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艾伦先生抓起拨火棍,以战斗的姿态在头上方挥舞棍子,朝着想象中的一个头颅恶狠狠地打下去,然后摆着非常令人难忘的架式,说但愿他能猜到是谁。没什么复杂的。
“你知道她喜欢谁吗?”温克尔先生问道,心里非常忧虑。
“我要让他明白在我心目中是什么样的。”本·艾伦说。拨火棍又挥舞起来,比先前更凶狠了。
“我想,”本·艾伦先生下结论说,“我想人家一定是早已有喜欢的人。”
所有这一切当然宽慰温克尔先生的感情。他几分钟之内没有说话。但最后他鼓足了勇气,探问艾伦小姐是不是在肯特郡。
温克尔先生心中实在太忧虑了,因此他再也无法集中精神听下去,也没有对这件不一般的偶然之事表示惊奇,尽管它的确很令人兴奋。因此,本·艾伦在流了一两滴眼泪之后继续说,尽管他对他的这位朋友怀着莫大的敬意和推崇之情,艾拉贝拉却不知为何、忤逆不顺地对他表示出绝对的厌恶。
“不,不在,”本·艾伦先生说,一边把拨火棍放到旁边,露出很诡诈的神气,“我认为华德尔家不是一个适合的女孩子住下去的地方。因此,我作为她理所应当的保护人和监护人——我们的父亲早已去世——就把她带到了这边,在一个老姑妈的一个怡人而不发达的地方住了几个月。我想那样能够治好她的胡思乱想,我的朋友。假如不行,我就带她到国外去住一段,看看效果如何。”
“我想把他俩撮合成一对。他们是生成、天生、命中注定的一对,温克尔。”本·艾伦说,一边用力地放下杯子。“这件事有非凡的命数,我亲爱的朋友,他们俩只相差五岁,而且两个人的生日都在八月份。”
“噢,老姑妈在布里斯托,是吗?”温克尔先生嗫嚅地说。
“非常开朗。”温克尔先生说。不太高兴听到把这两个名字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不,不,不在布里斯托,”本·爱伦先生答道,一边突然翘起大拇指指了指右肩上方,“在那边——那儿哩。不过,嘘,鲍勃来了。什么都不要说,我亲爱的朋友,什么都不要说。”
“我的朋友鲍勃是一个开朗的家伙,温克尔。”艾伦仅仅这样回答。
这场谈话虽然很短,但它却使得温克尔先生心中极度的兴奋和焦虑。那推测中的‘早已有喜欢的人’使他心痛。会不会是自己呢?会不会是由于他,迷人的艾拉贝拉才开朗看不上鲍勃·索耶呢,抑或是他碰上了一个已十拿九稳的情敌呢?他下定决心要去看她,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但是他面临一个难以克服的困难,那就是,本·艾伦先生所谓“在那边”和“在那儿”,到底是三英里以外,还是三十英里以外,或是远隔三百英里之遥,他一点儿也摸不着头绪。
温克尔先生非常清楚的记起迷人的艾拉贝拉。在这一点上他是很幸运的,因为对他的记忆来说她哥哥的长相无疑只是一种并不重要的提神剂而已。他尽可能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说他很清楚得记得那位年轻女士,并且说他诚心地相信她身体健康。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去思索他的爱情,因为鲍勃·索耶回来了,紧接着要来的是从面包铺订购的一块肉饼,那位绅士坚决邀请他留下来分享。桌布由一位职责是替鲍勃·索耶先生料理家务的临时女仆铺好了。因为鲍勃先生的家具的规模是很有限的,第三副刀叉被从穿灰色制服的孩子的母亲那儿借了过来,于是他们坐下来吃晚饭,喝啤酒。
“你是帮不上忙的,我亲爱的朋友,帮不上忙啊,”本说道。“你还记得?我的妹妹艾拉贝拉——一个小女孩,黑黑的眼睛——我们当时在华德尔家吧?我不知道你那时是否注意到了她,一个非常迷人的女孩子啊,温克尔。也许我的长相能够使你想起她来吧?”
