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他会改变想法吗?”匹克威克先生问道。
“给他一个礼拜的时间。”佩克尔说,并且确定地点了点头。
“我想他会的。”佩克尔答道。“假如没有,我们就得让那位小姐去说服力他了。这一招呀,每个人都首先应该想到用一用的。”
佩克尔以其无限激动、热情洋溢的态度说完了这一席话,与他作为法律界人士通常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然后他坐到书桌边,开始听匹克威克先生讲述在老温克尔先生家的遭遇。
佩克尔先生吸了一撮鼻烟,同时露出尴尬的表情,表示对年轻女士的说服力很是佩服。突然,外面的办公室传来问答声,接着是劳顿在轻轻地敲门。
“一定有可能。我希望让时间和事实证明。他们现在肯定是悔过了。再说嘛,你是知道的,他们对最近的痛苦还记忆犹新哩。至于等到时间长了慢慢忘记,他们是不是会好了伤疤忘了痛,那可就不是你我所能决定的问题了。不过,我亲爱的先生,”佩克尔补充说,安慰地把手放在匹克威克先生肩上,“不管结果怎样,你的意愿是同样值得赞扬的。这一类的善行,真的非常需要谨慎和远见,通常是很少有人去做的,为了毕竟受骗上当或自尊心受伤。这一类的善行,目的怎样到底是一种真正的仁慈,还是一种世俗的虚伪,我真的不能评判还是让比我更聪明的人去考虑吧。但就算那两个家伙明天就去做坏事,这一善举在我看来仍然是同等高尚的。”
“进来!”矮个子叫道。
佩克尔并不确定地耸了耸双肩,但当他看匹克威克先生那焦虑而又失望的表情,又说道:
书记员走进来又立刻关上了门,一脸神秘的神情。
“我真诚地希望他们变好。”匹克威克先生说。“你怎么想呢?他们有可能永远改好吗?”
“什么事呀?”佩克尔问道。
“他们真是好朋友!”他们把门关上时,佩克尔说道。
“有人找你,先生。”
金格尔先生反应的很快。他以言简意赅的几句话感谢矮个子代理人的友善以及毫不迟疑地提供帮助,然后他转向他的恩人,静静地站了几秒钟,好像在考虑说什么才好或做什么似的。约伯·特洛特尔和他一起谦恭而又感激地朝匹克威克先生鞠了一躬,然后轻轻地抓住他朋友的手臂一起离开了。
“是谁?”
“得了。”矮个子笑着说,“这并不该是你们的骄傲。一到利物浦,你们就把这封信交给那个代理人。同时我必须忠告你们几句,绅士们,在西印度群岛可不要耍小聪明。你们要是再被驱逐,你们俩真的该上绞架,我确信你们会的。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了,因为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谈,而且时间非常紧迫。”说这话的时候,佩克尔看了看门,显然是希望他们能尽快离开。
洛顿犹豫地看了看匹克威克先生,咳嗽了一下。
“是的,先生,”约伯说,“真的是这样。”
“谁找我?你快说啊,洛顿先生?”
“你们这个家族真是人才济济啊,特洛特尔先生,”佩克尔先生说,一边把他刚写完的一封信装进信封。
“哎,先生,”洛顿答道,“是道森,还有福格跟他一起。”
“他什么都能假装,先生,”约伯说,“您应该庆幸自己跟他没有更多的瓜膈。要是来往密切的话,他给您带来的危险性可大啦,超过——”约伯看了一眼金格尔,又缓了一下,最后补充说,“超过——超过——甚至比我本人还危险哩。”
“天哪!”矮个子说,一边看看手表,“我约了他们来这里,十一点半,解决你的事情,匹克威克先生。我给了他们许诺,所以他们答应撤掉你的案子。现在要面对他们吗,我亲爱的先生?你打算做什么?要去隔壁房间躲一下吗?”
