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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城里最安全最快乐的餐馆 The Safest and Gayest Restaurant in Town

我穿着一身晚礼服长裙和晚宴鞋站在座位旁显得不伦不类,特别是站在一群穿着制服的姑娘中间。我还是感到一阵激动。我很违心地期待,现在站在那里的是查尔斯,我敢打赌,他要是打黑领结穿军礼服肯定魅力四射,但有罗伊相陪也是我的荣幸。此刻,我只是想加快进程,跟威廉消除误会,然后跟我最好的闺密和小伙子们享受快乐时光。

“天哪,姑娘们,这是谁呀?”我走回控制室时,罗伊说,这话真是贴心,而玛丽和乔斯林同时发出了“哇哦”的称赞声。

就在这时,警报响了。我的心猛地一沉。

对着水池上面的小镜子快速检查了一番,连我自己都不觉得造型吸引人,好在能够见人。我快速刷了牙,将厚厚的工作长袜换成了珍贵的约会丝袜,生怕自己手忙脚乱地勾破了丝袜,然后套上我最美丽的裙子。由于紧张,穿晚宴鞋的时候手有点发抖,最后再来点画龙点睛的口红就大功告成了。我前后只用了三分钟。

“你别担心了,”乔斯林说,不知疲倦地坚持到最后,“我们会没事的。维拉十分钟后就到了。我们可以撑到那时的,对吗,姑娘们?”

我笑了笑表示感谢,一路奔向女洗手间。我以最快的速度脱下了制服。我的头发乱成一团,但邦蒂送来了几枚发卡和一个镶钻的小发夹,于是我把头发别到了后面,挽了个能见人的发髻。

我一点儿也不信任维拉。警报拉响了,我是不会在她来之前离开的。

“赶紧的,灰姑娘,”罗伊说,一点儿也不像个神仙教母[1],“啊,去打扮一番,我们就启程啦!”

“没关系,”我说,“我们等维拉来吧。罗伊,你介意等一会儿吗?”

我被他做出的一番努力感动了,尽管我相信,他做的这一切是为了威廉和消防队,而不是为了我。今晚大部分男人都会穿上军装,我知道他不会让消防队失望的。

罗伊同意了,说他出去看看能不能帮小伙子们做点什么。

“他肯定洗了,”在他递给我包裹时,我说,“太感谢了,罗伊。你看上去超级帅气。”

没过几分钟,我们就听到了敌机的轰轰声。我戴上防护头盔,盖住了我的头发和华丽的发卡,如往常一样,打进来的一个电话汇报了一起巨大的爆炸,造成了混乱。头顶上也传来了枪炮声。

乔斯林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看得出,她之前也经常吹口哨。“他没清洗一番吗?”她笑着说。

维拉·伍兹最终在九点二十五分慢悠悠地出现了,尽管她宣称自己可能患了胸膜炎,但她看上去比任何人都健康。她整整晚了三个半小时。

罗伊微微鞠了一躬,感谢大家的关注。他看上去帅极了。精心熨烫的制服上的纽扣整整齐齐的,费了一番工夫擦得闪亮无比,他的脸看上去像是用钢丝球刷了半天,以确保自己成为最闪亮的新星。他满头抹了发油,浑身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抓起外套,这时戴维斯上尉一脸怒气地冲了进来。

“哎哟。”我们直勾勾地盯着袋子时,玛丽说。

“莱克小姐,去找霍奇斯消防员然后离开。伍兹小姐,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马上。”

“女士们,”罗伊说,“我有个给莱克小姐的时装包裹。”他挥了挥那个邦蒂为我打包的袋子。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不去瞪维拉一眼,现在没空犯傻了。罗伊已经准备好了,我匆匆跟姑娘们道了别,冲出消防站,来到了漆黑的街道。头顶上方回荡着飞机的轰隆巨响和枪炮声,我们遭遇了一场非常可怕的空袭。

七点十五分,她还没出现。乔斯林匆匆忙忙赶到,又过了一会儿,随着楼下小伙子们传来的一阵热烈欢呼,我今晚的约会对象来了。

东边的天空已经变成了粉红色。没一会儿,等火势蔓延,就会变成橙红色,但现在月光照亮了整个伦敦城,为空袭制造了最优条件,他们抓住机会使劲轰炸。消防站外面,飞机的轰隆声越来越响,甚至令人压抑,好像一个呼朋唤友的魔鬼。实际情况也是如此。

但维拉丝毫没有尽早出现的迹象。实际上,我很确定维拉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来得有多迟。

