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一个关卡,”老华德尔回答说,“我们可以打听打听他们的消息。”
“发生什么事?”匹克威克先生问道。
经过持续的敲门和叫喊,五分钟之后,一个穿着衬衫和长裤的老头儿从征收过路税的关卡探出头来,打开了门。
“唷——唷——唷!”匹克威克先生也呼应着起来,虽然他一点儿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在全体四个人的“唷——唷”声中,马车停了下来。
“不久之前是不是有一辆邮车从这里经过呀?”
“唷——唷——唷!”老华德尔也十分有劲地呼应着,把脑袋和半个身子伸到了车窗外。
“具体时间?”
“唷——唷——唷!”第二个车夫叫道。
“哎!”
“唷——唷——唷——唷!”第一个车夫叫道。
“嘿,忘记了。不是很久,但也不是不久。”
匹克威克先生的暂时的兴奋降了一点温,因为他想到了他什么都没有多想,就加入了的这场远征的不便与危险。骑领头马的车夫的高声叫喊声使他惊醒了过来。
“到底有没有邮车经过呀?”
“的确如此。”他的朋友干巴巴地回答说。
“噢,是的,有一辆马车经过。”
“在黑暗中以这种速度跑感觉不是很好,不是吗?”
“大约走了多久了,我的朋友,”匹克威克先生插话说,“一个小时吗?”
“这就更不好了,”华德尔先生说,“因为他们正好利用月光跑得更快,而我们却追不上。再过一个小时月亮就会消失了。”
“啊,我想应该是吧。”那人回答说。
“多美的夜景啊。”匹克威克先生说,一边抬头仰望高挂了天上的月亮。
“或者两个钟头!”骑在后面的马上的车夫问道。
“希望是这样。”他的伙伴回答。
“呃,也有可能。”那个老头儿疑惑地回答说。
“肯定能抓到他们,我认为。”他说。
“走吧,伙计们!”十分容易动怒的老绅士说,“别再跟这个老傻瓜耗费时间!”
在开头三四英里的行程中,两位绅士谁都一言未发,各人都在思考着自己的问题,顾不上和同伴说一句话。然而,当他们赶了三四英里路,而马也因彻底热了身子而跑得又快又顺时,匹克威克先生被快速的运动弄得十分亢奋,再也无法继续沉默下去了。
“老傻瓜!”那个老人喊道,笑了一笑,他站在马路中间,半开着门,目送马车迅速地离去,直到看不见为止。“不——一点儿也不傻,你们在这里已经耗了十分钟,走的时候跟来时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假如一路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得到一个畿尼,就算只赚半个,你们就别想在米迦勒节之前赶上这部车子了,老矮胖子啊。”老头笑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关门进了屋子,随着闩上了门。
“好事儿,”在情况允许下,匹克威克先生心里这样想,“匹克威克俱乐部总主席遇上大好事了。湿漉漉的马车——陌生的马匹——一小时十五英里——还是在深夜十二点!”
此时此刻,马车毫不减速地朝驿站的终点前进。正如华德尔先生所讲的一样,月亮很快就落了下去。早已渐渐布满天空的乌云,此时已在天上形成了一团黑云。大大的雨点开始滚落在马车的窗子上,仿佛在警告乘客们暴雨即将来临。还有风直冲着他们袭来,它接连不断地沿狭路疯狂地横扫过来,哀号着穿过路边的树木。匹克威克先生裹紧大衣,把身子缩进马车的角落里,沉沉地睡着了,直到马车停下来,他才被马夫的铃声和一声“立即换马”的大声喊叫唤醒。
车夫们利用马鞭和马刺赶着马朝前飞跑去,侍者们叫嚷,马夫们喝彩,车子往前奔去,又快又猛。
但在这里又耽误了不少时间。仆人睡得出奇的熟,每一个人都要费五分钟才能叫醒。马夫忘记了把马厩的钥匙放到哪儿去了,终于找到了,然而两个还没有睡醒的助手又把马具套错了马,致使套车的全过程又得重新来过。假如只是匹克威克先生的话,这些意外足以使他马上停止追击,但华德尔先生可不是这么容易就放弃的人。他带着他那么好的心肠四处打杀,给这个一耳光,推那个一把,在这里扣一条皮带,在那里套一个铁环,很快地整理好了马车,所费的时间比比预期的要人得多。
“上路!”
