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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匹克威克先生如何加速完成其使命,以及他如何一开头就得到一位极其意外的助手的增援

便饭的质量确定很好,因此,不仅这位绅士,连本·艾伦先生和匹克威克先生都非常满意地享用了一顿。由于这三位的垂爱,以极快的速度解决了瓶装的啤酒和马德拉葡萄酒。然后(马匹已重新套好)他们重新回到车上,带套的瓶子又装满了极其美味的饮品,那只带键的喇叭又开始吹响了,红旗又舞了起来,但此时匹克威克先生已没有丝毫的抗议了。

“没错,”鲍勃答道,“填饱肚子才是正事。喂,朋友!三客便饭,快一点儿,把马儿牵去歇一会儿吧。叫他们多上凉菜,弄点瓶装啤酒来,我们还想尝尝你们最好的马德拉白葡萄酒。”在匆匆忙忙、派头十足地发布完这些命令之后,鲍勃·索耶先生就立刻奔进屋里当起了监工。不出五分钟他又跑了回来,宣告东西一定美味极了。

当到了图克斯贝理的霍普一普尔,他们停下来吃了美味的正餐。这回上了更多的瓶装啤酒、马德拉白葡萄酒,另外还有了一些红葡萄酒。带套子的瓶子在这里第四次被满满灌足了。在这些各种各样刺激物的影响之下,匹克威克先生和本·艾伦先生在车上沉睡了三十英里,而这段时间鲍勃和威勒先生一直在尾座进行二重唱。

“噢,时间还早呢,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匹克威克先生看了看表回答道。

当匹克威克先生清醒到能够坐起来张望窗外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路边座落着零零散散的茅屋,勉强可见的各种东西灰蒙蒙的样子,阴暗滞重的气氛,狭窄的道路用煤屑和砖灰铺成,远处的高炉显现着深红色火光,从像是随时会倒的高大烟囱里闷闷地喷出可以染黑和湮没周围一切的阵阵浓烟,远方还有时明时暗的万家灯火,载着各种机械或是其他沉重的货物的大车在马路上艰难行进着——所有这一切都清楚地显示他们很快就要抵达伟大的工业城市伯明翰了。

“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应该吃点什么来补充能量继续前进呀。”鲍勃·索耶先生抗辩说。

他们随马车一路颠簸地穿过一条条狭窄的道路,工人忙碌劳作的景象和声音更加强重重地触动着他们的感官。到处都是做工的人。劳动的嗡嗡声充满每一座屋子,从顶楼的门式窗透出微弱的灯火,机轮吵闹的轰隆声在震撼颤抖的墙壁。从几里之外就能远远看到一团团惨淡骇人的火光,那是这座都市的大工厂和作坊里熊熊燃烧的炉火。铁锤的敲击声、蒸汽的喷射声、引擎的滞重的铿锵声,便是从四面八方涌进你的耳朵。

“那可不行!”匹克威克先生说。“唉,我们才走了没多远呢,还有八十七英里半要走哩。”

左马骑手把马车轻快地赶过宽阔无人的街道,又从市郊和老皇家旅馆之间那些热闹明亮的漂亮店铺前欢快走过,匹克威克先生这才认真考虑到使他来到这里的任务是何等艰巨。

“喂!我们将留下来好好大吃一顿吧,对吗?”鲍伯说,并将头往车里探望。

这一任务非常麻烦,以及找不出以满意的执行方式,并不会因鲍勃·索耶先生自告奋勇来陪伴而减去负担。说实话,匹克威克先生觉得,索耶对于这种事情,不管他是多么诚恳热心,他都不愿让他参与进来。事实上他更愿意适当花点钱,只要能马上把鲍勃·索耶先生远远地送出这里到任何地方就成。

“可以这么说,”本·艾伦先生说。为证明鲍勃·索耶是世界上最诙谐的人物之一,也为让匹克威克先生高兴一下,他连篇累牍、一五一十地开始讲述那位绅士有一次喝酒喝到发烧并被人把他的头发剃掉的轶事。一直讲到马车到达贝尔换马的时候,才算讲完这一欢快而有趣的故事。

匹克威克先生从来没有真正和老温克尔先生见过面,虽然和他有一两封信的来往,有关他儿子的品行问题给过他满意的答复。他仍然感到不安,让同样醉醺醺的鲍勃·索耶和本·艾伦和他一起去作第一次登门拜访,着实不能获取对方的好感。

