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律师院出庭的有两位法官——一个来自高等法院,一个来自高等民事法院——那些在进进出出奔忙的律师秘书们的数目可以作证,摆在两位法官面前等待处理的事情必定数目不小。到达大律师院入口的矮拱门之后,佩克尔为与马车夫商议车费和找头而耽搁了一会儿,匹克威克先生则走到一个角落并带着几分好奇观望四周。
尽管佩克尔不断地劝诫和争辩,但匹克威克先生就是不为所动,牛排来了,接着又不见了。然后他被安置进另外一辆出租马车,向法院胡同驶去。出发之前,他们等南比先生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因为他受特邀出席了一个午宴,那个非常重要。
最显眼的是三四个穷摆架子的男子,他们对经过的很多律师都触帽致敬,仿佛他们有什么事儿要在那儿做似的,不过匹克威克先生猜不出。一个很高瘦,腿有点瘸,穿着褪了色的黑衣服,系着一条白围巾。另一个肥硕粗大,穿着同样的衣服,脖子上围着一块黑里透红的大布。第三个呢,是一个矮小、皱缩、喝醉一般的汉子,满脸是痘。他们在那里晃来荡去,不时面带焦虑的神情同匆匆走过的夹着文件的绅士们低声说些话。匹克威克先生记得他路过的时候经常见他们在拱门下晃荡。他很想知道这些脏兮兮的晃荡可能有很大的动机。
“很好,”他面无表情地说着。“那我们就在这里吃一顿牛排吧,两点钟。去办吧,山姆,告诉他们时间紧迫。”
他正打算请教南比——后者正在吮吸小指上的一个大大的金戒指,这时佩克尔匆匆赶来,说必须赶快走,于是就领路进院。当匹克威克先生跟上的时候,那个瘸腿的人走到他跟前,十分恭敬地对他触帽致敬,递上一张写好的卡片。匹克威克先生不想场面尴尬,而是礼尚往来地接过了卡片并把它放进了背心口袋。
“等一下,我亲爱的先生。别这么匆忙想要进一个其他很多人巴不得早点出来的地方啊,”那个脾气很好的小个子代理人说。“我们必须获得人身保护令。不到下午四点钟,法官不会到司法议事室去的。”
“喂,”在即将走进一间办公室之际佩克说到。“进来吧,我亲爱的先生。嘿,你想干什么?”
“行,”匹克威克先生说。“我吃完早餐就走。”
这最后的问话是对那个瘸子说的,他已在匹克威克先生毫无防备之时混进了他们的队伍。作为答复,瘸子再次触了触帽子,分外恭敬地指了指匹克威克先生。
“假如你铁了心去坐牢的话,我亲爱的先生,你可以到弗里特去。”佩克尔说。
“不,不,”佩克尔微笑着说。“你走吧,我亲爱的朋友。”
“如果可能,我就到别的牢房去,”匹克威克先生说。“否则只好在那里面尽可能地对付着过了。”
“对不起,先生,”瘸子说。“这位绅士接了我的名片。我希望你们雇用我。我要这位绅士自己决定。你向我点了头的呀,先生?”
“你不能上白十字街呀,”佩克尔说。“不可能。一间牢房里安着六十张床。二十四个小时里有十六个小时狱门紧锁。”
“呸,呸,胡说。你没那么做吧,匹克威克?搞错了”佩克尔说。
“佩克尔,”匹克威克先生说,“请不要再这么说了。我看在这里耗着没什么好处,因此我打算今天晚上就进监狱。”
“这位绅士把他的卡片递给我,”匹克威克先生答道,一边从背心口袋里掏出卡片来。“我接下了,因为这位绅士好像希望我接——事实上我有点好奇,等到没事儿之时拿出来看看。我——”
“啊哈,我亲爱的先生,”那个小个子男人说,“终于被逮住了,我倒是不为此难过呀,因为现在你很荒谬了。我已经记下法庭开出的诉讼费和赔偿金的总额,我们最好是马上付清。您怎么看,我亲爱的先生?是我签发票还是您签呢?”小个子男人一边说,一边勉强露出笑容地搓着手,但是在看匹克威克先生的脸色的同时,他忍不住和山姆·威勒显出了沮丧的表情。
矮小的代理人爆出一声大笑,把卡片还给瘸子,同时告诉他纯属误会,在那人怨气冲冲地走开时,他低声告诉他那只是一个保人。
那个年轻人的勇气极大崩溃,以及他放低了声音,令匹克威克先生大感满意。他拉铃叫仆人,根据他本人的请求,他被领进一个单间,里面陈设有地毯、桌子、椅子、食品橱和沙发,还装饰着一面穿衣镜和多幅古旧版画。他有幸能听到南比太太在他头顶弹一台方形钢琴。他的早餐也正在准备之中。开饭时,佩克尔先生也来了。
“一个什么?”匹克威克先生惊声道。
不过,看起来事情并不像年轻绅士所预料的那样简单易行。匹克威克先生免不了听到一些针对放荡行为的愤怒斥责,以及再三的求饶声。最后,那伙人中最老的那位绅士很清楚地提到一条什么白十字街,此刻,那位年轻绅士尽管是“好样的”、“有种”,而且还很老道,却把头伏在了桌上,悲伤至极地大哭起来。
“一个保人!”佩克尔答道。
对这场对话,以及两位对话者的神气与举止,匹克威克先生感到极其厌恶,他正准备问能否给他弄一个单间,这时突然走进来两三个地位显赫的陌生人,那小伙子立刻把雪茄扔进火里,一边对普莱斯先生窃窃私语说他们是来帮他“解决问题”的,然后就跟他们一道坐到房间另一头的一张桌子旁边去了。
“啊!”
