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一点儿吧,要是你愿意和我分享的话。”玛丽答道。
“你要吃一点这个吗?”胖孩子说道,把餐刀的刀身和餐叉的齿儿牢牢地扎进了肉饼。
胖孩子给玛丽切了一小块,给自己弄了一大块,正准备开始大吃,却突然将拿刀叉的手降了下来,在椅子里往前探着身子,把仍然握着刀叉的双手放到膝盖上,极其缓慢地说:
在狂喜中赞叹了五六次之后,胖孩子在小餐桌的中间坐了下来,玛丽则坐在旁边。
“哇!你好漂亮啊!”
“坐呀。”胖孩子说,“噢,天哪,真是好极了!我好饿啊。”
这句话满是倾慕的语气,而且就这点而言,是令人满意的。但那位小绅士的眼神中却还有足够多的了解人世的表情,这就使得刚才那句恭维话变得别有深意了。
除了胖孩子由衷喜欢的肉馅饼之外,那里还有一碟牛排、一盘土豆和一壶黑啤酒。
“哎呀,约瑟夫,”玛丽说,并且装出羞涩的样子,“你想说什么嘛?”
说着,胖孩子就领路向楼下走去。当他们走进餐厅的时候,他那位漂亮女伴惹来了很多羡慕与愤怒。
胖孩子又恢复了先前的姿势,沉重地叹息一声,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喝了一大口黑啤酒。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他又叹了一口气,然后就专心致志地吃起肉饼来。
“这边走,”胖孩子充满期待地说,“那里有一个非常棒的肉馅饼啊。”
“艾米莉小姐真是漂亮呀!”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玛丽说。
“我今天陪你一起吃饭,先生,假如你愿意的话。”
胖孩子这时候已经吃光了所有的馅饼。他把目光盯在玛丽身上,答道:
胖孩子听到这一提议也非常高兴。在又进行了一次秘密协商之后,玛丽从他们中间走了出来,说道:
“我知道有一个人比她更美。”
“他最好是马上吃点什么。”艾米莉说。
“有这样的事啊!”玛丽说。
“他明白我们的意思,我觉得。”艾拉贝拉说。
“是的,没错!”胖孩子答道,表现出罕见的活力。
由于感觉比较迟钝,胖孩子一开始对突然降临于他的恩宠摸不清头脑,只是用非常惊异的目光呆呆地左顾右看。最后,他开始咧嘴大笑,嘴咧开的幅度看来与脸的宽度恰好成比例。接下来,他小心地把两枚半克朗的银币放进口袋,一只手和手腕也跟着放在里面,然后就粗声粗气大笑起来——这样的高兴的笑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
“她叫什么名字呢?”
“我也要给你五先令,乔,”艾拉贝拉说,“因为我们早就认识呀,你知道的。”又向那个肥胖的闯入者投去一个非常迷人的微笑。
“你叫什么名字呢?”
“乔,”斯诺格拉斯先生温柔的说,一边走到那个还处在惊吓中的孩子面前,握住他的手,“我先前不知道是你。这些钱是给你的,乔!”
“玛丽。”
“乔,”艾米莉说,“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孩子。我不会忘记你的,乔。”
“她也叫玛丽。”胖孩子说,“她就是你。”为突显这一恭维,胖孩子露齿一笑,眯起眼睛盯着玛丽,或许有理由相信他是打算眉目传情。
“乔,”最后,艾拉贝拉带着极其迷人的微笑转过身来说道,“你在听吗,乔?”
“请不要那样跟我说话,”玛丽说,“你不是那个意思。”
于是,艾米莉和斯诺格拉斯先生、艾拉贝拉和玛丽,全都推到了一起,认认真真耳语了几分钟,其间胖孩子则又睡着了。
“我不是吗?”胖孩子答道。“怎么会!”
“不,不,不,”艾米莉连忙补充道,“贝拉,我亲爱的,帮我想想办法吧。”
“好啦。”
“出去!”斯诺格拉斯先生说,生气地对那个惶惑不安的孩子瞪着眼睛。
“你以后常来这里吗?”