“不管怎样,”匹克威克先生喝干最后一滴的时候说,“他的恶作剧也还会让人高兴。真的非常叫人开心。”

“但是,”匹克威克先生说,并努力使自己自信起来,“我必须尽力而为。今晚我一定要和他见面,因为我真诚答应过的。假如他们一定要跟我同行,我就尽可能使会见简短一些,但愿他们能控制住自己,不露出马脚来,这样就感谢上天了。”

“太好了?”匹克威克先生说。“那么就祝他健康吧!”说着,就竖起瓶子里极其有力地喝了好大一口,然后随手把瓶子递给本·艾伦,后者毫不迟疑地像他一样。然后便相对着微笑起来,于是多味酒就被很快地、快快乐乐地解决掉了。

在他这样想着让自己宽心的时候,马车便停在老皇家旅馆门口。本·艾伦也稍稍清醒了一些,被塞缪尔·威勒先生抓着衣服拉出了马车,这样匹克威克才能从车上下来。他们被领进一个舒服的房间,匹克威克先生马上就向侍者问寻温克尔先生的住处。

“我想得和你一样。”本·艾伦说。

“离这儿很近,先生,”侍者说,“不超过五百码,先生。温克尔先生是一个码头老板,就在运河上的处私人住宅嘛——很近的,不超过五百码远,先生。”说到这儿,侍者吹熄一支蜡烛,又装作摆弄别的东西,以便回答匹克威克先生进一步的提问,假如他还想知道什么。

“这是他活该,”后一位绅士略微严肃说,“这是对他的惩罚,全给他喝光。”

“现在需要什么吃的吗,先生?”侍者说,由于匹克威克先生的沉默他又重新点燃了蜡烛。“需要喝茶还是咖啡,先生?要吃正餐吗,先生?”

本·艾伦先生和匹克威克先生相互看着本·艾伦先生微微一笑,匹克威克先生却没有。

“待会再说吧。”

“真不敢相信,”匹克威克先生说,一边咂嘴唇,“我居然不能确定它的味道。噢,对啦!”在尝了第二口之后,匹克威克先生说,“确定是多味酒。”

“很好,先生。您需要夜宵吗,先生?”

“是什么?”本·艾伦问道,有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是什么。

“现在还不用。”

永远乐意为朋友牺牲自己的感情的匹克威克先生鼓起勇气尝了一大口。

“很好,先生。”说完,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接着又突然转过身来,笑着殷勤地说:

“你很想知道?”匹克威克先生答道。“好吧。既然你这么好奇,我当然也同意。”

“我要为你们叫侍女来吗,绅士们?”

“你最好是尝一口,”本说,“那我们就可以准确的知道是什么了。”

“你随意好了。”匹克威克先生答道。

“我这么认为的,”匹克威克先生答道,进而又谨慎怕自己说错,“不过还,没有尝过,我是不敢肯定的。”

“要您乐意呀,先生。”

“噢,是嘛!”本说。

“那请拿点苏打水来。”鲍勃·索耶说。

“我还不知道,”匹克威克先生答道,同样也是漫不经心。“闻着好像是牛奶多味酒吧。”

“苏打水,好的,先生。”客人终于有了一点吩咐,侍者显然放下了一个沉重不堪的心,马上悄然消失了。侍者们是从不会匆忙地走或者跑。他们具有一种溜出房间的特殊的本领,那是别的人所没有的。

“里面装了什么?”本·艾伦问道,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苏打水让本·艾伦先生又恢复了一些活力,因为他同意了去洗脸和洗手,而且还顺从地让山姆为他刷了刷身上。匹克威克先生和鲍勃·索耶也收拾了一下自己因车行劳顿而烦乱的衣装,然后三人肩并肩踏上了去温克尔先生家的路。鲍勃·索耶一路上都吸着烟草。

在随意的进行这一简短的感想交流时,匹克威克已经不自觉地拔开了瓶塞。

不远的地方,是在一片宁静的富人区里,有一座古旧的红砖房子,门前有三级台阶,门上有一块铜牌,写着“温克尔先生”几个粗大的罗马字。台阶非常白,砖非常红,房子非常整洁干净。匹克威克先生、本杰明-艾伦先生和鲍勃·索耶先生到达这里时,钟刚好敲了十点。