“我相信的确如此!”那小伙子答道。他是透过酒馆门上污秽的窗玻璃见的世面啊。
“是的,——这儿有半打这样的人哩。无论多大都可以,而且只收你半克朗的费用,很奇怪吧?”佩克尔说,一边以一撮鼻烟款待了自己一番。
“你还真有种,”普莱斯说。“你很老道。”
“什么!这些人的谋生之道就是等在这里,好到法官面前去作伪证,以一项罪换半克朗为代价!”匹克威克先生惊声尖叫道。
“太棒了!”那位年轻绅士说。
“哎,是否作伪证不得而知,我亲爱的先生。”矮个子绅士答道。“难听的字眼呀,真是很难听啊。那不过是一种法律上的假设。”说着,代理人耸了耸双肩,微笑一下,吸了第二撮鼻烟,然后就带头进了法官秘书的办公室。
“对呀,”普莱斯先生说。“决不要气馁。好笑吧?”
屋子很是破旧,天花板低矮,墙壁镶板很旧。房内采光很糟,虽然外面是大白天,桌上却点着大大的牛油烛。在房间的一头,有一道门通往法官的私室,门边聚集着一群代理人和办事员,他们按照约定的顺序被叫进去。每一次开门让一组人出来,下一组就你推我搡地进去了。除了等着见法官的绅士们在侃侃而谈外,那些见过法官的人中的大多数也在私人争辩着,因此嘈杂之声鼎沸。
“给我一张纸,克鲁奇,”普莱斯先生对侍者说,表面来看这个侍者像是一个介于破产的畜牧业主和破产的牛羊贩子之间的人物。“还要一杯对水白兰地,克鲁奇!我要写信给我父亲,必须喝一点刺激的,不然我没法给老头子提神呀。”听了这句开玩笑的话,那个年轻小伙儿忍俊不禁,这几乎是不用说的。
在房间另一端的一道木栅栏后面,有一位戴眼镜的书记员站在席上,正在“办理宣誓书”——成批的宣誓书陆陆续续地被另一位秘书拿进私室去给法官签字。要办宣誓手续的律师秘书有很多,无法全部完成,这些绅士为接近那位戴眼镜的绅士而你拥我挤,那情形就如同国王陛下御驾光临戏院时子民在大门蜂拥而上的情形。另一个公务员则在时不时叫唤那些已宣过誓的人的名字,为的是把已由法官签字认可的宣誓书交还于他们。所有这一切都在同一时间内进行,所引起的喧嚣让最活跃和最容易兴奋的人都难以忍受。然而此外还有另外一批人——他们在等待他们的雇主拿出去的传票以便出庭,而是否出席还要看对方代理人是不是同意——他们的工作就是呼叫对方代理人的姓名,以便确定他并非冒名胡乱情况下到庭。
“怎么可能,”普莱斯答道,“我看十年以后上街走走的机会都说不上哩。”说着,普莱斯先生轻蔑打了个响指,并且拉了铃叫人。
倚靠在墙上且紧挨着匹克威克先生的座位的,是一个十四岁的办公室小差,他的嗓音是男高音。在他身边的,则是一个习惯法书记员,声音与前者恰恰相反。
“可怜的人!”匹克威克先生说。“他可能成功做到吗?”
