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达玛灭佛不是传说，是史有记载的。朗达玛灭佛固然不对，在佛教中却没有一味指责，反而留下了一个令人深思的传说。
公元842年，吐蕃王朝的末代赞普朗达玛进行了大规模的灭佛运动。巧合的是，朗达玛灭佛与唐武宗灭佛的时间相差无几，残酷程度不相上下，其间也许有特别的因缘，但你我，不能全然了知。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地方住着一些佛教信徒，他们为了表示对佛的虔诚，给自己积福德，决定在山坡上建造佛塔。在施工过程中，自始至终为佛塔驮运石块的就只有一头可怜的牛。当佛塔竣工时，这头牛已经累得骨瘦如柴，奄奄一息。
关于班达拉姆的传说，我个人比较喜欢的是另一个。
当时那些建造佛塔的人，只顾着为佛塔开光庆祝，没有人注意这头悲惨之极的老牛。这头老牛心中愤愤不平，在断气之前立了一个恶誓：“我今世为牛，被佛教徒如此凌虐，来世我若能转世成手握生杀大权的人，定要将佛教毁灭。”
二
不知经过了多少劫，等到业果成熟，这头冤死的老牛转世成赞普，于是就有了朗达玛灭佛。
只能借用周董的一句歌词“听妈妈的话……”，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我心里一直记得这个传说（也许它还有其他类似的版本，但寓意是相似的）。朗达玛灭佛，给当时卫藏地区的佛法带来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然而，在后来的传说中，这却成了佛教徒自我反思的契机。
再说了，女神的女儿混得再次也不至于沦为乞丐吧。不过，这倒是朴素地反映了藏民孝顺父母的传统，以及因果报应的思维（然而，在这个故事里，愚笨如我确实没太体会出来……）。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我今一切皆忏悔。”
这些民间传说没有任何宗教依据，也经不住推敲，故事有太多不合情理之处。别的不说，女儿叛逆固然不对，老妈霸道难道就对了？
我深信因果法则，更喜欢佛教的宽容和自省。通常，我们只看到眼前的恩仇得失，着眼别人给我们的伤害，却不曾反思我们在眼前当下或是无量劫前曾犯下的过失。
再说到班达拉姆的小女儿，这位名叫“东苏拉姆”的姑娘。传说中，这位小姑娘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被霸道老妈赶出家门，无家可归，只能游荡于外，沦为乞丐。她习惯蹲在八廓街的东南角。所以在那里有一面东苏拉姆墙，路人经过的时候会撒上一把糌粑，或抹上一把酥油，作为对她的施舍。
他也曾深受伤害，背负着前世的怨怒而来。他在施行报复时，自身也是痛苦的，没有人会因为伤害别人而获得真正的快乐。
我第一次听到这些传说时，笑得打跌，默默为怕丈母娘（老婆？)的赞神掬了一把同情泪。倒插门汉子不容易呐！又默默觉得西藏的僧人真是有人情味。人肉喜鹊！赞赞哒！
当我们在面对一个人的嗔恨时，我们要学习将他和他的嗔心区别开来看。
这么多年过去了，赞神也没有被准许回到大昭寺。
言归正传，在那诸神沉默的时代，眼看着佛法在雪域就要消亡，有一位在深山苦修的僧人拉垅贝吉多吉（法名吉祥金刚），行智计行刺了朗达玛。
赞神打不过她，只能流落在外。夫妻分居之后，一年只见一次，似乎有和好思念之意，然而并没有。
