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山姆问道。
“不知道,山米。”威勒先生说,陷入深思。
“是的,”威勒先生说,“除非——”他脸上泛了光,他压低了声音,把嘴凑到他儿子的耳边,“除非把他藏在一张翻转过来的床里抬出来,或者让他化装成一个戴着绿色面纱的老太婆混出来。”
“好吧,”山姆说,“你自己就预言过东家要是单独留在那里会怎么样。那你觉得如何来照顾他呢?”
山姆·威勒十分不屑地对待这两个提议,然后又提出他的问题。
“我希望我认识他,山米。”威勒先生说。“也许他能对我们刚才说的肝病提些意见。不过,假如他死了,又无人继承他的手艺,那就完了。继续吧,”威勒先生说而带惋惜。
“不,”老绅士说,“假如他不让你留在那里,就无可解决了。山米,无路可走呀。”
“嘿,就是能能够预测未来的人啊。”
“那么,好了,我来提议,”山姆说,“麻烦你借给我二十五镑钱。”
“什么是预言家?”威勒先生问道,严肃地看着儿子。
“那有什么用呢?”威勒先生问道。
“不是他,”山姆说,“这位绅士是一个预言家。”
“别管这个,”山姆答道,“也许五分钟之后你就可以向我要钱。也许我会抵赖,还大吵大闹。你不会想到为那点钱而把自己的儿子抓起来,送进弗里特监狱吧,你这个不顾天伦常理的流浪汉?”
“我知道有个旅馆马夫叫这个名字。”威勒先生若有所思地说。
然后父子俩交换了一连串由点头和手势组成的密电码,然后,老威勒先生在一级石阶上坐了下来,捧腹大笑。
“无论他是什么人,”山姆驳斥说,“反正他不是马车夫。”
“好一副老掉牙的德行!”山姆叫道,为如此浪费时间而懊恼万分。“有那么多事要做,而你却坐在那里,让你的脸变成敲门的铜环。把钱给我?”
“他是什么人呢。”威勒先生问道。
“在靴子里,山米!”威勒先生说,平静下来“帮我拿好帽子,山米。”
“好了,”山姆说,“你说得很有理,就像六便士一本的图画书上的红脸尼克松似的。”
随后威勒先生把身子突然朝一边一歪,身手敏捷地一扭,设法把右手伸进一个极为宽大的口袋,经过好一番折腾之后,从那里抽出一本用一条大大的皮带子扎住的大八开的皮夹来。从这本总账簿里,他拿出两根鞭梢、三四颗扣子、一小袋玉米样品,最后是一小卷很脏的钞票。——他捏出钱来给儿子。
“没错,”威勒先生说。
“那么,山姆,”老绅士说道,这时物归原处,皮包也重新放回了原来的口袋,“我知道这里有一位绅士,他会马上为我们把其余的事办妥——他是法律的爪牙,山米,他的脑神经就像青蛙的一样,遍布于身体的每个角落,一直到达指尖哩。他是大法官的朋友,你只需告诉他怎么做,他就能把你关上一辈子。”
“不应该。”山姆说。
山姆说,“可别那样?”
“不应该那样,塞缪尔。”威勒先生郑重地说着。
“别怎么样?”威勒先生问道。
山姆再一次点头。
“喂,可别犯罪啊,”山姆驳斥说。“全尸法令,仅次于永恒运动定律。我经常在报纸上读到它。”
“他进去时是生的,山姆,”威勒先生用比喻说,“出来的时候,可就煎得金黄了,连他最熟悉的朋友都不认识他了。烤鸽子都比不上啊,山米。”
“可那与这事儿有何联系呢?”威勒先生问道。
山姆点头默许。
山姆说:“我要保护这一发明,进去,这边走。不要贿赂大法官——我不喜欢那个主意。事关再出来的问题,那样做不是万无一失。”
“唉,他们会把他慢慢蚕蚀,山米。”威勒先生叫道。
威勒先生听从了儿子对这事的意见,然后马上找到那个博学的所罗门·佩尔,告诉他希望马上签发一张传票,责令一个叫塞缪尔·威勒的人立即偿付二十五镑,外加诉讼费用。至于所罗门·佩尔的代理费嘛,可以预先支付。
“当然不行,”山姆断言说,“我早明白。”
那位代理人正在兴头上,手舞足蹈,因为那位吃官司的马车夫已被奉命当庭释放。他极其佩服山姆对主人的忠心。还说此事有力地唤醒了他本人对他的朋友大法官的忠诚之情:然后他马上带领老威勒先生走上法庭,宣誓呈递了追债的诉状。
“一个人待在那里,多么孤独啊!”老威勒先生叫道,“没有任何人陪护!这是不行的,山米!”