一个书记员拿着一束文件匆匆忙忙走了进来,似在寻找什么。
“你都难以置信,”普莱斯转向匹克威克先生,说,“那家伙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星期了,却一次胡子都没有刮过,因为他总是坚信在半个钟头之内就出去,因此就认为回到家里再剃也无妨。”
“斯尼格尔和布林克。”男高音喊道。
“嗨,这事儿太好笑了,”贡献剃刀的那位绅士说,他的名字叫普莱斯。普莱斯先生以一句赌咒来确定他的断言后再次大笑,而那个小伙子呢(他认为他的伙伴是世界上最出色的人物之一),当然也笑了。
“波金和斯诺伯。”男低声吼道。
“谢谢你,不用啦。我想过个把钟头我就会出去了,”那一位若有所思地答道。接着他走到窗边,又无果而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开了。见此情景,另外那两位发出一声大笑。
“斯坦皮和狄肯。”新来的人说。
“你今天早上最好是借我的剃刀用用吧,阿瑞斯莱先生,”那个在拨火的男人说,一边朝他的朋友即那个小伙子眨了一下眼。
没有人答应。有来一个人,刚才这三个人全都对他呼叫。他转而又去叫别的人,然后又是另一个人在大声吼叫别的什么人,如此继续。
其中之一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虽然还没到十点钟,他却在喝对水杜松子酒了,而且还抽着雪茄——从他红肿的脸可以断定,他这两种娱乐都是他在过去的一两年里所热衷的。在他的对面,正在用右边靴子的鞋尖拨火的那一位,是一个大约三十岁的粗俗人,他的脸毫无生气且拥有一副嘶哑的嗓子,显然是十分老练,而且颇具狂放不羁的迷人派头——那是从酒馆和低级台球桌边获得的。房里第三位房客是一个中年人,穿着一身很旧的黑色套装,面无血色而又憔悴,正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时不时地停下来朝窗户张望,好像在等着什么人似的。
在这整段时间里,那个戴眼镜的人分外忙碌,在叫律师秘书们宣誓。宣誓的开场白是一成不变的老一套,没有任何标点停顿:
那间咖啡室是一个前厅,其主要特点是充满泥土气息和腐臭的烟味。匹克威克进门时对坐在那里的三个人行了礼。在打发山姆去找佩克尔之后,他退到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带着几分好奇打量起他的新同伴来。
“把《圣经》拿在右手,这是你的名字和手笔,你宣誓你的陈述书内容是真实的上帝帮助你一个先令你应该有零钱我没有。”
马车驶进一条很窄又很黑的街道,在一幢所有窗户都装有铁栏杆的屋子前停了下来。门柱上的名字与官衔映入眼帘:“南比,伦敦司法官属员”。一个很像斯牟奇的绅士打开了里面的门——他随身带着一把专用的大钥匙,于是匹克威克先生被引到了“咖啡室”。
“喂,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人身保护法公文应该准备好了吧。”
但这件事山姆却坚决不做。在他遭到了主人的严厉呵斥之后,那位急不可耐的官员自己屈尊去把帽子捡了起来,同时向山姆再三警告,但那位绅士对它泰然置之,只是说,假如南比先生赏脸再把帽子戴上,他还会把它打到九霄云外。南比先生呢,他也许觉得那样做或许会招致尴尬,因此拒绝引诱对方,而且不久就叫来了斯牟奇。南比先生告诉他逮捕已完成,说他只需等犯人穿好衣服就是了,说完便乘着车子走了。斯牟奇用傲慢无礼的态度要求匹克威克先生:“尽可能利索点。”说着就拉了一把椅子在门口坐了下来,等着他穿戴完毕。接着山姆被派去雇一辆出租马车,三人乘着它向柯尔曼街驶去。路程不远,倒很幸运,因为斯牟奇不仅不懂如何交流,而且,由于我们在前面已提到的身体的虚弱,他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让人感觉到不自在。
“是吧,”山姆说,“我希望他们把那保命符拿出来。要是我的话,到这时候半打保命符都准备了,干净利索。”