“东家和匹克威克先生五点钟来吃饭。”胖孩子答道。
“不,”玛丽答道,一边摇头,“我今天晚上就会走。你有什么事吗?”
“你有什么事?”艾米莉问道,把头扭向一边,“你这笨蛋!”
“噢!”胖孩子无限深情地说,“你如果一直在这里,我们吃饭的时候多开心啊!”
听到这一问话,受了惊吓的胖孩子只简短地答了一声:“小姐。”
“我也许偶尔会来,来看看你。”玛丽说,装出害羞的样子摆弄餐桌布,“如果你能帮我一个忙的话。”
“可恶的家伙,谁让你进来的?”绅士说道,不需介绍,他就是斯诺格拉斯先生。
胖孩子又把目光移向牛排,仿佛他觉得“帮忙”的内容准是跟吃的东西有关似的,然后他掏出口袋里两枚半克朗银币中的一枚,并且紧紧攥着。
那一摇晃原本是为了让自己精神的,但其结果不知是怎么搞的,胖孩子心里唤起了一连串使他忘记通常礼数规矩的新念头,或是避免他一边上楼一边打瞌睡(有这种可能)而徒劳无功,反正现在的事实是,他事先没有敲门就闯进了起居室。结果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绅士用双臂搂着他心仪的那位小姐的腰,非常依恋地拥着她坐在沙发上,而艾拉贝拉和她的漂亮女仆则站在房间的另一头,好像在全神贯注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见此情景,胖孩子吓得发出一声惊叫,女士们也被吓一跳,绅士一声咒骂。
“你没有了解我的意思吗?”玛丽说,直直地盯着他的胖脸。
胖孩子带着送信的使命返回,他一路都在尾座里酣睡,即使车子因为路况不好而不停地颠簸,但他却像是睡在柔软舒适的床上一般安宁。马车到达旅馆的时候,由于某种非比寻常的奇迹,他竟然自己醒了过来,使劲摇了摇身子让自己精神抖擞起来,然后他就上楼通报去了。
他又看了看那半个克朗,怯生生地说:“不懂。”
车子刚刚到达乔治与兀鹰旅馆,他们知道了艾拉贝拉和她的女仆一接到艾米莉已到伦敦的便条通知,就立即租了一辆出租马车到艾德尔菲去了。由于华德尔要在城里办事,因此他们就叫马车和胖孩子先回旅馆,并通报旅馆他和匹克威克先生五点钟一起回去吃晚饭请他们提前准备好。
“小姐们要你别跟老绅士说楼上那位绅士的任何事情。我也希望你这样做。”
“我五点钟等你。”华德尔说。“喂,乔!”乔终于清醒过来了,两位绅士一起乘华德尔先生的马车离去,车后部很是善解人意地设有一个供胖孩子坐的尾座——假如那仅有一块脚踏板的话,胖孩子肯定会一打瞌睡就滚下去摔死。
“只有这些吗?”胖孩子说,放心地把那半克朗再次放进口袋。“我保证不会说。”
“我还定不下来,我亲爱的先生,没法说定,”佩克尔答道,“无论如何,我晚上会去看望你的。”
“你知道,”玛丽说,“斯诺格拉斯先生很喜欢艾米莉小姐,艾米莉小姐也同样很喜欢他,假如你把这些告诉别人,老绅士会把你送到乡下老远的地方去,在那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呀。”
“我们一起吃晚饭吧。”华德尔在佩克尔送他们离开的时候对他说。
“不,不,我不会跟别人说的。”胖孩子有力地说。
在这样发表言论的同时,矮个子用他的鼻烟壶先戳了一下匹克威克先生的胸膛,然后戳了一下华德尔先生的背心,随后他们三人都大笑起来,后面的两位绅士笑得尤其夸张,而且还立即莫明其妙地再一次握起手来。
“真是好样儿的,”玛丽说。“现在我必须上楼去了,要照顾小姐做吃饭的准备。”
“啐,啐,我亲爱的先生,”佩克尔回应道,“我比你们更了解你们自己。实际上,你们已经解决了。”
“再坐一会儿嘛。”胖孩子恳求道。