吃完晚饭后,鲍勃·索耶先生要来了铺子里最大的乳钵,着手在里面酿造一大杯香喷喷的多味酒。他用乳钵槌搅和着那些配料,一副颇像药剂师的非常自信满满的派头。索耶先生作为单身汉,家里只有一个大酒杯,他为了表示对客人的敬意把它让给了温克尔先生。而本·艾伦先生用的是尖嘴上塞了个软木塞子的一个漏斗。鲍勃·索耶自己则有一个宽口的玻璃器皿就兴高彩烈了,那器皿上刻着药剂师配药时用来量液体药剂的多种神秘字符。完成这些准备工作,他们开始喝酒,说它非常美味。按他们的约定,温克尔先生每喝一杯,鲍勃·索耶和本·艾伦可以随意两杯,于是他们就非常高兴也非常和气地喝开了。
温克尔听后表示了诚心的难过,并恳请他告诉他是否能做点什么来缓解他的痛苦。
因为鲍勃·索耶先生觉得那与他的职业不般配所以没有唱歌,为了弥补这一损失,便有了热闹非凡的谈话与大笑,那声音大得能让街那一头的人都听得见。他们的谈话使那几个小时的时光过得美好快乐,也使鲍勃·索耶先生的伙计的心智颇受启迪,他平常是用在柜台上写自己的名字打发夜晚时光,反反复复,而今天却是通过这样的方式。
“我亲爱的朋友,”趁鲍勃·索耶先生暂时退隐到柜台后面去施舍上面说过的几条二手货水蛭之机,本·艾伦说道,“我亲爱的朋友,我的处境并不如意。”
鲍勃·索耶先生的欢笑很快变成了狂笑。本·艾伦先生很快陷入了感伤,而多味酒也差不多快喝完了,这时那孩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刚才有一位年轻女士来请索耶医师马上,去相隔两条街的人家看病。这事儿打断了他们的盛会。鲍勃·索耶先生总算在反复重复了二十次之后,听懂了是怎么回事,他为了让自己清醒一些把一块湿毛巾扎在头上,等到有了几分清醒之后,就戴上那副绿色眼镜出诊去了。尽管鲍勃·索耶先生一再挽留,请温克尔先生等他回来再走,但温克尔先生谢绝了所有这些邀请。由于发现与本·艾伦先生无法进行任何可以理解的交谈,无论是任何话题,因此温克尔先生也就离开并返回了布什旅馆。
本杰明·艾伦在喝过白兰地之后有一种感伤的癖性。我们自己就能证实这并不是他所特有的情形,因为我们有时候也必须去和一些同样的人打交道。本杰明·艾伦先生在他人生的这一时期也许比以往更容易陷入感伤。这一毛病的病因是很简单的。他已经在鲍勃·索耶这儿住了差不多三个礼拜。鲍勃·索耶先生自我克制能力并不怎样,而本杰明先生的心智又有些脆弱。其结果是,在在此期间,本杰明·艾伦先生一直在似醉非醉和烂醉如泥之间摇摆不定。
内心烦乱不堪,艾拉贝拉又使得他心中思绪万千,这使得他所分享的乳钵中的那一份多味酒没有起到它在其他情况下应起的作用。因此,在吧台喝了一杯掺苏打水的白兰地之后,他又走进了咖啡间,为晚上发生的一切大感懊恼而不是兴高彩烈。
在透露出医学界的若干奥秘之后,鲍勃·索耶先生和他的朋友本·艾伦往各自的椅子里一仰,哈哈大笑起来。在毫无顾忌地笑够之后,谈话转到了温克尔先生感兴趣的话题上。
坐在火炉前面背对着他的是一位穿大衣的惟一占据房间的高个子绅士。就那个季节而言这个夜晚是非常不暖和的,因此那位绅士为了让新来者看得见火把椅子挪开了一点。当温克尔先生从那张脸和身材看出那人正是报复心切、嗜杀成性的道勒时,他心里会有什么感受!
“噢,本和我想出了一打这样的主意,”鲍勃·索耶非常自信地答道,“点路灯的人夜巡时,每次走到这里都要拉十分钟的夜铃,为此他每星期是的酬劳十八便士。我的伙计总是冲进教堂,脸带慌张之色刚好是在唱圣诗之前,把我叫出去,那时候人们除了到处看无事可做。‘哎呀,’大家都会说,‘有人得急病了!来请索耶大夫了。他的生意蛮不错啊!’”
温克尔先生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迅速拉一下离得最近的铃铛把手,但问题是那个把手恰好紧靠在道勒先生的脑袋后面。他往前走了一步,可马上又停住了。与此同时,道勒先生急忙躲开了。
“哎呀,我明白了,”温克尔先生说,“绝妙的生意啊!”
