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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冒充女主编 Impersonating an Editress

“很抱歉。”我说着,凯瑟琳和我同时站了起来。

“我得马上走,”她宣布道,“发生了一起农场事故。”

“是那个人自己的错。”伯德太太相当爽快地回答。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走廊的门被推开,又像是印证我的观点,伯德太太出现在了我们办公室,她穿着花呢套装,一脸坚毅。

那没什么好评价的,于是凯瑟琳和我点了点头,表情严肃。伯德太太环顾了一下办公室。

我会继续小心翼翼地给读者回信,但对于刊登的内容,就到此为止了,即使那似乎确实帮到了像莉莲·班克斯一样的读者。

“我周一会从镇上回来。我相信,你们俩都有事情做吧?莱克小姐,你准备好足够符合我要求的来信了吗?”她看了看我的办公桌,上面还放着装有莉莲感谢信的信封。我的心跳加速。“糟糕的字迹,”她嘟囔道,“我相信,没有令人不快的来信吧?”

我的本意不坏,却差点将凯瑟琳置于最艰难的境地。这种想法令我大吃一惊。本来向邦蒂隐瞒我给读者回信就够糟糕的了,如果伯德太太认为,凯瑟琳怀疑我私自篡改了杂志上的建议而又没有向她如实汇报的话,那情况就很严重了。我不能冒险让凯瑟琳陷入困境。

“绝对没有,”我自信满满地说,“实际上,有位女士的来信十分有趣,她被一个看手相的人搞得心烦意乱,”我说,“她非常急切地想要得到帮助。”

本来可以享受这个浪漫的话题,而现在我一面努力让自己聊得畅快些,一面暗暗在心底发誓:再也不往杂志里塞信了。

伯德太太皱了皱眉。“我一点儿也不惊讶,”她说,“我周一再处理。你们确定你们俩都很忙?我刚刚好像听到了谁在聊天。”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凯瑟琳和我喋喋不休地讨论着。我把跟查尔斯见面前前后后的事情全盘托出,还暗示说,藏着一个秘密可能会让我最近有点躲躲藏藏。我甚至还冒了个险,天真地问她到底来信带来了什么困扰,她却把这个话题撇在一边,说她就是犯傻,没什么事。凯瑟琳心地善良,为我感到由衷的开心,她完全被查尔斯的借口蒙骗过去了。在这一刻钟的时间里,我的情绪从一封来自陌生人的感谢信带来的得意扬扬变成了对自己的厌恶。

凯瑟琳和我听到这个假设后表现得很受伤,极力否认。

我点了点头,给出了有史以来最虚伪的微笑。出于习惯,我们都朝门口看了一眼,生怕伯德太太会突然出现。然而并没有。凯瑟琳带着非常满意甚至是放松的表情,双手拍着自己的羊毛衫,连续说了几遍“天哪,柯林斯先生的弟弟,真没想到”。

“很好,”伯德太太说,“我得赶紧走了。奈顿小姐,我的公文箱里有信件。请确保处理好。再会。”

“不!”

说完,她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办公室。

有那么一会儿,凯瑟琳十分纠结,但慢慢地,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勉强低声说。

如果跟凯瑟琳危险的过招已经让我紧张不安的话,那么伯德太太像鬼魂似的突然出现则将我推向了崩溃的边缘。我推说希望多一点空间来浏览信件,便从桌边挤出去,给了凯瑟琳最后一个疯狂的微笑,逃到了走廊里。

说得太过仓促。但告诉凯瑟琳一些有趣但不可怕的秘密是我能想到的最有效的转移注意力的策略了。但拿查尔斯做挡箭牌还是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十足的笨猪。

随后我停下脚步,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把信紧紧地贴近胸口。

“就是,我,呃……我正在跟柯林斯先生的弟弟查尔斯交往。”

“刚才侥幸逃过一劫?”柯林斯先生站在办公室门口说。如果是其他人,我会认为他早就埋伏在那里,但柯林斯先生就是有本事将这个本来很令人怀疑的行为表现得很坦然。他拥有那种难以被人发现的本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噢,我吗?噢,天哪,不是,”我说,紧接着发出了一阵不自然的笑声,“只是有点忙,没什么。有好多事情要做。”我补充道,希望表现得很勤奋。

凯瑟琳的样子看上去快要崩溃了,但还是勇敢地点了点头。

“嗯,那很好啊,”柯林斯先生说,“如果我们由于某些不能理解的理由而忙个不停,估计还能工作个一两周。”他微微笑了笑,几乎是自言自语,“别告诉我还真有人买这本杂志啊?”