据说，他之所以能够下定决心去刺杀朗达玛，是因为班达拉姆化作一位妇人前往他修行的山洞点化他——谢天谢地！班达拉姆终于不是传说中那个性格古怪的老太婆和暴虐的妇女了。
也有传说，赞神原本是班达拉姆的丈夫，班达拉姆对他不满意，就把他赶出了大昭寺（具体犯了什么错不知道……）。
得到吉祥天母的启示，贝吉多吉将白马涂黑，准备了一件外黑里白的披风和一顶外黑里白的帽子，他将脸涂黑，怀藏弓箭，前往拉萨。到拉萨后见一人便问：“你知道赞普在哪儿吗?”那人指着大昭寺方向说：“赞普正在寺前观看唐蕃会盟碑文呢。”
这一天，大昭寺的僧人会把“白巴东赞”的护法神像请出来，绕大昭寺巡游一周，然后把她背到拉萨河边，与河对岸的赤尊赞神相见（赤尊赞神被赶出大昭寺后就迁居到拉萨河对岸的寺庙里）。僧人们会将赞神像也请出来，和白巴东赞隔河相对，相处一段时间。
贝吉多吉一边低首为礼，接近朗达玛，一边默祷本尊护佑，为众生射杀此魔头。这是藏族版的“荆轲刺秦王”，与荆轲的功败垂成不同的是，朗达玛中箭身亡，而贝吉多吉凭借高超的反侦察技术趁乱逃脱了。
不管什么原因吧，这对苦命鸳鸯成了藏族版的牛郎织女，每年能够见面的日子就是仙女节这一天。
他逃亡时经过河流，河水洗去白马身上的黑色，他将黑色披风和帽子反着穿戴，来时黑人黑马，去时白人白马，行如疾风，侍卫忙乱之中根本无法认出这位冷静从容的刺客。
班达拉姆很不满意这事，不知道是因为女儿早恋，违背了她的教诲而生气，还是瞧不上这位级别低的护法神女婿。她对二女儿严加管教，将赤尊赞神赶出了大昭寺，勒令这对情侣一年见一面。
贝吉多吉虽是苦修僧人，行止却大有李白《侠客行》中所描述侠士的风采：“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顺带说一下，根据莲师入藏时定下的规矩，护法神在藏传佛教中是没有定额的，只要有需要，名额就可以增加，属于编外人员，藏语叫“却迥”，分为出世间的护法神和世间的护法神。班达拉姆是出世间的护法神，而赞神、土地等都属于世间的护法神。
当我们真正理解这个传说时，会发现它深藏的寓意：“神灵”只能给你启示，为你指出解脱的道路，何时启程，如何救度自己，却只能由你自己决定。
传说赤尊赞神是护送文成公主和等身佛像进藏的一位护军，是一名汉人，死后被封为赞神（在护法神里级别比较低的，属于世间的护法神）。
没有起死回生的甘露，没有受即解脱的密法，没有法力无边的上师，没有花样百出的坐床，只有如实如法的教义——源自希有世尊释迦牟尼。我们要牢记，他是觉悟者，不是神。
不晓得出于什么原因，在藏族人的民间传说中，班达拉姆成了一个性格霸道乖僻的老太太。她有三个女儿，大女儿乖巧又孝顺，懂事又听话，自然生得美丽非凡，人们称她为白拉姆。“白巴东赞”成了二女儿，长相一般，性格却要叛逆一点，瞒着自己的母亲和赤尊赞神发生了感情。
他指出的道路，光明正大，却注定是一条独来独往、孤身犯险的路，是一条少有人走的路，是真正的勇者之路。
拉姆拉错是一座方圆不到一公里，形似头盖骨的小湖，相传是吉祥天母的头盖骨所化。我曾只身前往山南，朝觐此湖。从旁边的高山上望下去，千真万确就是一个头盖骨的形状。这段朝觐的经历以后再说，先说一些有趣的传说。
三
高僧们要前往山南加查县的“拉姆拉错”（“错”即是藏语“湖”的意思）观湖，获得神启——“拉姆拉错”由此成为格鲁派的圣湖。
似惊雷之后，雨夜漫长。
在密宗的法脉里，班达拉姆是一位极为殊胜的、出世间的护法神。格鲁巴的转世系统里，每当上一世的班禅和达赖喇嘛圆寂之后，除却上师生前留下的已有线索，寻访灵童至关重要的一环是遵循极为严谨的宗教仪轨迎请护法神降临。