我一手抓着手电筒,一手抓着罗伊的胳膊。要找辆计程车不容易,车辆一直往前冲,但除非附近情况变得特别糟糕,希望还是存在的。

这次算我走运。尽管她刚到家,但这个善良的姑娘答应会尽快赶来。这可真是太好了。只要维拉快点,我就能解放了。

接着,我们看到了一辆。一盏发出微弱光线的可怜的小灯充当车头灯,正顺着街道爬行。

“不会的。”我说,准备必要的时候忽略她的话。我看了看时钟,拿起电话准备再给乔斯林打一次电话。

“计程车!”罗伊和我同时大喊着,一起冲了出去,当我们看到它减速时,开心得欢呼起来。

“别担心了,小艾,”邦蒂说,“我现在得挂电话了。我还上着卷发器,看上去一团糟。我们过会儿见,但如果发生空袭,千万不要做傻事,好吗?”

“去不去考文垂街啊,伙计?”罗伊对着摇下来的车窗说。司机把脸一皱。那在伦敦西区的正中央。

“邦蒂,我肯定会去的,”我保证道,“你知道,无论如何我也不会错过的。”

“抱歉,长官,”他说,“今晚很棘手啊。如果换作我,就不会进城。你最好回家享受吧。”他朝罗伊眨了眨眼,挂上挡,准备开走。罗伊忽略了他的话,又朝前趴了趴。

“噢,亲爱的,不会吧,但别担心,”她说,拿出战士的勇敢,几乎成功掩饰了话语中的失望,“我会把你的东西装进袋子,如果时间不够,罗伊可以把东西送过去,然后你们俩直接从那里过来。”

“你能帮我们就太好了。我们是消防队的。”他插了一句,以防计程车司机没看到他的制服和徽章。司机翻了个白眼,但拉上了手刹,没有直接压上罗伊的脚。罗伊继续游说着,我不禁想到,战后他倒是可以靠卖百科全书赚上一笔。

我不能只留两个姑娘接电话。除了继续打电话寻找琼的替代者,我什么也干不了。我打电话把消息告知了邦蒂。

“你看,我们的一个队员下周就要结婚了。这是主伴娘,我是他的伴郎。我一般都不会请求的,但……”

“她会尽全力早点赶过来的。”莫宣布道,随后带着应有的尊严,气呼呼地去把信息报告给戴维斯上尉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在他作决定期间,我们随时都会被炮弹击中的话”,司机就说,他准备试一试,点头示意我们上车。随后他就开始讲起他堂兄的故事,他堂兄是莱姆豪斯的一名消防员,当码头被炮弹直接轰炸时,那个场景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我的老天爷,维尔,他发了一通脾气,”她悄悄说,脸色阴沉,“噢,随你的便吧,”她说,哐当一声狠狠放下了话筒。

罗伊兴致勃勃地加入了对话,我往后靠在了座位上。我们真是走运,如果好运能够延续,我们就能在十点后跟邦蒂和威廉碰头了。

乔斯林没接电话。在偷听莫讲话时,我开始拨打通信录上的第二个号码。

如果是战前,一个人要想显得时髦一点打辆计程车,从皮姆利科到皮卡迪利广场的车费不算贵。但路障、被炸毁的街区,还有灯火管制齐齐上阵就意味着目前的车程会整整高出两倍,如果有人在你原定路线上扔一枚炮弹,那路程还会有变。一旦上路,除了顺其自然,抱着相信自己一定能达到的信念,你真的别无选择。即便处于空袭期间,只要有车费可赚,意志力异常坚决的伦敦计程车司机都会赌上一把。随意拉个司机聊天,你就会知道,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如果他们不这样做,就会出现更多无所事事坐着喝茶的人,然后两手空空地回家。

“我打。”上尉说完,瞪了我们一眼,走回了办公室。

今晚我们的情况不错,尽管周围充斥着恐怖的轰隆声。炮弹频频爆炸,巨大的闪光照亮了整个街区,但很快,我们的注意力就被另一声巨响吸引到了别处。走的路已经与去年的光景截然不同,就在我们沿着坑坑洼洼的街道一路爬行、堵车,最后颠簸通过时,之前愉快的对话也变得不自然以至最后完全消失。由于商店或办公室被炸,我们避开街上增加的新路障,不得不时刻掉头调整路线。

“我可以给她妈妈打个电话。”莫小声说。

我已经好几周没有遭遇如此恶劣的情况了。这跟那晚与邦蒂和查尔斯看电影完全不在一个等级。在这样一个夜晚前往伦敦西区不是个好主意,但我绝不会错过。我静静地坐着,集中注意力,不想被巨响吓到。

