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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什卡·耶稣

他们走到小屋前,往小窗子里瞧。屋里一个人也没有。萨什卡的母亲正在牛棚里挤奶。两个男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塔拉坎内奇笑着在老婆背后大声喊道:

“上帝保佑,平安无事,”他说,画了个十字。

“莫佳,夫人阁下,招呼客人们吃晚饭吧……”

娘儿们还在菜园子里松土,而哥萨克们散坐在丁香花下,喝酒,唱歌。离塔拉坎内奇家只剩下半里地了。

老婆转过身来,浑身哆嗦,跑出牛棚,在院子里打转。然后,她又跑回原地,扑在塔拉坎内奇胸前抽泣起来。

他们在红桥那儿拐了个弯儿,走过小树林,牧场,便看到镇上教堂的十字架。

“瞧你这蠢样儿,真讨厌,”塔拉坎内奇说,轻轻把她推开。“让我瞧瞧孩子们……”

“圣徒萨什卡,”后爹哈哈大笑起来,“从圣母娘娘身上传染上了梅毒……”

“孩子们从家里走了,”老婆说,脸色煞白,又在院子里跑起来,跌倒在地上。“啊呀,阿廖申卡,”她狂叫起来,“我们的孩子走到前面啦……”

“让我去吧,看在上帝的分上,塔拉坎内奇,”萨什卡又央求了一遍,“圣人都是放牲口的。”

塔拉坎内奇挥了一下手,便找邻居去了。邻居说,上个礼拜,伤寒病打发他的一儿一女见上帝去了。莫佳给他写了封信,他大概没来得及收到。塔拉坎内奇回到家里,他的老婆正在生炉子。

“我不答应。”塔拉坎内奇说。

“你全都解脱啦,莫佳,”塔拉坎内奇说,“真该把你撕烂。”

“我受不了啦,放牲口多痛快。”

他在桌前坐下。伤心起来——一直伤心到睡觉的时候,他吃了肉,喝了酒,什么活儿也不干。他伏在桌子上打呼噜,醒了,又接着打。莫佳给自己和丈夫铺好了床,又给萨什卡在一旁搭了个铺。她吹了灯,便和丈夫上了床。萨什卡在墙角的干草上翻来覆去,他大睁着眼睛,没有睡,仿佛在梦中看见了小屋,映在窗上的星星、桌子边和母亲床下的马具。无法抵御的梦境攫住了他,他沉浸在幻想中,为似真似幻的梦境而感到高兴。他仿佛觉得,从天上垂下两根用粗线绞成的银光闪闪的绳子,绳头两段拴住一辆用粉红色木头做成的雕花摇篮。它在高空来回摇晃着,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两根绳子也跟着晃动和闪光。萨什卡躺在摇篮里,轻风拂遍全身。风儿如音乐般鸣响,它从田野吹来,彩虹映照着尚未成熟的庄稼。

“为啥?”

萨什卡为似真似幻的梦境感到高兴,他闭上眼睛,不看母亲床下的马具。后来,他听到莫佳铺上的喘息声,便想到是塔拉坎内奇在折腾母亲。

“塔拉坎内奇,让我回村放牲口吧。”萨什卡说。

“塔拉坎内奇,”他大声说道,“找你有事儿。”

塔拉坎内奇和萨什卡穿过难以辨认的小道。

“半夜三更有什么事儿?”塔拉坎内奇气哼哼地回答。“睡你的吧,混蛋……”

镇子距铁路10俄里。塔拉坎内奇和萨什卡穿过一片片田野。4月的土地还潮乎乎的。黑土坑洼里闪烁着绿宝石。绿芽在地上绣出一行行精巧的针脚。土地里散发出酸味儿,就像黎明时士兵老婆身上的味道。一群牲畜从土岗上奔跑下来,马驹在湛蓝的天边嬉戏。

“我发誓,有事儿,”萨什卡回答道,“上院儿里说去。”

残疾女人系上头巾,拿起骨头,走了。可过了两个星期,两个男人的病就发作了。脏病让他们受够了罪,他们用草药治疗,挺过了一冬。开春便回到镇上干自己的农活去了。

在院子里,顶着不灭的星光,萨什卡对继父说:

“用沙子蹭蹭,信上帝的娘儿们,”塔拉坎内奇说,“它还能更亮呢。黑夜里你把它借给上帝,这五戈比呀,能代替月亮发光……”

“别害我妈,塔拉坎内奇,你有病。”

萨什卡一近她的身——便染上了脏病。可那个时候谁也没想到会得脏病。塔拉坎内奇从午饭里给了要饭女人几根骨头,还给了她一枚五戈比的银币,闪光锃亮的。

“你知道我的脾气吧?”塔拉坎内奇问。

“瞧这孩子,眼珠都瞪出来了,”娘儿们说,“嘿,过来。”