“其实,”我说,“确实有点事。凯瑟琳,你能保守秘密吗?”

“嗯,对啊,”我说,希望逃脱另一场可能的质问,“很有可能是因为吉卜赛人。”我随便说道。

一想到要把她牵扯进来就觉得可怕。这真的不行。

“吉卜赛人?”他朝我扬了扬眉毛,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意识到自己一定会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但说真的,莱克小姐,什么吉卜赛人?”

“艾米?”凯瑟琳又问我,我感到身上燥热难耐,无法直视她的眼睛,“我没那么可怕,真的。你没什么事隐瞒我,对吗?”

每次称呼我为莱克小姐,似乎总能让柯林斯先生开心。

但这不公平。凯瑟琳是我认识的人中最诚实的一个,是非观特别分明。我一直在冒充主编。我不能指望她帮自己一起欺瞒伯德太太。

“你故事里的那些啊。吉卜赛人。觅食的那些。在树林里。读者很痴迷呢,先生。”

我的胃一阵痉挛。我曾经想过,如果我被抓包,那人肯定是凯瑟琳。她会把《女性挚友》从头读到尾,而且她聪敏得很。我肯定是疯了才会认为自己能骗过她。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自己是否要告诉她这个秘密。隐瞒是很差劲,实际上,我迫切想要坦白,把她争取到我这一边,一起参与其中。

用在凯瑟琳身上转移注意力的策略似乎对他没有特别大的效果,而现在,我竟然称呼他为先生,这是从未有过的。

“就是觉得有点奇怪。你知道啊,她对那些事情的立场很鲜明。真是个巨大的转变。你没察觉到吗,艾米?”

柯林斯先生走近了些。“一切顺利吗,艾米?”他问。

外面刮起一阵凛冽的寒风,前天美工部的布兰德先生还生了冻疮。凯瑟琳并不买账。

“当然了,”我说,“我正准备整理这些来信。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旧的记者室里工作。我们办公室太小了,而那间房却空着真的挺浪费的。我不确定伯德太太会不会介意。”

“噢,那个啊?哎哟,春天都要来了,不是吗?”我说着,试图脱下一只袖子,却将一只手卡在了背后,“现在比上周暖和多了。”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可以,”他说,“实际上,如果你想多点空间,你为什么不在那里安张桌子呢?跟亨丽埃塔说,是我告诉你这么做的,如果你想的话。”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笑了笑,我跟他道了谢,说会去问问凯瑟琳的意见。

我身上发热,准备脱下夹克。

凯瑟琳认为这主意很棒,也期待自己能够用上这间大办公室,但前提是伯德太太可以穿过一整个走廊去找她,而伯德太太不喜欢走路。在伯德太太离开后,她跟我过来收拾起了房间,我最终跟她说了在巴黎咖啡馆的晚间派对。

“这周有一封信,”她继续说,“是‘一个背着父母跟战士约会的姑娘’。我很惊讶她没有把那姑娘痛斥一顿。”

茶点女服务员布塞尔太太像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她成功做出了一种罕见的波第夹酸栗果酱饼干,并为这是该死的意大利式饼干而道歉。

“我不知道,”我说,“我记不太清了。”

“至少饼干的名字不是墨索里尼。”我说,试图替她解围,但当她把手推车推向电梯时,说了些骂人的话。

凯瑟琳笑了笑。她的声音比平时要尖锐。我坐在椅子上动了动。

“你打算穿什么呢?”凯瑟琳边说边从饼干里挑出红醋栗(有两个),慢慢地咀嚼着,“晚礼服吗?”

“很有趣,不是吗?”她说,“你不觉得伯德太太变得好些了,嗯……近乎善良?她对那个有着很难相处未婚夫的姑娘真是耐心十足啊。我还以为,伯德太太会把她当成傻子,实际上她的话相当和蔼可亲。”

我点点头,“我二十一岁的时候得到了一件丝质长裙。”我笑了。这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觉得那个就可以。”

凯瑟琳点了点头。

我坐在一个废弃的办公桌上来回挪动着。“鉴于目前的形势,这是不是有点太招摇了。”我难为情地说。

“噢,没什么有意思的,”我轻快地回道,“其中一个关于头发。肯定是一堆令人不快的话题,要被丢到垃圾桶里。”

“噢,不会,”凯瑟琳说,“这很好。而且你应该享受当下的每一分钟。反正,我们有责任庆祝这样的仪式,不是吗?纳粹会恨死我们的。”

“那可是整整一沓信,”她说,“有好的吗?”