“闭嘴,”匹克威克先生打断了他的话,“拾回帽子。”
至于山姆把人身保护法公文在脑中幻想成什么,那可无从知晓了,因为这时候佩克尔走过来,带着匹克威克先生走了。
“可是,先生!”山姆说。
随后塞缪尔·匹克威克的人身马上被交给带铁头杖的法警拘管起来,一直要到巴德尔起诉匹克威克的案子所判的赔偿金和诉讼费全额给付完毕之后才能出来。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声色俱厉地说道,与此同时他的仆人仍对长官显出愤怒,“你要是再说一句,或是再管他的事,我马上就辞退你。”
“那太久了,”匹克威克先生说,大笑起来,“山姆,再找一辆马车来。佩克尔,再见吧。”
“什么证也甭作,先生,”山姆打断说,“闭上眼睛吧,先生。我要把他扔出窗去,只可惜他弹不出多远,因为外面是铅皮。”
“我要和你一起去,等你住下来我才放心,”佩克尔说。
“你看呀,”那位惊惶失措的官员说道,气喘吁吁的。“我在执行公务时被你的卧室仆人殴打。我的人身受到威胁。请你作证人。”
“真的,”匹克威克先生答道,“我倒是愿意除了山姆不带别的随从去。我一安顿下来,就会写信通知你。到时候再见吧。”
“谢谢,”山姆说。“我也会教你的。脱帽吧。”说着,威勒先生动作灵巧地把南比先生的帽子打到了房间的另一头,来势是那么猛烈,几乎使对方把那金牙签吞进了肚里。
匹克威克先生说着这句话,就上了刚好到达的马车,法警也随后。山姆在驾驶座上坐好之后,马车就扬长而去。
“投我走时,我会告诉你我是谁的,”那个十分生气的官员答道,“过不了几天,我会教你懂点规矩的。”
“这个人真是奇怪!”佩克尔说道,一边停下来戴上手套。
“你是颤抖教徒吗?”山姆问道。
“这样的破产者少见呀,先生,”站在一旁的劳顿先生说。“他会叫差佬们伤透脑筋!他们要是议论他的话,他会公然蔑视他们的。”
这时候,一直在盯着南比先生油亮亮的海狸皮帽子的山姆·威勒插话说:
代理人听了他的秘书对匹克威克先生的性格作出的准确评估,面带难堪之色,因为他话也没说就走开了。
“姓南比,”当匹克威克先生从枕头下面摸出眼镜时,那位执行官的副手说,“南比,贝尔胡同,柯尔曼街。”
那辆出租马车沿弗里特街颠簸前进。车夫说,如果前面有什么东西引路的话,路走得会顺畅些(假如没有什么,他们准会走得很艰难),因此马车就跟在一辆大车后面。大车停下,它也停下。匹克威克先生在法警对面。法警把帽子夹在双膝间坐着,一边吹口哨,一边望向窗外。
“马上来。”来客一边说,一边把床头的一块床帷拉开。“关于巴德尔的案子,我带来了强制执行令。——这是拘传票。——高等民事法院的。——这是我的名片。我想你会光临敝舍吧。”那位执行官——原来如此——在匹克威克先生肩上友好地拍了拍,把名片丢在床单上,掏出一根金牙签来。
在这位强有力的老绅士的帮助下,连出租马车都跑完了半英里路。他们终于到了,匹克威克先生在弗里特监狱门口下了车。
“刮脸水,山姆,”匹克威克先生在床帷里说。
法警扭过头来,见他所引渡的犯人紧跟在后面,便领着他进了监狱。进门之后他们拐向左边,从一扇敞开的门进入一条走廊。正对着的是一扇铁门。由一个手拿钥匙的胖狱卒看守着:这扇门直通监狱内部。
不合时宜的来宾由山姆跟着走进房间时,匹克威克先生还熟睡在床。他们进房的声音惊醒了他。
法警递交了他的公文。匹克威克先生知道自己会被关于此地,以完成行内人士所谓的“坐着画像”的仪式。
招待遵嘱带路,粗大衣男人跟在后头,而跟在他后面的则是山姆——他一边上楼一边尽情地做各种表示极度的鄙夷和挑衅的姿势,令仆役们及其他旁观者咯咯直笑。因咳嗽而嘶哑了嗓子的斯牟奇留在楼下,在过道里吐痰。
“坐下来让人给我画像!”
“带他上去,”吧台女士对一位招待说,答话的时候对此人冷淡的很。
“把你的像画下来,先生,”胖狱卒答道。“我们这里全是画像能手。画得又快又逼真。进去吧,先生,放松些。”
“早上好,我亲爱的,”那位长官对吧台后面的那位年轻女士说,带着澳洲湾的安闲与新南威尔士的文雅。“匹克威克先生的房间在哪里?”