“真让人无奈呀。”华德尔说,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生气。
“我必须走,”玛丽回答说,“再见,只是暂时的。”
“那么,”佩克尔说,站起来移开椅子,“我的忠告就是你们俩一起离开,随便步行,或者坐车,要不就用别的办法,因为我不想再听了,你们自己去谈这事吧。要是我下次见到你们时你们还为这件事苦恼,我再告诉你们怎么办。”
胖孩子以大象般笨拙的玩笑态度,伸出双臂想亲吻一下玛丽。不过由于他的动作太笨拙了,在他把双臂合抱起来之前,那位漂亮的女仆已经一溜烟不见影了。因此,这位笨拙迟钝的年轻人面带忧伤地吃了一磅左右的牛排,然后又沉睡过去了。
“当然。”那位绅士回答说。
在楼上,有很多话想说,要商量的计划有那么多——假如老华德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酷无情的话,就得抓紧时间商量好私奔和秘密结婚的法子了——因此,当斯诺格拉斯先生最后准备离开时,离吃饭的时间只有不足半个小时了。小姐们到艾米莉的房间里整理化妆去了,那位情人则拿起帽子走出房间。他刚到房门口,就听见华德尔在大声说话的声音,透过楼梯的栏杆上方往下面一看,他看见华德尔已经踏上了楼梯,后面跟着几位绅士。由于对房子的情况并不清楚,斯诺格拉斯先生在慌乱中不得已又赶紧退回他刚刚走出的那个房间,又从那里进了里面的一间(华德尔先生的卧室),并且轻轻地关上房门。与此同时,那些他只瞥见一眼的人都来到了起居室。那些人分别是华德尔先生、匹克威克先生、纳撒尼尔·温克尔先生和本杰明·艾伦先生,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声音辨别出他们来。
“确实是这样。”华德尔说,同时也看着匹克威克先生。
“我能够这样马上避开他们真是太幸运了,”斯诺格拉斯先生得意的这样想,一边踮着脚轻轻地走到靠床的另一扇门旁边,“这扇门通往同一条过道,我可以一声不响、顺顺当当地走掉。”
“我想,在这件事上你需要我帮忙吧?”佩克尔说,看了看匹克威克先生那张沉思的脸和华德尔那张寻求帮助的脸,接连吸了好几撮鼻烟。
可是他却不能一声不响、舒舒服服地走掉,因为门是锁着的而且钥匙不在。
“根本没有。”华德尔答道。“她一直都是哭哭啼啼,闷闷不乐,除了昨天晚上,在晚餐之前,她装腔作势地写了很长的信,我假装不注意他。”
“今天去把最好的酒拿来给我们喝吧,招待。”老华德尔说,一边搓着双手。
“那么,你们不再生气?”佩克尔说。
“去告诉女士们我们已经到了。”
“没错。”华德尔答道。“我让她待在艾德尔菲的奥斯本旅馆,除非在我清早找你们之后你那位年轻的朋友带着她私奔了。”
“好的,先生。”
“这么说华德尔小姐也跟你来了?”匹克威克先生说。
斯诺格拉斯先生祈祷上天希望女士们知道他在这儿。他有一次冒险对着喊了一句:“招待!”但他突然又害怕招来的可能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侍者,此时他想到自己的处境与最近在附近的一家旅馆里被人发现的另一位绅士的处境多么像(关于他的不幸处境的记载已出现在那天的晨报的“警务栏”里),因此,他无奈地坐在一个旅行皮箱上,剧烈地打起抖来。
“第二天我也一整天都在发火生气,搞得家里乱七八糟的。”老绅士说。“最后这种自己生气同时也让每个人难受的事,连我自己都做不下去了。因此我到玛格尔顿租了一辆车,套上我自己的马,上这儿来了,就说是带艾米莉来看艾拉贝拉。”
“我们不用担心要等佩克尔,”华德尔说,看了看表,“他从来不迟到。他只要来的话,到时候准会出现。假如他不打算来,我们等也是白等。哈!艾拉贝拉!”