“我想这就是因为这个我没有收到‘真实生活的浪漫一页’吧,那是他曾经答应过要寄给我的,当时他一大早就站在罗彻斯特桥上,看上去想要自杀,”匹克威克先生微笑着说,“我不需要问他的忧郁行为是否是假装的。”
由于隔壁房间正是道森和福格两位先生等待的房间,匹克威克先生决定他就待在这里——因为与其说是他不好意思见到他们,不如说是他们不敢见他。他满脸的不满和怒视的眼睛表示请求佩克尔先生注意他们的关系。
“很多人说我们俩很像,先生,”约伯说,眼角隐蔽着一丝好笑,“只是我天性比较严肃,而他却不一样。他移民去了美国,因为在这里总是被追捕,没法安心过日子。他走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很好,我亲爱的先生,好吧。”佩克尔答道。“我只能说,假如您期望道森或福格在你或其他任何人面前露出镇定和自信的迹象的话,那你可就是最自信的乐天派了。叫他们进来吧,洛顿先生。”
“约伯的兄弟!”匹克威克先生叫道。“唔,现在我仔细看来还真有些。”
洛顿先生笑了笑出去了,紧接着就领着那两位先生进来了,按那不曾改变的、应有的顺序:道森在前,福格在后。
“聪明的流氓——欺诈的天才——他是约伯的兄弟。”
“我相信,你们认识匹克威克先生吧?”佩克尔对道森说,抬手指了指那位绅士。
金格尔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你一切都安好吗,匹克威克先生?”道森高声地说。
“是的。”
“天哪,”福格说,“你好吗,匹克威克先生?我希望你很好,先生。我好像是见过您的。”福格说,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同时微笑着环视了一下房间。
“忧郁的杰米吗?”金格尔问道。
匹克威克先生略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对问候的答理,接着福格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很多文件,他就起身离开椅子走到了窗边。
“你有你的另一位朋友的消息吗,知道吗——就是我在罗彻斯特见过的比较羞涩的那个呀?”
“匹克威克先生可以一起来看看,”福格说,一边解开捆着文件的红带子,同时微笑那嘴咧得更开了。“匹克威克先生对这些应该是很熟悉的。我想,我们并没有对你保密的意思。嘿!嘿!嘿!”
金格尔先生对这句俏皮话微微一笑,样子却显得有点愚蠢。因此匹克威克先生赶快转移了话题,说: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道森说,“哈!哈!哈!”然后他们一起大笑起来——笑得那么得意满足,就是人们得到便宜时常有的那副德行。
“得啦,得啦,”匹克威克先生说,此前他已经瞪了佩克尔几十次,示意他停止罗列所施予的恩惠,但那个矮个子代理人就只当作没看见一样,“你得当心,金格尔先生,离那无望的板球远一点儿,也不要再和托马斯·布拉佐爵士表示亲近,我相信你能让自己活的很好。”
“不过我们得叫匹克威克先生付偷看费,”在打开文件时,福格自然而然地笑着说,“损失赔偿金是一百三十镑六先令四便士,佩克尔先生。”
“他是想说,”约伯走上前一两步,说道,“只要他没有害黄热病死掉,他一定会把钱还回来的。只要他活着,他就一定做到,匹克威克先生。我会督促他兑现的。我保证他会的,先生,”约伯急切地说,“我可以对此发誓。”
在说完了那套话之后,福格和佩克尔比较和查找好了一阵文件。与此同时,道森小心翼翼地对匹克威克先生说:
“但这不是损失。”金格尔连忙说。“全部要还——我会拼命干活儿——攒钱——每一个铜板。如果因为黄热病,也许——无可奈何——不然的话——”说到这里,金格尔暂停下来,尽量让自己冷静,坐了下来。
“我觉得与我上次见到你时相比,你现在好像削瘦一些了。”
“帮助他与债主的和解,帮他赎出他的衣服,保释他出监狱,还有付他的路费,”佩克尔像没有听到金格尔的话,继续说,“这一切已经使你花费五十多镑了。”
“我没有觉得,先生,”匹克威克先生答道,此前他的脸色一直是凶狠而愤怒,但那对这两位精明的执业律师中没有发生一丁点儿作用。“我想是差了些,先生。我最近一直在受一些无耻的人的迫害和骚扰,先生。”
“确实是这样。”金格尔插话说,一副坚毅的模样。“清醒的头脑——博学多闻——非常正确——这样才对。”
佩克尔发出一声剧烈地咳嗽,问匹克威克先生想不想看看早报。对这一询问,匹克威克先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关于对金格尔来说这笔花销太大了!”佩克尔大声地对匹克威克先生说,“我已经早就想好了,每个季度从他的薪水里扣少部分钱,只需扣一年时间,定期汇寄,就完全可以还清了。我觉得你不该再为他破费了,我亲爱的先生,他应该凭他自己的努力和好品行获得。”
“真的,”道森说,“我敢说你是在弗里特一定倍受骚扰。那里人都不太正常。你的套间在哪里呢,匹克威克先生?”