他们重新又上了路。可是,他们的未来怎么说都不可乐观。下一站有十五英里远,天又黑,风又狂,还下着漂泊大雨。由于以上的这些原因,要走得很快是不可能的:已经非常艰辛地走了一个钟头。差不多又耗费了两个钟头才到终点。所幸的事,在这一个站上有了新发现,使他们又一次燃起希望,重新鼓起了的勇气。
“听好了——一站七英里必须在不到半个小时内赶到。”华德尔先生喊道。
“这辆车到了多久了?”老华德尔叫道,他跳出自己坐的马车,指着停在院子里的另一辆满是泥泞的车子。
马车出来了——套上了马——车夫们纵身上马——乘客们坐了进去。
“十五分钟左右,先生,”被问的马车夫回答说。
“拉进院子了,先生。”马夫说。
“坐着一个女士和一位先生吗?”华德尔问道,急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喂!——还要等多久呀?”
“是的,先生。”
所有的马夫和男仆都行动了起来。人们跑来跑去,灯笼一闪一闪的。马蹄在院子里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踩得嗒嗒响。马车被从车房里拖了出来,发出阵阵响声。到处是一片喧闹与忙碌。
“高高的绅士——长礼服——很长的腿——身子很瘦?”
“喂,伙计们,”店主喊道,“把驷马车赶出来——快点——麻利点儿!”
“是的,先生。”
“要驷马车!——马上出发!小马车待会儿再拉走。”
“上年纪的女士——很瘦的脸——瘦得皮包骨头——呃?”
“最多三刻钟,”所有人都这么回答。
“是的,先生。”
“他们离开了多少时间了?”到达蓝狮旅馆门口时华德尔先生叫道,虽然已经有点晚了,但那里却聚着一群人。
“没错,准是他们,匹克威克。”老绅士高喊道。
他们飞奔跳进了小马车。“松开马缰,汤姆。”主人喊道。于是他们顺着狭窄的小路出发了,马车在车辙的里外颠来簸去,还不时碰着路两边的树篱,看起来,他们随时有可能葬送性命。
“本来很早就该到这儿的,”马车夫说,“可他们的马车出现了一点状况。”
匹克威克先生裹好了围巾,戴上了帽子,他的大衣已搭在了肩臂上,因此他做了肯定的回答。
“没错,”华德尔说,“就是他们,天啦!快去备一辆驷马车!在他们到达下一站之前,我们一定要追上他们了。每人一个畿尼,伙计们——动作快点——加紧干——这才是好样的。”
“你真是好样儿的,匹克威克,”主人说着,握了他的手。“爱玛,把围巾拿来给匹克威克先生围住脖子——快点儿。照顾好奶奶,女儿们。她气得晕了过去。喂,你准备好了吗?”
老绅士一边说着这些敦促的话,一边在院子里跑上跑下,忙个不停,他这种风风火火的劲头甚至还感染了匹克威克先生。所以,匹克威克先生把自己和马缰稳稳地纠缠到了一起,或是在马匹和车轮之间钻上钻下,做自己尽可能做的事,而且坚信这样会让他们更快的做好准备工作上路。
“我。”匹克威克先生说。
“跳进去,跳进去!”老华德尔喊着。“来吧!快点儿!”匹克威克还没搞明白,就发现自己已经在老绅士和马车夫的合力配合下被推进了马车。他们再一次上路了。
“谁和他一起去!”女人们尖叫道。“他会杀人的!”
“啊,我又开路了,”老绅士十分高兴地说。他们的确又开路了,从匹克威克先生身上就能确定,因为他在一直在与车厢的硬板以及他伙伴的身体撞来撞去。
那场面可十分有趣,瞧匹克威克先生,在那一个混乱场面里,他的脸上显露出的是平静而富于哲学意味的表情——虽然由于太过用力而显得有些泛红——他站在那儿,用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们的胖主人,从而让他的愤怒稍稍降低了点。与此同时,聚集在房里的所有女性使出了各种招式把他弄出了房间。匹克威克先生刚松开手,那个男仆就跑进来报告说吩咐的事已经办好了。
“坐稳了!”肥胖的华德尔老先生说,因为匹克威克朝他的背心撞了过去。
“不要拦住我,”老头子叫道。“温克尔先生,放开手。匹克威克先生,松手,先生!”
