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物质的享乐他们当然需要,却不是那么重要。物质享受只是生活的调剂,而非生活的重心。拥有当然欢欣,没有亦不难过。
无数次参与林卡的经历让我发自内心地觉得,藏族人的天性真是乐观、洒脱、知足。如果不是极为重大、难以解决的痛苦,很难让他们感到彻底的绝望。
如果你去问一个纯粹的藏族人,问他是否会为了世俗的名闻利养去奋斗一生,他一定会觉得这个问题匪夷所思。
生活。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每到夏季的时候,藏地有游林园的习俗,康藏各地,概莫能外,连喇嘛亦未免俗。富有的人会在私有的庄园内撑起帐篷,邀请亲朋好友来郊外饮酒谈天,共享园林之乐,时间会持续一天或数天。普通人携妻带子,带足食物,前往郊外的公共园林,往草地上席地一坐,饮酒作乐,放声高歌。因高原冬季长、夏季短,所以每当柳垂新绿、碧草如茵的时节,藏人会抓紧时间尽情享受郊外
藏族人深信佛教。从佛教的观点来看,世事无常,人身难得。用珍贵的人身去追求短暂的财富和权位,沉迷于这种幻觉带来的快乐,是最不明智、得不偿失的事。从世俗的意义上来讲,追求财富、合理享受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在于人很难控制欲望,容易因互相攀比而平添执着,自寻烦恼。
罗布林卡的藏语意为“珍宝花园”。早年间,罗布林卡外河边的草地是拉萨人钟爱的夏季野餐的聚会胜地。时至今日,藏族人一说起“过林卡”,都是很欢欣愉悦的感觉。
如果不知物质之上有更高远的追求,如果不明佛陀的教法,那我们的人生真是劳碌、空虚、乏味。
与布宫相比,罗布林卡给人的感觉更轻松轻盈,更像一个家,自从建成之后,历代达赖喇嘛都很喜欢这里。
我常常躺在罗布林卡的草地上看书。在温暖绵密的阳光中,想到的,是七世达赖喇嘛格桑嘉措。他的前世(仓央嘉措)太出名,导致知道他的人不多,但其实作为历代达赖喇嘛中承前启后的一个人,格桑嘉措的作用和贡献不容小觑。
无须讳言的是,这宫殿也有它的森严之处,同样有用于军事眺望的塔楼和关押高级囚犯的牢狱——感觉与伦敦塔很是相近。
根据六世达赖仓央嘉措遁世前留下的诗句“此去莫恨天涯远,咫尺理塘去又还”(汉语译文字句可能有所不同,但大概意思就是如此)的指引,负责寻访灵童的三大寺僧团在四川的理塘找到了转世灵童,他就是格桑嘉措。
布宫的地下储藏室里,原先有着数量众多的酥油、茶叶、布匹、盔甲、兵器等物资。在山脚下,名叫“雪堆白”的村落里,则居住着许多制作佛像、藏香的高级匠人和低级的官吏。
比起仓央嘉措,格桑嘉措被认证为达赖喇嘛的过程同样一波三折。
就我这些年前往布宫所见和阅读相关文献资料所知,布达拉宫堪称一座巨大的宝库,内藏许多价值连城的经卷,西藏历史和宗教的资料,历代藏王流传下来的古物和继藏王之后掌权的达赖喇嘛们留下的珍宝。
西藏原本的摄政大臣第巴桑结嘉措与蒙古的拉藏汗争权失败被杀之后,仓央嘉措被牵连废黜,手握兵权的拉藏汗另立一位幼童益西嘉措为达赖喇嘛(据说这个孩子是拉藏汗的三儿子)。
灵塔的大小高度依据他们生前的功德和对后世的影响而定,最高最大的是五世达赖的灵塔。所有灵塔俱用纯金制成,宝石镶嵌。信仰虔诚的藏族人乐于布施,将俗世珍宝都供奉给佛陀和佛陀的化身。
西藏各阶层的僧俗,尤其是三大寺的上层喇嘛都对此决定深感不满,他们坚持寻访真正的转世灵童,这才在理塘找到了格桑嘉措。
根据西藏的习俗,只有高僧大德才可以塔葬(天葬、水葬、树葬等其他丧葬形式,我在以后的文章里会提到)。