“是的,先生。”约伯答道。
“我的是单间,”那位不堪其扰的绅士答道,“在咖啡厅组。”
“你们已经决定去了吗?”
“噢,是嘛!”道森说,“我相信那是那里最棒的地方。”
“买了,先生。”约伯答道。
“非常可爱。”匹克威克先生冷冷地说。
“买票了吗?”
所有这一切都显现着一种冷漠,但在当时的环境中,对一个生性容易激动的绅士来说,它却非常具有惹人动肝火的意思。匹克威克先生本来一直在努力压制自己,但是,一看到佩克尔开出一张令他满意的支票,福格马上把它放进一个小小的皮夹,同时长满粉刺的脸上涌现出胜利的微笑,而且那得意的笑又同时感染了道森那冷冷的脸上,他感到异常愤怒两边脸颊因愤怒而热血涌动,涨得有点难受。
“今天晚上,先生,七点钟。”约伯走上前说,“会乘伦敦来的大马车,先生。”
“好了,道森先生,”福格说,一边收拾好他们的东西,“现在我听你吩咐了。”
“他们什么时候出发?”匹克威克先生半侧过身子,对佩克尔说。
“很好,”道森说,站起身来,“我也没什么事儿。”
“谢谢您,先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国王陛下的弗里特——肮脏的地方——非常不卫生。”金格尔说,一边感叹。他穿得体面而又整洁,约伯也是,后者静静地站在他背后,毫无表情地凝视着匹克威克先生。
“我很高兴,”因为支票感动非常满足的福格说,“能够有幸结识匹克威克先生。我真诚的希望,匹克威克先生,在您的记忆中我们并不是最初有幸见到您时那么坏。”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匹克威克先生说,“你的精神变得越来越好。”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道森用那种申诉委屈的语调说,“我相信,匹克威克先生现在已经了解我们了。不管您对我们这一职业的绅士们的有什么看法,我恳求您相信,虽然在我的搭档所提到的那一次,您应该记得在我们那位于康希尔的弗里曼胡里的那间办公室里,您清晰表达了那些观点,我对此不会有什么恶意或报复心。”
“当然认识了。”金格尔先生答道,并且走上前去。“匹克威克先生——我最应感激的——救命恩人——给我从新做人的机会——您决不会后悔的,先生。”
“噢,对啊,我也没有。”福格以极其宽容的态度说。
“喂,”佩克尔说,“你们没见过这位绅士吗?”
“我们的行为,先生,”道森说,“会证明我们自己说话的,而且我们确定,在任何场合,它都能证明自己是绝对正确的。我们从事这个行当多年了,匹克威克先生,而且自信得到了很多杰出的当事人的信任。祝您早安,先生。”
听见这一随随便便的邀请,金格尔和约伯一起进了房间,但一见到匹克威克先生,他们不觉得紧张地停住了脚步。
“早安,匹克威克先生,”福格说。说着,他把雨伞放到一边,脱下右手的手套,向那位还处于气愤状态的绅士伸出想要交好的手,但后者却把双手插到了外套的口袋里,带着无限惊讶又鄙视的表情看着这位代理律师。
“是的,能见一见最好。喂,先生,请进来吧,好吗?”
“洛顿!”佩克尔这时候叫道。“开门。”
“你的想法呢?”匹克威克先生问道,有点犹豫。
“等一等,”匹克威克先生说,“佩克尔,我还要说一下。”
“听!”佩克尔说,“一定是我们的浪人朋友——金格尔本人,我亲爱的客人。你要不要见见他?”
“我亲爱的先生,这件事就这么结束吧,”矮个子代理律师说,整个谈话见面的过程他都处在忧心忡忡的难受之中,“匹克威克先生,我拜托你!”