“我有生以来从没坐过这样的车。”匹克威克先生说。
“把他们捉回来!”所有女子都尖叫道,而盖过这些叫唤的是胖孩子清晰可闻的哭泣声。
“不要紧,”他的伙伴说,“很快就会好了。挺住点儿,挺住。”
“让我教训一下他,匹克威克,”他一边叫喊,一边朝那个倒霉的年轻人走去,“他被金格尔那个恶棍收买了,说我妹妹和你的朋友图普曼先生有事,使我搞错了!”(至此图普曼先生瘫坐进一张椅子。)“让我去揍他!”
匹克威克先生尽可能稳当地缩在他自己的角落里。马车跑得更快了。
“我在这里。可我不是恶棍。”一个声音回答说。
他们这样走了大约三英里路,已经伸出头许多的华德尔先生突然把满脸是泥的头缩了回来,迫切得透不过气来,说:
“做!”肥胖的老主人说,他只记得那最后的一个字。“把小马车套上。我到蓝狮旅馆再弄一辆马车,立刻去追。在哪儿?”——那个男仆去执照吩咐做事的时候,他大喊道:“乔那个恶棍在哪儿?”
“他们在那儿!”
“上帝保佑我们吧!”匹克威克先生大声叫道,一边惊讶地看着他的朋友的狂乱举止。“他疯了!我们要怎么做?”
匹克威克先生把头伸出他窗户看了看。是的,前面不远处有一辆驷马车,正在迅速的朝前开着。
“我替他出了路费!”图普曼先生说着,暴跳起来。“他拿了我十镑钱!——别让他跑了!——他骗了我!——简直是个混蛋!——我要讨回公道,匹克威克!——我决不能放过他!”这位不幸的绅士一边不断地说着这些断断续续的话,一边在疯狂的在屋子里兜圈子。
“快点,快点,”老绅士发出尖叫的声音。“每人两个畿尼,伙计们——不要让他们跑得更快——追上去——快点。”
“金格尔先生和拉切尔小姐,乘邮车,从玛格尔顿的蓝狮旅馆。我看到了,但挡不住他们,所以才跑了回来。”
第一辆车的四匹马在飞速地奔驰。华德尔先生的马在后面疯狂地追赶。
“谁跑了?”华德尔先生说,声色俱厉。
“我看见他的头了,”易急易怒的老头子叫道,“该死的,我看见他的头了。”
“他们跑了,老爷!”(这个时候,只见图普曼先生放下了餐刀和叉子,脸色煞白。)
“对了,”匹克威克先生说,“那是他。”
那个人上气不接下气,无力地说道:
匹克威克先生是正确的。金格尔先生那张溅满由车轮扬起的泥土的脸在车窗边清晰可见。他的手臂在朝车夫猛烈地挥舞,让他们再快一点。
“那怎么了?”屋子的主人吼道。
场面真是紧张。他们实在太快了,田地、树木和树篱以狂风般迅猛的速度掠向他们身后。他们越来越靠近第一辆车了。金格尔的声音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了——他正在催促他的车夫。老华德尔先生由于气愤和激动热汗腾腾。他大骂了好几十声“流氓”和“恶棍”,握紧了拳头狠狠地朝他所愤恨的对象晃动。金格尔先生只是不屑一顾的微笑,并且以一种胜利者的呐喊回答对他的威胁。而他的马呢,在他的发狂催促之下,以更快的速度飞驰向前,把追赶者们甩在了后面。
“哎呀,奶奶!没有。”两位小姐同时尖叫道。
匹克威克先生刚刚把头缩回来,而华德尔先生也这么做的时候,一阵特别的颠簸把他们猛地朝前一抛,撞在了前壁上。一阵突然的碰撞——一声巨大的断裂声——一个轮子飞了出去,车子翻了。
“厨房的烟囱没有着火吧,爱玛?”老太太问道。
一片混乱与恐慌,其间只听见马匹挣扎和玻璃破碎的声音,接着匹克威克先生感到自己被猛地从车的残骸堆里拖了出来。他一站稳,便从罩住他头的大衣下探出头来,整个的灾难场景立即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见鬼,怎么回事?”主人喊道。