“完全不可能。”本杰明-艾伦说。

一个漂亮的女仆出来迎接,因看见三个陌生人而吓了一跳。

“你根本不忍心对他生气。”匹克威克先生说。

“温克尔先生在家吗,亲爱的?”匹克威克先生问道。

“谁说不是嘛。”艾伦先生说。

“他正在享用晚餐,先生。”女仆答道。

“多自在的家伙啊!”匹克威克先生说,手里拿着瓶子。

“请把这张名片拿给他。”匹克威克先生说。“就说就原谅我这么晚来打扰他。但是我有急速必须今晚见他,我刚刚才赶到这里。”

这一忠告完全合他的心意,因此匹克威克先生慢慢拉下窗玻璃,把瓶子从手杖上解下。接着手杖就被收了上去,而且随后便听见鲍勃·索耶先生在开心大笑。

女仆对于鲍勃·索耶先生有些胆怯,他正用一系列绝妙的表情表示对她的美貌的倾慕。她看了看挂在过道里的那些衣帽,叫另一个女仆看好大门便自己跑上楼去。不过门卫很快就被撤掉了,因为女仆没一会儿又回来了,并请绅士们原谅她让他们站在门口等待。然后她带领着他们进了一间铺了地毯的后客厅——这里像是办公室兼起居室,其中有一些实用性和装饰性的家具,一个写字台、一个脸带刮脸镜的洗脸架、一套靴架和脱靴器、一张高凳子、四把椅子、一张桌子以及一座古老的八日钟。壁炉台上方是一个凹陷铁保险箱的门,另外墙上还挂着两个悬空的书架、一个日历和几叠蒙尘的纸。

“我觉得没有比这么做更好的办法了。”本答道。

“刚才真的对不起,让你们在门口站着,先生。”女仆一边点灯,一边带着诚恳的微笑对匹克威克先生说,“不过我实在是没见过你们。我们这儿经常跑来流浪汉,他们专门来看有什么可以顺手牵羊,那真是——”

“是的,”匹克威克先生说,“不过真的要这么做吗?”

“这没有关系,我亲爱的,”匹克威克先生笑着说。

“我想我们还是把它拿进来,”本·艾伦先生答道,“拿进来别还给他,是他活该,不是吗?”

“丝毫用不着,我的爱。”鲍勃·索耶说,一边开玩笑地张开双臂,晃来晃去,仿佛要阻止那个女郎出门去。

“我们答理他吗?”匹克威克先生说,看着那个瓶子。“他的举动比先前的更荒唐了。”

那个女郎根本没有被他的行为动摇,因为她马上表明自己的看法,遣责鲍勃·索耶先生是一个“讨厌鬼”。而且,在他更得寸进尺地表示关爱的时候,她用玉手生气的打了他的脸,并且说了很多表示厌恶和鄙视的话之后逃出了房间。

这一感觉完全正确。因为鲍勃·索耶先生把那个带套的瓶子系到了手杖上,在努力用它敲击窗户,表示他希望车内的朋友也共同分享一下瓶里的东西,好像可以更加见证美好的友谊与融洽。

那位小姐走了之后,鲍勃·索耶觉得毫无乐趣,便开始乱动写字台,看遍了桌子的所有抽屉,随意拍打铁保险箱的门,把日历掀翻过去,企图把自己的靴子塞进老温克尔先生的靴子里,另外还用家具做着他认为有趣的事,所有这一切让匹克威克先生感到非常恐惧与痛苦,却使鲍勃·索耶先生很满足这样的快乐。

“好像是一个带套的瓶子,”本·艾伦说,好奇地透过眼镜看了看那个东西。“我猜那是鲍勃的东西。”

最后门开了,一个穿鼻烟色套装的矮个子老绅士迅速走进房间,手里拿着匹克威克先生的名片,同时还拿着一个银烛台,他的头和脸长得和小温克尔先生极其相似,惟一不同的是他有点秃顶了。

“这是什么东西?”匹克威克先生叫道。

“匹克威克先生,您好吗,先生?”老温克尔先生急切地说,放下烛台并伸出手。“希望您一切都好,先生。见到您真好。请坐吧,匹克威克先生,请坐,先生。这位绅士是——”

