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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该死的,一半都没了 Half of It's Just Bloody Gone

队长马上点了点头。

“这墙快倒了,”他喊道,“赶紧让他们出来。立刻!”

“弗雷德,”他朝上面喊道,“他在里面待得够久了。把他弄上来。越快越好。”

救援队员没用太久。

弗雷德竖起了大拇指,随后很仔细地弯下腰,朝洞里爬下去。我不想看,而且,我连听都不想听。

就在年长者围着瓦砾堆小心翼翼地走,评估斜墙状况时,所有的救援队员脸色都很严肃。救援队不会向消防队下达指令,这是默认的礼数。但我知道,每个人都会听从他们的建议,而且消防队长正在等他的看法。

我知道自己会听到什么。

“大家安静点。”由于救援队的人互相嘀嘀咕咕的,弗雷德大喊道。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急切,使得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一动不动地站着。你仍然可以听到还没熄灭的火在噼里啪啦作响,以及餐车的女士放下不锈钢茶壶的哐当声。

“比尔,”弗雷德喊道,“比尔,伙计,听得到吗?”

不一会儿,水枪的嘶嘶声就停止了,拿着水泵的小伙子们都走了下来。

弗雷德说话时,其余人一动也不动地都在听。接着,他转过身对着所有人喊道:“下面有两个孩子。还活着!他会把他们弄上来。多拿点绳子过来!”

“等等。”另一个站在旁边的人喊道,我认出来那是弗雷德。他用手跟救援队打着招呼,指着下面的坑,“我听不到他。可以让他们先把水泵关一会儿吗?”

有那么一瞬间,这似乎是个好消息。但我的乐观主义很快就破灭了。

我迟疑着,蹑手蹑脚地靠近了些,藏在了一队救援人员后面,因为我知道,作为一名消防站的女员工,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更何况现在不是我的上班时间。如果被发现,罗伊肯定会大发雷霆并勒令我马上回家。

“该死,”负责救援的人员说,“这墙撑不住的。三个人肯定不行。”他抬头看了看倾斜的墙,“如果耽误一会儿,整堵墙就会倒下来。”

他们盯着某户人家的残骸:一幢三层小楼只剩了一半,看上去马上就要倒了,之前是隔墙的地方现在剧烈地向右倾斜,撑在一小堆冒烟的瓦砾和破裂的木板上。两个消防员腰间拴着绳子躺在土堆顶上,向一个洞里眯着眼张望。还有两个人站在旁边,帮忙拉着绳子。当认出其中一个就是消防站的罗伊时,我的胃抽了一下,他正在全神贯注地工作。他一点儿都不像之前认识的那个朝我要茶水、讲着他家雪貂趣事的罗伊了。

我一个人站着,想要帮忙,但我心知肚明,自己是多余的。

“看看那面墙,”他的同伴说,“队长,那玩意儿在三分钟之内就会倒塌。你最好让你的小伙子们抓紧。”

“不是消防队员还有救援队的人都退后。”队长下了命令,随后便让我、督察员、警察和志愿者离开了现场。所有的消防队员留在原地,甚至那些不隶属于我们消防站的人都不愿意离开,他们跟救援队的小伙们一起,试图用木块搭建一个支架出来撑住瓦砾堆。

“该死的,”其中一个大块头嘟囔道,“天杀的,他们估计凶多吉少。”

罗伊把第一条绳子伸进洞里。“好了,孩子们,”他喊道,“很好,慢慢来,给消防员。抓稳了,弗雷德。”

“多加小心,伙计们,”队长说,“这里太不稳定了。我们认为,有人埋在下面,我们其中的一个队员正努力想要找到他们。”

在他们往上拉绳子时,我双手合十祈祷着。

我停下来看到一个消防队长正在跟队员打招呼,还跟负责人握了握手。

“好了,小家伙,放轻松,”罗伊大声说,几乎像是对着孩子唱起歌来,“别动,亲爱的,别踢。真是个小天使。好了。”

有个被挤在弹坑和房子废墟里的人砰的一声关上了救护车的门,并且在车开走的瞬间,狠狠砸了一下车后身。车开走后,原地又开来一辆载着重装备救援队的卡车,车上载着拿着铲子的大块头队员们,他们一个接一个跳到街上,挽起了袖子,脸上的表情异常坚毅。