与此同时,山姆作为贝尔一塞维奇的威勒先生的儿子,被正式介绍给了那位重获自由的绅士和他的朋友们,应邀和他们一同畅饮来庆祝这次幸会——对这种邀请,他无论如何都是立刻欣然地接受的。
“好了,”山姆说,“还是听我说说吧。你留神听着就是了,在我说完之前不要插话。”在作了这一简短的开场白之后,山姆尽可能简洁地叙述了他和匹克威克先生之间的最后一次令人难忘的谈话。
这个阶层的绅士们的作乐,通常都是带有严肃而沉静的性质的。不过眼下的场合值得特殊庆祝一下,因此他们也就相应地放纵起来。在闹哄哄地向主任委员和那天表现了卓越才干的所罗门·佩尔先生敬过酒之后,一个披蓝色围巾的脸上有雀斑的绅士提议说最好有人来献歌。有人明明白白地表示,该由他自己来唱一首。但雀斑脸绅士执意地并且面带不悦地拒绝了这一提议。因此,自然而然地,接下来是一番有点恼火的对话。
在威勒先生说这些话的时候,想喝甜酒的念头好像闯进了威勒先生的心中。但他很快就恢复过来了,因为他连续眨了眨眼睛,而且这是他只有在特别高兴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的。
“绅士们,”那位马车夫说,“为了避免尴尬,或许塞缪尔·威勒先生乐意高歌一曲吧。”
“苍白得出奇,”父亲回答说,“但是鼻子比以前更红了。他的胃口本来是很是一般,可是喝起来却了不得。”
“说实话,绅士们,”山姆说,“没有乐器,我是不太习惯唱歌的。不过平安无事才最重要,就像那个人在灯塔上就位时所说的。”
“他是不是面容憔悴?”山姆问道。
随即塞缪尔·威勒先生马上放声唱出了下面这个粗野而美丽的传说故事,由于我们觉得这一故事并非众所周知,因此就冒昧地引述如下。且留意第二行和第四行末尾的单音节词,因为它们不仅使歌唱者得以换气,而且还令歌曲的音韵更有力底。
威勒先生紧握住儿子的手,然后又放下了。这样做的时候他的脸上显露出——不是忧郁或恐惧,倒更像是怀有某种希望的甜蜜而又温和的表情。一丝听天由命甚至是感到欢快的容光掠过他的脸庞,他有条不紊地说:“我不十分有把握,山米。我怕将来失望,但我的确觉得,我的孩子,我的确觉得,那个牧师得了肝病!”
浪漫故事
“当真,真的。”儿子答道。
一
“你在说笑吧,山姆?”老头子说,一脸严肃。
勇敢的图宾在杭斯洛草原上
“乖悷得很,”山姆说,“我觉得她正在大肆利用菠萝甜酒和一些类似性质的药力很猛的药物搞慢性自杀。”
有一次骑着他勇敢的母马贝斯去驰骋——噢。
“那个可爱的人儿境况如何?”
这时候主教的车子驶来
“是的。”山姆答道。
正沿着大路朝前奔驰——噢。
“你见着格兰比侯爵夫人了吗,山米?”威勒先生问道,叹了一口气。
于是他快马加鞭冲到马的腿边,
“别再胡思乱想,假如你不想让它的发条全散架的话,”山姆不耐烦地说,“清醒一些吧。昨天晚上,我去格兰比侯爵那里找过你。”
一把就揪住了里面的脑袋。
威勒先生没有答话,但再一次肯定地摇了摇头。
主教说:“像蛋就是蛋那样确定,
“真是个老顽固啊!”山姆叫道,“老是唠叨判决书呀,不在场证明呀,等等。谁说到判决书什么的呢?”