“温克尔先生,冷静点。不要打我。我不会忍受的。打!决不行!”道勒说道,并不像温克尔先生想象的那么凶猛。
“你不明白吗?”鲍勃说。“他到一户人家,塞一包没有写姓名地址的药到仆人手里,扭头就走。仆人把药拿给主人。主人打开药包,就会读到这样的医嘱:‘药水睡前服用——药丸同煎——洗剂照常——是药粉。现居原诺克莫夫商店的索耶医师按处方精心配制。’或者类似的话。他把医嘱签条给妻子看——她也会看到仆人们也会看到。第二天,男孩就上门去。说:‘非常对不起——他弄错了——生意太好——有好多药要送——索耶先生致谢——现居原诺克莫夫商店。’这样大家就都知道了,这就是吃医药饭的方法,我的朋友。天哪,老兄,它是世界上最好的广告。我们有一个四盎司的药瓶已到过布里斯托一半的家庭,而且还没有走完整个城市哩。”
“打吗,先生?”温克尔先生支支吾吾地说。
温克尔先生一脸的茫然失措,鲍勃·索耶和他的朋友大笑起来。
“打,先生,”道勒答道。“冷静一点。坐下来吧。听我说。”
“他没有一次把药送对人家。”
“先生,”温克尔先生说,全身都在打抖,“要我不反对坐到你旁边或对面,而没有一个侍者在场,必须保证先达成进一步的谅解才行。你昨天晚上对我进行了恐吓,先生,很可怕的恐吓,先生,”说到这里,温克尔先生的脸色变得煞是苍白,并且他突然打住了。
鲍勃·索耶先生朝店里面张望了一下,确认没有可以听得见他们说话的生人在场,然后低下头来对温克尔先生说:
“是的,”道勒先生说,脸色和温克尔先生的一样苍白。“当时可疑的情形都解释清楚了。我尊敬你的勇气。你的本心是正直的。良心上是无辜的。我们握握手吧。”
“喂,”在男孩走出去后温克尔先生说,“情况比你要我相信的要好。总还是能送出去一些药嘛。”
“是嘛,先生,”温克尔先生说,对自己是否该伸出手去犹犹豫豫,并且生怕这可能是一个诡计,旨在趁机打他个无力反抗,“是嘛,先生,我——”
“那就把门关上,照看铺子去。”
“我明白你想表达什么,”道勒插话说,“你感到冤屈。我理解您。换了我也会这样的。我错了。请你原谅。友好相处。原谅我。”说着,道勒堂堂正正地强行握住了温克尔先生的手,极其猛烈地摇了起来,说他精神极为高尚,并说对他比以前更敬重了。
“对,先生。”
“好了,”道勒说,“坐下来吧。把你怎么找到我的整个经过告诉我吧,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坦白点。告诉我吧。”
“送给那座住了新人家的大房子里,小孩吃的药粉,送给那个腿害痛风病的脾气不好的老绅士每天吃四次的药丸,对吗?”
“非常巧合,”温克尔先生说,被这次会面的令人惊讶而突然的性质弄得简直摸不着头脑。“非常巧合。”
“送了,先生。”
“这就好,”道勒说。“我今天早上醒来。完全忘记了我恐吓你的话。我对那个意外事件完全不放心上。我感到了友情。”
“你最好是没有!”鲍勃·索耶先生说,做出恐吓的表情。“假如有人看见一个开业医生的伙计在沟里玩弹子,或者在马路上跳绳,那不会有谁会请他看病了。你对你的职业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吗,你这个懒东西?你送完所有的药了吗?”
“对谁说呀?”温克尔先生问道。
“不,先生,我没有。”男孩答道。
“对道勒太太。‘你发了誓。’她说。‘是发过誓。’我说。‘发得很唐突。’她说。‘是的,’我说,‘我要去道歉。他在哪儿?’”
“你东停西停的,把布里斯托的所有地方都走遍了吧,你这个不务正业的小无赖!”鲍勃·索耶先生说。
“谁?”温克尔先生问道。
男孩温顺地走了过来。
“你呀,”道勒答道。“我走下楼去。你离开了。匹克威克神情懊恼。他。希望不要行凶。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你感到受了侮辱。你离开了。‘精神高尚,’我说,‘我佩服他。’”
本杰明·艾伦先生从同一个地方拿出一把小小的铜壶来。鲍勃·索耶说它令他感到自豪,尤其是因为它特别有生意品位。然后,鲍勃·索耶先生从一个贴有“苏打水”标签的实用的窗座里铲出几小铲煤,不久那把有生意特色的铜壶里的水就烧开了,于是温克尔用水对好了他的白兰地。正当话题全面展开的时候,一个穿着朴素的灰色制服,戴着一顶金边帽子,臂弯里挎着一个有盖子的小篮子的男孩突然闯进来把谈话打断了。鲍勃·索耶一见他就喊道:“汤姆,你这个不务正业的家伙,上这儿来。”
温克尔先生咳了一声,由于弄明白怎么回事了,他露出高贵的派头来。
“绝对同意,只要你开心就行,”鲍勃·索耶答道,说着,他一口喝下一杯白兰地,一副非常悠然自得的样子。“本,拿小壶来!”
