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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匹克威克先生与一个老相识不期而遇。主要是由于这次偶遇,读者才能有幸读到本章记载的有关两位有权势的大名人的激动人心的趣事

虽然匹克威克先生对这一消息假装出非常震惊的样子,但由于对这种地方政治太不了解,他仍对所提到的恐怖阴谋的重要性无法理解。见此情景,波特从一堆报纸中找出了最近一期的《伊坦斯维尔新闻报》,挑出下面的这段文字并认真念了出来。

波特心有顾虑地点了点头。

偷偷摸摸的浅黄党

“不会吧!”匹克威克先生惊讶地喊道。

一个爬虫般的同代入最近完全搞不清状况,竟滥喷其黑色的毒液,拼命挣扎着企图玷污我们的杰出、卓越的领袖斯拉姆基大人的荣名——这个斯拉姆基,远在他拥有现有的尊贵而崇高的身份之前,我们就曾预言,将来必定他会成为他家乡最光彩夺目最荣耀的人,以及她最引以为傲的英豪,就像他一模一样。他既是她的英勇的卫士,又是她最为诚实的骄傲。我们肯定,那个爬虫般的同代人居心不良,居然利用一个刻有精工花样的镀金煤斗来诋毁他人,其实那是无限崇拜的选民们赠给那位伟人的礼物。那个匿名的可怜虫还暗示说,为了拥有那个煤斗,斯拉姆基大人本人通过很多关系人,交纳了全部募捐款的四分之三还多。唉,那个无耻东西,难道想不出吗?——即使那是事实,斯拉姆基大人也更加会显得比以前和蔼可亲,更加拥有魅力。假如还有“更加”的可能的话。难道不可能吗?——甚至他的脑袋多么愚蠢都理应感觉到,这一得以成就全体选民愿望的可亲的感人的行为,必将使斯拉姆基大人长久受到乡亲们的衷心拥护和爱戴,他们可不像猪猡们那么坏,或者换句话说,他们根本不像我们这位同代人本人这般卑鄙无耻。然而这些正是鬼鬼祟祟的浅黄党的把戏!他们的阴谋诡计不止这些。背信弃义却很倡狂。我们要勇敢地宣告——我们是受到刺激而挺身而出揭露真相的,而且我们要走近国家及其警察门前找寻保护——我们要勇敢地宣告,此时此刻,一个浅黄党正在秘密准备舞会之中。它将在一个浅黄党市镇举行,在浅黄党分子人数众多的市中心举行。它将由一个浅黄党司仪主持。将有四名顶级的浅黄党国会议员参加,而且要出场浅黄党入场券入场!我们那个如同恶魔的同代人畏缩了吗?让他在阳痿的憎恶中蠕动吧,当我们写下这些字眼:

“没错,先生,还会准备晚宴。”波特补充说。

我们要去填人气!

“天哪!”匹克威克先生叫道。

“唉,先生,”波特说,精疲力竭地折起报纸,“就是这样一种状况。”

“是的,先生,”波特接着说,“就是这样。”说到这里,他向匹克威克先生靠近一些,用深沉而空洞的声音低声说道,“先生,明天晚上浅黄党要在伯明翰举行大型舞会。”

就在这时候,店老板和侍者将晚餐送进房来了,致使波特先生急忙把一个手指压在嘴唇上,表示他把身家性命交给了匹克威克先生,全仰仗他守口如瓶了。在朗读以上摘自《伊坦斯维尔新闻报》的段落以及随后对其进行探讨的过程中,鲍勃·索耶和本杰明·艾伦两位先生早已将礼节高在脑后瞌睡过去,而这会儿一听到轻声说出的具有符咒般奇效的“晚餐”二字,他们瞬间清醒了。于是他们开始进餐,有好的消化系统伺候好胃口,又有健康伺候这两者,所有前三者更有一位侍者伺候。