我哈哈大笑了起来,很开心我们又能像往前一样聊着天,而不必对来信讳莫如深。

我开始闲谈,急切地想要告诉她这个派对,凯瑟琳却心不在焉。甚至在她还没有坐下前,就盯着我桌上的来信打断了我的话。她的声音有些紧张。

“我不确定自己去夜总会就能让希特勒操碎了心,”我说,“但我懂你的意思。我保证,周六,我肯定会像个疯子一样在伦敦西区好好玩一下。”

“早上好,凯瑟琳,”我回应道,“这毛衣可真漂亮。谢谢你把来信放在了我桌上。你永远都不会猜到,我要去巴黎咖啡馆啦!”

我把手放在头后面,摆了个姿势,试图模仿时尚杂志上的模特。

“早上好,艾米。”凯瑟琳进门时喊道,脱下了帽子,任由她的头发从发夹中蹦出来。她脱下大衣,露出了一件亮黄色的开襟羊毛衫,上面的皮革扣子就像是一个个的小足球。

门口传来了一声善意的咳嗽声。

听到走廊的门开了,我迅速把莉莲的信塞回了信封。我回家再好好看。

“我想亨丽埃塔还没回来吧?”柯林斯先生说,吓得凯瑟琳和我跳了起来,一脸愧疚。“噢,别这样啊,你们不用立正站好,我就开个玩笑。不过去伦敦西区好好玩一下是什么意思?”他故意狠狠瞪了我一眼。

所有的偷偷摸摸、如坐针毡,甚至对邦蒂撒谎,莉莲·班克斯的来信使得这一切都值得了。我在想,其他的读者也会被安慰到吗?

“哦,不是好好玩一下,”我说,“邦蒂和威廉周六要带我们出去,作为一种婚前的庆祝。他们不举行订婚派对。”

我从未想过,杂志上的来信会产生这样的效果。我担心过自己可能会犯错,对来信人给出了错误的建议。我从未想过,有上百甚至上千人读到了我的建议,那些不幸的读者还会因此受到鼓舞。我高兴极了。

“去巴黎咖啡馆。”凯瑟琳补充说,她最近跟柯林斯先生说话没那么胆怯了,也许是受到了此次活动的振奋。

我没有她那个胆量给您写信,但读到了您给她的回复,我很开心。

柯林斯先生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莱克小姐,”他说,“哎哟。好乐队。标价过高的香槟。”

这是一封很真诚的信,却让我大吃一惊。这是有史以来,头一个活生生的人说,她觉得我的建议有效。她甚至都不是我回信的那个对象。直到刚才,《女性挚友》的读者们还只是一些没有生命的名字,被柯林斯先生安慰、娱乐着,被伯德太太当成头脑迟钝的孩子对待着。我早就知道自己喜欢她们,并且乐于帮忙,但这封信带来了改变。

这让凯瑟琳和我停了下来。柯林斯先生也知道舞蹈和乐队?

附注:我已建议我的朋友珍妮给您写信,因为她妈妈实在是太可怕了。

柯林斯先生翻了个白眼:“我也不完全是个老古董,好吗?”

莉莲·班克斯(小姐)敬上

“当然不是了。”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而凯瑟琳用力点了点头。

所以,我很想好好谢谢您给了我勇气。

“实际上,您非常年轻。”我继续说,这话似乎有点过了。凯瑟琳看了我一眼。

所以不管怎样,我妈妈很开心,在您的建议下,莱纳德到家里来喝了茶,他们相处得十分融洽,到最后我爸爸甚至都称呼他为儿子了,现在我们的关系也很亲密,我特别开心。

“好了,艾米,”柯林斯先生说,“别胡闹。反正,青春并非像人们说的那么好。不过,我相信你肯定会玩得很开心的。如果发生空袭,你在那里也会一样安全。”他继续说。

我一直担心得要死,怕他们抓到我跟莱纳德(他的名字)见面,但那时我看到了您给“受够了”的建议,让她勇敢地去与父母交谈,我也照做了。后来发现,我妈妈的朋友伊迪丝正是莱纳德母亲的二表妹,她告诉妈妈,你永远都不会再找到一个更棒的男孩了,嫁给他就跟嫁给一位神父一样。

“柯林斯先生,您去过巴黎咖啡馆吗?”凯瑟琳问道。

您看,我跟她一样——父母要求严苛,即便我今年夏天就满二十岁了。他们不想我找男朋友,尤其不准找军队那些地方的,即便是人人称赞的适合做女婿的好男孩。我很担心,因为我在父母不知情的情况参加了一场教会舞会,遇到了一个很不错的男孩。你看,他是海军,我知道这会惹他们生气的。