随后,我们看到了她。一个穿着睡衣的小女孩被吓坏了,她紧紧地抓着绳子,全身上下布满了灰土,看上去像个小鬼魂。

我继续往前走,看到了还在那边的四个水泵和两个重装备中队,所有的队员都在忙碌地工作着。依然没有威廉和其他小伙子的踪迹。一辆志愿服务队的餐车停在那里,志愿者们向几个警察分发着三明治,但我们的小伙子们并没有停下手头的工作。其中一个队员对着一幢倒塌的大楼将水泵的水量开到了最大。火焰吞噬了整条街,当我走近时,整个人都有被烘烤的感觉。我试图表现得精神百倍,以防被人质问我来此的目的,但根本没人理我。

“别动,小公主。”罗伊说。

如果哈齐路的场面已经够可怕了,那和我拐过街角时的情景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教堂街已经面目全非了。这条街本来就不怎么宽阔,中间的部分全部消失了。那排曾经矗立着的保存完整的乔治亚式居民房,现在只剩下一堆砖块和玻璃了,由于火还未被扑灭,烟不断地从废墟中冒出来。到处都是水,当然部分来自消防员的水管,但从马路中间不断喷涌出的水势来看,肯定是一个主管道破裂了。

孩子很听话,紧紧靠着绳子,在昏暗的晨光中眨了眨眼,慢慢睁大眼睛后看到了在瓦砾堆上的一群男人。她有点怕,脸开始皱起来。

他的表情很犹豫,说了句“好姑娘”便让我继续前行了,于是我继续往前走着。

弗雷德从罗伊手里抱过她:“没事了,弗雷德叔叔接住你了。”

“谢谢您,但我是消防站派来的,”我撒谎说,拍了拍外套上的徽章,“我们的通信员都在忙。”

孩子用两只小手紧紧抓住了他的制服夹克。

“小姐,你不会想去那里的,”就当我走到街角时,一位空袭警报部的督察员说,“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选择这条路。”

“梅布尔,”她开始哇哇大哭,“梅布尔。”

我挺直了身子,扬起了头。

“没事的,我们会找到她的。”弗雷德说道,把孩子递给下面梯子上的人。

“加油,莱克,”我轻声对自己说,“假装这是你的工作。”

我冲了上去,但一个救护车女士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振作。接着,我问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女士,想看看她是否真的不需要我的帮忙,如果她坚持自己没事,那么我就要赶往教堂街去寻找威廉和其他小伙子了。

“交给我吧。”她说着,走到我前面,从一个男人手里接过了还在喊叫着梅布尔的小女孩。

我看过成堆被烧毁的大楼、弹坑,以及燃烧着的或是倒塌的别人的房屋。但我之前从来没有直接亲临这样的灾难现场。没有见过担架上的伤员或是看过监督员趴在他们身边写着什么标签。

罗伊和弗雷德又把绳子送下去给了比尔。此刻的一秒长得像是一个世纪。接着,我们看到他们拉上来一个男孩,年纪比女孩大,但由于全身沾满了灰尘,同样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他的右胳膊垂在一侧,所以在救援队拉他上来时,他根本抓不紧绳子。他的右腿伤势同样严重。

我感到羞愧。就我这样,还想当战地记者呢。

我看到队员们小心翼翼地把男孩放下来,随后一位长相粗犷的消防员把他抱走了,男孩吓得要命,我的心怦怦狂跳,既为男孩担心,更为至今都未出现的威廉忧心不已。

她说得没错。我必须承认,我只想回家,确定我的朋友们都没事,然后换上工作服,去一个不是空袭区的办公室,去做一个只会谈论衣服式样、浪漫故事和半磅牛肚最佳烹饪方式的平民。

旁边房屋的砖块开始掉落,那堵高墙开始摇晃起来。

“噢,没问题,你走路吧。看你急匆匆的好像在赶往什么地方。”

“比尔,”罗伊对着下面的洞里喊道,“我们要把你拉上来。外面情况很糟。抓住那该死的绳子。”

“你确定吗?”我说,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我屏住呼吸。把一个只有几块石头重的孩子拉上来或许可以完成,但一个成年人就另当别论了。

她摇了摇头,疲惫地笑了笑。“别担心,亲爱的,我就是透透气,”她说,“这已经是我家第三次被炸飞了。我没事。”

“有什么问题吗?”队长喊道,“他没事吧?”