这一定是那勇敢的图宾!”
“噢,也是,山米,”威勒先生说,马上心软了,“不过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到你的老板上这儿来可没什么好事。他们不会通过那种判决书的,”威勒先生摇了摇头,带着一脸法庭上的严肃。
合唱
“我怎么看得出来?”儿子回答说,“你认为我凭你的脚的重量就能认出你来吗?”
主教说:“像蛋就是蛋那样确定,
“你很孝顺啊,是不是?”威勒先生说,“要使你老不死的爹用帽子作眼罩呀?”
这一定是那勇敢的图宾!”
山姆点了点头。
图宾说:“你总是食言,
“塞缪尔。”因获救而看清了救星是谁,威勒先生惊叫着道。
来一颗铅弹作食言的佐餐吧。”
威勒先生因为体胖,一钻进人群之中,就开始拼命地挣扎,巴不得最后能找到一个合适他容身的地方。他因一时疏忽而忘了摘下帽子,结果它被一个没看清脸的人打得挡住视线,因为他重重地踩了这个人的脚趾。显然,这个人马上就为自己的冒失行为后悔了。因为他一边咕哝出一声难以分辨的惊叫,一边把老头子拉到了走廊里,经过一阵猛烈的挣扎之后,解脱了他的头和脸。
于是他把手枪顶进他的嘴巴,
良知发现后,他的助手本和蓝色公文包——两者随身带着——横冲直撞地闯进房来,说(至少助手是说了的,因为蓝色公文包没有参加发言)案子马上要开庭了。于是大伙儿便赶紧走到对街,开始往法庭里面挤——这种预备仪式,一般要花费二十五分到三十分钟。
子弹射穿了他的喉咙。
“不,我不说了,”佩尔先生说,语调低沉而又严肃。“你提醒了我,那次谈话是私人性质的——私人的而且是秘密的。先生们,我是专业人士。也许我深负众望,也许远非如此。大部分人都是知道的。我什么都不说了。再说下去可能会有损我那位高贵的朋友的声誉。请原谅我,我太冒失了。我觉得未征得他的同意我太冒失了。谢谢你,先生。”说完这些之后,佩尔先生把双手插进口袋,眉头紧锁地看看大家,怀着可怕的决心把三个半便士的硬币捏得嘎嘎直响。
主教的车夫惊慌失措,
“那就截然不同,”威勒先生说,“继续吧,先生。”
他拼命催马全速奔逃,
“当然是的,”佩尔先生说,“区别是显而易见的。”
但狄克把两颗弹丸放进他的脑袋,
“噢,好极了,”威勒先生思忖一会儿之后答道。“假如他是在私下里咒自己不得好死,那就是另一码子事儿了。”
这才迫使他停了下来。
“在私下里。”
合唱(讽刺地)
“在什么?”威勒先生说。
但狄克把两颗弹丸放进他的脑袋。
佩尔先生说,“那都是在私下里说的呀。”
这才迫使他停了下来。
“喂,这么说呀,”威勒先生说,“我觉得议会应该让他如愿。如果他穷困潦倒,他们早就把他给办了。”
“我认为那首歌对我们这一行当是人身攻击,”那个雀斑脸的绅士这时候插嘴说,“我倒想知道那个马车夫的名字。”
“没错,”佩尔答道。
山姆说,“他口袋里没有带名片。”
“果真?”威勒先生问道。
“我反对涉及政治,”长雀斑的绅士说,“就当前形势而言,那首歌是有政治意味的。再说嘛,它是虚构的。我要说那个马车夫没有逃跑。他是英勇战死的。与此相反的说法都不可能。”
“我想起来了,先生们,”佩尔先生说,“有一次和他一起吃饭——只有我们两个,但排场可大得很啦,好像准备请二十个人吃饭似的——一颗大官印放在他右手边的食品台上,一个头戴囊发、身穿盔甲的卫士守护着权杖,手拿出鞘的宝剑,脚穿丝质长袜——始终如一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当时他说:‘佩尔,’他说,‘并非要奉承你。你是一个天才。你能让任何人过破产法庭这一关,佩尔。你的国家将以你为傲。’句句出自他口。‘大人,’我说,‘你在恭维我。’——‘佩尔,’他说,‘假如我是恭维你,那我不得好死。’”
雀斑脸绅士在慷慨陈词,抑扬顿挫,而大伙儿在这个问题上的意见好像分成了两派,颇有很重的炎药味,非常幸运的是,威勒先生和佩尔先生迅速到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表示同意。
“办妥了,山米。”威勒先生说。
“啊!可不,确实呀!”一个脸庞很红的人说,他打破了自己的沉默,而且看样子好像不会再说什么了。“他凭什么不是呢?”