因对相信了他的保证,匹克威克先生把头缩进车里,拉上了窗玻璃。但他几乎还没有想起被鲍勃·索耶打断的谈话,就被一个突然窜出来的东西吓了一跳,那是一个黑色的球状的小东西,就在车窗外面,在窗玻璃上晃来晃去的,好像要急着敲开窗子进车子里来似的。

“我的朋友,索耶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赶紧说道,“也是您儿子的朋友。”

“噢,当然,”鲍勃说,“我不是有意的。全过去了,老人家。”

“噢,”老温克尔先生答应着,同时有点严厉地看着鲍勃。“我希望您很好,先生。”

“那也不能太过分了,”匹克威克先生劝诫说,“要顾一点大家的面子嘛。”

“一切很好,先生。”鲍勃·索耶答道。

“不,不会,”鲍勃答道,从威勒先生再次换回帽子,“我不是有意捣蛋,只是因为觉得坐车太快乐了,忍不住呀。”

“另外这一位绅士嘛,”匹克威克先生叫道,“您读完托我转交的信就会知道的,他是您儿子的一位至亲,或者说一位特别的朋友,我有跟您提过。他的姓氏是艾伦。”

“你安静去吧,”匹克威克先生说,他一下冲上来的气愤毕竟敌不过鲍勃那坚定不移的泰然自若,“请不要再毫无节制地胡闹了。”

“就是他吗?”温克尔先生问道,用名片指了指本·艾伦——他又困得瞌睡过去,这姿势仅仅让人看见他的背脊和衣领。

山姆还没来得及起身,鲍勃·索耶先生已优雅地摘下他的旗帜,轻轻把它放进口袋,并彬彬有礼地朝匹克威克先生点头示意然后擦了擦酒瓶的嘴,又喝起酒来。借此他不费任何口舌就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他喝那一大口是旨在祝朋友们快乐和发达。在做完了这事儿,鲍勃小心翼翼地塞好瓶塞,亲切地向看了看匹克威克先生,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并且微笑起来。

匹克威克先生正要再给温克尔先生详细介绍本杰明·艾伦先生的全名以及他的突出优点,可是生性好动的鲍勃·索耶先生为了让朋友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就在他手臂的肉上狠狠地掐了一下,使他尖叫一声蹦了起来。持续了发现自己面对着一个陌生人,本·艾伦先生立即走上前去,极其热情地握住温克尔先生的双手,握了大约五分钟之久,一边叨念着一些让人半懂不懂的琐碎的话,大概是说他因为见面而非常高兴,还热情地问温克尔先生散完步后要不要吃点什么,还是希望等到“正餐时间”再吃。做完这些之后,他安静坐了下来,用一种呆滞的目光盯着对方,自己还没有完全清醒仿佛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事实上他也的确不知道。

“高兴,先生!”匹克威克先生生气地喊道。“起快把那块丢脸的红手绢拿下来,拜托你。我要你拿下来,先生。山姆,你去拿下来。”

这一切让匹克威克先生觉得极其尴尬的,尤其在老温克尔先生对他的两位伙伴的反常行为表示了明显的惊讶的时候。为了马上转移对这件事情的注意力,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封信,把它递给温克尔先生,说:

“当然不是,”鲍勃答道,“只是高兴罢了。”

“这封信,是你的儿子写的,信的内容很清楚地表明,他未来的幸福与安乐,非常需要您作为父亲的关爱和支持。希望您以最平和最冷静的态度读完它,然后能平心静气的跟我讨论这件事呢?如果真能这样,我感激不尽。我事先没有任何通知,还在这么晚的时候赶来打扰您,”匹克威克先生又看了一下他的两位伙伴,补充说,“而且现在的情形也很糟糕,凭这些情况您可以判断您的决定对您对这件事情有所决定对您的儿子极其重要,而他为这事又是多么地焦急。”

“你疯了吗,先生?”匹克威克先生不高兴地问道。

谈完这段话之后,匹克威克先生把那封密密麻麻写满信纸的悔过信放到此时略显惊讶的老温克尔先生的手里,然后重新坐回椅子里,关注着他的神情与态度——他显得很着急,不过同时又像很坦然的样子,也就是觉得自己对此从未做过错事也毫不畏惧的绅士所具有的那种坦然。

“哈啰!”那位绅士答道,他以一种若无其事的态度看了看马车的旁边。

老码头老板把信封看了又看,把注意力封缄处的胖小孩形象,抬起眼睛看看匹克威克先生的脸,然后,坐上他的高凳子,凑近灯边,拆开封蜡,把信拿了出来,准备开始阅读。

“索耶先生,”匹克威克先生激动喊道,“索耶先生,先生!”

