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亲爱的伯德太太 > 第十章 请叫我查尔斯 Please Call Me Charles

第十章 请叫我查尔斯 Please Call Me Charles

“莱克小姐,”柯林斯先生说,“即便你很喜欢随机应变,但如果查尔斯能与你同行,我会更放心,如果你被炸飞,我肯定会很伤心的。这里我来搞定。万事小心。”他对我们大家说道,在我们对他请我们喝茶千恩万谢后,他用典型欧洲人的挥手方式示意我们离开。

“我哥哥也这么说,”我说,“但我认为,你除了坐以待毙,也会随机应变的。”

灯火管制已经开始了,外面漆黑一片,我们都拿着手电筒,邦蒂和我戴着白色围巾,以免被公共汽车压到。尽管如此,查尔斯还是坚持走在人行道的外侧。

“我必须说,我很佩服你们的勇气,”查尔斯说,“我发觉,比起其他地方,待在这里更加令人恐惧。”

“很有绅士风度,”我一边小心翼翼地走,一边透过围巾说,“但要是你被撞了,战争取胜可就损失了一员大将。”

“嗯,是啊,”我边说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我们知道沿路回家的所有防空洞。”

“我不会被车撞倒的,”查尔斯温柔地说,“而且不管怎么说,你们对于各自的岗位都至关重要,如果你们遭遇不幸,后果同样严重。”

“那就这样吧,”柯林斯先生说着皱了皱眉,“你知道今晚会不怎么好过,对吗?”

“我就打打字。”我说,而查尔斯说“我肯定你做的远远要多过于此”,突然,邦蒂很严厉地瞪了我一眼,仿佛在说“我还没忘记我们之前的对话哦,你懂的”。

查尔斯笑了笑:“谢谢你,邦蒂,你真是太好了。但我不想不请自来,或是抛弃我的哥哥。”邦蒂说“没关系了”时不是很开心,而柯林斯先生说“没关系”时看上去很开心。

我们友好地沉默着走了一会儿,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让我觉得,如果自己理智地保持缄默该有多好。外面冷得发抖。过去两周天气都很差,但今晚的天空很晴朗。柯林斯先生是对的,德国人之后会忙起来。

“我们本就计划好喝完茶后去看《佐罗的面具》,所以我在想,你会不会也想一起去看?当然,欢迎你们俩一起来。”她看着柯林斯先生补充道,并不是故意的。

上了年纪以及带孩子的人在黄昏前就回家了,公交车上坐满了跟我们一样的年轻人,人们聊着天,憧憬着自己的周六夜晚。商店姑娘们下班后换上高跟鞋涂了红唇,谈着男孩和跳舞的事情;穿军装的小伙子们则聊着姑娘和战争。当公交车小心翼翼地沿着海德公园穿行时,邦蒂向查尔斯询问着军队的事情,而我望向了车窗外的黑暗。

我惊恐地看着她。

我们一到剧院找到位子,邦蒂就大声嚷嚷着自己要去洗手间,而且很久都没回来,查尔斯和我看了几个新闻短片,全是乐观向上的画面。其中一个关于陆军运输部女驾驶员的短片,展示了她们打开卡车发动机盖,自信地摆弄着发动机。汽车发动后,前排的一群人欢呼了起来,其中一个人喊道:“玛维斯,是你!”一个女人说:“不,不是,文森特,我比她瘦。”惹得整个剧场的人都哈哈大笑。

“你喜欢看电影吗?”邦蒂脱口而出。

但我觉得很不自在,特别是坐在穿着军装的查尔斯身边。喝茶时,我就告诉他关于消防站的工作,现在我悄悄跟他说,我在想,如果自己哪天可以的话,是不是也可以成为一名AFS摩托车通信员。

“盖伊,”查尔斯深情地说,“你才四十六岁,跟埃尔金石雕[1]还差得远呢。女士们,请别理他。”他喝了一口茶,顺着茶杯沿向我挑了挑眉。我笑了。

“干得好,”查尔斯悄悄回答,“激动人心。”

“不会超级无聊吗?”柯林斯先生问,神情非常关切。

“是吗?”我说,“我只是刚刚开始学而已,尽管会等一段时间,但我应该可以入选的。”

“再待几天吧,”他说,“如果我哥哥还能忍受我那么久的话。”

接着查尔斯又温柔地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要是你不介意用一辆旧车练习的话。”

“查尔斯,你会在伦敦待一段时间吗?”邦蒂问。

“哎呀,”我终于勇敢地说,“那真的是太好了。”

