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者见信,心中煎熬,思量之下仍决意留在卫藏继续求法。他给母亲捎去一幅用鼻血画成的自画像和一幅狮子吼佛像,并在信中写道:“若能在儿出生之地用十万狮子吼佛像和菩提树为胎藏,修建一座佛塔,就如儿回来见母一样。此举会对那里的佛教兴盛大有裨益。”香萨阿曲尊重儿子的意愿,翻印了十万狮子吼佛像,又以黄缎包树,作为胎藏,集广大信众之力建了一座莲聚塔。有此塔故,又经后世屡次加建,才有了塔尔寺。
尊者七岁受戒出家,法名洛桑扎巴(善慧称),16岁时前往卫藏求法。尊者离家千里,其母香萨阿曲年事日高,对爱子思念不已,托人捎信给尊者,信中夹杂了一缕白发。
得尊者授记加持故,青海的法脉延续昌盛至今。
卫藏佛法衰落混乱的时代,在距拉萨千里之外的青海,有无数人默默坚持学习着佛陀教法,他们当中的一位,便是后来创立格鲁派的一代宗师宗喀巴。
绕塔而行,我肯定是属于业障深重的那种人,因为死活看不出树叶上的狮子吼佛像,看不见就是看不见,不能说假话。
传说宗喀巴尊者诞生时,其母香萨阿曲铰断脐带,滴落了三滴血,生出一株菩提树(白旃檀树),树上有十万片叶子,业障较轻的人能看到每片树叶上显现的狮子吼佛像(释迦牟尼佛化身),“衮本”(十万身像)之名即源于此。
眼前香雾缭绕,阳光翩跹如蝶,栖息在眼眸上。来得不是时候,未见到菩提花开,但我知道,每当花开的时候,塔尔寺中的祈寿殿最为惊艳。传说七世达赖格桑嘉措为该殿开光时撒了一把吉祥米,吉祥米化作漫天的花雨落下,“花寺”由此得名。
塔尔寺是先有塔,而后有寺,故名塔尔寺。藏语为“衮本贤巴林”,意为“十万狮子吼佛像的弥勒寺”。这寺是由一座白塔而来,塔旁是一株菩提树(主干在塔内)。
菩提花初看似桂子,那细密的花朵仿佛佛陀的心,又仿佛信徒的祈愿,在高原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生生不息。
回到西宁,我去了塔尔寺。
在轮回和注满了时间的阳光里,塔尔寺的菩提树们至今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它以尊者灵血为根,以清净法脉为主干,以三主要道(下士道、中士道、上士道)为枝,汲取三乘精髓,吐露般若芬芳,慈荫庇天下,法果遍十方。
二
愿众善习尊者所著《菩提道次第广论》,收获金刚乘之果实,成就狮子吼佛之果位。
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它在完善民生的同时,能够一直保持古朴天真的风貌(真的,拉萨已经过于繁华了,如果不是它的宗教精神依然延续,如果不是老城中的寺庙和街道还保有些许旧日落拓的气质,这座日光之城,我也不敢相认)。
我在大金瓦殿、九间殿前随众磕等身长头,祖师和诸佛都在我面前。持咒观想,此地犹如坛城。
回到西宁,烟火人间扑面而来。高楼鳞次栉比,购物中心名牌林立,已有了现代都市的气质雏形。私心里,我不希望西宁再繁华了,它就这样就好了,够生活就好了,青海一定要建设得非常现代才算成功吗?
我知道,这不是形式上的虔诚,这是内心的皈依。
背负着前世的因果前行。是因为这样,别人眼中的荒凉和贫瘠,才成为我眼中的广袤和欢喜吧。
我无法言说宗喀巴尊者的重要性。一如我无法比较莲师、密勒日巴、八思巴……他们哪一位对藏传佛教而言更为重要。或许他们的出身、经历、面容因因缘而显现出不同,然而灵魂一直未变,责任一直未尽……
虽然我一遍遍重申我的藏地情结,虽然我也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但我知道,这感情诚挚而浓烈,它与我此生出生在何处、是什么样的人毫无关系,它只与我尚未消尽的业力和牵绊有关。
三百多年后,一世根钦嘉木样雅巴(遍智妙音笑)俄旺宗哲从安多出发,前往卫藏。这是遵循前贤的足迹,更是遵循尊者心迹的求法之路。俄旺宗哲亦是牧民之子,在卫藏苦修多年,终成一代大师,被第司(藏王)桑结嘉措尊为上师。
我喜欢这荒芜,和这荒芜中不加修饰的美。
尊者身前身后都有无数的高僧大德。毫无疑问,他们都是佛陀的化身,是雪域的怙主。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以何种方法,他们都在向这贫薄世间弘扬佛法,广洒恩慈,福泽世人。
言语已经无关紧要,只要看见,看见你在那里就好了呀!