“您好,我是消防站的,”我说,其实从我的制服就看得出来了,“需要帮忙吗?”她从头到脚沾满了灰尘和烟土,下巴划了条大口子。

“只要我拉到他,就不会有事。”弗雷德向上司汇报道。

我移开视线,看到了一个裹在羽绒被里的中年妇女,她坐在一个厨房椅子上,位于之前的一条人行道中央,孤零零一个人。我朝她走了过去。

那堵高墙开始往一边倒。每个旁观者都倒吸了一口气。

我继续往前走,救援人员都没注意到我。一位救护车司机正在扶一位老人上车,告诉他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位老人说,他是年纪大了,但还不傻,他知道那些失踪的人会有什么下场。救护车司机没理他,只是答应会给他茶水喝。

罗伊整个人都探到了洞里。

哈齐路已经不复存在。大楼烧得只剩下黑黑的框架,还有成堆的瓦砾仍在燃烧,发出烧焦的味道。有些房子已经坍塌了一半,在昏暗的晨曦中,可以看到有些房间还完好无损。一间卧室紧紧靠着房子一侧,抽屉柜竟然屹立不倒,这很奇怪,房间其余的东西都不见了,就好像被钝刀砍掉似的。两个消防员站在一堆冒烟的废墟上,拿着水管在喷水。他们全身湿透,沉默无语,只是集中精神想要完成任务。我不认识他们,所以肯定是从另外一个消防站里叫来支援的。

“他上来了,”他喊道,“慢慢来,弗雷德,慢慢来。”

怪不得消防站晃动得像片树叶。我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他们俩合力拉着绳子,一边拉一边清理着砖块。脚下的瓦砾堆开始晃动起来。

尽管如此,去教堂街离回家只会绕一点点路,我决定先去那边看看。天还没亮,但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开始慢慢地看清了昨晚造成的惨状。

“伙计们,都闪开,”救援队主管喊道,“所有人退后!”

我一边嘟囔着,一边从走廊的衣钩上取下了外套和帽子,噔噔噔地走下楼,离开了消防站。我很累,并为自己受到了维拉的影响而怒不可遏。每个人都知道,她只是小题大做。我敢肯定一切都很顺利。

那些努力用木块和房梁支撑着高墙的男人开始撤离。目前为止,虽然除了表现出的巨大勇气外,他们的举动并无太多的成就,但当砖块开始倾塌,他们的上司下达撤退命令时,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撤到安全地带。

说着便把我推出了操作室。

在瓦砾堆顶,我们终于看到罗伊和弗雷德把比尔拖了出来。我几乎都认不出他了。

“戴着卷曲假发的矮胖子,”西尔玛挤出一丝微笑说,“好了,在她回来之前,你赶紧走。快点,明天见。今晚休息一下。”

“我出来了,哥们儿。走!”

“别理她,”琼一边说一边伸长着身子把钟挂到墙上的钩子上,“你知道她一肚子坏水。”

他用尽了全力大声喊道,我这一生中都没听过如此洪亮的声音。

我咬着嘴唇纳闷,为什么除了我之外,其他人似乎都知道内情。这也难怪昨晚比尔那么低调,也不留下来跟我们聊天了。

他们三个连滚带爬地从瓦砾堆上滑下来,同时落下的还有散落的砖块、玻璃和碎木头。就像失控的火山一样,在他们下滑时,瓦砾都被吸到里面去了,整个地方开始坍塌,高墙也随之倒塌,发出了惊人的响声。

“她就是在搅局,艾米,”西尔玛说,“你知道她的为人。事情没有那么糟。”

罗伊和弗雷德最先站起身,全速奔跑起来。我肯定,自己是朝他们的方向跑去了,因为一个空袭防卫队督察员抓住了我的外套,拖着我往后走。

我没有说话,开始整理自己的报告。

威廉落后了一秒。就在整幢大楼的最后一部分轰然倒塌,一大片灰尘和浓烟滚滚而来时,他出现了,剧烈地咳嗽着,鲜血顺着制服留下来,手里抓着一个小包裹。

“噢,你不知道吗?威廉之前在牧人丛路的仓库差点就没命了。汤米说,一根巨大的梁柱倒在了他们附近,他们没当场被砸死就算万幸了。我过会儿再来哦。”她讪笑了一下,离开了房间。