“我想是某项惠及人民的使命吧。”匹克威克先生说。

在吃饭以及饭后聊天的过程中,有那么几分钟,波特先生放下架势谈起了家常,告诉匹克威克先生说伊坦斯维尔的气候不合适他太太,因此她就到一些温泉胜地逍遥漫游去了,旨在恢复她先前的健康与精神。其实,这不过是一个机敏的幌子,事实是,波特太太按照其经常提起的分居的威胁,凭着由其当陆军中尉的哥哥出面谈判、由波特先生签的协议,每年从《伊坦斯维尔新闻报》的编辑和发行工作所得的收入和利益中索要半数,带着她的贴身侍卫从此退休了。

“在我无数艰巨的工作中,推动和激励我前行的,先生,”波特答道,平静地微微一笑,“是我的祖国的利益啊。”

了不起的波特在谈论像这样的事情,不时从他本人的苦心杰作中搬来精彩文字来为谈话增色,与此同时,有一辆驿马车停在旅馆门口卸行李,一个脸色严厉的生面孔的人从车窗里往外面叫唤,问若是他下车在那里歇息,可否给他提供必需的床位。

“不知我能否问一下,是什么伟大目标使你不畏路途艰辛来到这儿呢?”

“当然,先生。”店老板爽朗答道。

一想到自己如此博学了解众多学术功力与研究,波特先生的脸上又增添了许多庄严伟大又得意的派头,吓得匹克威克先生过了好一会儿还没有勇气重新提起话题。最后,随着编辑先生的脸容逐渐缓和,恢复其惯常的表情,他才斗胆又说起话来:

“是吗,是吗?”陌生人问道,从面相和态度看,他生性好怀疑。

“他呀,先生,”波特接着说,一边把手放到匹克威克先生的膝盖上表示亲近,一边带着一种显示独有的优越感的微笑看看大家,“他当然读了M部有关玄学的内容,又参阅了c部有关中国的内容①,然后综合了这些材料,先生!”

“当然没问题,先生。”店主说。

“是嘛!”匹克威克先生说,“我还从来不知道部宝贵著作里有什么与中国玄学有关的材料。”

“好。”陌生人说。“车夫,我在这下车。车管,我的毡呢旅行包拿下来!”

“非常深奥,先生。”波特答道,显出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可以用一个专业而又意味深长的术语来说吧,他是没做什么准备呀。按照我的指导,他从《大英百科全书》里弄到了这一课题。”

在有点高傲地向其他乘客道过晚安之后,陌生人下了车。这是一位不高的绅士,黑头发剪得很短,又硬又直地全竖在头上,发型像极了刺猬或鞋刷子。他的外表华丽而骇人。他的态度是那么尖刻。他的目光锐利而躁动。他的整个架式流露出强势样的自信,以及自以为无限优越于他人的自我意识。

“我想这个问题一定很深奥。”匹克威克先生说。

这位先生被带进了事先是分给拥有爱国热肠的波特先生的那个房间。侍者被所见的第二次奇异巧合惊得目瞪口呆,说他刚刚把蜡烛燃着,那位绅士就帽子里报纸拿出来,阅读起来,脸上带着不以为然的轻蔑表情,它恰好与一个小时以前的波特先生严肃的脸上所显示的那种轻蔑的表情如出一辙。侍者还说,波特先生的轻蔑是由一份叫作《伊坦斯维尔独立报》的报纸导致的,而这位绅士的脸上充满着鄙夷则是由一份名叫《伊坦斯维尔新闻报》的报纸唤起的。

“他是一位批评家写的,先生。”波特颇有尊严地说。

“叫你们老板来。”陌生人说。

“噢,”匹克威克先生说,“是你的新作吧,我希望?”

“好的,先生。”侍者礼貌的答道。

“它们是对一本中国玄学著作的精彩的系列书评,先生。”波特说。

有人被派去叫老板,而且老板果然来了。

“我会的。”匹克威克先生说。

“你是这的老板?”那位绅士问道。

“你实在应该读一读,先生。”波特说,一脸认真的表情。

“我是,先生。”老板答道。

“唉,”匹克威克先生笑了笑,这个问题使他有点尴尬,“事实是,我最近麻烦事太多,因此还没来得及拜读它们啊。”

“你认识我吗?”那位绅士骄傲的问道。

“那些评论在过去的三个月里陆陆续续发表在《伊坦斯维尔新闻报》,并且引起了很大反响——我应试说是很普遍——那些文学评论文章,你读过了吧?”