看得出来,她已经被跳舞、音乐和连衣裙的故事迷住了。我希望凯瑟琳也能跟我们一起去,我知道她肯定很喜欢,而且我向自己保证,未来我不会只在最重要的场合才去好好玩一场。一个普通派对或是花园生日派对就足够了。

我写信来是想谢谢你在本期杂志上刊登了一个叫作“受够了”的女孩的来信。我没有她那个胆量给您写信,但读到了您给她的回复,我很开心。

我相信,柯林斯先生肯定会结束这段对话,令我吃惊的是,他笑了笑,抱着双臂,靠在了门框上。

亲爱的伯德太太:

“一两次吧,凯瑟琳,”他说,“最近没有,我必须承认。因为我真的太老了,”他微微扬了扬眉毛,“但,嗯,在它刚开业的时候去过。那时我可新潮了。”

接着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看到一封信,读者并没有索要任何建议,只是怒气冲冲地陈述了自己的故事。

凯瑟琳和我面面相觑,非常好奇。

我立即就把这封信放进了伯德太太的文件夹里。

柯林斯先生。新潮?

我咧嘴笑起来。这是那种可以让伯德太太大为恼火的信,但我觉得,她内心肯定很喜欢。我确信,她不知道这是个好莱坞女演员,而认为她就是一个具有负面影响的邻居,我同时也相信,她会建议“拉莫尔小姐影迷的妻子”把头发梳起来,再弄一个发网。

这是个机会!我们想要知道更多。仅仅过了一小会儿,他的思维似乎切换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时代,柯林斯先生站直了身子,猛地拉了拉马甲的下端,发出了一声“哼”。

拉莫尔小姐影迷的妻子

“很久以前了,”他轻快地说,“好了,现在,你们最好开始工作,否则我们就要受罚了。”他恢复了工作模式,“艾米琳,如果你有空,我有一堆东西需要你打印。一个海边的故事。很无聊,但结局是好的。我要出去几个小时,所以周一见。周六玩得开心。过会儿见,凯瑟琳。”

我该怎么办?

他转身离开,想了想,又回到了办公室。

您的杂志上曾刊登过几篇关于短发最适合战时工作的文章,我丈夫却不允许。他说,如果多萝西·拉莫尔[1]可以留长发,那么我也应该留长发。他还说,我工作时不应该把头发扎到后面去。

“周六小心点。上面可能会很忙。”他抬起头看着上面的天花板,接着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亲爱的伯德太太:

凯瑟琳转向我。“天哪,”她说,“我认为,弟弟不在时,他在试图照顾你。”她咯咯笑了起来,紧张地朝走廊看去。

尽管我急着要找威廉把矛盾解释清楚,但也期待跟凯瑟琳聊聊巴黎咖啡馆的计划,所以我早早去了办公室,挤进了我们那间小小的办公室。我发现盆栽植物需要浇水了。由于我只在上午工作,凯瑟琳便把昨天最后的信件留在了我的桌上,我很开心看到给伯德太太的来信比平时多了一点。将外套挂在门后的挂钩上,我在桌边坐下,开始打开那一小沓来信,希望找到可以交差的内容。很幸运,头一封我就发现了好东西。

“噢,嘘,”我说,“他只想做个好人。还有,瞧你,还问他去没去过巴黎咖啡馆。”

值班结束时,戴维斯上尉想要跟我谈谈轮值表的问题,于是我只能匆匆赶回家,错过了与威廉交谈的机会。一般情况下,我去办公室前会简单换个衣服,之后再补觉。妈妈时常担心我们如何能撑得下去。我不知道。我们就这么撑过来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说着,用手摸着前额,“我真的不知道,”接着她笑了,“但,噢,这不是挺好吗?”

我找不到威廉。撇下巴黎咖啡馆在B分队姑娘们引发的一阵轰动,我出去找他,但发现他正在就设备问题跟戴维斯上尉聊得火热,于是我被迫回到了岗位继续接电话。西尔玛和姑娘们对邦蒂婚礼的计划十分感兴趣,仿佛这是《女性挚友》上的连载,你能看出,每个人都多了点开心的事情去关注,特别是关于服饰的细节,以及有可能出现的稀罕的食物。筹备一场婚礼似乎可以给希特勒当头一棒。他可以随心所欲派出大量的空袭部队,但他阻止不了人们相爱,也阻止不了人们兴高采烈。

我点了点头。是的。现在,我处理好了工作上的事情,又想起了婚礼计划和邦蒂。我只需要解决掉威廉的矛盾,一切都会变好的。

Dear Mrs.Bird

[1] 多萝西·拉莫尔(Dorothy Lamour, 1914—1996):美国好莱坞女星,因异国情调成为知名影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