可能回信的。我甚至考虑过自己给她回信,或许是以一个朋友的立场,但那也是不可能的。首先,“一片混乱”会好奇我究竟是谁,而且,万一被伯德太太发现了,又该如何是好?

我差点产生了伯德太太也会同意的错觉。

在杂志社,伯德夫人的标准导致她朝几乎所有的事情大发雷霆,特别是大多数令她失望难过的读者。我期待着出现一篇可以慢慢暴露问题的文章,并且对于有趣但可以接受的来信保持着坚定的乐观情绪,虽然信件总是寥寥几封。刊登最多的内容无非就是为了鼓舞士气劝她们加入青年俱乐部。

但在信的结尾,我停下了。我到底应该怎么署名?

但我相信了他们的话,并且决定坚持自己的看法,说自己一点也不担心。邦蒂的男友威廉是个消防员,比起她,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好的努力了。可怜的邦蒂经常装出一副大无畏的表情,虽然我们都知道这份工作危险无比。当军队因为他有趣的耳朵沟道(里面的部分——你从外面看不出来)而拒绝招他入伍时,比尔加入了消防队。在埃德蒙和我哥哥杰克参军离开后,他的心情真的糟透了,但他确实干得很出色。几乎每天晚上,邦蒂都看向窗外,想着她的男友不得不面对的爆炸和火灾等一系列糟糕情况,与她相比,我就更不能在埃德蒙身上过度慌张了。

我听到走廊的门被推开了。可能是凯瑟琳办完事回来了。我不能冒险让她看到我所做的一切。我把纸从打字机上撕下来,抓起我的钢笔,急匆匆地写道:

接下来的几周里,我投入到了各项事务中,尽力把事情做到最好。当我告诉邦蒂我找的工作不是《纪事晚报》而是《女性挚友》时,她给予了极大的支持,还说她认为这听上去一样棒。消防站的西尔玛、琼和年轻的玛丽也觉得这是一份很棒的工作,并且能够做出一番成就来,这给了我不少鼓舞。我给埃德蒙的信中将其描述成了一个荒诞的故事,还带着点悬疑色彩,希望他可以看到有趣的一面,但他没有回信。事实上,除了一月中旬寄来的一张圣诞短笺之外,我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我开始担心他是不是陷入了什么麻烦。我不想显得大惊小怪,所以只是在跟邦蒂和威廉出去吃烤梅干面包时提到了一次,但我看得出,他们也有同样的担忧。邦蒂立即说,如果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军队总会通知我的,所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然后比尔又接着说,别担心,艾米,埃德蒙可是钢铁男,厉害得很。然后他们彼此使了个眼神,以为我没注意到。

祝你好运。

Dear Mrs.Bird

亨丽埃塔·伯德太太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