“目前没有那份荣幸,先生。”老板答道。

波特先生用奇怪地眼神地看了鲍勃·索耶几秒钟,然后转向匹克威克先生,说:

“我的名字叫斯勒克。”那位绅士说。

“我敢肯定,远远还未读完它们,我恐怕早就疲惫无力了。”鲍勃回答说。

老板把头稍微低了一点。

“一个没有立场的人,”波特肃穆地说,“一个动摇分子。我应该给你们看八篇系列社论,是登在《伊坦斯维尔新闻报》上的。我,我敢肯定你不久准会以坚实无畏的蓝色信念为基础从新确立你的观点。”

“斯勒克,先生。”那位绅士傲慢地重复说。“现在你认识我了吧,伙计!”

“不是,不是,”鲍勃赶紧为自己解释,“我目前还是一种格子花呢:各种颜色的混合。”

老板摸摸脑袋,望望天花板,像在思索什么,又看看客人,微微一笑。

“不是浅黄党吧,匹克威克先生,”波特打断说,同时下意识地往后移了一下,“你的朋友难道是浅黄党吗,先生?”

“你现在认识我了吗,伙计?”陌生人生气地问道。

“唉,我对它不是很了解。”鲍勃·索耶说。“我是——”

老板想破了脑袋,最后答道:“唉,先生,我依然不认识你。”

“都学习过蓝党的信条吧?我本人曾向王国的民众保证过的,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全力支持和维护蓝党主义。”波特郑重对他们说。

“天哪!”陌生人愤怒地说,用握紧的拳头捶着桌子。“这居然就是声望!”

本接欣然受了这一温和的指摘。

老板向后退了一两步。陌生人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继续往下说。

“你也是啊,先生。”波特又对本·艾伦先生说。

“这,”陌生人说,“这就是多年来为大众费心费力操劳和研究所得的回报啊。我全身上下湿漉漉而且是困倦地下车。没有感激的面孔拥上来迎接他们的斗士。教堂的钟漠不做声。盖世英名无法在他们近乎麻木的胸中引起任何反应。”激动的斯勒克先生长叹说,“这足以让你笔中的墨水干枯,足以使你永远放弃他们的事业啊。”

鲍勃·索耶先生点了点头表示确认。

“你是亮要点对水白兰地吧,先生?”老板说,斗胆做了一下提醒。

“你还很年轻啊,先生。”波特说。

“朗姆酒,”斯勒克先生说,同时脸色阴暗转向他,“你这儿有什么地方有火吗?”

在激动地报告了他这番言论(它构成他上个星期发表的社论的一部分)之后,编辑先生停下来歇了一会儿,并且威严地看着鲍勃·索耶先生。

“我们可以马上为您生上火,先生。”老板说。

“《独立报》呀,先生,”波特答道,“还在拖拖拉拉地办着哩,就连曾经承认它的那小部分人都对它表示厌恶和蔑视了。它快要被自己大肆散布的言论闷死了。被它自己呈现给别人的恶心东西熏得眼瞎耳聋了。这份糟糕的报纸,因意识不到自己污秽不堪而陶然自乐,其实它正在迅速奔向欺诈的泥潭,可是这个肮脏的泥潭,看上去好像它为社会的下等阶层指定了光明的方向,其实它却正在毫无分寸地膨胀,很快就会自取灭亡。”

“那要只能等到睡觉时才烤得上。”斯勒克先生打断说。“厨房里现在有人吗?”

“伊坦斯维尔现在怎么样?”匹克威克先生问道,这时波特已经坐到了炉火边,大伙儿也都换上了干衣服。“《独立报》还在办吗?”