贝吉多吉刺杀朗达玛成功，阻止了形势的进一步恶化，挽救了无辜生灵，却无法阻止吐蕃王朝的分裂衰亡，盛极一时的吐蕃王朝自朗达玛死后分裂为大小不等的割据势力。
我一开始在藏地的寺庙转悠，看班达拉姆的壁画或唐卡觉得很吓人，后来见得多了，反而觉得萌萌哒，经常有“原来你也在这里”的亲切感。再后来，认真学习法教，了解寓意之后就升起了对法和护法神的敬畏和尊敬之心。
这样混乱了近百年，直到逃亡阿里地区的吐蕃王子，在此建立阿里王朝，迎请阿底峡尊者入藏，佛法在藏地的传承又重新接续起来。这一时期又称“后弘期”。
班达拉姆一般有两种化现：一种是呈寂静像，显现为一位文静、端丽、高贵的女神，人们习惯称之为“白拉姆”（“拉姆”是藏语“天女”之意）；另一种则是呈忿怒相，显现为蓝色法身，头戴五骷髅冠，橘红色头发竖立，这个忿怒相被称为“白巴东赞”。若有人提点，你就会知道，忿怒法相的每一处细节都有其深刻特别的宗教寓意在。
藏传佛教史上一般把松赞干布时佛教传入吐蕃，到郎达玛禁佛这一时期，称为“前弘期”。因为前弘期佛法已经在藏地深入人心，而朗达玛灭佛逼迫僧人逃亡各地，深入民间，客观上加深了佛法与民众的融合。因有这样深长的因果，佛法才能在日后的藏地重新发展。
传说自松赞干布时代起，吉祥天母就被迎请，降临雪域，成为大昭寺、拉萨城的守护神之一，后来她也成为班禅和达赖喇嘛的护法神。
关于班达拉姆的最后一个传说，也跟后弘期阿底峡尊者有关。阿底峡尊者被仲敦巴尊者迎请入拉萨时，路遇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女孩一见尊者，即供养了身上全部贵重的财物——当时阿底峡尊者在藏区声名不显，与女孩的父母也不认识。
说起仙女节的起源，就不得不提到藏传佛教（尤其是格鲁派）一位顶顶重要的女性护法神——“班达拉姆”。“班达拉姆”亦称“吉祥天母”，她原是印度教的女神，后被降伏，转成佛教的护法神，是女相护法神之首。她骑着骡子飞行于天上、地上、地下三界，又有“三界总主”之称。
女孩的父母不明就里，将其痛打一顿，女孩痛苦委屈之下，投河自尽，却被河水托上岸。乡人见其投水不死，误以为她是妖孽，将她处死。
红包不在大小，在于心意。藏地的女孩，历来普遍都是很勤劳辛苦的，这一天，除了让女生开心，也有提醒男生尊重爱护女生的意思。
阿底峡尊者闻此惨事，以神通示现此女为吉祥天母的化身。此时愚昧的乡人才知女孩是吉祥天母为护持佛法所作的示现，遂建寺将女孩的肉身供奉起来，就是现在拉萨贡嘎机场附近的谢竹林寺。
仙女节呢，顾名思义是个属于女性的节日，很多少数民族都有。藏地的风俗是这一天，女生可以向认识或不认识的男生讨要红包，男生多少都要意思一下，有点像广东地区新年时未婚的人向已婚的人讨利是的风俗。
这尊天母化现的肉身像自然收缩为一肘高，形如五六岁的小女孩，呈度母坐姿，是藏区迄今唯一尚存的肉身像。
想我在拉萨晃悠了这么多年，每次都能准确错过仙女节，也是怪佩服自己的！没有偏财运的人哪！
她在人间光阴短少，亦未享到足够的温暖，那个被供奉着的肉身像略显凄清。环境绝美的小寺庙，给我留下的印象极深——即使是在西藏这样深受佛法教化的地方，也不免时时有违缘的事情发生。
藏历的十一月有个“仙女节”，每到这一天，身在藏地的女朋友们都在秀美丽的藏装和讨到红包时开心的样子，真是羡慕死我了。
烈日灼心，我看着那尊班达拉姆的肉身像，好想对她说：“原来你也在这里啊！请你继续护持佛法，不计前嫌地守护着我们这些沦陷在无明里的人吧！”
一
一定会醒来的，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