令人欣慰的是,佛法传入雪域之后,一直在此兴盛不绝。卫藏、安多藏、康巴藏相互接续法脉,从无间断。如尊者这般灵魂无垢、智慧圆满的人一代一代接棒传法,前赴后继,义无反顾。
面对着这山、这湖、这寺,我像去赴故人之约,未见时有千言万语冲击胸怀,见到时,却觉得千言万语都化作虚无。
我深信,即使以黄金铺满大地,以恒河沙等身命布施,亦无法偿报他们的恩德。
高原的湖泊总是如此宁洁、纯粹,仿佛潜藏着巨大的、亘古以来的秘密和力量。青海湖边,长风浩荡。我与它两两相望,日夕不厌。仿佛又是一个千年,抵死缠绵。高原暮色如酒,叫人未饮先醉。
无缘大悲宝库观世音
去年又去了一趟青海,高原的秋日,手指所触的阳光皆成黄金。天空没有一丝云,苍穹深远得让人诧异。
无垢大智涌泉妙吉祥
我记得青海湖边油菜花炫目的金黄,接天蔽日,像人们亘古以来追寻的美好幸福;青海湖水随日影变幻的颜色,像看也看不透的世事人心。
摧伏魔军无余秘密尊
我回到拉萨吹嘘了半个月。咱这运气,也是能发个奖状了!
雪顶智岩善巧宗喀巴
随便挑个咖啡馆吃了个简餐。点了个蛋包饭,巨大、美味、便宜且不说,老板还坚持开车送我去火车站,到了车站又遇到好人帮我提行李,上了车遇到一群在内地读书,放暑假回那曲和拉萨的孩子,一路跟接力似的把我照顾得妥妥的。
贤慧普闻足下作白启
那一年,如果没有那些人的热心帮助,只身一人的我是无法顺利从甘南的拉卜楞寺转到塔尔寺再顺利回到拉萨的!
无可思大悲藏眼观视
八年前的夏天,我回拉萨的时候,特地转道去了西宁。西宁给我的感觉真好啊!真亲切!天那么蓝,人那么朴实,不管是回族、藏族,还是汉族,他们看我都是笑眯眯的,是会时时刻刻施以援手的。
无垢智主师利微妙音
你爱的人,爱你的人,都会来到。在这片美丽的星空下,我们终会聚集。
无余群队魔灭唯密主
你知道吗?海子。我不是那么认同你,可是我喜欢你。所以我要告诉你,你从来都不是孤军作战。只是天地太大,黑夜太深,你看不到你的同伴身在何处。
雪岭胜贤顶严宗喀巴
雨声淅沥,悲音不绝。当海子在德令哈的雨夜呼唤着“姐姐”的时候,他是在呼唤心中可以抵御寒意、抵抗孤独的爱人和战友。
善慧称扬莲足下祈祷
黑夜的绵密,戈壁的荒凉,天地的辽阔,都反衬着一个人的无助和悲苦。
——《宗喀巴大师祈请文》
他说“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与陈子昂《登幽州台歌》所言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意境何其相似相近?
至诚顶礼具恩上师,以我三世因果为誓,未证菩提之前,已证菩提之后,永不离世尊法教。
“德令哈”是蒙语,意为“金色的世界”。海子在诗中三次提及“德令哈”,重提这不可企及的“金色的世界”。可是他知道,我们也知道,美好的一切只存在于过往或幻想当中;现实,在一个忧伤柔弱的人看来,往往是冰冷的,充斥着巨大的、无法填满的冷酷和空洞。
三
除了盛唐诗人的边塞诗,大概也只有海子会令我在途经青海的时候,心生那么浓烈的悲伤和怀念。
塔尔寺和拉卜楞寺的酥油花和展佛都是极有名的。酥油花是一种由酥油染色塑形像物的特殊技巧,为“塔尔寺三绝”(酥油花、壁画、堆绣)之一。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藏族信众历来有向寺院供奉酥油的传统,原来仅供点佛灯和僧人食用。相传1409年藏历正月初八至十五日,宗喀巴尊者不分教派门户、聚集上万僧人,在拉萨大昭寺举行祈愿大法会,纪念佛祖释迦牟尼。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法会期间的一个晚上,尊者在梦中看到遍地荆棘变为明灯,杂草化为鲜花,世间顿时光彩灿烂。尊者醒后认为这是佛祖的点化。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藏地的冬日难觅鲜花,尊者发动僧众用酥油塑成花木、佛像、青山秀水,连同酥油灯供奉在佛像之前。还有一种说法是,尊者学佛有成后,曾亲手制作酥油花作为花鬘敬献给大昭寺的释迦牟尼等身像。
一切都在生长
无论来源如何,这项习俗得以传扬,藏历正月十五的酥油花灯会也由此成为惯例,也很快传回了尊者的故乡——青海塔尔寺,在当地僧众中得到广泛传播,达到了很高的艺术造诣。
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
酥油花的制作过程有如雕塑,分为四道工序。首先是“扎骨架”,用草束、麻绳、竹竿、棍子等物扎成大大小小不同形态的“骨架”,塑造基本模型。
让胜利的胜利