那里只有一个美滋滋的火。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厨房去休息,房门已关上以便过夜。

在对失败的敌手恶狠狠地发泄了一通并且深切地满足了胜利感之后,波特先生问匹克威克先生的两位朋友是否“蓝党”有关。山姆对这一点也是一样一无所知,但却也肯定告诉他绝对不是,因此波特才跟着去匹克威克房间,在那里他们表示了热烈欢迎,而且随后他“又提出”了共进晚餐的提议。

“我要背对着厨房的火喝对水朗姆酒。”斯勒克先生说。于是,他整理好帽子和报纸,庄严地高视阔步走了出来。跟在老板后面走进那间让他屈尊的屋子,坐在在火炉边的一张有靠背的长椅上,重新摆出轻蔑的表情,带着一言不发的威严开始一边喝酒一边看报。

“结婚了!”波特大叫道,情绪非常激烈而又可怕。他停顿了一会儿,又冷冷地笑了,用低沉的诅咒的语气补充说,“真是报应,他活该!”

正好在这时,某个爱搬弄是非的讨厌的魔鬼刚好从撒拉逊酋长旅馆上方飞过,他刚好出于懒散无聊的好奇心往下看了一眼,看见斯勒克先生舒服安稳地坐在厨房的炉火边,而波特则在另一间房里喝酒喝得半醉了。见此情景,这个恶毒的魔鬼就用无法想象的快速俯冲进后面涉及到的那间房里,并且马上钻进了鲍勃·索耶先生的脑袋里面,促使他为了他(魔鬼)自己的卑劣目的说出了下面的话:

“不,先生。温克尔先生没和我们在一起,”山姆答道,“他结婚了。”

“喂,我们之前让火熄掉。下雨之后真的好冷啊,不是吗?”

“温克尔先生也和你们一起吗?”波特问道,稍微皱了皱眉头。

“的确好冷。”匹克威克先生说,打着寒颤。

“他要去首都,中途在这里歇一夜,还有两个朋友一起呢。”

“到厨房的炉火抽上支把雪茄倒是一个好主意,是吧?”鲍勃·索耶说,他依旧受着上面所说的那个魔鬼的怂恿将他们引到厨房。

“情况真的很严重呢。”波特答道。“喂,年轻人,你主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一定会让我们温暖些,我想。”匹克威克先生答道。“波特先生,你是否愿意呢?”

“不会吧!真的吗,先生?”山姆问道。

波特先生马上同意,于是四个旅行者各自拿着杯子,立即向厨房走去,由山姆·威勒带路。

“在这里不能提到我的名字,”波特答道,“这一带全是浅黄党的势力。假如那些激动而又暴力的居民知道我在这城里,我肯定会被撕成碎片哩。”

那个陌生人仍然在读报。他抬头一看,顿时惊讶。波特先生也大吃一惊。

“怎么啦,先生?”山姆问道,不知所措地看看四周。

“怎么回事?”匹克威克先生小声问道。

“嘘,嘘!”波特叫道,迅速把山姆拉进房间,关上门,脸上都是既恐惧又痛苦的神秘的表情。

“那个爬虫!”波特果断答道。

“真对不起,先生,”山姆说,鞠躬走上前去,“我的主人也正在这里,波特先生。”

“什么爬虫?”匹克威克先生疑惑地说,一边看看四周,生怕踩着身宽体胖的黑甲虫,或是像患了水肿病似的肥大蜘蛛。

山姆故意费劲地咳嗽起来,目的是为了引起那位绅士的注意。那位绅士真的被咳嗽声惊动了,他把头抬起来,露出他那深沉而又忧愁的脸,原来是《伊坦斯维尔新闻报》的波特先生。

“那个爬虫,”波特低声说,同时抓住匹克威克先生的手臂,指了指那个陌生人解释说,“那个爬虫——斯勒克,《独立报》的!”