“我给你留了一个字条,”道勒继续说,“我说我很抱歉。我来这里办一件急事。你不心甘。追踪我。你要得到口头解释。现在一切都解释清楚了。我的事办完了。我明天回去。我们一起回去吧。”
“谢谢你,”温克尔先生答道。“现在还不晚。我想冲淡一点儿,假如你同意的话。”
温克尔先生的神情在道勒进行解释的过程中越来越显得尊贵。他们对话之初的那层朦胧的迷雾消散了。道勒先生和他一样反感决斗。简而言之,这个爱吹牛吓人的威风人物其实是世界上最胆小怕事的大懦夫之一,他怀着不安去揣度温克尔的出走,于是也小心翼翼地躲了起来,等所有的怒火熄灭后再说。
“你要对水吗?”鲍勃·索耶问道。
明白了事态真相之后,温克尔先生显出非常严肃的神情,说他完全满意了。但在这样说的同时,他的架式又使道勒先生非常地相信,假如他没有满意的话,那就会不可避免地引发某种让人震惊的毁灭性的事情。道勒先生显然对温克尔先生的大度与谦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两位交战者分别就寝,相互承诺友谊永存。
本杰明·艾伦先生笑眯眯地表示马上照办,于是他从碗橱里拿出一个装了半瓶白兰地的黑瓶子。
大约十二点半的时候,温克尔先生睡了大约才二十分钟,就突然被响亮的敲门声惊醒了,而且越来越猛烈,使得他惊坐起来,问是谁在敲门,有什么事情。
“我也希望你很意外,”鲍勃·索耶答道,“不然的话,就不用装样子了,呃?不过,你想喝点什么呢?和我们喝一样的吗?那就好。本,我的好兄弟,把专利消化剂拿出来,它们在碗橱里。”
“打扰了,先生,有一个年轻人说他要立刻见你。”管客房的女侍说。
“我真是很意外!”温克尔先生非常惊讶地叫道。
“一个年轻人!”温克尔先生叫道。
“我说的是实话——以荣誉担保!”鲍勃·索耶答道,走到外面的铺子里,为证明他说的是实话,用劲把那些装样子的抽屉上的镀金球形小把手拉了拉。“店里面除了工手货的水蛭几乎没什么真东西。”
“的确如此,”另外一个声音从钥匙孔里回答说,“假如不开门让这位优秀的年轻人进房,那么很可能他的腿就比他的脸先进房了。”说完这句话之后,那个年轻人轻轻地踢了一脚房门下部的门板,仿佛以此来增强那句话的效力似的。
“胡扯嘛!”
“是你吗,山姆?”温克尔先生问道,一边蹦下了床。
“假冒的,我亲爱的朋友,”鲍勃·索耶说,“所有的抽屉里都是空的。”
“没见着人,就想毫无疑义地认出一个绅士,您觉得可能吗?先生。”那个声音断然答道。
“你没说实话吧?”温克尔先生说,“这些个存货——”
温克尔先生猜测出那个年轻人是谁,于是就开了门。他刚一把门打开,塞缪尔·威勒先生就非常粗暴地闯了进来,把门谨慎地从里面锁上,并把钥匙小心地装进了背心口袋。在把温克尔先生从头到脚打量完之后,他说:
“很好,”鲍勃·索耶答道。“非常好啊,用不了多久你可以把所有的赚头放进一个酒杯里,用一片醋栗叶子把它们全盖住。”
“你真是个非常怪异的年轻绅士啊,真是,先生!”
“你的生意蛮不错,这毫无疑问吧?”温克尔先生说,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你何以做出这种行为,山姆?”温克尔先生气愤异常地问道。“出去,先生,马上。你怎么可以这样,先生?”