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法律顾问之间真挚热情地打了招呼。这位当事人刚刚在代理律师的扶手椅里坐下来,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个声音问佩克尔先生是否在里面。
“我不能这样忍受,先生,”匹克威克先生焦躁地答道,“道森先生,你刚才让我很长见识。”
“噢,根本不是愚蠢的问题,是彻头彻尾的心怀鬼胎,你知道吧。”洛顿答道,一边带着不屑的神情削那支鹅毛笔。“他说他是他这辈子惟一的知己,跟他绝对不会分离,等等。友谊本身确实是很好的东西,比如说,我们在树桩旅馆开心地喝酒作乐,然后大家各自付钱,大家都很友好而又舒畅。可是他这样,为别人而损害自己,真是不能理解!男人活在世上,无非依恋两种东西——首先是地位,其次是女人。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哈!哈!”洛顿先生自以为很有趣地大笑起来,但笑声因为佩克尔上楼的脚步声打断了:一听见那隐约的脚步声,他就非常迅速地跳到板凳上坐好,紧张地抄写起来。
道森先生转过身来,谦卑地点了点头,并且微微一笑。
“这个笨蛋。”匹克威克先生说,眼睛闪着泪光。“愚蠢的家伙。”
“让我领教了高见,”匹克威克先生说,满身都气愤,“你的搭档还无耻地向我伸出了手,你们俩都煞有介事地装出自认为是的宽恕和高尚的口气,真是厚颜无耻嘛,真出乎我的意料,哪怕是对你们早有耳闻。”
“佩克尔先生给他的待遇不错,可他根本不为心动。”洛顿答道。“他说他必须和另一个在一起,于是他们请求佩克尔重新写介绍信,为他在同一个庄园找了一份工作。佩克尔说,那里的工作将非常难做,假如他在审判日是光鲜亮丽地出庭受审的话。”
“什么,先生!”道森大叫道。
“什么!那这里的一切怎么办!”匹克威克先生喊道。
“什么,先生!”福格重复说。
“可不,通过我的认真观察,我的看法也一样,”洛顿答道。“这说明一个人多么容易被骗。你觉得他也去德墨拉拉怎么样?”
“你们知道我被你们的阴谋诡计耍弄吗?”匹克威克先生继续说,“你们知道是你们让我被囚禁和掠夺吗?你们清楚你们就是巴德尔诉匹克威克案的原告代理人吧?”
“啊?”匹克威克先生说,微微一笑。“我可以不这样认为。”
“是的,先生,我们都知道。”道森答道。
“嗨,那个仆人或朋友呗,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知道的,特洛特尔。”
“我们当然知道,先生。”福格答道,同时拍了一下口袋——也许这一切都是巧合。
“另外哪个?”
“我知道你们对于那些事情都很满意,”匹克威克先生说,企图露出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奸笑,但显然他做不到。“尽管我早就希望能直言不讳地表达我对你们的看法,但是为了尊重我的朋友佩克尔,我甚至连这次机会都想放弃的,却没想到你们竟如此不选地方地说无耻的话,如此傲慢地放肆无礼——我说的是放肆无礼,先生。”匹克威克说,在转向福格的同时做了一个激动的手势,吓得那家伙赶紧躲到了门边。
“不过我认为,”洛顿继续说,一边刮他的鹅毛笔的背面,准备做新的装饰,“另外那个性格多温和啊!”
“请注意自己的行为,先生,”道森说,虽然他是在场的人中块头最大的,但他却谨慎地躲到了福格的身后,脸色苍白地探过他的头说道。“让他对你发泄好了,福格先生,不管怎样也不要还手。”
“很好,”匹克威克先生说,“这样我就放心了。”
“对,对,我不会还手。”福格说,说的同时又紧张地后退了一点点。这显然更符合他搭档的心意——因为借此他就可以逐渐退到门外去了。
“噢,当然没问题。”洛顿说,一边修他的笔。“利物浦的那个代理人说,你以前对他帮助很多,他很感激,因此非常愿意根据你的推荐接受他。”
“你们是,”匹克威克先生接上话头,继续说,“你们是一模一样的一对卑鄙下流的混蛋强盗。”
“噢!金格尔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连忙说。“就是这样,出了什么问题吗?”
“好啦,”佩克尔插话说,“就这样结束吧?”