“啊!”山姆说,“我应该是见过那个脑袋和那张脸的。那副眼镜,还有那顶熟悉的宽边的高礼帽!他一定是伊坦斯维尔人,否则我就该是罗马人了。”

“也许我们应该要避一避。”匹克威克先生低声说。

山姆将邮件交给老板娘,顺便在厨房烘干了衣服,正要返回去帮主人换衣服,这时他偶然被一扇半开的门里的一位绅士的形象吸引住了。那人留着一头浅茶色的头发,面前的桌子上有一大扎报纸,他读着报纸并且脸上呈现出阴冷的笑容,那冷笑使他的整张脸看起来傲慢的很呢。

“决不,先生,”波特答道,显示出更加猖狂意义上的酒后的胆气重复道,“决不。”说着这些话,波特先生在对面的一张靠背长椅上也不势弱坐了下来,从一小卷报纸里选出一张来开始阅读,以此来表示与敌手对抗。

匹克威克先生在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匆匆写了一封短信给温克尔先生,只通报说由于天气原因耽误了,但第二天肯定能到伦敦,到那时他们再详细讨论情况。这封信很快被包成邮件,塞缪尔·威勒先生将它送到了前台。

波特先生看的当然是《独立报》,意料之中斯勒克先生看的当然是《新闻报》。两位绅士都用挖苦的大笑和嘲弄的语气明确地表示对对方作品的鄙弃。然后他们改用更直白的表达方式泄愤,于是,“荒谬”、“卑鄙”、“凶恶”、“骗子”、“无赖”、“肮脏”、“龌龊”、“烂污”、“阴沟水”以及类似的批评字眼开始你来我往。

蜡烛拿来了,炉火烧得更旺了,另外还丢进去一大块木柴。只稍一会儿,侍者已在铺晚餐的台布,也把窗帘放下来了,炉火在熊熊燃烧,一切看上去像是早就准备好的(在英格兰所有体面的旅馆里,这就是标准),仿佛几天前就做好准备盼着旅客们来了。

鲍勃·索耶和本·艾伦两位先生都带着一定程度的欢快看着这些敌对与憎恨的表达方法,这为他们正在猛抽着的雪茄额外增加了特别的味道。在他们感到腻了的时候,爱恶作剧的鲍勃·索耶先生极其有礼貌地对斯勒克先生说:

“快把灯点亮,约翰。把火烧旺点,绅士们淋湿了!”老板叫道。“请跟我来,绅士们,现在不用为车夫操心,先生。您拉铃唤他时我负责会叫他来的,先生。喂,约翰,拿蜡烛来!”

“在你阅读完的时候,先生,麻烦您让我也看看您的报纸!”

“那就好,”匹克威克先生说,“那我们今晚就在这里吧。”

“你会发现浪费精神去看这种可鄙的东西无疑是得不偿失啊,先生。”斯勒克答道,眼睛朝波特投去魔鬼式的睥睨。

老板开心地微笑了。这当然很容易了。老先生仅仅需用一张牛皮纸把信封好,交给伯明翰来的邮车或夜班客车就成了。假如老先生送的是急件,他可以在信封上写上“立即送达”字样,那肯定是能做到的。要不就写上“快速送达即赏半个银币”,这样就更没问题了。

“这张你现在可以拿去看了,”波特说,抬起头来,脸色因极其愤怒而发白,声音也由于同样的原因颤抖起来。“哈!哈!这家伙的厚颜无耻一定会让你大感开心的。”

“那好吧,”匹克威克先生说,“但你必须帮我通过什么法子把一封信送到伦敦去,并且确保明天早上就能送到,否则我是不会住下来的。”

“东西”和“家伙”都是用强硬的强调语气说出来的,两位编辑的脸开始因挑衅而发烧了。

撒拉逊酋长旅馆的老板正好在这时走出来了,他就旅馆的食宿情况重新介绍了一下,还做了很多悲观的推测来支持他们留宿,诸如马路的状况非常糟糕啦,下一站很可能换不到新马啦,雨肯定会下一整个晚上啦,明天也绝对是个晴天啦,等等。另外,他还说了一些旅馆老板们都熟悉的其他招揽客人的话。