骄悍的拉藏汗也意识到格桑嘉措的重要性,先后两次派人到理塘察看,引起了青海和硕特部首领们的警惕。为避免拉藏汗在格桑嘉措身上打主意,他们将格桑嘉措转移到康北的德格。随后,又根据康熙皇帝的命令将格桑嘉措送至青海塔尔寺居住。
布宫最中心的建筑是最高处的几座佛殿,有三十多座精雕彩绘的佛堂,周围环绕着用以禅修的静室,以及七座前代达赖喇嘛的灵塔。
直到清朝大军平定准噶尔后,格桑嘉措才被认定为继任的达赖喇嘛。清廷认为格桑嘉措是接替而不是继承已被废黜的六世达赖的法位,所以在官方文件里称他为六世达赖。直至乾隆年间,乾隆册封强白嘉措为八世达赖,这才等于顺应了西藏的民意,默认格桑嘉措为七世达赖,仓央嘉措仍为六世达赖。
有人说,即使终生居住于此的人,也未必能了解它全部的秘密。
即使在格桑嘉措坐床被册封为达赖喇嘛之后,西藏的地方局势仍不太平,数次发生叛乱。他夹在其中如履薄冰。
与罗布林卡的内敛不同,布达拉宫相当张扬,它直接覆盖了一座山。与其说它是一座宏伟的宫殿,不如说它是一座城。
生性谦抑的七世达赖喇嘛格桑嘉措并不恋栈权力,他亲政后,把主要精力放在宗教事务方面,将行政事务交由清朝驻藏大臣掌管。他的态度,对稳定西藏当时的局势和日后佛法在西藏的传承意义非同小可。
仓央嘉措的事,另文再叙。这里只说布达拉宫兴建完成之后,成为西藏政教合一的象征之地,历代达赖喇嘛冬天都居于此处,故又称“冬宫”。与之相应的夏季消暑居住地,就是罗布林卡,亦称“夏宫”,由七世达赖格桑嘉措兴建。
从布达拉宫走到罗布林卡,不过区区两三公里,从仓央嘉措到格桑嘉措却经历了两世悲欢。细数来,格桑嘉措一生经历了不逊于仓央嘉措的波折起伏。
这一段秘密因缘导致六世达赖仓央嘉措被迎回布达拉宫时已近成年,而非幼童。亦因如此,才生出日后许多是非曲折。
纵然贵为达赖喇嘛,亦难免悲欢离合、风霜劳苦。或许我们应该庆幸,无常,对所有人而言都是公平的。人世如流水浮舟,爱恨、悲喜、生死都在这样的载浮载沉里次第上演。
五世达赖圆寂之前,布达拉宫尚未兴建完成,为了不影响工程的进度(以及为当时西藏的政局考虑),五世达赖授意他最信任的大臣——第巴桑结嘉措秘不发丧,基于当时局势复杂,桑结嘉措亦有自己的考虑,故而对外只称五世达赖要长期闭关,不见外人,私下里命人寻访灵童。
有人在菩提树下静坐证悟,有人在红尘深处闪转腾挪,勘破这其间的差别,明白了殊途同归的奥秘,就看到了三千世界,步步如来。
或许应该把布达拉宫和罗布林卡结合在一起详细说说。布达拉宫初始,只是藏王用以禅修的一间小石室,后来虽有扩建,但规模不大,直到十七世纪五世达赖时期才得以大规模扩建。
一旦顿悟,菩提的种子便无处不在。
到拉萨的人,如果是第一次进入罗布林卡,恐怕会小小震动一下。这园林似的宫殿,曲水游廊,树木葱茏,花草繁盛。宫殿佛堂掩映其间,藏式建筑的风情和颇得汉地园林意趣的景观结合在一起,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这佛光闪闪的高原,需要仓央嘉措这样的情僧,用至情至性的诗文融化冰雪,让人们相信佛法并不冷硬;这诸佛护持的宝地,同样需要格桑嘉措这样有担当和远见的宗教领袖来维系法统。是无数个如他一样的人,确保了佛法在西藏传承不断,始终如阳光般照耀着这片圣土。
如果是夏天回到拉萨,我喜欢到布达拉宫后面的宗角禄康去泛舟,或是去罗布林卡躺在草地上看书打滚(打盹)。这两项娱乐都要拎上一大壶甜茶,不然称不得完美的消磨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