“不,我不是指那个。”洛顿先生答道。“就是依照你的意思我们帮助的那个当事人——希望把他弄出弗里特,你知道的——把他弄到德墨拉拉去。”
“我只有这一句了,”匹克威克先生说,“你们是一对卑鄙下流的混蛋强盗。”
“怎么了?”匹克威克先生问道。“是巴德尔太太的诉讼费吗?”
“得了!”佩克尔极其想要息事宁人,“我亲爱的先生们,他要说的已经结束了。现在请走吧。洛顿,门打开了吗?”
“这样我就放心了,”洛顿说。“我们昨天晚上在树桩旅馆熬到很晚,我到今天早上仍旧觉得不舒服。顺便告诉你一声,佩克尔还在因为你的事忙哩。”
洛顿先生远远地偷偷一笑,作了肯定的回答。
匹克威克远远地打量了一下洛顿先生的眼睛,发表看法说它们完全正常。
“得了,得了——早安,早安——请吧,我亲爱的先生们——洛顿,开门!”矮个子喊道,一边推道森和福格离开办公室——他们也巴不得快点离开。“请走这边,我亲爱的先生们——现在请别再迟疑下去了——天哪——洛顿先生——门,先生——你为什么不站在门口?”
“真是遗憾啦,”洛顿说,“没关系。我马上就去弄瓶苏打水来。我的眼睛是不是感觉有点怪呀,匹克威克先生?”
“假如英国还是法制国家,”道森说,一边戴帽子,一边看着匹克威克先生,“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不,没带。”匹克威克先生答道。
“你们是一对无耻——”
“你瞧,匹克威克先生,”他说,“现在我完全准备好了。穿上了工作服,拿出了便条本,一切准备就绪他爱早点来就来好了。你身上有鼻烟吧,带了吗?”
“记住,先生,你要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的。”福格说。
在用这一想法自我庆幸的同时,洛顿先生打开了门,随手把他的布拉马钥匙又重新放进口袋,拾起邮差塞进的信件,然后请匹克威克先生到办公室里坐。在这里,一会儿工夫他就脱掉了外衣,从一张书桌里拿出一件已磨得露线的工作服换上,挂好他的帽子,然后从不同的抽屉里取出不同的纸张,把一支鹅毛笔夹在耳朵后面,非常满意自己的利索。
“——下流的讼棍式的强盗!”匹克威克先生继续喊道,丝毫不理他们对他的威胁。
“告诉你吧,我是一路小跑来的。”洛顿说。“穿过那个‘多边形’就用掉半个钟头。不过,我还是准时到达这里,因此我放心了。”
“强盗!”在那两个代理人已经走下楼梯时,匹克威克先生又冲到楼梯口高声喊着。
“你看上去真是满面红光,”匹克威克先生答道,朝那个脸已热得发红的书记员微笑着。
“强盗!”匹克威克先生摆脱开洛顿和佩克尔的劝阻,把头伸到楼梯间的窗外又咒骂了一声。
“早上的天气真是不错,不是吗?”洛顿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上面还带着一个防尘的小塞子。
回过头来时,匹克威克先生的脸上又荡起满意的微笑,显得温和而安详。他平静地返回办公室,告诉他们他现在心里很轻松,还说他感到非常舒服和快乐。
“啊,洛顿先生。”那位绅士扭头一看,认出了老朋友,说道。
佩克尔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把鼻烟盒里的烟吸完,并且打发洛顿出去把它装满,他才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了很长一阵儿。笑完之后,他说现在自己非常气愤,但眼下他还无法完全认真地对待这件事情——在他能做到的时候,他一定会做的。
“你早啊,匹克威克先生。”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好了,”匹克威克先生说,“现在让我们来算算账吧。”
秋日的早晨非常晴朗舒适,那有益健康的阳光甚至使那些昏暗的老房子都变得明亮起来,有些蒙尘的窗户在阳光的照耀下使人觉得非常通透。书记员们陆续从不同的入口匆匆走进广场,抬头看房子上的大钟,并据此调节自己走路的速度。九点半上班的人们突然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十点上班的人们则像悠闲的散步一样。十点钟一敲响,文书们便迅速地涌了进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焦急的颜色。开锁和开门的声音不停地在楼里响起。人头像变魔术般地出现在每一个窗户里。勤杂工们开始了他们一天的工作。随随便便的洗衣妇们急匆匆地离去。邮差在屋子间穿梭。整个大楼都忙碌起来了。