“你的脾气我知道,可你瞧见我妈的身子吗?她的大腿干净,奶子也干净。你别害她,塔拉坎内奇。我们有病。”

“就算是吧,”塔拉坎内奇回答道,“老婆带来的。”

“善人,”继父回答说,“给我滚远点儿。给,20戈比,睡一夜觉,明天你就清醒了……”

“是你的小子吗?”她问塔拉坎内奇道。

“我要20戈比也没有用,”萨什卡嘟哝道,“让我到村里放牲口吧。”

她说完这句话,看见了萨什卡,正在桌旁喝茶,不敢抬眼看上帝的世界。

“这我可不答应。”塔拉坎内奇说。

“雨点儿落到老太婆身上,”她笑着说,“一亩地打200普特……”

“让我放牲口去吧,”萨什卡低声道,“要不,我就把我们的事告诉我妈。她那么干净的身子凭啥要遭罪……”

塔拉坎内奇跟她躺到一块儿。要饭的女人歪仰着脑袋咯咯笑。

塔拉坎内奇转身到棚子里,拎出一把斧头。

“瞧你,可真是个挑眼的男人,身板儿真没说的,”她说道,“你去耍杂技准是把好手……您可别嫌我老,”她低声说了一句,便赶紧爬到铺上了。

“圣人,”他低声道,“那就拉倒吧,我要活劈了你,萨什卡……”

要饭的女人在墙外忙活起来,然后翻墙进屋。她来到桌前,深鞠了一躬。塔拉坎内奇一把抓住她的三角头巾,把它扔到一旁,并且拢了拢头发。要饭女人的头发是灰褐色的,打了绺并且落满了灰尘。

“你不会为了娘们劈死我,”孩子俯身对继父说,声音轻得刚能听见,“你可怜我,让我放牲口去吧……”

“啥模样?”塔拉坎内奇说,“进来吧,残废。”

“就他妈依你啦,”塔拉坎内奇道,扔下斧子,“放牲口去吧。”

“你们好哇,外乡庄稼人,你们瞧瞧我的模样儿。”

他又回到小屋跟老婆睡觉去了。

塔拉坎内奇,萨什卡的继父到格罗兹尼市去过冬,加入了那儿的劳动组合。这个由梁赞庄稼汉组建的劳动组合挺红火。塔拉坎内奇替他们干木匠活,收入渐渐增多了。他的活干不过来,便写信叫孩子来打下手:冬天镇子上没有萨什卡也不要紧。萨什卡在继父那儿干了一个礼拜的活。礼拜六到了,他们收了工,便坐下喝茶。已经到了10月,空气清爽。他们打开窗户烧开了第二个茶炊。一个要饭的女人在窗根儿底下转来转去,她敲了一下窗棂,说道:

第二天一早,萨什卡就到哥萨克们那儿去当雇工了,并从那时候起,他一直在村里放牲口。他老实得在那一片儿都出了名,镇上的人便给他送了个绰号“萨什卡·耶稣”,应征入伍之前,他一直在村里放牧。上了岁数的老庄稼,假若不开心,便到牧场找他聊聊,婆娘们忍受不了男人们的疯狂,便跑到萨什卡这来清醒一下,并不在乎他跟她们调情和他身上的那个病。战争爆发的头一年,萨什卡便应征入伍了。他打了四年仗,又回到镇上,白军正在那儿为非作歹。他受人鼓动到了普拉托夫斯基镇,那儿有一支打白军的队伍。由司务长出身的谢苗·米哈伊洛维奇·布琼尼指挥,——他身边有三兄弟:叶缅里扬、鲁基扬和杰尼斯。萨什卡到普拉托夫斯基镇去了,那儿决定了他的命运。他在布琼尼的团里,在他的旅里、师里和第一骑兵军里干过。他解救过英雄城市察里津,并曾和伏罗希洛夫的第十军会师,还曾在沃龙涅什城下、卡斯托尔城下和顿涅茨河上的将军桥旁作战。萨什卡在波兰战争中当了辎重兵,他负过伤,所以被列为残障军人。

萨什卡是他的名字,而人们管他叫“耶稣”,是因为他很和善。他原是镇上村里的牧童,从14岁染上了脏病以后,就没干过重活。事情是这样的:

这就是故事的来龙去脉。不久前,我还结识了萨什卡·耶稣,就把我的小箱子放到了他的大车上。我们常常一起迎接朝霞,伴送落日。当任性的战斗愿望把我们结合到一起的时候,——傍晚,我们常常坐在闪闪发光的土台上,要么便在树林里用熏黑的军用饭盒煮茶喝,或者并排睡在收割过的田野里,把饥饿的战马拴在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