其次是“做坯胎”。塑造的第一道原料是用上年拆下来的陈旧酥油花掺上草木灰反复捶打,制成韧性好的黑色塑造油泥,裹在骨架上完成粗糙的大造型。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再次是“敷塑”。原料是在加工成膏状的乳白色酥油中糅进各色矿物质颜料,调和成五颜六色,涂塑在形体上,有的还要用金银粉勾勒,完成各色形象的塑造。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僧人在寒冷的房间中搭架塑形。为防止酥油因体温融化影响塑形,需要不时将手放进雪水中降温。制作过程之漫长艰辛,令艺僧们常生出冻疮,然而,对佛教的虔诚和对艺术至美的追求,超越了肉体上的痛苦。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最后一道工序则是“装盘”。将塑好的酥油花用铁丝安装到位,固定在几块大木板上,连接成错落有致、情节连贯的系列板块。
德令哈……今夜
一座大的花架上,往往要塑造几十个,甚至一二百个人物组成的故事画面。其中菩萨金刚安详端坐,飞天仙女身姿绰约,花鸟虫鱼栩栩如生,人物神形兼备,亭台楼阁金碧辉煌,画面繁而不乱,绚丽多彩,令人叹为观止。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全部工序结束之后,再经过德高望重的高僧开光,一件酥油花作品便告完成,可供人观赏。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现在条件好了,可以把酥油花放在有冷气的房间里长期保存,而在以前,精心制作的酥油花只保留一个晚上。藏历正月十五日晚上举行酥油花灯会,当月亮升上天空,僧人奏起法乐,点燃酥油灯,摆好酥油花。是夜灯火亮过繁星,人们在此玩赏、祈愿、共修。待到天明,所有的酥油花都会消失无踪,象征着佛法所言的水月镜花,万物无常。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塔尔寺的酥油花展在不断发展中还形成了竞争,有如牛津、剑桥间的划艇大赛。寺中有上、下两个花院,两院无隶属关系,且具竞争性。每年农历十月,两花院各自选定主题,至来年正月十五方才告竣。这三个月中,两院艺僧互相保密,直至展出时才能一睹彼此作品真容。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拉卜楞寺的艺僧也延续了这一做法。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展佛的活动,在藏区的各大寺庙都有开展。我参与过的是“雪顿节”期间哲蚌寺展佛,那真是规模浩大、毕生难忘的事。我们凌晨四点就来到哲蚌寺山上,到晨曦微露的时候,人已经多得漫山遍野,真真是针插不倒,水泼不进。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当法号吹响,当佛像迎着晨光徐徐展开,覆盖了整面山崖,漫山遍野都是欢呼声,祈福声,诵经声……即使亲身经历,我依然很难描述那种情境之下的震撼和感动。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会不由自主落泪,会匍匐在地忏悔。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充其量只是对佛法有兴趣或受其鼓舞的佛法学生,但是,成为真正的修行者是完全不同的事。
这些诗和歌让我对青海有了不能割舍的情结。
与这如山如海的虔诚相比,我们累生累世的“我执”和罪业同样深不可测,难以轻言撼动。
此外,它还是古代唐蕃鏖战的地方,唐诗里雄浑高昂,令人血脉偾张的边塞诗,除了新疆,大多是描述此地。它还有德令哈(海子在那里写下《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有西海镇(王洛宾在那里写下《在那遥远的地方》)。
红尘深重,道心清浅,你从他生来,我从此时返。
那一天起,我对自己说,一定要尽快去塔尔寺,去到祖师爷的出生地——青海西宁湟中县。西宁是唐蕃古道的要塞,而青海(安多藏)这片圣土上,不单有文成公主、仓央嘉措的遗迹,还有宗喀巴尊者和无数高僧大德的圣迹,闻名遐迩的塔尔寺、佑宁寺、夏琼寺。
请许我,在你的怀抱里,重塑金身,摩顶受记。不再三心二意,误入歧途。
十年前,我第一次回到拉萨,在大昭寺的觉沃佛殿的左侧看到宗喀巴殿,殿中有宗喀巴大师的造像,我匍匐在高高的法台下,向祖师磕等身长头。
来时风雪都预设了天意,愿所有的来路都成为归途。我愿为此奔波在与你重逢的路上,竭尽余生。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