“非常好,非常好,”鲍勃·索耶答道,“在那次美妙的聚会之后,我混过关了。我的朋友们拿来一些开业所必需的东西。于是我就到这里来尽可能地装出一副庄重的模样。”
“我怎么可以这样,”山姆反唇相讥,“得了,先生,这未免也太滑稽了吧,就像那位小姐和糕饼师傅争辩时说的那样,因为他卖给她的猪肉饼里面全是肥肉。我怎么可以这样!嗨,这话倒不赖嘛,不赖啊。”
“哇!”温克尔先生说。“真的是太令人高兴了。你们这个地方多好啊!”
“请你出去,先生。”温克尔先生说。
“我真的以为是,”鲍勃·索耶答道,“我准备说我不在家,而你有什么口信要留的话,我保准把它转给我自己。因为他、电力公司和养路公司的人都不认识我。教堂的募捐人猜得出我是谁,而且自来水公司的人也认识我,因为我刚来时为他拔过一颗牙。不过进来吧,进来吧!”鲍勃·索耶先生这样说着,把温克尔先生推进了后房,那里坐着一位正在用烧红的拨火棍往火炉架上钻洞消遣的绅士,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本杰明·艾伦先生。
“我出去时刻,先生,也正好是你出去的时刻,”山姆答道,一边用喊吓的口气说话,一边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假如你觉得需要我背你出去,那当然我要比你早一丁点儿离开。但是请允许我表达一个希望,不要逼我把事情弄僵,我这么说,只是引用一个贵族对一只直大的玉黍螺说的话,它不肯跟着一根针从螺壳里出来,结果他觉得需要把它放在客厅的门缝里夹碎。”在讲完这一番对他来说已够啰嗦的话之后,威勒先生把双手支在膝盖上,直盯着温克尔先生的脸,露出他句句属实的表情。
“不会吧!”温克尔先生说。
“你若是一个性情迷人的年轻人,先生,”威勒先生继续说,用动之以情的语调责备着,“那就不要在他下决心一切要按原则办的时候连累我们的宝贝老爷子吃尽苦头。你比道森还要可恶,先生。至于福格嘛,和你相比,他简直是一个天生的天使了!”威勒先生在每个膝盖上拍了一下,以强调他最后的这一感慨,然后带着非常看不起的神情抱起双臂,往椅子后一靠,仿佛在等待罪犯的申诉似的。
“天哪,我不知道会是你,不然我准会冲出来,把你拥抱起来,”鲍勃·索耶说。“可是,我用我的生命起誓,我满以为是收税的人来了。”
“我的好兄弟,”温克尔先生说,把手伸出去。在他说话的时候,他的牙齿一直在发抖,因为在威勒先生畅所欲谈的整个过程中他一直是穿睡衣站着的。“我的好兄弟,我对你对我的优秀朋友的忠心深表钦佩,我对给他添麻烦真的很抱歉。握握手吧,山姆,握一握吧。”
“我没注意到它们。”温克尔先生答道。
“哎,”山姆说,神情相当快乐,但与此同时他毕恭毕敬地握了握温克尔伸出的手,“哎,你本来就应该,我很乐意看到你这样。因为,我不允许任何人把他不当回事只要我做得到,就这么简单。”
“我搞不清楚你怎么没有看见那个名字,”鲍勃·索耶说,使他朋友的注意力集中在外面的大门上,上面用同样的白漆写着这些字样:“索耶,原诺克莫夫记。”
“当然不让,山姆,”温克尔先生说,“握握手!我们早上再进一步谈这件事?现在去睡吧,山姆。”
“我的确不是的。”温克尔先生答道,用力握对方的手以示友好。
“非常抱歉,”山姆说,“但我不能去睡。”
“你不要告诉我你来是找我喝茶的!”鲍勃·索耶先生说,一边兴奋温和地和温克尔先生握手。
“不去睡!”温克尔先生重复说。
“哎呀,”那位医界绅士说,“不过我还是有希望的。假如幸运女神眷顾我的话,布里斯托一半的老太太也许还是会让我替她诊治的。滚吧,你这老朽的恶棍,滚!”医界绅士是咒骂那本大书的,他说着就非常迅速地把它踢到了铺子的另一头,摘下绿眼镜,并且笑了笑。原来他是原属鲍洛的盖伊医院,在兰特街租住私房的鲍勃·索耶先生。
“不去,”山姆说,一边摇摇头,“不行。”
温克尔支支吾吾地,说他没有这份荣幸。
“你的意思是说今天晚上要回去,山姆?”温克尔先生非常吃惊地追问道。
“怎么,你把我忘了吗?”那位医界绅士问道。
“不是,除非你特别乐意这样,”山姆答道,“但我绝不能离开这间房。因为这是老爷子的命令。”
是惊人,没有任何疑义的。因为温克尔先生看到这位医界绅士的唐突之举时大为讶异,他下意识地朝门口退去,被这种奇怪的待客方式弄得非常不知所措。
“瞎说,山姆,”温克尔说,“我必须两三天后才能离开。另外,山姆,你也必须留下来,帮助我设法去会一位年轻女士——艾伦小姐,山姆。你记得她吧——在离开布里斯托之前,我得和她见个面。”
“哈!哈!哈!”用功的青年绅士纵声大笑起来,把书抛向空中,又非常敏捷地接住了它。“惊人啊!”