“这个可悲家伙的下流真是卑劣和低俗呀。”波特说,他表面上装作在跟鲍勃·索耶说话,事实上却在对斯勒克侧目蔑视。

“完全不可能了,先生,”山姆·威勒说,他也跑来加入谈判了,“硬是要走的话,马也会很痛苦的。这里也可以住,先生,”山姆对他主人说,“所有东西都既干净又舒服。还有非常好的小晚餐,先生,而且他们半个钟头就可以弄好——吃的东西很多,先生,还有烧烤牛肉片。法兰西豆、马铃薯、馅饼,简直美味极了。你最好歇在这儿,先生,这真是最棒的想法。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先生,但这都是好的。”

这时,斯勒克非常开心地放声大笑,把报纸折成规矩的样子,说那个蠢东西叫他感到有趣。

“我想今晚没法再继续往前走了。”本插嘴说。

“这个傻蛋真是不知廉耻啊。”波特说,脸色从粉红变成了深红。

“我是有点湿了,”鲍勃说着,并且抖了抖身子,洒下一阵飞旋的小雨,好似一条刚从水里蹿出来的狗似的。

“你曾经读过这个人的什么蠢话吗,先生?”斯勒克对鲍勃·索耶别有用心地问道。

鲍勃看上去已经被淋透了,因为雨水正顺着他的脖子、手肘、袖口、衣裾和膝盖不住地往下流。他全身的衣服都贴在身上并显得光亮亮的,好像是一整套油布雨衣。

“至今没有。”鲍勃·索耶答道。“很糟吗?”

“噢,也许是的?”鲍勃回应说。“是呀,没错,真是湿得难受,也许吧。”

“噢真是,糟透了!糟透了!”

“哎呀!”匹克威克先生说,拍打车窗的声音让他从瞌睡中苏醒过来,“恐怕你们都湿了吧。”

“真是的!天哪,这也太恶劣了!”在这时候波特大叫起来,同时依旧假装在专心看报。

他们在陶塞斯特的撒拉逊酋长旅馆前停了下来,鲍勃·索耶拍打车窗并提出异议,“不行啦,你们知道吧。”

“你要是能逼着自己读完几个满是恶毒、无耻、谬误、伪证、诈骗和虚伪的句子,”斯勒克说着,把报纸递给鲍勃,“或许你可以得到一点回馈,那就是,这个不懂文法、乱写一通的家伙的文笔会让你开怀大笑一场。”

通过阐释这一深奥和惊奇的理论,并引证很多不明来源的统计数据及其他事实,山姆·威勒便很快消磨掉了他们到达丹屈奇之前的那段时光,在那里他们又换上了新的左马骑手和马匹。下一站是达文垂,再下一站是陶塞斯特,雨也是越下越大。

“你说什么,先生?”波特先生激动地问道,抬起头来,因愤怒而浑身颤抖。

“关键就在这点上啊,”山姆答道。“我并不是像一些敏感的人那样夸张,一定要说马车夫和驴子都是永生的,我想说的就是。说无论什么时候他们觉得完全没了力气,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他们就会一块儿消失,通常是一个马车夫带两头驴子。没人知道他们到哪去了,但很可能他们是极乐世界去了吧,因为在这个世界他们从没有享乐过!”

“我说的与你有什么相干,先生?”斯勒克答道。

“嘿,你好像扯远了?”鲍勃·索耶问道。

“不懂文法、乱写一通的家伙,是吗?先生?”波特说。

“没有!”山姆很是得意洋洋地说。“当然以后也决不会发生。还有一样东西也是从来没人见过的,那就是死去的驴子,从没听说有谁见过死去的驴子,除了那位认识那个养山羊的少女的绅士以外。而且那是一头法兰西驴子,因此它多半儿不是纯种的。”

“是的,先生,你没听错。”斯勒克答道,“还是蓝色的讨厌鬼,先生,若是你更喜欢这一说法的话,哈,哈!”