我甩掉督察员的手,穿过人群,朝他跑去。

我觉得应该由我自己决定是否告诉邦蒂这个消息,但维拉就是不住嘴。

“亲爱的,他没事,”在我穿过人群后,罗伊说,“他会没事的。”

“好吧,我相信,艾米琳会知道怎么跟邦蒂说的。如果这是我的好朋友,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该死的,你认为你在做什么?”我尖叫道,“你他妈会被砸死的。”

维拉装作很无辜,这确实是有点夸张了。

威廉举起手里的包裹。那是包裹在毯子里的一个洋娃娃。

“闭嘴吧,维拉。”西尔玛说。

我的怒火一下子就上来了。

她拿下钢盔,漫不经心地甩了甩头发。维拉和我平时就不和。每个人都知道她对威廉有好感,经常在背后说邦蒂的坏话。

“我是不是应该告诉邦蒂,你为了救一个洋娃娃差点把命丢了?”我吼道。

“汤米·刘易斯说,比尔在一个任务中冲在了前线,就差3英寸,一条腿就断了。”维拉夸张地说。

“罗伊,小家伙在哪儿?”威廉没理我,一边喘气一边说,“她肯定很想念自己的梅布尔。”

讨厌的维拉——A分队的全职队员,刚刚走了进来。

我怒目瞪着他。救孩子是一回事,是伟大的行为。但为了把一个玩具从瓦砾堆里捞出来而将几乎半个消防队人员的性命置于危险中,就另当别论了。弗雷德跪在人行道的废墟上。他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低声咒骂着。

“如果比尔不像上周我听说的那样干,他们就不会有事。”

我记起自己还穿着制服,得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让人看笑话。

“他们还在教堂街,”她看着手表说,“在那边待了好久。”她看到我的表情后,声音放轻了下来,“他们不会有事的。”

“你救了他们的命,不需要再回去拿那个玩具箱了。”我擦了擦眼睛。倒塌的大楼振起的灰尘漫天飞扬,“你可能会因此丧命。”

琼一直负责通告板,而我早就忙得顾不上看了。

“冷静一点,艾米,”威廉说,“他们已经一无所有。你不会明白的。”

“九点,”我说,“我还能补一两个小时的觉,”我转向琼,“小伙子们有消息吗?我想替邦蒂问问。”

“不,”我说,努力保持着镇静,“我或许不明白。但不要装作这是唯一的一次意外,因为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你想要聊聊周日晚上的事吗?仓库的死里逃生?”

“你什么时候到岗?”西尔玛看到我揉了揉眼睛问道。

当我重复着维拉的话时,我知道自己错了。威廉是个英雄,而我却搞砸了一切。但我真的很害怕,我无能为力,绝望极了。

早上六点,早班开始了,我终于可以离开座位,转动着自己由于长期趴在电话前而僵硬的肩膀。我想赶快回家,确保邦蒂、哈伍德太太和莫恩都安然无恙。这真是漫长的一夜。

“艾米,”他说,“你不会告诉邦蒂的,对吗?”

据报道,我们周围全是火灾。没有轮到值班的年轻通信员也全被派出去寻找消防队员,告诉他们不必返回消防站,而是直接去火灾最失控的地区了。三点一刻,敌军在发动了最恐怖的轰击后,开始收手。不久后,警报解除铃拉响,有人致电妇女志愿服务队,请求她们务必派出移动餐车,好给消防员们提供继续奋斗下去的补给。

我真想揍他一顿。不仅是因为他冒了一个不必要的风险,更是因为现在,他竟然想让我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该死的,一半都没了,天哪,真该死,都没了。”他在电话那端说。

“除了自己,你考虑过其他人吗?”我怒视着他说,“我不觉得你想过。”

连续几个小时,我们都在不停地接着电话。一个男人提供了他在莱瑟姆路的地址,但他说,在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我们能找到什么就太棒了。

威廉愤怒地看着我。

希特勒对我们的愤怒不以为然,一直轰炸伦敦西区到深夜,点亮了整个地区。

“噢,别担心,”我说,“我一个字都不会说。但那仅仅是因为我不想让我最好的朋友知道你竟然为了一个洋娃娃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不过,你最好认真反省一下,比尔。你根本就没想过她的感受,这不公平。”

Dear Mrs.Bird

然后,我转过身,擦了擦眼上的灰尘,朝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