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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我是艾琳·特雷德摩尔 My Name Is Eileen Tredmore

“没事的,凯瑟琳,”我赶紧打断她的话,“谢谢你,不过没关系。这全是我一个人的错。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伯德太太,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我不能让凯瑟琳因为我而被责备。我被解雇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但如果我把自己的朋友都拖下水,那就不好了。

我往办公室走,想要拿回自己的外套和帽子。我真的不确定,她是否会叫保安或亲自把我扔到大街上。

“也许,伯德太太,”她低声说,“这是一个愚蠢的错误?我相信艾米琳没有任何……”

但伯德太太什么也没做。

凯瑟琳开口了,十分感谢她,但这远远超过了她的职能范围。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吼道,终于丧失了理智,“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一走了之吧?莱克小姐,你疯了吗?”

我手里还握着订书机,五分钟前我还拿着它挥来挥去,炫耀着逗别人开心。现在手心里全是汗,几乎都要握不住它了。我经常会想,如果自己被发现会发生什么,但我从来都没想过,这会对我的朋友们产生影响。

她的脸现在涨得通红。

现在听上去荒唐极了。

“几封?”她不屑地说,“你回了几封信?”

我对这事已经习以为常了。虽然我署的是伯德太太的名字,但关心和建议的话全部出自我口。我还认为这很正常。伯德太太看都不会看这些信,所以我就出手帮忙了。

凯瑟琳绝望地看着我,明显希望我的答案是“只有一封”。

话一出口,就显得更加苍白无力。一个人写了整封信,署了别人的名字,写上地址寄出去,还好意思说自己没想冒充另一个人?

“我不确定。”我说,这是实话。我心里默算了一下。真要加起来,数目还真不少。“呃。差不多。大概……三十封?或者再多一点点?”

“我真的非常抱歉,伯德太太,”我重复道,“我没想冒充您的。”

我感觉自己脸都红了。如果别人认为这是因为我的内疚造成的,那他们就错了。我脸红只是因为数不清而已。

如果我觉得坦白是个好主意,那就大错特错了。柯林斯先生和凯瑟琳转过身看着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凯瑟琳明显是受到了惊吓,但柯林斯先生的表现更糟糕,他看上去完全被吓坏了。

我更不敢想之前偷塞进杂志的信件了。如果被伯德太太发现,我不敢想她会怎么做。

“对不起,”我用最小的声音说道,“是我,我本来是想帮忙的。”

“三十封?”凯瑟琳倒吸了一口气,眼睛瞪得跟圆盘一样大。甚至连伯德太太都吓了一跳。

除了坦白,别无选择。

“天哪,艾米。”柯林斯先生低声说,伯德太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真的,莱克小姐,”伯德太太说,“这案子还不用请阿加莎·克里斯蒂出面,对吗?除非你还能提供另一个牵扯其中的人?”

我没脸看他。他低着头不肯看我,直勾勾地盯着地板。

她向我步步紧逼。

我不得不承认,三十封听上去确实是太多了。你不能将此解释为善意的错误。我背着所有人干了如此恶劣的勾当。

“伪造我的签名。很恶劣,”伯德太太痛斥道,下一秒就要破口大骂了,“特雷德摩尔太太考虑周全,把她女儿收到的那封信一并附在其中,是《女性挚友》抬头的信纸,上面用蓝黑色钢笔署了亨丽埃塔·伯德太太的名字。我肯定没有写过这封可怕的回信,我也从来不用这个颜色的笔签名。不过,我相信,莱克小姐很喜欢用这个颜色的笔。更别提你,莱克小姐,是唯一一个能够翻阅我的读者来信的人。”

伯德太太设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知道了,”她说,“所有这些信,全署了我的名字?”

“我……”

非常不幸,我点了点头。我想说,这些回信都是写给我希望我,我们,《女性挚友》能够帮助的人们的。有好几个人都回信致谢,包括那两个被我偷塞进杂志问题的反馈,她们因此而受到鼓舞。而且事实上,不管她妈妈怎么想,多莉·沃丁斯基嫁给了自己深爱的人,过上了幸福无比的生活。但我不可能这样说。因为在《女性挚友》杂志社走廊冷冰冰的灯光照耀下,冒充他人写信,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本质上都是错误的。

我的头脑开始疯狂地转动起来。伯德太太究竟是如何断定此事因我而起呢?更确切地说,我该如何为自己辩护呢?