“不,”鲍勃答道,“我从来没有听见或见过。”

波特先生对这一油腔滑调的侮辱并没有费力的反驳,只是从容不迫地叠起他那份《独立报》,轻巧地把它压平,放到靴子底下用力的碾破,还郑重其事地在上面吐了一口唾沫加以泄愤,然后把它丢进了火里。

“我们没有见过教堂墓地有马车夫的墓碑,或是从没所说有哪个马车夫死掉,是吗?”山姆郑重其视问道。

“瞧,先生,”波特说,从火炉边撤开,“这就是我回报炮制这种东西的极端的办法,假如我不是受制于国家的法律的话——算他走运。”

“没有。”鲍勃·索耶答道。“我想我没见过。”

“就这么对付他好了,先生!”斯勒克挑衅地喊道,跳了起来。“在这种情形下,他是决不会依靠法律的,先生。希望你就这么对付他吧,先生!”

“在你的那个医院里,就从没有马车夫去过吗?”

“听!听!”鲍勃·索耶说。

“我对这些都不记得了。”鲍勃·索耶答道。

“没有比这更让人心服的了。”本·艾伦先生说。

“你以前是这样吗,”山姆问道,瞟了一眼车夫,又稍微停了一会儿,把声音压低成一种神秘的耳语,“你曾经当学徒时,是不是曾被派去访问过什么左马骑手呀?”

“就这么对付他吧,先生。”斯勒克又重复了一遍,因为心气高声音很大。

“那位青年绅士每逢季度结账就会这么说。”威勒先生答道。

波特先生憎恶地投去极度蔑视的目光,那目光足以使一只铁锚畏缩。

“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山姆。”鲍勃·索耶称赞地说。

“就这么对付他吧,先生。”斯勒克故意用比先前更大的声音又说了一遍。

“是的,先生。”威勒先生答道。“凡是存在就会有理由,就像那个年轻绅士喜滋滋地说的,当时人们推荐他领年金,而这又是因为他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有一次曾用轻便火绒匣为国王陛下点过烟斗。”

“我不,先生。”波特答道。

“这可确实不好回答,无论如何。”鲍勃说。

“噢,你不,怎么你不吗,先生?”斯勒克先生用略带嚣张的语气说。“你们听听,绅士们!他不。说不是出于害怕吧。噢,不是!他可不。哈!哈!”

“唉,我在乎又有什么好处呢,先生。”山姆答道。

“我把你,先生,”波特说,他已然被那种嘲弄触动了,“我把你看作一条毒蛇。我认为你,先生,是一个因最下流、丢脸和惹人讨厌的招摇行为而为世人所不齿的毒蛇。无论从私人角度还是政治角度,我都把你看成是独一无二、地地道道的一条毒蛇。”

“你好像并不放在眼里嘛。”鲍勃说。

那个气愤的“独立者”等不及听完这种人身攻击,就趁着波特转身的空当儿,拎起他那个满装零碎用品的毡呢旅行包,用尽力气把它挥舞起来,朝着波特的头部横扫过去,刚好是放着一把很硬的梳子的那个包角被击中,顿时引起整个厨房都惊讶的刺耳的碰撞声,使波特当即倒在地上。

“确定有趣。”山姆答道,没有任何表情。

“先生们,”当波特跳起来准备还击并操起一把火铲的时候,匹克威克先生叫道,“绅士们,帮帮忙,看在老天的分上——帮我一把——山姆——来——请你们——来拉住他,来个人呀。”

“真是有意思。”鲍勃·索耶说,一边翻起外衣领子,拉起围巾捂住嘴巴,以便回味一下刚刚喝掉的白兰地的酒香。

这样断断续续地叫唤着,匹克威克先生冲到两个疯狂的打斗者之间,没想到恰好赶上挨打,身体的这一边遭到了旅行包的横扫,另一边挨了一火铲。说不清是由于伊坦斯维尔的公众情绪的代表们因怨恨而变盲目不分好坏了,还是由于他们意识到有第三者夹在他们中间代为挨揍的好处,总之他们对来拉架的匹克威克先生丝毫不加顾惜,只管拼命激战,毫不畏惧地频频使用旅行包和火铲这些凶器。要不是由于威勒先生及时救驾阻止的话,匹克威克先生毫无疑问会承蒙他的仁慈干涉而结结实实挨一顿好打。威勒先生听见了主人声嘶力竭的叫唤,立即冲进了房间,随即又抓起了一个面粉袋,把力气十足的波特连头带肩套住,并死死抓住了他的双肩,从而有效地阻止了混战。