“警官四点钟来这儿,”佩尔先生说,“我想这段时间你不会逃跑吧,呃?哈!”
“的确如此!”佩尔先生的当事人赞同说。“凭什么他不是呢?”
“也许我的狠心老爹没到那时候就心软了。”山姆答道,爽朗地露齿一笑。
“而他还是非常令人钦佩的。”威勒先生插话说。
“那不可能。”老威勒先生说。
“已故的大法官阁下,先生们,对我很好。”佩尔先生说。
“求你啦。”山姆说。
这最后的声音是一声庄严而尊贵的咳嗽,由于注意到他的听众里有人开始不恭敬地笑着,佩尔先生觉得此举很是必要。
“决不心软。”毅然决然的债权人说。
“哈,哈!”佩尔先生笑道,“很好。也是业内人士啊!在早上这个时候,未免也太好了——噢,我不知道,亲爱的——你再来一杯也无妨吧!”
“我还债,每月六便士。”山姆说。
“我想你想要再来一杯,先生,”威勒先生说,严肃而又幽默。
“不分期。”威勒先生说。
“让我想想看,”那位法学权威说,“我刚才提到哪儿了,先生们?”
“哈,哈,哈!太好了,”所罗门·佩尔先生一边开出手续费账单,一边说,“真是一场很有趣的变故啊。本杰明,把这个抄出来。”他叫威勒先生看总数。
“先生们,”佩尔先生说,看了看周围的人,“祝你们的朋友成功!我不想吹牛。那不是我的一惯作风。但我禁不住要说,假如你们的朋友不是幸好遇到——但我还是就此打住吧。先生们,我敬你们一杯。”眨眼之间干了杯,佩尔先生咂咂嘴唇,得意地环顾聚集在那里的马车夫们,他们显然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多谢,多谢。”这位专业绅士一边说,一边收下威勒先生从那个皮夹子里头掏出的另一张油腻腻的钞票,“三镑十先令加一镑十先令等于五镑。非常感谢。你儿子是个相当不错的年轻人,千真万确。年轻人有如此品性实在是可喜可贺啊,”佩尔先生补充道,一边圆滑地对大伙笑笑,一边把钞票扣进口袋里。
负责上酒的那位少女早就想到了,她把那杯酒放在佩尔的面前,然后就退下去了。
“可笑!”老威勒先生说,发出一阵格格的笑声。“真是个浪荡儿子呀!”
“嘿,真的,”佩尔先生答道,“你非常——我不习惯——时间还早啊,真的,我几乎——好吧,你就不妨给我弄三便士的甜酒吧。”
“浪荡,浪荡子,先生。”佩尔先生委婉地提醒说。
“你喝点什么呢,先生?”
“没关系,先生,”威勒先生满不在乎地说,“我了如指掌,先生。不知道的时候,我会向你请教,先生。”
威勒先生很敬重地对那位代理人打量了一番,强调地说:
山姆已使自己如此深得人心,以至于与会的绅士们决定全体送他进监狱。原告和被告手挽着手前行。警官在前头开路,八个强壮的马车夫垫后。到达大律师院的咖啡室时,大伙停下来喝了点东西提神。在办完法律手续之后,大家又接着奔赴监狱。
“嘿,”佩尔先生说,“他在被告名单上名列第三,我想大概半个小时吧。我已吩咐我的秘书到时间来通知我们。”
八位绅士坚持四人一排在两边并肩前进,他们的诙谐哄却了弗里特街。另外,他们还发现有必要让雀斑脸绅士留在后头,好与一个以拉东西为生的脚夫一决雌雄——按约定,朋友们返回时再来喊他。一路上除了这些小插曲便很平常。到达弗里特监狱的大门时,他们又请求原告通融片刻,为被告热烈地欢呼了三次,然后才一一和他握手告别。
“你什么时候脱掉他的衣服?”