“真是愚蠢呀,”佩克尔说,“还有呢?”
“妹妹!”本杰明·艾伦先生喊道,非常深情地把她抱在怀里。
“我当然对此很生气并且大发脾气,吓得我母亲病都发作了。”
“噢,本,亲爱的,你身上的烟味难闻死了,”艾拉贝拉说,颇有被那亲情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样子。
“原来如此,”佩克尔插话说,在以上对话过程中,他无聊地把自己的表链扯了又扯,像有仇似的把鼻子擦了又擦,完全表现出了他不耐烦的迹象。“那是非常自然的,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是吗?”本杰明·艾伦先生说,“是吗,贝拉?唉,也许是吧。”
“噢,我刚才竟没有明白,当然是的,”华德尔答道。
也许是的。因为他刚从一个烧着旺旺的火炉的小小的后客厅过来——在那里他和十二位医科学生举行了一次欢悦的小型抽烟聚会。
“我想问,在你那已婚的女儿把这事儿告诉你之后,你是怎么做的?”
“但我很高兴见到你,”本·艾伦先生说,“非常相信你,贝拉!”
“我!”
“好了,”艾拉贝拉说,凑上前去吻了吻她的哥哥表示友好,“不要再抱着我了,亲爱的本,你把我的衣着都弄乱了。”
“你都做了什么呢?”匹克威克先生问道。
兄妹的关系如此要好,本·艾伦先生就更加随性的抽烟喝酒了,他戴着湿漉漉的眼镜对周围的人看来看去。
“这很容易懂嘛,”那位性急的老绅士答道,“你要是像他们一样年轻的话,早就知道这个秘密了,另外,”华德尔考虑了一下又补充说,“事实是,因为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在过去的四五个月里,我曾力劝艾米莉接受我们邻居的一位年轻绅士的求婚(假如她愿意的话。我决不想勉强一个女孩子)。我深信,她因为太年轻,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并增加斯诺格拉斯先生的热情,对这件事进行了夸张的说法,而且他们俩一致认为:他们是受到可怕迫害的可怜的一对儿,除了私奔或被激情烧死之外,没有别的办法。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办?”
“你会这么冷落我吗?”华德尔张开双臂叫道。
“我不明白,”匹克威克先生说,陷入沉思,“我真的不懂。”
“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呢,”在接受老绅士诚挚的拥抱和祝贺时,艾拉贝拉低声说,“你是一个铁石心肠、感情冷漠、残酷无情的坏人!”
“是上次圣诞节开始的,”华德尔答道,“都这么长时间了,而我们以前居然没有发现,准是我眼镜又该换了。”
“你是一个小叛徒,”华德尔用同样的语调答道,“恐怕我以后不欢迎你来我家了。像你这种擅自结婚、不顾家长的看法的人,应该关起才对啊。不过,来吧!”老绅士大声补充说,“该吃饭了,你就挨着我坐。乔,噢,该死的孩子,他居然没有睡觉!”