当他们在考文垂停下来换马此时,从那些马身上冒出来阵阵水雾,马夫的整个身影都笼罩在里面,不过可以听到他的声音从那迷朦中传来,说由于替左马骑手脱下了帽子,他希望能获得嘉奖。这位看不见的绅士还表明,要不是他极其费心地繁捷把帽子从左马骑手的头上扯下来,并用一把干草细心地擦干那个气喘吁吁的人的脸的话,骑手帽沿上流下来的水一定会把自己淹死(指左马骑手)。

“先把那个疯子的包抢下来,”山姆对本·艾伦和鲍勃·索耶说,而后两位一直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周围东闪西躲,每人手里都牢牢拿着一根用乌龟壳做的刺血针,等着给第一个被打昏的人放血。“把它丢下,你这无耻的矮子,不然我就把你闷死在里面。”

尽管一路泥泞,蒙蒙细雨也开始越下越大,尽管泥水不断溅进敞开的车窗,弄得车里的那对乘客也同样不舒服,但这种不断的前进中却充满了动力,它远远胜过被幽禁在沉闷的房间里的感觉,看着沉闷的雨点落在泥泞的街上,因此,一出发他们就认定这样做是对的,而且不明白他们先前为什么不早点这样做,居然耽误了那么久。

“独立者”被这些恐吓吓住了,加之由于喘不过气来,因此就让人夺下了武器。威勒先生把那个“熄火罩”从波特身上摘下,当然在对他做了警告后才让他恢复了自由。

很长时间了天气也没有转晴,从伦敦送来的昨天的晚报被翻看了很多次,那么强烈的兴趣是只有在实在无聊的时候才有的。地毯被一遍遍地踏过。对窗外被张望了一次又一次,其频繁程度简直可以为他设置附加税的地步。尝试了很多话题,但都是不了了之。到了中午的时候,匹克威克先生实在不能等天气好转了,他果断地拉响了铃,叫人准备马车。

“你们安安静静去睡吧,”山姆说,“不然我就拉你们到一张床上,捆住你们的嘴巴,不出声音的让你们在床上见个高下,就算有一群人玩这些把戏,我也照样这么做。你呢,先生,请你这边走。”

吃早餐时大家都很安静。就连鲍勃·索耶先生都感受到了天气以及前一天状况的影响。用他自己的别有深意的话说,他“栽了”。本·艾伦先生和匹克威克先生也是如此。

对主人这么说完后,山姆托着主人的手臂,挽扶他走了。与此同时,那两位敌对的编辑先生在鲍勃·索耶先生和本杰明·艾伦先生的视线中,分别由老板带往各自的铺位。他们一路走,一边叫喊很多血腥十足的威胁,只不清晰地约定第二天拼个你死我活。然而,在仔细思量过之后,他们觉得在印刷品上一决雌雄更好,于是就毫不拖延地重捡起了势不两立的敌对行为。于是整个伊坦斯维尔因他们的无畏而喧闹起来——在纸上。

八点钟时匹克威克先生醒了过来,但清爽的早晨根本不能振奋他的精神,或者减轻他的这次任务的意外结果带给他的沮丧。天空渐渐变得黑暗而阴沉,空气也潮湿而阴冷,雨水让又湿又滑,烟团懒洋洋地在烟囱顶部冒着,仿佛没有力气上升似的,雨一直下的很小,俨然连倾泻的精神都都没有。马厩里的一只斗鸡,完全没有平常的精神抖擞,沮丧地站在一个角落。一头驴子耷拉着脑袋,在一间狭窄的屋里没精打采地踱来踱去,它那沉思的、悲哀的脸部表情好像表明它想自杀。街上,满是雨伞,能听见的只有木屐的咔哒声和雨水滴在房上的声音。

第二天一大早,别的旅客还没有动身,他们就各自乘马车不声不响地走了。现在天气已放晴,马车上的伙伴们再一次把脸转向了伦敦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