山姆被正式交托到了看守的看管之下,这震惊了洛克尔,连漠然的内迪都显然为之动容了。山姆马上就往监狱里头走去,旁若无人走向他的主人的房间,在房门上敲了敲。
威勒先生点了点头,这一举动表明他对这些安排衷心的满意。然后他转向佩尔先生,指着他的朋友乔治说:
“进来。”匹克威克先生说。
“清单呀,先生”佩尔先生说,在猜威勒先生的意思,“清单既清楚又令人满意,无人能及了`。”
山姆出现了,他脱下帽子,脸带微笑。
“不错。”威勒先生说。“走下坡路时永远得掌控好速度,路单已经搞清并送去了吧?”
“啊,山姆,我的好小伙儿!”匹克威克先生说道,再次见到他这位卑微的朋友他异常兴奋。“我昨天说那些话,并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呀。把帽子放下吧,山姆,让我来解释一下我的意思吧,必定言简意赅。”
“托付给了靠得住的人。”乔治答道,一边拧掉半打虾子的头,一口气把小虾吞了下去。
“现在不是时候,先生。”山姆说道。
“唔,那太好了。”威勒先生说。“马车也安排妥当吧?”
“当然,”匹克威克先生说,“不过为什么现在不呢?”
乔治点头默认。
“因为——”山姆说道,迟疑着。
“那匹灰色母马转让给别人了吗?”威勒先生急切地问道。
“因为何事?”匹克威克先生询问说,随从的态度令他警惕起来。“说吧,山姆。”
“也计是吧,老兄。”那个难为情的绅士回答说。
“因为,”山姆答道,“因为我有一点小事情需要处理。”
“喂,乔治,”老威勒先生说着,脱下上衣,以他惯常的庄严气度坐了下来。“怎么样?后面万事大吉,里面满满当当吧?”
“什么事呀?”匹克威克先生问道,眼前的山姆那种惶惑的态度令他惊讶。
威勒先生和他的朋友们之间的礼仪按老规则执行,包括把右手腕猛地转一下,同时把小指往空中一挑。我们曾经认识两个著名的马车夫(现在已去世),他俩是双胞兄弟,彼此间有一种心有灵犀。他们每天都在通往多佛的路上打照面,长达二十四年之久,每次以用这个手势致意。不过,当其中一个去世之后,另一个也憔悴了,并且也不久于人世!
“只是小事,先生。”山姆答道。
佩尔往后扭了一下头,示意在后房。威勒立刻走到那里,立刻有六七个同行兄弟对他致以最热烈、最殷勤的欢迎。而那位破产的绅士呢,看上去好到了极点,正在用小虾和啤酒聊以自慰呢。他因感染了投机取巧但不慎重的热情,老爱兼程赶路,因而落到了如今的尴尬境地。
“噢,假如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匹克威克先生面带笑容说,“那就先说出来吧。”
“乔治在哪儿?”老绅士问道。
“可最好还是马上去办的好,”山姆说,还在犹豫着。
进行这场谈话的地点是正对着破产法院的一家酒馆,而参与这场谈话的另一个人正是老威勒先生,他此行是来安慰一位朋友的,那人请求依法免除债务的诉状今天过庭,而谈话对象正是那人的辩护律师。
匹克威克先生显出惊愕之态,但陷入了沉默。
“不,那我是不负责的。”佩尔先生说。他噘噘嘴唇,眉头紧锁,神秘地摇了摇头。
“事实是——”山姆说,可欲言又止。
“啊!”另一个说,目瞪口呆。
“嗨!”匹克威克先生说,“说着。”
“千真万确,”佩尔先生答道。“但假如他去找什么非正式挂牌的律师,那后果如何我是不负责的。”
“哎,事实是,”山姆很无奈地挣扎着说,“或许我最好是先去看好我的床铺。”
“真的吗?”那个听保证的人说。
“你的床铺!”匹克威克叫道,目瞪口呆。
“我保证让他安然无事。”佩尔先生说。
“是的,我的床铺,先生,”山姆答道,“我现在是个囚犯了。我被捕了,就在今天下午,因为负债。”