随着破冰行动的开展和食物的到来,邦蒂和我重新恢复了理智,不再胡说八道。尽管跟柯林斯先生聊天很奇怪,我时不时地觉得,他会大吼着“吸墨纸,莱克小姐”,但我告诉自己,明天我们可能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所以还是享受当下吧。相比起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梅休上尉更加安静,看上去有些害羞,但还是加入了我们的对话,陌生人总会留给你非常友善的印象。我们对于大轰炸空袭都轻描淡写(“我阿姨的朋友格温妮丝被炸飞了,失去了一切,但他们找到了那只猫——太棒了!”),不去触及敏感话题。

就在那时,邦蒂终于回来了。

“女士们,我向你们致敬。这是弟弟回家后,我第一次看到他笑。现在,谁想先尝尝芥菜苗?”

“你没事吧?”我偷偷地问。

他举起一个茶壶,对着我们。

“啊,当然了。”邦蒂说话的方式让人觉得,在洗手间待上二十分钟完全是很正常的举动。

“好了好了,你们这群人,别假惺惺了,开吃吧。”

“查尔斯准备教我骑摩托车。”

他心不在焉地朝那个端着满满一托盘食物的姑娘招了招手,并用他最夸张的眼神瞪了我们一眼。

“天哪。”邦蒂带着敬畏的口气说,好像他正在组织去月球漫步一天的计划。

“必须这么干吗?”柯林斯先生说,“我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再听一遍鸭子的故事了。噢,谢天谢地,服务生来了。”

我转头看着她。她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大荧幕,上面正在放马克斯·米勒对着一餐厅的修女说笑话的场面。他肯定展示了一流的喜剧,因为邦蒂笑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重新来一次。”查尔斯和邦蒂异口同声地说。

“说实话,”她轻声说道,“谁又会想到今晚是这样呢?”

“好吧,查尔斯,”我说,觉得有些失礼,“请叫我艾米吧。我们重新来一次?”

电影放到一半时,影院经理来到台上宣布刚发生的空袭。换在一年前,每个人都会迅速抓起各自的防毒面具冲向最近的防空洞,但最近这种情况时有发生,所以没有人离开自己的座位,还有几个包厢的人在喊:“发生就发生吧,我们要看泰隆·鲍华[2]。”影院经理还得到了两声口哨声和一小圈掌声。邦蒂和我对于能留下来感到非常开心,因为此刻正演到一个特别扣人心弦的情节。电影结束后,警报还没有解除。

“从没这么想过,”他说,“还是请叫我查尔斯吧。”

邦蒂宣布,她又要去洗手间了。

“别担心,梅休上尉,”我说,想着他真是个正派的人,“你肯定认为我们永远也出不去了。”

“再见了,查尔斯,”她说着跟他握了握手,“很希望我们能再次重逢。艾米,跟查尔斯道别,等他走后,在这里等我。”她很专横地结束了对话,非常不符合她的一贯风格。接着她便消失在一个穿着皮毛大衣的高个子太太后面了。

“请原谅我,”他脸红地说,“我只是想说,你们让我很开心。我的部队最近很惨,可怜的盖伊每天也被痛苦折磨得喘不过气来。”

尽管他们平时放电影的音量都会比较大,但《佐罗的面具》还是没有盖过上空轰炸机的噪声。我们此刻走出了剧院,站在了大厦前面,声音更吵了。查尔斯和我必须大喊大叫才能在喧哗声中听清彼此的声音。

“非常抱歉,”他说,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但这就好像在跟表演小品的弗拉纳根和阿伦[1]喝茶一样。当然,不是想看那个。噢,天哪,这样说是不对的。”他突然收住了话匣子,惊恐地看着我。

“你们不是真的想赶公交回家吧,对吗?”查尔斯吼道。

我转向梅休上尉,觉得自己应该道个歉。但话未出口之前,我就发觉他正在努力忍着笑。

“噢,我们经常这样,没事的。”我大喊着回复,就在这时,响起了恐怖的呼啸声。大厅的人都愣在了原地,直到一声巨大的撞击声撼动了大厦。“真是一次重击。”我多余地添了一句。

“噢,太好了,”她充满敬意地说道,向他绽放了最可爱的笑容,“真的就是些很小块的面包皮。”

“好了,现在,”查尔斯喊道,“我不想表现得过于安全至上,我也不在乎你们俩是不是经常躺在躺椅上看着整个城市陷入炮火,但今晚,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坐计程车回去。”