“斯诺格拉斯!自上次圣诞节到现在!”首先从那位犯迷糊的绅士口里蹦出这样两句话。
令主人很不高兴的是,胖孩子的确是处在相当精神的状态中。他的双眼睁得大大的,而且看来似乎没有打算将它闭上。另外他的神态中还有某种生动,这同样也是很难想到的。每一次他与艾米莉或艾拉贝拉对视时,他都会傻笑或龇牙咧嘴。有一次,华德尔竟然真切地看见他挤眉弄眼。
那位老绅士说后一句话的那种焦急态度,也是有些原因的。因为匹克威克先生的完全处于惊讶与迷惑相交的愣愣的状态,看上去怪模怪样的。
胖孩子的举止上如此多的变化,都因为他那已得到自认为重要的感觉,还有他因受到小姐们的信赖而获得的尊贵感。那些各式各样的奇怪表情,便是他屈尊降贵的众多体现,旨在表明她们可以完全信赖他。但这些表示与其说能够锋利信任,不如说是引起了猜疑,而且还让小姐们感到尴尬,因此艾拉贝拉不时向他皱眉或摇头,可胖孩子却误以为那是在提醒他保持警觉,为了表示他已经全部理解,他开始更加卖力地傻笑,龇牙咧嘴,挤眉弄眼。
“我从来都是直话直说,”华德尔突兀地说。“迟早会知道结果的,假如开门见山地说出来,倒是可以给我们大家节省很多时间。反正,贝拉终于鼓足了勇气,跟我说艾米莉过得很不快乐。自从上次圣诞节到现在,她和你的年轻朋友斯诺格拉斯之间不断有书信往来。她已经在深思熟虑后下定了决心要跟他私奔,以真正的行动表示对她的老朋友兼老同学的做法赞同。但她因为这事儿良心上受到了很大谴责,因为我一直对她们俩很慈爱,所以她们想先跟我商量一下,问问我是不是反对她们结婚。喂,匹克威克先生,如果你可以的话,把你的眼睛不要睁那么大,并且告诉我你觉得这件事我们该怎么办,那我会对你感激不尽!”
“乔,”在将所有口袋里徒劳地翻过一阵之后,华德尔说,“我的鼻烟盒在沙发上吗?”
“没什么。”匹克威克先生答道,“请继续。”
“不在,先生。”胖孩子答道。
“又怎么啦?”华德尔问道,中断了叙述。
“噢,对,我今天早上把它忘在梳妆台上了。”华德尔说,“快去卧室把它拿来。”
匹克威克先生大为震惊。
胖孩子进了卧室。过了片刻,他带着鼻烟盒和一个胖孩子都不曾有过的白纸般的脸色回来了。
“不客气。”华德尔说。“‘听了你反对他们美好的婚姻的看法,我很难过,爸。’贝拉说,并且脸稍微有点儿红了。‘是我不对了。我真不该那么说,我亲爱的。’我说,一边细心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脸蛋,‘你妈妈的婚姻就是这样,你的婚姻同样也是。’‘我并不是指这个,爸,’见拉说。‘事实是,我想跟你谈谈艾米莉的事儿。’”
“这孩子怎么了!”华德尔喊道。
“对不起。”匹克威克先生说。
“没什么。”乔答道,一脸紧张。
“很好,”华德尔说,“轮到你说的时候你可以尽管提问,但现在不要打断我的话。”
“你是不是撞见鬼魂了?”老绅士问道。
“我想提个问题,注意!”匹克威克先生激动地插话说。
“或是喝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本·艾伦补充说。
“不要这么早就打扰我。那天晚上,艾米莉告诉了我艾拉贝拉的来信的内容之后,由于头痛就睡觉去了,我女儿贝拉坐到我身边,开始跟我谈起那桩婚事。‘哎,爸,’她说,‘您对这事儿有什么看法?’‘唉,我亲爱的,’我说,‘只要他们真心相爱。我希望有好的结果。’我这样回答,因为当时我正坐在火炉边喝牛奶多味酒,脑袋里很乱,而且我知道假如我说任何一句不肯定的话,那会诱惑她继续说个没完。我的两个女儿都像极了他们的母亲,我晚年最希望她们来陪我坐坐。因为她们的声音和长相能让我沉浸有生以来最幸福的那段日子,尽管心情没有当年那么轻松。‘那的确是一桩美好的婚姻啊,爸,’在静静坐了一会儿之后,贝拉说。‘是的,我亲爱的,’我说,‘但这类婚姻并不总是幸福的。’”
“我想你说的没错,”华德尔隔着桌子低声说,“我觉得他是醉了。”
“没错,当然,我们知道。”匹克威克先生急切地说。
本·艾伦回答说他也这么认为。由于这位绅士对于这种病例很有经验,华德尔考虑了很久那已在他脑子里萦绕半个小时的印象,立即说到:“胖孩子喝醉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的女儿贝拉——贝拉,女婿是特伦多尔的那一个,你们是知道吧。”
“注意盯着他一会儿,”华德尔悄悄地说。“我们一会儿就可以看出他是不是醉了。”
关上房门,并吸了点佩克尔的鼻烟提了提神之后,老绅士开始讲他的重大事件:
那个倒霉的孩子其实只不过是和斯诺格拉斯先生说了几句话:那位绅士请求他偷偷地请一位朋友来解围,然后立即将他连同鼻烟盒推到了门外,生怕他耽误太久会被人发现。胖孩子带着慌乱不堪的神情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就找玛丽去了。
“的确,”华德尔答道,“你是一个急性子的年轻人,我几乎不敢告诉你。不过嘛,假如佩克尔能坐在这儿防止你有什么过激行为,那我就壮着胆说说。”
但玛丽帮她的女主人梳妆好之后就早早地回家去了,所以胖孩子又折了回来,显得更惶恐不安了。
“怎么有关系?”匹克威克先生焦急地问道。“是什么关系呢?”