刚好在这个时候,已经安静了好几分钟的鲍勃·索耶先生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做起已经去世的小丑格瑞莫狄先生的那种鬼脸来。恰巧这时老温克尔先生并没有在专心致志地读信,他无意间抬起头,结果正好看到鲍勃·索耶先生。他很理所当然地推测那副嘴脸是嘲笑和愚弄他的,因此他严肃地盯着鲍勃,使得那副奇怪的鬼脸渐渐变作羞愧与惶惑的表情。

这本来已经非常让匹克威克这种注重礼貌的绅士气恼了,然而还有更气人的,因为有一辆里里外外都装得极满的驿车这时刚好和他们相对而过,乘客们的惊讶神情完全表露无遗。还有一大家子爱尔兰人一直跟在他们车后向他们乞讨,吵吵闹闹地说恭维话。这一家子中那个男人尤其吵闹难耐,他似乎把这种延街乞讨当成了政治游行或凯旋游行什么的。

“你说什么,先生?”在可怕的对视之后,老温克尔先生问道。

鲍勃·索耶先生并没有坐在尾座,而是在马车顶上,他两腿随随便便地摇摆着,把塞缪尔·威勒先生的帽子歪戴着,一只手拿着一块极大的三明治,另一只手举着一个带瓶套的大瓶子,他津津有味地享用着他的点心。为避免独自快乐的单调,他还不时大声喊叫,或者与任何路过的陌生人随意的玩笑。那面深红色的旗帜被认真地扎在垂直尾座扶手的位置上。塞缪尔·威勒先生则戴着鲍勃·索耶的帽子,悠闲地坐在尾座的中央,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一块双层三明治,一脸神采飞扬的神情,这一神情表明他对现在的状态非常满足。

“我没说过话,先生。”鲍勃答道,丑角的脸相已变成两个脸颊涨得通红。

匹克威克先生和本·艾伦先生极度无奈地互相看了看,前一位绅士摘下帽子,把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差不多全部上身露到车外了,这样他终于才得以瞥见他那位滑稽的朋友的影子。

“你真的没有说吗,先生?”老温克尔先生说。

这时候,一个穿透力极强模仿带键的喇叭的声音冲耳而来,紧接着对出现欢呼和尖叫声,它们显然都是从世界上最安静的人——或者可以说的更清楚些,是从鲍勃·索耶先生的喉咙和肺部发出来的。

“哎呀,先生,我肯定,确实没有。”鲍勃答道。

“噢,亲爱的,不至于吧,”本·艾伦答道。“除非他精神受到刺激而亢奋起来,不然世界上没有比他最安静的人。”

“可是我认为你说了,先生。”老绅士说,语气很愤怒的。“也许你瞪了我一眼吧,先生?”

“希望如此,”匹克威克先生说,“我们的活泼的朋友在车尾也许会做出疯狂的事儿呢。”

“噢,没有!先生,根本没有。”鲍勃极尽小心地答道。

匹克威克先生是很能轻而易举推出自己信以为真的结论的,假如他当时没有碰巧看到车窗外面行人们脸上满怀敬意的惊讶,而是他们好像正与车箱外面的什么人交换着什么奇怪的信息,那么他会马上想到这些迹象在很大程度上可能与鲍勃·索耶先生的搞笑行为有关。

“那这最好了,先生。”老温克尔先生说。在十分严肃地朝羞愧的鲍勃皱了皱眉头之后,老绅士再一次凑到灯光下,开始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可能吧,”匹克威克先生答道。“也许是这样吧。”

匹克威克先生紧张地看着他从第一页的末尾转到第二页的开头,又接连看完整个信的内容,但是他的脸部表情却没有任何,让人丝毫看不出他得知儿子已结婚时的任何感情变化的迹象——匹克威克先生知道,结婚的事儿早在开头的六行内就已说到了。

“我们的场面大嘛,”本·艾伦答道,语调中有几分自豪,“我敢说,他们能看到这种场面真是饱了眼福呢。”

他完完整整看完了信,又细心与精确把它折叠好。然后,在匹克威克先生紧张地等等一场狂风暴雨时,他却静静拿起一枝笔,像谈账房里最平常的话题一般平静自然地说:

“我真搞不清楚,”匹克威克先生说,他本来应该非常安详地,就像温克尔先生和他妹妹品质优良的,这会儿却在中途停了下来,说,“我真不明白我们到底有什么好看的,竟使路过的所有人都那么认真盯着我们。”

“纳撒尼尔现在住在哪,匹克威克先生?”