他看了邦蒂一眼,那种眼神仿佛在说,他觉得她下一秒就会去翻垃圾桶寻找食物了。

他脸上仍然挂着笑容,还是那么彬彬有礼。我刚想争辩什么,但想了想,如金鱼一样闭上了嘴。除去善良的眼睛和沉默的魅力,查尔斯让我觉得他是一个明确知道自己行为意义的男人。

“天哪,”柯林斯先生说,他拦住了最近的一个餐厅人员,“服务生,可以再加一份我们点的东西吗,如果快点就更好了。谢谢,记在我账上。”

又传来一声呼啸,这次的声音小得多,但还是听到了附近一幢遭受轰击的大楼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尽管影院的玻璃门早就用木板牢牢做了防护,我们很安全,但查尔斯还是挡在了我前面,阻断了任何可能的炮击。

“我们没吃午饭。”我说。

“现在,”他没理会刚刚的巨响说,“你觉得要去看看邦蒂的情况吗?”

“真的,”她说,“就是些面包皮,或许可能砸中它们,但大部分面包都被我们在路上吃光了。”

她又消失了好久。

邦蒂继续解释着。

“好主意,”我说,查尔斯挽起我的胳膊,在售票处前面排队的人群中穿梭,“她宁愿死,也不要被炸死在洗手间里。”

“温和的血腥狩猎活动之一。”柯林斯先生说。

查尔斯斜眼看着我,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好吧,”梅休上尉绝望地说,“那个,呃……”

“噢,天哪,”我说,“我通常没这么蠢的。”

“实际上是两只。我不是故意的。”邦蒂试图挽回颜面,但好像搞得更糟了。

“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了,”查尔斯说,“瞧,她在那儿。”

“我们去散步了,”我证实了他的猜测,“我们去看了看现在已经不存在的书店,在那之前,我们去给鸭子喂面包了。邦蒂成功砸中了一只。”我继续说,听上去好像是我们有意为之似的。

邦蒂在小吃摊那儿晃荡,似乎是到了该回家的时候却故意躲了起来。

柯林斯先生又陷入他惯常的沉默中,为了不出现冷场,我觉得自己有责任表现得有趣些,不让他失望。

“我们打车回去,”我们转身往回走时,我说,“否则查尔斯会觉得过意不去的。”

“我必须说,我一点也不觉得无聊。”上尉的声音平静又友善,“当然了,你们能够加入很棒,”他立即补充道,“你们刚才是出去散步了吗,女士们?”

“我肯定会的,”查尔斯说,“现在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我去找辆车。”

邦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脱下了帽子,冲过去坐到了柯林斯先生的旁边,把梅休上尉旁边的位置留给了我,我觉得称呼他为查尔斯还是不太合适。

查尔斯从肥大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支小小的军用手电筒,自信地大踏步走过了大理石地板,穿过遮光帘,从出口出去了。

“谢天谢地,”柯林斯先生说,“我们可以坐下来了吧。”

“天哪,”邦蒂说,“他人真好,不是吗?”

“谢谢您,柯林斯先生。”我说,至少他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说出“请叫我盖伊”的话,我知道那是他的名字,如果真是那样,我可就真的无话可说了,所以我很感激,“那太好了。”

外面又响起了一阵不祥的隆隆声。

在一个周六,我竟然碰巧跟工作上的领导和他的弟弟在喝茶,这太可怕了。凯瑟琳会大吃一惊,而伯德太太很有可能会大发雷霆。但我饿疯了。

“邦蒂,”现在就剩我们俩了,我说,“你肚子不舒服吗?”

“您真的是太善良了,谢谢您。”邦蒂机智地回应道,避免了任何拒绝的机会。

邦蒂一脸茫然。

“女士们,”柯林斯先生有些生气地说,他挽救了局面,“由于我们大家才刚刚见面,这听上去可能有点不太合规矩,但莱克小姐和我是同事,所以可以邀请你们加入我们吗?我弟弟现在可能觉得我有点无聊,如果再没有人跟他聊天的话,他下一秒就会从窗口跳下去的。我们点了蛋糕哦。”他花言巧语地对我们说。

“你一直去洗手间,”我轻声说,“一去就去那么久。”

我们四个人都站着,导致女服务员没路可走,很快便引起众人的围观。

“噢,那个啊,”她咯咯笑着说,“这很好,不是吗?”