“你做得很好,通知了我。”戴维斯上尉冷冷地说。

我们继续前行到了海德公园角,希望从这里前往皮卡迪利大街,继而到考文垂街和巴黎咖啡馆。尽管大家都装作一切正常,炮弹坠落发出的哀鸣声还是不绝于耳。一瞬间,整条路摇晃了起来,计程车都被震起来了。

“噢,不是的,先生,”进修过业余戏剧的莫说,“维拉恐怕会迟到一点,她不是很舒服。”她补充道,声音很低沉,显得病情很严重一样。

我们在格林公园前停了下来。

“我知道了,”戴维斯上尉一脸冷漠地说,“那这样看来,伍兹小姐也是经历了同样的问题咯?”

“抱歉,这里对我来说太热闹了,”计程车司机对罗伊说,“我去不了了。想改往哪个回家的方向走吗?”

几乎每次公交车都带着莫绕道,至少来消防站上班时是如此。

我一个劲地摇头,尽管他没有直接问我。

“很抱歉,上尉,都是公交车的错,一直绕道。”她低声说。

“我们会没事的,”罗伊说着从口袋里拿出钱包,“谢谢你带我们走了这么远。”

就在我拨号时,维拉的朋友莫一路轻快地走进了房间,但看到戴维斯上尉双臂交叉站在她的空椅子旁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紧接着也说了感谢的话,踉踉跄跄走到街上,祝愿司机能够平安返回。

“好的,先生。”我说着走到通告板那里取下了通信录,上面记录着家里或附近有联系电话的队员。我从乔斯林·德里克开始,她心地善良,可能会答应来的。

一开车门,我就闻到了烧焦的味道。几条街区之外的隆隆巨响使得情况雪上加霜。有人被击中了。此刻的枪炮声震耳欲聋。它们就在我们头顶正上方作战。

“当然了,莱克小姐,”上尉答道,还是闷闷不乐,“马上就打,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只能派一个通信员去通知她们了。今晚天气晴朗,肯定会很忙的。”

“你朋友够勇敢,”我听到司机朝罗伊吼道,试图想让他听清楚,“好好照顾她。”

“先生,您想让我给其他姑娘打个电话吗?”

罗伊笑着感谢他,大声回复着“会的”。接着他挥了挥手,拉住了我的胳膊。

“当然了,莱克小姐,”上尉答道,听上去也没开心起来,“请马上就打。今晚天气晴朗,肯定会很忙的。”

“来吧,艾米,”他喊道,知道无须询问我此时的状态,“我们只要到那儿,就安全了。”

“您想让我打电话找个人来接替琼今晚的工作吗,先生?”我问。

“我知道,”我喊回去,“城里最安全最快乐的餐馆。”我引用了巴黎咖啡馆在伦敦所有杂志上登出的广告词。

耽误了值班不好,而如果你没有提前通知消防站寻找替班,那就是不可原谅的,所以琼处理得很不好。

“就算在空袭期间。地下20英尺!”罗伊补充了后半部分。但那时,他抬头看着天空,一颗巨大的照明弹照亮了整个城市。“该死,”他说,与其是对我讲,更多是在自言自语,“那些浑蛋现在确实能将自己的行径看得一清二楚。”

“诺斯太太病了,”他指的是琼,“我才刚听说。其他人呢?”

我们俩都不需要更多的鼓励就能继续前行。你必须习惯在空袭期间外出,虽然这令人十分不安。晚宴鞋实在不适合走路,如果能换回布洛克鞋,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我一手拎起裙摆,一手紧紧扶着罗伊,在他加大步伐时,我也开始小跑了起来。

如果是六个月前,他们的话会让我脸红耳热,但现在我已经习惯了,所以姑且放任他们说一会儿,然后我会问他们是不是不想喝到我烧的茶水了。大家都很开心,直到六点,我才发现琼迟到了,更令人担心的是,维拉和她的朋友莫连影子也没有,莫是因为想要跟维拉一起值班,所以跟西尔玛调了班。戴维斯上尉从办公室走出来,扫了一眼办公室,皱起了眉头。

德国人玩得很开心,尽管我们能够听到英国机关枪手在全力回击,但也阻止不了德军炮弹继续轰炸的雷鸣声。我们都知道,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起初,路过商店时罗伊还能开几句玩笑。“想买个点心篮去看赛马吗?”经过福南商店时他喊道。“来两个!”我喊道,就好像此刻的我们无忧无虑,但这种状态很难保持,等我们到达皮卡迪利广场时,喜剧元素已经消耗殆尽。尽管穿着高跟鞋,我还是飞速地跑着。