在他们还没有走出布里斯托的街道的时候,这个诙谐的鲍勃一直戴着他工作时用的绿色眼镜,保持着绅士稳重与庄严的姿态,仅仅开些玩笑,说了很多俏皮话,让山姆·威勒先生听得很是开心。而当他们走上旷野的大路时,他便马上丢弃了眼镜和庄严,表演了很多恶作剧,故意要引起路人的注意,马车及其乘客也备受众人瞩目,触发了路人的极端好奇。在这些表演中,最少人关心的是极其响亮地模仿一个有键的喇叭,以及一块系在手杖上的深红色丝手绢——它被不时在空中挥动,代表主人做着各种表示尊贵和挑战的姿势。

“乔治与兀鹰旅馆。目前住在这里。”那位绅士答道。

匆匆说完这些话,鲍勃·索耶先生推开左马骑手,把朋友推进车里,迅速关上门,拉上踏板,把字条儿贴在店门上,装起钥匙,纵身跳进车尾,高喊现在出发——这一切完成得那么急促,匹克威克先生还没有认真考虑鲍勃·索耶先生是否真的该去,马车已经开始滚动向前,鲍勃先生于是和马车的附件或包裹待在了一起。

“乔治与兀鹰旅馆。在什么地方?”

“你根本不用考虑我,”鲍勃答道。“我全都自己想好了。山姆和我一起坐尾座。瞧,这个字条儿是为我的店门准备的:‘欲找索耶大夫,请询问街对面的克里普斯太太。’克里普斯太太是我那位学徒的母亲。‘真是对不起了,’克里普斯太太会说,‘可是没办法呀——一大早就被请去参加国内一流的外科医师的会诊了——没有他不行呀——一定要请他去呢——做的可是高难度的手术啊。’事实上,”鲍勃下结论说,“这对我是最好的了,但愿。要是本地的什么报纸把这话登出来,那我真是幸运了。就到了。喂,钻进去吧。”

“乔治场,伦巴德街。”

“可是这辆马车,只能坐两个人呀。我早就和艾伦先生约定了的。”

“在伦敦吗?”

这一回答富含逻辑学和哲学,完全出乎匹克威克先生所预料的。他想了一会儿,然后略带犹豫的口吻补充说:

“是的。”

“为什么不呢?”鲍勃回答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呀,你知道吧。他们没有一个人付过钱给我。另外,”鲍勃说,声音变诚恳又无奈,“这样对他们也许更好。因此,由于我几乎没有药了,眼下没钱再进药,因此我只能拿甘汞给他们大家吃,可是他们中的有些人肯定是不合适吃那个的。所以呢,现在只能这么做只能。”

老绅士认认真真地把地址记在信封背面。然后把它锁进写字台,站起身来,把钥匙串放进口袋,说:

“天哪,你不会疯到想要抛开病人让他们无人照管吧!”匹克威克先生对他的做法很担心。

“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耗下去了吧,匹克威克先生?”

“当然。”鲍勃答道。“最重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吧——就让生意自己管自己好了,反正我已经对它无能为力了。”在对早上拉百叶窗现象做这一解释的同时,鲍勃·索耶先生指了指诊所,又陷入了狂笑。

“没什么了,亲爱的先生!”那个热心人又满是急切地说道。“但是这件事!对事关我们的年轻朋友一生的最重要的事情,你就没有一点儿意见吗?连一句托我转告他的话都没有吗?您至少该说一句宽慰他或是激励他们生活的话吧?我亲爱的先生,您再认真考虑吧。”