华德尔和本·艾伦先生互相看了一眼。
“那我就说哕,跟你有关系。”
“乔!”华德尔说。
“假如你这么做保证没有负面作用的话,我亲爱的先生。”
“哎,先生。”
“我到底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呢,佩克尔?”华德尔说。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那是怎么了?”匹克威克先生问道,“与我有关系吗?”
胖孩子无助地看了看在座的每一个人的脸,慌乱地说他不知道。
“不,不,”华德尔答。“情况还没有那么严重。没有。”
“噢,”华德尔说,“你怎么会不知道,呃?去把奶酪拿给匹克威克先生。”
“发生了什么!”匹克威克先生大叫道,满脸都是焦急的神情,“没有别的私奔的事吧,上帝保佑?”
匹克威克先生现在特别健康和精神,整个就餐时间都一直非常兴奋,这会儿他正在跟艾米莉和温克尔先生投入的谈话:说到来劲处就优雅地点头或加重语气,同时轻轻地用手比划以增加他的言辞的分量,而且他的整张脸都洋溢着悠然的微笑。他转身从盘子里拿了一块奶酪,正准备回头重新聊一个话题,这时胖孩子弯下腰来,把脑袋凑到匹克威克先生的肩膀旁,用大拇指指了指背后,做了一个无比可憎而又丑陋的鬼脸,即使是圣诞节哑剧里的扮相也只能这样了。
“不过,这些好像并不很受关注。这只是一直在进行的恋爱和密谋的小部分。在过去的半年里我们一直在谨慎的生活,它们终于炸开了。”
“天哪!”匹克威克先生吓了一大跳,“怎么会——,呃?”他停了下来,因为胖孩子已经挺直身子,而且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或者是假装睡着了。
说到这里,老绅士停下来大笑。在畅快的笑够之后,马上又接着说:
“怎么回事?”华德尔问道。
“噢,当然是我女儿告诉我的。”华德尔答道,“艾拉贝拉前天来了一封信,说她已经结婚了,但事先没有征得她丈夫的父亲的同意,你为这事儿帮他们跑了一趟,他不同意并不能阻止这场婚姻,等等。我觉得,这个时候我应该和我的女儿们谈点严肃话题。所以我就说了,儿女们没有得到父母的同意是绝对不能草率婚嫁,等等。但是,上天啊,我丝毫都不能影响她们。她们倒是跟我说没有女傧相的婚礼要可怕得多,还说我该对乔去宣讲一番。”
“真是一个搞不清楚的小子!”匹克威克先生答道,一边不明状况地看了看那孩子。“真是觉得有点古怪,不过我肯定,恐怕他有时候精神有点儿毛病。”
“你是从哪里听到这消息的?”匹克威克先生问道。
“噢!匹克威克先生,这样说话可不好。”艾米莉和艾拉贝拉两人准备好了似的同时叫道。
“黑眼睛的小妖精!”华德尔答道,“我本来还希望自己有那么一天可以娶她哩。不过我还是很高兴,非常高兴。”
“我也不确定,当然,”匹克威克先生说,脸上是深深的沉寂和沮丧神情,“不过他刚才的样子实在是惊人。噢!”匹克威克先生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径直跳了起来。“对不起,女士们,不过刚才他又用什么尖东西扎了一下我的腿。他的确很怪异啊。”
“很好,”匹克威克先生答道,“而且我肯定,她会很高兴见到你的。”
“他醉了。”老华德尔生气地吼道。“拉铃!叫侍者来!把他带走。”
“不,当然不是,”华德尔答道,“尽管是这件事支持我来这里的。艾拉贝拉怎么样啦?”