“莱克小姐,”伯德太太说,“你意识到这问题的严重性了吗?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欺诈、诽谤、污蔑人格……警方确实会严肃处理此事的。”

“我想你会明白的,柯林斯先生,”她说,“莱克小姐在玩一个小把戏。”

“警方?”我尖叫道。

伯德太太最终不再恶狠狠地盯着我了。

“当然。”

他停了下来,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梳着头发,对伯德太太说:“伯德太太,我很抱歉,但我不是很明白。”

伯德太太停顿了下,还没等她再次开口,柯林斯先生插话道。

“您应该知道,”柯林斯先生念道,“几周前,我女儿跟一个她认为深爱的二十一岁的男人私奔去苏格兰了。违背了我们的意愿,未经我们的许可,还有,我最近才发现,这是您提供的建议。”

“那个,大家先等一等。我们先好好、好好地静一静,”就在他说的同时,伯德太太怒视着他,“亨丽埃……伯德太太,拜托,”他纠结着到底要怎么说才好,“莱克小姐是个非常愚蠢的年轻姑娘,”他瞪了我一样,跟她一样愤怒,“但我相信,我们不需要警方插手就能解决这个难题。”

我原以为她能说服自己的父母。

看得出来,他的脑筋正在高速运转:“毕竟,这或许会导致,呃,公关问题。对。这会给朗塞斯顿出版社带来更致命的打击。”

我吞了吞口水。我的喉咙干得要死。就算是战时,十七岁结婚还是太年轻了。我压根没想到多莉会这么年轻。年轻到需要父母的许可才能结婚。她在信里写道:“我一直在担心妈妈,但您帮我找到了力量!”

这是一场激动人心的争辩,我真想冲上去抱抱他,感谢他为我做出的努力。

“沃丁斯基太太是我的女儿。她叫多莉·特雷德摩尔,今年十七岁。直到上个月,她还和我的丈夫以及我共同生活在米德尔塞克斯郡乌克斯布里奇的家里。”

“我相信,”他最后说,“我们可以在朗塞斯顿出版社内部好好解决这个问题。”

柯林斯先生试探性地清了清嗓子,继续念着。

“我已经通知奥弗顿爵士了。”伯德太太说。

“继续念,柯林斯先生。”伯德太太说。

奥弗顿爵士。现在我感到不舒服了。那个掌控全局的男人。那个我愿意付出一切想要给其留下印象的人。

柯林斯抬头看了看伯德太太,又看向了我。我的脸色绝对比伯德太太还要苍白。所有的血从我的脸上唰地冲了出去,我不得不大口喘着气才能防止自己晕过去。一听到名字,我就知道自己最终还是被抓包了。

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但柯林斯先生没有放弃。

“亲爱的伯德太太,”他开始念道,“我是艾琳·特雷德摩尔太太。我相信您之前跟我的女儿米尔切斯洛·沃丁斯基太太,通过信。”

“那好吧,”他说着,一副英雄似的姿态,想要同时显露出尊敬、魅力和关心的态度,“奥弗顿爵士会处理得很好的。当然,是要跟你好好沟通之后。”

柯林斯先生一言不发地接过了信。我希望,而不是预见,他会评论几句,说点什么可以缓和气氛的话,他有时会这么做。但现在,除了遵命,他没有别的选择。

伯德太太闭紧双唇,确实沉思了好一会儿。她或许已经气得发狂,下一秒就要去报警了,但她对朗塞斯顿和奥弗顿的名字有着至高的忠诚度。

“柯林斯先生,如果你乐意的话。”

“嗯,”她说,“我会看着办的,”接着她挺直了身子,把身子挺直得可怕,仿佛跟我讲话就是她生命中最恶心的差事一样,她简单说道,“莱克小姐,你冒充了我,歪曲了我的杂志,辜负了你的雇主、你的同事,让那些把你当成朋友的人失望透顶。如果你够幸运,可以逃脱我对你的指控——我不保证不会指控——你要明白,你不但失去了工作,也不会从我手里拿到推荐信,这也就意味着你所有职业生涯的终结。你被停薪留职,立即生效。柯林斯先生,到会议室来。”

伯德太太一边死死盯着我,一边将信递给了柯林斯先生。

说完,她转身大摇大摆地从房门冲了出去。

我好不容易才点了点头。

现场静得可怕。凯瑟琳看上去好像宁愿待在地球的其他任何一个地方,柯林斯先生则一副跟自我抗争的模样,绞尽脑汁想要说些什么。

“这是一封寄给我的信,”她咬牙切齿地说,“由于缺乏助手,我昨天自己打开的。莱克小姐,你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吗?”

伯德太太说得没错。我让我的朋友们失望透顶。

如果她的大喊大叫令人可怕,那么对比今天的情形,真是小巫见大巫。她脸色苍白,随时都会爆发。

他们的表情很可怕。

“这,”她的声音里透露着不祥,“是一封信。”

“凯瑟琳,柯林斯先生,”我开口说,“我非常非常抱歉。我本来是帮忙的。我没料到会……”

伯德太太仍然盯着我。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表情可以如此冷漠。我们谁都没有动。随后,伯德太太还是盯着我,同时从她巨大的黑色皮包里掏出了一张纸。

柯林斯先生举起手打断了我。

“早安,伯德太太。”凯瑟琳和我一起回应道。

“艾米,”他最后看着我说,“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伯德太太没有回应。

凯瑟琳看起来比之前更心烦意乱。如果连柯林斯先生都不知所措,那还有什么希望呢?