“噢,是个玩笑?”匹克威克先生说。

“我会考虑的,”老绅士答道。“不过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说。我是一个深思熟虑的人,匹克威克先生。我从不草率地去做任何事,对于这件事儿而言,我对它更是厌烦。一千英镑根本不是什么大钱啊,匹克威克先生。”

“可不嘛,我也是刚做决定,”鲍勃答道,一边抓住匹克威克先生翻领。“开个玩笑。”

“你当然是正确的,先生。”本·艾伦插话说,他已经渐渐清醒了,足以清楚地认识到他毫不费力就花掉了他那一千镑的事实了。“该知道吧。鲍勃,这个人好聪明呀。”

“我亲爱的先生,”匹克威克先生有点无奈地说,“我真没想到你会陪我们去。”

“真是很荣幸啊,能得到您这样一位绅士的夸奖,先生。”老温克尔先生说,一边鄙视地看着正在意味无穷地点着脑袋的本·艾伦。“说实话,匹克威克先生,我当初支儿子漫游一年时间,让他去了解一下人情世故(他已确是按您的意思这么做了),为的是免得他进入社会时还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毫无能力的笨蛋,当初我可根本没料到会发生这些。他知道这一点,非常明白,因此假如我为此而跟他翻脸的话,他也不会感到吃惊。我会给他写信的,匹克威克先生。晚安,先生。玛格利特,开门。”

“这样感觉多好啊,不是吗?”鲍勃·索耶叫道,用粗外套的衣袖擦了一下眼睛。

在这整个谈话过程中,鲍勃·索耶一直在用手肘撞本·艾伦先生,想让他说点公道话。于是本就在毫无预示的情况下激动地说出了简短而激烈的话。

“是呀,”鲍勃·索耶答道,“我们要做一次真正的远游。喂,山姆!当心!”在这么简洁地提醒山姆的注意的同时,鲍勃·索耶先生迅速把那个皮旅行包丢进了马车。山姆一直在佩服自己注意到了发生的一切,随后他马上就把旅行包塞进了座位底下。于是,鲍勃·索耶先生在那孩子的服侍下,勉强把那件略显偏小的粗糙外衣穿到了身上,然后走到马车窗边,伸进头去,得意地狂笑起来。

“先生,”本·艾伦先生说,用一双仍然呆滞无神的眼睛怒视着那位老绅士,一边激动地上下舞动右手,“你——你不为自己感到难为情吗!”

“你!”匹克威克先生带着疑问。

“你是那位小姐的哥哥,你在这个问题上当然会帮自己说话,”老温克尔先生反唇相讥。“就这样吧,没必要再说了,匹克威克先生。再见,绅士们!”

“太好了!太好了!”鲍勃·索耶先生叫道,他突然在门口出现,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小小的皱巴巴、脏兮兮的皮质旅行包,右臂上搭着一件劣质的大衣和一条围巾。“我要去,老朋友。”

说着,那位老绅士拿起烛台,打开房门,有礼貌地请他们出去。

“没什么,先生。”那孩子答道,笑的时候把嘴巴咧得很宽。

“你会付出代价的,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说,他因为怒气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因为他感觉到这种情况对他那位年轻朋友会产生极其重大的影响。

“发生什么事了?”匹克威克先生问那孩子。

“目前我可没有想过。”老温克尔先生平静地说。“那么,绅士们,祝你们晚安。”

马车到达索耶大夫的大门口时,匹克威克先生把头探出车窗往院子看,看见那个穿灰色制服的孩子正在费力拉百叶窗,因此大惑不解——在早上的那个时候关百叶窗,是一种极其违反商业惯例的怪异举动,这马上使他在心里出现两种想法:一是鲍勃·索耶先生的某位好友兼病人死了。二是鲍勃·索耶先生的诊所倒闭了。

匹克威克先生极度气愤地朝大街走去。鲍勃·索耶先生完全被老先生坚决的态度镇住了,也是气愤着走了出去。紧接着,本·艾伦先生也紧随其后。大伙儿生着闷气回到旅馆,没有吃晚饭就上了床。在入睡之前,匹克威克先生心想,假如他以前知道老温克尔先生是这样市侩的人,很可能他是决不会为这么一件事去拜访他的。

第二天早上八点三刻,马匹已准时套上马车,匹克威克先生和山姆·威勒也各自就座,命令左马骑手先把车赶往鲍勃·索耶先生家,这样方便接本杰明·艾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