“我没醉,”胖孩子说,当他的主人愤怒地抓住他的衣领时,他跪了下来。“我真的没有醉。”
“世界上有很多好地方,你惟独跑到伦敦来,就为了跟我探讨这个是吗,我亲爱的先生?”佩克尔问道。
“那你肯定是疯了,那更不行。叫侍者来。”老绅士说。
“什么意思?”华德尔答道。“嗨,我想这个时代的女孩子们都疯了。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会这么说吧?也许是不稀奇,但它却发生了,千真万确啊。”
“我没有疯,我现在很清醒。”胖孩子答道,开始抽泣起来。
“你想说什么呢?”匹克威克先生问道。
“那么,你刚才为什么用尖东西扎匹克威克先生的腿?”华德尔怒气冲冲地问道。
“啊!”华德尔说。“这这世道真是变了不少——给我一撮鼻烟吧,佩克尔,老伙计——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时光吧,呃?”
“他不看我,”那孩子答道,“我要跟他说话。”
说着这些话,华德尔再一次紧紧握住匹克威克先生的手,又和佩克尔握了手,然后坐到椅子上,他愉悦的脸再一次焕发出微笑和健康。
“你想说什么呀?”几个声音同时问道。
“我当然知道,当然知道,”老绅士答道,“但是这样,见到他我还是很高兴。我再也不会允许他随意做那种事情了。”
胖孩子吸了吸鼻子,看了看卧室,又喘了一口气,用手擦掉脸上的眼泪。
“我也无能为力呀,我亲爱的先生,”佩克尔答道,微笑着,吸了一撮鼻烟,“你知道他的性格的。”
“你想说什么?”华德尔问道,开始拉扯他。
“匹克威克!”这位老绅士说。“真高兴见到你,老伙计!我前天才得知你自愿被人关进了监狱的消息,你为什么允许他那么做呢,佩克尔?”
“等一下!”匹克威克先生说,“交给我吧。你想跟我说些什么呢,我可怜的孩子?”
老华德尔的出现省去了所有进一步的询问,他快速跑上楼梯,和洛顿只匆匆打了一下招呼,就马上进了佩克尔先生的办公室。
“我要在你耳朵边悄悄地说。”胖孩子说。
那孩子点了点头表示确认。
“我想,你是要咬掉他的耳朵吧。”华德尔说。“不要靠近他,他发了疯了。拉铃,让人赶紧把他带出去。”
“马车里那位是你的主人吗?”洛顿说。
正当华德尔先生把铃绳抓到手里的时候,全场人的惊讶表情让他停了下来。那位脱身无门的情人,尴尬得满脸通红,突然从卧室里开门走了出来,向所有人鞠了一躬。
洛顿先生这时才看看窗外。那里停着一辆敞篷马车,里面坐着一位有着健壮身体的绅士,正非常焦急地仰望着楼上,于是他就远远地打了个招呼。那位老绅士一见有人打招呼,就迅速跳下了马车。
“喂!”华德尔叫道,松开那孩子的衣领,惊吓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是怎么回事!”
“东家。他想知道这儿有没有人。”
“你回来的时候,先生,我没有办法就藏进了隔壁的房间。”斯诺格拉斯先生解释说。
“谁呀?”
“艾米莉,我的女儿,”华德尔责备说,“我最痛恨这种欺骗行为。这是最不正当、最没有道德的行径。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我,艾米莉,真的不该!”