“早安,伯德太太。”他说了恰如其分的话。

我正要开口想要再次道歉,但被柯林斯先生制止了。

柯林斯先生先是看看她,又看了看我。

“别说了,”他说,“我真的不想知道。在我回来之前,待在这里别动。看在老天的分上,别再搞砸任何事情了。”

凯瑟琳和柯林斯先生背对着她,但当我的笑容消失后,他们一起回头看了一眼,迅速退到了走廊一边给她让路。伯德太太根本没理会他们。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

接着他就离开了。

伯德太太一反常态地沉默不语。好像是脚下踩着滑轮,她一路滑步走了进来,没有喧哗也没有大喊大叫。她板着脸,并不是我平时看到的那种严肃,而是一种十分恶毒的表情。

凯瑟琳和我相对无言站了一会儿。我不知道她现在的想法,但我疯狂地想要说些什么使她相信,我是出于好意。她的想法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我一看到她,就知道出事了。

最终,她开口了。她仍然心烦意乱,可以看得出来,她说的每个字都是经过考虑的。

就在那时,伯德太太出现了。

“没事,”她慢悠悠地说,“柯林斯先生会把事情解决的。会没事的。”

“然后他说:‘我不这么认为,你呢,格拉迪斯?’”我以夸张的语言结束了表演,逗得同事们笑得更合不拢嘴了。

亲爱的凯瑟琳。亲爱的、善良的、永远都看到事情好的一面的凯瑟琳。

柯林斯先生来的时候,实际上这是他第一次相对准时,我正在上演一个寓言的高潮部分,一人分饰两角——两个销售助理,一个是带着长尾小鹦鹉的男人,另一个是我自己。凯瑟琳坚持让我重新演一遍。我又添油加醋地上演了一回,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走廊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为了达到效果,我挥舞着订书机,演出了故事的精髓。

“我不这么认为,凯瑟琳,”我说,“我这次真的完了。”

站在走廊里,尽管不应该发出任何声响,凯瑟琳和我还是闲聊了起来。我将要出发办一件伯德太太昨天交代的任务——去福南梅森商店找一个罐装黄油。这与我当年想要成为一名战地记者的梦想相差甚远,于是,我把这个当成笑话讲了,让凯瑟琳觉得一切都没问题。

就在那时,《女性挚友》杂志社的门再次被推开,我一跳三尺高,生怕伯德太太在警察的簇拥下出现。但让我大大欣慰的是,来者是抱着一摞本周新期刊的克拉伦斯。

凯瑟琳看上去很开心,这是最重要的,也是她应得的。她能回归办公室实在是太好了,几周以来我头一次高兴起来。

“早安,”他有些迟疑地说,很明显察觉到了什么,“我带来了你们的期刊。”

“你能回来,她肯定很开心。”我说,心里十分清楚,伯德太太宁可去撞公交车也不愿亲口承认。

“谢谢你,克拉伦斯。”凯瑟琳说,这一次克拉伦斯没有因她的声音而脸红或惊慌失措。他马上把一摞期刊递给我,仿佛在交付一枚定时炸弹,然后飞也似的从门那儿逃了出去。

“哎呀。”她尖声说。我们都知道,这差不多是能够取得的最高评价了。

“嗯,”凯瑟琳说,挤出一丝无畏的微笑,“至少在等的时候,我们还有东西可以看。”

“不,那是好意,”我立即说,“她说,你知道什么是什么,这比她给我们其他人的评价高多了。”

我没有胆量笑出来,只是默默跟着她回到了狭小的办公室。

我本来是想说点赞扬话,但凯瑟琳看起来很惊慌。

“你会听我解释的,对吗,凯瑟琳?”我说。

“你不在的时候,伯德太太的脾气暴躁得很,”我说,“她一直在夸你。”

“当然了,”她用沙哑的声音回复,“反正我也不应该说话。”

“噢,凯瑟琳,见到你真的是太高兴了。”我说着,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见到朋友回来我兴奋极了,这并不是因为她会承担伯德太太交付的所有重担。没了她,办公室实在太可怕。

她开始脱帽子和外套,俯身将衣帽挂在屋子角落里的衣架上。

我试图不去想这个,将注意力集中在其他事情上。就在我们要举手投降的一周后,凯瑟琳回来了。我抱着一堆文具往她办公室走的途中,她从《女性挚友》办公室的大门探出头,笑盈盈的。她热情地挥着双手,像一个爵士乐手,然后低声打着招呼。尽管她还是嗓子疼,但她来了。

我将包裹放在她的桌上。与往常一样,印刷工人会将这些复本包在一张更大的、未裁剪的杂志纸张里。我一下子便看到了突出的“亨丽埃塔谈心室”熟悉的版面。

牛皮信封袋已经交给马奥尼太太和排版人员了。如果我要重新考虑这件事,也已经是深夜了,实际上每晚我都在犹豫,然而,太迟了。“焦虑者”的来信和我的回复马上就会被刊登在杂志上。它们将占掉“亨丽埃塔谈心室”近一个版面。我从来都没做过这么冒险的事情。

它就在那里。一清二楚。我塞进杂志的“焦虑者”的来信。

Dear Mrs.Bi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