但山姆坚决地反对这些要求,他态度坚决地答道:“不行。”
“对不起,打扰您,先生,”温克尔先生说,“可不可以问您一下路——”
然而,山姆在温克尔先生大肆争辩和抗议一番并且讲述了与道勒相遇的详情之后开始动摇了。最后双方折衷达成协议,其主要条款如下:
第一次敲柜台时,先前某种像是有人在用火钳之类对打的声音突然中断了。第二次敲柜台时,一个戴绿眼镜、手里拿着一本很大的书、看上去颇为努力的青年绅士轻轻地溜进铺里,走到柜台后面来问来客有什么事情。
为了温克尔先生自享其房而不受干扰,山姆得离开房间,但他要同意山姆把房门反锁上,并且带走钥匙,是为了确保万一出现任何危险意外,可以及时把门打开。第二天早上要给匹克威克先生写一封信,由道勒转交,请他同意山姆和温克尔留在布里斯托,并且请他马上复信托下一班车寄来。假如得到同意,他们就留下来,假如不呢,他们就马上返回巴斯。最后,温克尔先生要明确保证不逃走。在达成了这些条款之后,山姆就锁上门走了。
他的目光落到一所新近油漆过新近改装过的房屋上,既像店铺又像住家。一盏红灯挂在大门上面的扇形窗上方,即使在窗户上方没有用金漆在壁板上写着“诊所”二字,也足以看出那是一个开业医师的住所。温克尔先生觉得这个地方可以问问路,便跨了进去。他发现里面没有人,便用一枚半克朗的银币在柜台上敲了敲,以便看有没有人出来接待他一下。里间的门上也写着“诊所”二字——这回用的是白漆,旨在避免乏味简单——他据此断定这是房子的内室。
他快走到楼下时突然又停住了,从口袋里把钥匙拿了出来。
他在布什旅馆开了房间,决定,等到道勒先生的怒气多少可能消散了一点儿再给匹克威克先生去信,于是他就在城里散步欣赏风光,可这个城给他的印象是最脏的城市。看了船坞和船舶以及大教堂,之后他问了问去克里夫顿的路,然后向那儿走去。但是,布里斯托的人行道既不是世上最宽阔的和最干净的,也不是最直的或最不复杂的。温克尔先生被它们来来回回的拐弯抹角完全弄糊涂了,他到处看着,想找一个合适的旅店问一问路。
“我把‘打翻在地’这层意思全忘了,”山姆说,身子转回了一半。“东家清清楚楚说要那么做的。我真是笨死了,笨蛋!不过没关系,”山姆说,又欢快起来,“不管怎么说,明天可以非常简单地做到这点。”
那位运气不好的绅士不幸造成一场出乎意料的喧嚣和纷扰,以前面已描述的方式惊扰了皇家新月街的居民们,在度过一个极为忧愁烦闷的夜晚之后,他离开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地走了。怎么进行高度评价或者热情赞扬,都促使温克尔先生断然走出这一步的那些为他人着想的可嘉的情感不过分的。“假如,”温克尔先生在心里思索着,“假如这个道勒企图(我相信他一定会的)付诸实施对我行凶的威胁,那么我就有义务把他叫出来。他有一个依恋他,也依赖他的妻子。天哪!假如我不小心杀了他的话,那我往后肯定会受到良心的谴责!”这一煎煞的顾虑对这位善良的青年人的感情产生了强烈作用,致使他的两个膝盖发起抖,他的脸色也变了颜色。在这些思虑的驱使下,他抓起行李包,溜之大吉了。他向皇家饭店走去,发现有一辆马车正准备去布里斯托。他觉得对他来说去哪里都无所谓,就上了马车,任由那两匹马在估算的时间内把他拉到目的地。
想到这些大感宽慰,威勒先生再一次把钥匙放进口袋,不再想什么就走下了其余的楼梯,不久就和住在这屋子里的其他人一样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