“他在楼下。”孩子说。
“亲爱的爸爸,”艾米莉说,“艾拉贝拉知道——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乔知道——并不是我让他躲藏起来的。奥古斯都,拜托你,解释一下吧。”
“那么,”书记员说,“你来这儿干什么?”
斯诺格拉斯先生正急着想让别人听他说话,于是他就马上叙述了他当时多么为难。生怕引起家庭不和,所以使他在华德尔先生进门时避而不见。他其实只想从另一道门走掉,却发现门锁着根本出不去,于是迫不得已留在了房里。他说那是一种非常令人痛苦的处境。但是他现在却对此表示感谢,因为它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能够当着大家共同的朋友的面真挚地表达他深深地、诚挚地爱上了华德尔先生的女儿。他因为这种爱是相互的而感到自豪。说即使相隔千里万里,或有浩瀚汹涌的无边的海洋把两人分开,他也决不会有片刻忘记曾经那些幸福的日子,也就如他们最初的美好——等等。
“因为东家告诉我,我一定要不断地敲,一直敲到有人开门为止,这样我就不会瞌睡过去。”那孩子说。
激动的自我表白完毕后,斯诺格拉斯先生又鞠了一躬,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帽子,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哎,就像四十个疯狂的大汉在敲啊。”书记员答道。
“等一下,”华德尔叫道。“嗨,以全部的名义——”
“哪样?”那孩子明声音像还没睡醒的样子。
“有些过火了吧,”匹克威克先生温和地提示说,他觉得更糟的事情要发生了。
“你到底为什么要那样敲门?”书记员生气地问道。
“得——就算是有些过火吧,”华德尔说,接受了那个字眼。“难道你不能早一点儿就把这一切告诉我吗?”
书记员又把那个问题问了三次,他还是没有反应,正准备关门。这时,那孩子突然睁开双眼,眨了好下眼,还打了一次喷嚏,并且又举起手来准备再敲门。结果发现门是开着的,他惊奇地瞪大眼睛看看旁边,最后把目光盯在洛顿先生脸上。
“实话告诉我不行吗?”匹克威克先生补充说。
那孩子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沉沉地呼吸,但是全身其他地方却一动不动。
“哎呀,哎呀,”艾拉贝拉说,开始站出来帮忙,“现在问这些根本没用嘛,尤其是,你知道你在用你那不满足的老心整一个没有经验的女婿,而且又是那么形势紧迫,弄得人人都怕你,除我以外。跟他握手言和吧,再替他叫点饭菜来,看在老天分上,因为他看上去已经饿得半死了。请你马上再叫些酒来,因为你至少要喝上两瓶,我们大家才不会难过。”
“你是从哪里来的?”书记员问道。
那位可敬的绅士捏了捏艾拉贝拉的耳朵,肆意地吻了她一下,又非常慈爱地吻了他的女儿,然后热情主动地和斯诺格拉斯先生握了握手。
那个不同寻常的孩子什么也没说,但他点了一下头,按书记员的想象,他就是在轻轻地打鼾。
“不管怎样,她在一点上是对的,”老绅士非常兴奋地说。“她说得对,叫酒!”
“怎么回事?”书记员问道。
酒来了,佩克尔也在此时上了楼。斯诺格拉斯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享用晚餐,吃完之后,把椅子拉到艾米莉旁边坐下,那位老绅士丝毫没有表现出反对。
呈现在那位惊恐的书记员眼前的是一个孩子——一个极其肥胖的孩子——穿着仆人衣服,笔直地站在那,像正在睡觉似的紧闭着双眼。他从没见过如此臃胖的孩子,无论是在马戏班子里面还是外面。除了这一点,胖孩子那平静而又温和的外表,完全想不出他他是那个狂敲大门的人,这种外表的反差令他惊奇不已。
这个夜晚真的很好。矮个子佩克尔表现出众,讲了很多搞笑的故事,唱了一支一本正经的歌,它也跑调的像那些逸事一样有趣。艾拉贝拉非常美丽,华德尔先生非常高兴,匹克威克先生非常随和,本·艾伦先生非常喧闹,情人们非常默契,温克尔先生不停地讲话,而且他们大家都非常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