所罗门·佩尔,那个博学群体中的一员,是一个虚胖而面无血色的人,穿着一件此时泛绿色彼刻是褐色的紧身长外套:外套的天鹅绒领子颜色变幻多姿。他额头狭窄,脸庞宽阔,脑袋很大,鼻子歪向一边——仿佛自然女神在他降生之初便已看出他没出息,于是就恼火地扯了鼻子一把,致使它一直那么歪着长。不过,由于他脖子短,患有哮喘病,他主要还是靠这一器官呼吸的。也许,装饰上的缺陷在实用方面得到了补偿吧。
“你因为负债被捕了!”匹克威克先生叫道,瘫在一张椅子里。
不过,坐在审判委员会成员下方硕大的桌子旁的律师们,怎么说都是最了不得的奇才。这些绅士中较富有的几位的职业装备,是一个蓝色公文包和一个助手——通常是一个犹太小伙子。他们四处去办公,他们的法律业务是在酒馆的厅堂或监狱的院子里进行的,他们成群结队地去那些地方揽生意,与公共马车的车夫无异。他们外表看去脏乎乎的,还像发了霉似的。他们最显著的恐怕就是喝酒和欺骗了。他们的住处通常是在“监管区”的外围,主要是在距乔治广场的方尖塔一英里的方圆之内。他们的神情让人见了难受,他们的举止则稀奇古怪。
“是的,”山姆答道,“那个叫我坐牢的人,是绝不会罢休的,除非到你出去的那个时候。”
一个偶然来访的访客可能会认为这个地方是供奉衣衫褴褛的神仙的神庙。这里没有一个穿着特制服装的传令官或司仪。除了一个白头发的、苹果脸的小个子法警,整座屋子里的人都脏兮兮的,而就连这个法警,也像是一颗泡在白兰地里的生长不良的樱桃,仿佛被人为地榨干了,皱缩成了蜜饯的样子。律师们的假发质是低劣,而且鬈发还缺少波纹。
“主啊!”匹克威克先生脱口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千万不要认为他们在这儿他们有什么要事,或者与它有一丝一毫的联系。假如有的话,这件事也就平淡无奇了。他们有些人在庭审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打瞌睡。另一些人则带来了便于携带的食物,他们一边嚼一边听,两者都做得同样有滋有味。但他们之中从没有任何人和庭审的任何案件有丝毫的个人利害关系。在下大雨的日子,他们全都涌进来,浑身湿漉漉的。在这种时候法庭内的蒸气就像培养菌类的地窖里的一样。
“就是说的那个意思,先生,”山姆答道,“即使我要坐上四十年牢,我也毫无怨言。就算是在新门监狱,我也不会改变。现在总算说出来了,见鬼的,有个了断!”
这个法庭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命运——从远古时起已是如此,那就是,不知为什么,它被伦敦所有贫穷却死要面子的破落户们不约而同地视为共同去处和日常避难所。几乎人满为患。啤酒和烈酒的蒸气不断升上天花板,经过热力的浓缩后,像下雨似的从墙壁上流下来。每一次开庭时那里汇集的旧套装,远多于十二个月内送去杭兹迪奇旧货店卖的数量。那里的所有没洗过的皮肤和灰白的胡子,即使用从泰本到怀特查佩尔的所有水龙头和理发店来打理,一整天也忙不完。
山姆说完这些话,并且狂暴而有力地把它们重复了一遍,接着情绪激昂地把帽子扔到了地板上。然后,他交叉起双臂,坚定有力地凝视着他的主人的脸庞。
在葡萄牙街的林肯院,一个漆黑一片且密不透风的高高的房间,几乎成年累月都坐着些戴假发的绅士,有时是一两个,有时是三四个。他们面前摆着一些小写字台,是根据法官通常用的那种式样制作的,上面用法国漆画着横线。他们的右手边是律师席。左手边是破产的债务人席。正面则是一片斜坡,尽是一堆狰狞的脸。这些绅士便是破产法庭的委员们,他们所坐的地方自然便是破产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