匹克威克先生应邀而坐。这时站在椅子后面的威勒先生与他窃窃私语说,所谓坐下来画像,不过是让各位看守把他审视一番以便他们区分囚犯和来宾。
这最后一推产生了老练的斯牟奇希望造成的效果。因为正当急于回敬对方的山姆把那人的身体往门柱上顶之际,那位长官趁机走到了吧台。山姆在与斯牟奇争吵一阵之后,也跟着走了进去。
“唉,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那我倒是希望如此呢。这是一个人多眼杂的地方。”
“得啦,别瞎胡闹了,”斯牟奇咆哮地说,推了山姆一把,更加用力。
“他们很快就会完事的,先生,我相信,”山姆答道。“这儿有一个荷兰造的钟呢,先生。”
“不过是这个小年轻不太懂礼貌而已,”那位长官说,又推了山姆一下。
“嗯,”匹克威克说。
“嘿,什么毛病?”那个穿棕色大衣的人咆哮道,他在这场短暂对话的过程中已偷偷溜进短巷。
“还有一个鸟笼子,”山姆说。“轮子里又有轮子,监狱套着监狱。”
“嘿,别来这套,伙计。不管用的,”粗大衣的男士又抬高声音说,脸变白了。“来,斯牟奇!”
在威勒先生抒发这几句哲学味十足的见解的时候,匹克威克先生觉察到他的“坐着画像”仪式已经开始。那个已经交班的胖看守坐了下来,不时漫不经心地看看他,接班的那个瘦看守把双手背在燕尾里,于他面前反复盯着他看。第三位是一个看上去百无聊赖的绅士,他显然是被打扰了吃茶点的雅兴,因为进来的时候还在处理嘴角残留的面包屑和黄油哩。他在离匹克威克先生很近的地方站着,双手叉着腰,同样盯着他。另外还有两位夹杂在他们中间,认真又意味深长地盯着他。匹克威克先生在这种举动之下畏缩了许多,很不自在。但在审视进行的过程中,他很是沉默,而山姆呢,他正俯靠在椅背上想着心事,一方面是琢磨主人的处境,另一方面是在想,假如既合法又安稳的话,把看守们都打一顿定会快意无限。
“喂,先生,需要帮助!”山姆答道,同时变本加厉地回敬了对方的推搡。
结束后匹克威克先生被告知他可以进牢里了。
“喂,我的好伙计!”穿粗质地大衣的人颐指气使地说,同时企图推开山姆走进去。
“我今天晚上睡哪里?”匹克威克先生问道。
同时,山姆还注意到,有一个穿着已掉了几颗纽扣的棕色大衣的很是颓废的男子,他本来是在街对面躲躲闪闪地走着的,这会儿却穿过马路,贮足于马车附近。山姆对那位绅士光临的目的远不止疑虑,因此他赶在那人之前走到乔治与兀鹰旅馆,突然转过身来,在大门的中间站住了。
“唉,今天晚上我可不太清楚,”胖看守答道。“明天会安排你和某个人一起住,到那时候你会舒舒服服的。第一天晚上总是如此。”
车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长着黑头发和经过细心梳理的络腮胡子。他穿着很是讲究,戴满了珠宝饰物——每一件都比绅士们通常戴的大三倍左右——为这一切锦上添花的是一件质地很粗的大衣。他一下车就把左手伸进大衣的一个口袋,同时用右手掏出一条非常鲜艳耀眼的丝手绢,用它掸了掸靴子上的一两点灰尘,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通往旅馆的短巷子。
问清之后,得知看守之一有一个床位出租,匹克威克先生高兴地同意了租那个床位。
那马车不是双轮单马车,也并排四轮高座敞篷马车。既不是有两个背靠背的横座的双轮单马车,也不是需缴少量税的那种双轮轻便马车,也不是带车篷的那种双轮单马车,也不是行刑时用的那种小马车。但它好像及多种特征于一身。车身漆的是浅黄色,车辕和轮子漆的是黑色。驾车者以正统的行家派头坐在叠得比扶手还高两英尺的垫子上。拉车的马是一匹栗色马,长得很是俊俏。不过它有点儿浮华和不可一世的架式。
“你跟我来吧,马上看看,”那人说。“床不算大,不过很舒服。这边走,先生。”
在他们到达后的第三天,正好是城里所有的钟都正指九点——合起来大约敲了九百九十九下——这时候山姆正在乔治小广场散步,突然看见一辆新喷了油漆的古怪马车开了过来,一位古怪绅士把缰绳丢给坐在他旁边的一个胖子,身轻如燕地从车上跳了下来——看上去这位古怪绅士是为那马车而生的,而那马车又是专为他而造的。
他们穿过里面的门,走下一小段台阶。门便立刻被钥匙锁上,匹克威克先生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已置身于债务人监狱的四壁之间。
匹克威克先生在巴斯逗留的剩余日子很是平凡,三一开庭期开始了。在它的第一周结束时,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朋友们返回了伦敦。前一位绅士径直去了他在乔治与兀鹰旅馆的老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