今天来电很少,下午时,戴维斯上尉让我们轮流休息,但我还是急于想要准时下班,所以当玛丽来上晚班时,我大大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进来的还有B分队的小伙子们,他们开着玩笑,暗藏深意地警告我不要把罗伊折腾得太累了。

“想要个新板球拍吗?”等我们到达丽丽怀特体育用品商店,快接近目的地时,我对罗伊吼道,商店的窗帘紧闭,广告招牌还挂在上面,介绍着所有仪式和级别的服装。

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上了楼。别无他法,只能等到晚上才能见到威廉了。我告诉自己,香槟和兴奋会冲淡一切的。我会告诉他,自己之前就是个笨蛋,并且向他许诺,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尽管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还是充满了自信。在这个特殊的场合,有什么是不能和解的事呢?

罗伊停了下来。震破耳膜的炸弹就投在了我们头顶上方。再用笑话来掩盖也失去了意义。这次近在咫尺。

罗伊摇了摇头,盖上了发动机盖。“没有,他还在河边。三个人倒下了,那里需要一个队长领导,”他看到我的脸色沉了下来,“别担心,亲爱的,亚瑟·珀布里奇今晚会接替他。反正亚瑟也很想跟他的维奥莱特分开一会儿。幸好她还讲道理。”

罗伊把我拉到了丽丽怀特商店上锁的门边,我俩紧紧抱在一起,迎接即将到来的轰炸。我把头挤到罗伊的制服里,脸紧紧贴着他擦了一遍又一遍铮亮的银质纽扣上。我们离考文垂街很近,马上就能到达巴黎咖啡馆的安全地带了。

“比尔来了吗?”我问。

我毫无羞愧地说,自己在最后几秒闭上了眼睛,尽管闭得那么那么紧,还是能看到那道闪亮的光。

罗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从胳膊肘到指甲缝里全部沾满了油渍。“再有几个小时你就认不出我了,”他说,从挡风玻璃那儿拿起之前放在上面的手表,“天哪,我最好去开车了。”他重新检查了发动机,“这是必做之事。”

罗伊把我紧紧按到门上,丝毫不顾危险,用自己身体当作了挡板,我把他拽进来,试图拉他脱离即将袭来的轰炸。

我笑了:“别慌,阿斯泰尔先生,我知道,”他松了一口气,“你做好准备迎接这个重要的夜晚了吗?”

我们紧紧靠在一起。如果它们真的会炸掉我们其中之一,那么就让我们一起面对吧。

“那个啊,金吉·罗杰斯,”他说,“是个快步进行曲。”他做了个鬼脸。

紧接着,炸弹落地,爆炸的巨响简直都要把耳膜震破了,就在周围的一切天旋地转时,我的五脏六腑好像翻了个个。

罗伊从车里伸直了身子,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然而炸弹没有落到我们这里。我们没有被击中。

“早上好,罗伊,”我喊道,“你在预习我们跳的华尔兹舞步吗?”

我抬头看了看,就在罗伊还紧紧抓着我不松手的时候,我转过半个身子,越过肩头看向皮卡迪利街那边。现在他的表情就如同我在消防站看到的一模一样——当队员被叫出去处理糟糕事件,比如说医院或者学校被炸。只是这次,至少对于我们俩来说,情况更糟糕。

周六一早,我便早早地来到了消防站,期待能够找到同样换了班的威廉。与往常一样,我到时,罗伊已经上班了,他一头扎在其中一辆泵车的发动机里,自顾自地吹着口哨。

我知道他在看什么。炸弹炸了考文垂街。

我计划在值班后回家,尽量打扮一下,等威廉和罗伊到家里喝一杯,然后启程,九点到达俱乐部。时间很紧,但还是可行的。

就在那时,我们开始跑了起来。

尽管我们相处得并不融洽,但我还是非常感激维拉周六晚上能够帮我值班。作为回报,我白天稍早时候帮她在A分队值了班。但愿可以找机会打个盹儿,精神抖擞地去参加巴黎咖啡馆的派对。消防员自然有自己的上下铺床宿舍,但如果需要,我们姑娘们也有一间小里屋,里面放了两张行军床,还有几只老鼠,它们偷吃了琼轻率地留在小木储物柜过夜的三盎司可可。

[1] 灰姑娘的保护神,在灰姑娘最失落、最需要帮助时,她用魔法使灰姑娘实现了参加宴会的愿望。

Dear Mrs.Bi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