一听到有人提到我的名字,我就觉得很难为情,我们握了握手,查尔斯·梅休上尉说“请叫我查尔斯”,柯林斯先生解释说“每个人都这么叫”,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一想到柯林斯先生在办公室之外还有个弟弟以及另外一种生活,我就觉得很新鲜。大家一度觉得,他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出现在办公桌前疯狂地写作,把那儿搞得一团乱而已。

这次换我一脸疑惑地盯着她了。

“见到你真开心,邦蒂。”柯林斯先生说着跟她握了握手,彬彬有礼的程度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我可以介绍一下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查尔斯·梅休上尉吗?查尔斯,这是我的同事莱克小姐。我可能提到过,她就是现在给亨丽埃塔施加了很大压力的年轻姑娘。”

“我这是给你们俩创造单独相处的空间啊,你个傻瓜,”她抱怨道,“他喜欢你。”

“您好,”邦蒂优雅地说,“请叫我邦蒂吧,每个人都这么叫我。”

“噢,别说了,”我说,“胡说八道。”

“您好,柯林斯先生。”我说,“这是我的朋友玛丽戈尔德·塔维斯托克。”

“不,不是的。反正不管怎么样,你也喜欢他。我看得出来。我准备让他在离开前约你出去。”

“莱克小姐,”就在两位男士起身的同时,柯林斯先生礼貌地说,“见到你很开心。”

“邦蒂……”

邦蒂和我朝他们的桌子走去。

“现在这样,”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等回到奶奶家时,我会假装身体非常不舒服,没了命地往前门冲。你得赶快跟上来,但在那之前,你要说,今晚搞成这样,你感到非常抱歉。”

穿军装的男人坐着转过身,想看看柯林斯先生贸然挥手的对象是谁。他有着与柯林斯先生一样的黑头发和瘦长身材,但年轻多了,不到三十岁。

我朝她翻着白眼。

“走啊,”邦蒂说,“或许我们可以跟他们坐一起,那就不用排队了。我说……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家伙是谁?”

“他会说,他绝对要再次见到你,你就表现得可爱点,然后说,我肯定病得不轻,得马上来看看,那会让你显得很会照顾人。但如果他喜欢,你可以把电话号码留给他。”

我不好意思地朝他挥了挥手,邦蒂抓住机会,咯咯笑着说:“好吧,看上去你是他的那个莱克小姐。”对于这个子虚乌有的评价,我自然选择了无视。

“噢,小邦,”我说,“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人会说‘绝对要再次见到你’这种话的。你肯定是电影看多了。”

“他不是我的柯林斯先生。”我说,还没等我下一句话出口,他的视线从他朋友身上移开,看到了我们。有那么一会儿,他好像没认出我。等认出我后不久,他就轻轻地向我们友善地招了招手。接着他转头对自己的朋友说了几句,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示意我们过去。

“我有吗?”小邦说,“我倒是学了不少好点子。这太令人激动了。我都把可怜的哈罗德给忘了,你呢?”

邦蒂审视着他们。“你那个柯林斯先生?”她说,我的脸不由自主地就红了。

“我都快忘了我们是朋友了。”我严肃地说。

他面朝我们坐着,穿着自己的花呢西装,发型要比平时整洁些。另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背对我们坐着,这两个男人正在聊天,柯林斯先生正在点头,表示深有同感,这让我大吃一惊。

“查尔斯!”邦蒂大喊着,仿佛被困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的一块石头上。

“天哪,是柯林斯先生。”我说,没认错人。

她用胳膊勾着我,拖着我朝大门口走去,查尔斯站在那边,耳朵被冻得通红。邦蒂厚着脸皮抓住了他的胳膊。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吓了一跳。

“太感谢你了,你拯救了这一天,”她感激地说,“那个,我有点不舒服。”

“看那边两人,”邦蒂说,“占着四个人的位置,却什么都不吃。”

[1]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著名的音乐厅双人喜剧家。[1] 藏于不列颠博物馆的古雅典雕刻品残件。

我们一边排到了等座位的长龙队伍后,一边伸长脖子想看看茶馆今天供应什么样的蛋糕。队伍移动的速度非常缓慢,实在令人很失望,特别是我俩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所以我和邦蒂边嘟囔边朝那些落座的人投去了恶狠狠的目光。

[2] 泰隆·鲍华(Tyrone Power, 1914—1958):美国知名演员,出演过《西点军魂》《黑天鹅》《碧血黄沙》等。

Dear Mrs.Bi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