“像刚才一样吗?”佩克尔问道,又大笑起来。
当他来到佩克尔的事务所的楼梯间时,还差十分钟才到办公时间,于是他站到窗旁看风景来消磨时间。
“当然不,”匹克威克先生回答说,并且掏出他的记事本,同时真诚感激地和矮个子握手,“我只是想结一下钱方面的账。你帮了我这么多忙,那是我无法完全报答的,我也不想报答,而更希望继续欠你的情。”
另外,由于匹克威克先生还有一件着急的事儿,那就是赶紧去格雷院广场找那个好心的矮个子律师还清他欠的账,因此他匆匆吃完早餐,急切地把他的想法付诸行动,结果当他到达格雷院时,还不足十点。
说完这些话之后,两位朋友开始整理一些非常复杂的账目和单据,在佩克尔认认真真地把它们清点和算好之后,匹克威克先生马上全部付清,同时还说了很多表示感谢和友情的话。
“现在这种处境对这对年轻人来说很是糟糕,”第二天早上起床穿衣服的时候,匹克威克在心里想。“我要去找佩克尔,就这事儿跟他商量商量。”
他们刚进行到这里,突然听见极其猛烈而又惊人的敲门声。那不是通常那种礼貌的两下的轻敲,而是由一连串重重的敲击声组成的,仿佛门环被赋予了永久的动力,或者门外那个人忘了歇手不停地撞击。
说着,匹克威克先生又安慰了艾拉贝拉一下,要她把眼泪擦干,免得使她丈夫更伤心。艾拉贝拉原本就很善良可爱,她一听这话就赶紧把手绢放进了手提包,等见到温克尔时,她早已露出一脸灿烂的微笑,双眼盼顾流光,整个儿与她开心幸福时的风采完全一样。
“天哪,这是怎么了!”佩克尔大叫道,惊跳起来。
“别难过,别伤心,”匹克威克先生说,一边安慰地握住她的手,“我们先安下心来等几天,看他是不是写信来或对你丈夫的信有没有表示。即使没有,我也已经想好了很多办法,其中任何一个都会让你满心欢喜的。好了,我亲爱的,好了!”
“我想是敲门声吧。”匹克威克先生说,好像还可能是别的声音似的!
匹克威克先生并不能确定他父亲的意思,艾拉贝拉是明白的。因此,她抱住他的脖子,亲切地吻他,更加伤心地哭泣起来。
门环又开始巨烈地响起,它以惊人的力量和扰人的噪音继续响着,一刻也不停歇。
“如果是这样,我亲爱的,”匹克威克先生回答说,“我敢肯定,他一定会发现朋友们会毫不退缩地帮助他的。”
“天哪!”佩克尔说,拉了拉铃,“我们会把全院的人都惊动的。洛顿先生,你难道听不见敲门声吗?”
“可是,亲爱的匹克威克先生,假如他父亲不再给他汇钱,纳撒尼尔可怎么办呀?”艾拉贝拉反问道。
“我马上去应门。”书记员答道。
“唉,现在最好耐心地等等吧,我亲爱的,也许他会回心转意的,”匹克威克先生答道,一副并不担忧的样子。
敲门人好像听到了里面的声音,而且似乎在表明他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敲门声变成巨大的喧闹。
“噢,我亲爱的匹克威克先生,”艾拉贝拉说,“假如他一直坚决这么生我们的气,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真受不了了。”匹克威克先生说,一边捂紧耳朵。
“我亲爱的女孩子,”匹克威克先生安慰地说,“这不是你的错。谁也没有想到那位老绅士对他儿子的婚事这样不满意,这你是知道的。我相信,”匹克威克先生补充说,瞟了瞟她满是担忧的脸,“他是丝毫不清楚自己放弃了何等的快乐啊。”
“快点,洛顿先生,”佩克尔喊道,“门板都要破个洞了。”
经过一番仔仔细细的准备,并再三保证对于这件事充满信心满满,匹克威克先生把他的伯明翰之行的经过结果告诉了艾拉贝拉,她顿时很是伤心,大声抽泣起来,并且充满自责与悲伤地说,她一定成了造成对那对父子深深地伤害。
正在洗手间的洛顿先生匆匆赶到门口,迅速打开门,看到了下一章所描述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