老华德尔先生站在他旁边,帽子掉了,衣服撕破了。而马车的破片则散落在他们的脚边。车夫们困难地割断了挽绳,站到了马头旁边。前方大约一百码的地方停着另一辆马车,是听到翻车的声音停下来的。那两个车夫龇牙咧嘴地坐在鞍子上目睹着他们的不幸,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金格尔先生也从车窗口注视着翻车场面,露出十分得意的神情。天开始亮了起来,灰色的晨光把整个场面照得清清楚楚。
过道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客厅的门突然打开了。匹克威克先生刚来时替他擦过鞋子的那个男仆冲进了房间,后面紧跟着的是那个胖人以及全部仆人。
“哈啰!”无耻的金格尔叫道,“还好不?——上年纪的绅士——重量可不轻呀——危险买卖——太危险了。”
桌上有一块硕大的冷牛肉,匹克威克先生分到了许多。他把叉子举到唇边,正准备朝嘴里送时,突然从厨房方向传来鼎沸的人声。他停下来,放下了叉子。华德尔先生也停下来,很自然地松开了手中的餐刀,而这时餐刀还留在牛肉里。他和匹克威先生对望了一下。
“你这个混蛋!”华德尔吼道。
“好的。”匹克威克先生说,于是他们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哈!哈!”金格尔回答。然后,他狡猾地眨了眨眼睛,翘起大拇指往车内指去,补充说,“喂——她很好——要我代为问好——请你们别白费心——顺致对图皮的爱——你们跟不上吗?——走吧,伙计们。”
“请,请上座。”主人说。
车夫们做好了驾车姿势,马车叽叽嘎嘎地滚动了。
“非常好的习惯,”匹克威克先生说,“可敬可佩。”
在这次意外事故中,甚至包括车在内,任何东西都不能够扰乱匹克威克心平气和的心境。然而,先向他的朋友借钱、接着将其名字戏称为“图皮”的下流行径,却使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下去。他呼吸急促起来,整个脸都涨红了,缓慢而有力地说:
“没关系,”华德尔先生说,停顿了一会儿,“他们很快就会出现的,我想。我吃晚饭是很准时的。”
“再让我碰到这个混蛋,我要——”
每个人脸上都表现出惊讶的模样。时间很晚了——十一点多了。图普曼却在暗暗偷乐。他们正在某个地方散步,正在谈论他呀。哈哈!哈哈!真是一个好想法——有趣极了。
“是的,是的,”华德尔先生打断说,“这些话完全对,但假如我们继续在这里停着,他们就会拿到许可证,在伦敦结婚。”
他也说不出来。
匹克威克先生停了下来,把他的报复情绪强压了下去。
“那么金格尔先生呢?”
“到下一站还有几英里?”华德尔先生问车夫中的一个。
他不知道。
“六英里吧,是不是,汤姆?”
“拉切尔小姐在哪儿?”
“还多一点点。”
铃打响了,胖孩子过来了。
“六英里多一点点,先生。”
“哎呀,”主人说,“我想我以前从没有丢过他呀。嗨,我已经快两个小时都没听到他说话了。艾米莉,亲爱的,打铃。”
“可能就只有这样了。”华德尔说,“我们得走着去,匹克威克。”
“呃,金格尔呢?”匹克威克先生补充道。
“确实如此,”那个名符其实的伟人回答说。
“拉切尔在哪儿?”华德尔先生问。
而后,车夫之一被打发骑马前去弄一辆新车和马匹来,留下另一个在后面照看破车和马,匹克威克先生和华德尔先生男子汉气十足地开始步行。他们把围巾牢牢地围在脖子上,把帽子的边缘翻下来,尽可能地抵挡那停歇了一小会儿后再次降临的漂泊大雨。
晚餐准备好了,椅子也摆好了,瓶子、罐子和杯子都放上了餐橱,这些都说明二十四小时中最欢快的时期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