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然不反抗!”老太太大叫道。
胖孩子点了点头表示肯定,致使肥胖的两颊抖动起来。
胖男孩偷偷咧嘴一笑,说道:
“我女儿!”
“我看见她再一次吻他。”
“拉切尔小姐。”胖男孩吼叫道。
假如金格尔先生从藏身处能看见老太太那一刻的脸部表情,他一定会突然大笑起来,从而暴露他的行踪。他全神贯注地听着。断断续续的气话传进了他的耳朵,如“竟不先给我说一下”——“像她那把年纪”——“我怎么这么可怜”——“应该等到我死”,等等。随后听到胖孩子的靴子踏在沙石上的叽嘎声,他把老太太独自留在那里,自己一个人走开了。
“啊!”老太太用尖利的声音说,“大声点儿。”
也许是巧合,但不管怎样说,事实是,金格尔先生到底来迈诺在园不久,便已暗自打定主意要立刻向老处女姑妈发起进攻。经过他的观察,他那习惯的做派是不会引起老处女姑妈反感的。他感到在所有必备的条件中,她最令他心动的是她拥有一些私人的财产。他脑海中立即闪过一个念头——必须使点手段赶走他的对手。他决定立即采取措施达到这一目的,不能再等了。菲尔丁告诉我们说,男人是烈火,女人是干柴,黑暗王子让它们一点就燃。金格尔先生知道,年轻小伙儿对老处女们来说就像点燃的煤气遇到炸药一样,他下定决心赶快试验一下爆炸的效力。
“拉切尔小姐。”
他满脑子琢磨着该从哪里开始下手,从藏身之处爬出来,在灌木丛的掩护下接近屋子。命运是否要助他一臂之力。图普曼先生和其他绅士从侧门走出花园,恰好他看见了这一幕。他知道年轻的小姐刚吃完早饭就各自出去散步了。机会来了。
胖孩子又一次朝四周看了看,在这之后,冲着老太太的耳朵大喊道:
早餐室的门半开着。他朝里面看了看。老处女姑妈正在里面做针钱活儿。他发生了一点声音。她抬起头来看看,笑了笑。犹犹豫豫和阿尔弗雷德·金格尔的性格是搭不上边的。他神秘兮兮地一个手指按在嘴唇上,走进房里,关上了房门。
“还要糟糕,乔!”老太太说,在她看来那已经是最糟糕的事了。“是谁呀,乔?你一定得告诉我。”
“华德尔小姐,”金格尔先生说,表现出很有诚意的样子,“原谅打扰——认识时间短——没有工夫客气了——全被发现了。”
“还要糟。”
“先生!”老处女姑妈说,对金格尔的突然到来极为吃惊,同时有点儿怀疑他是不是还没清醒。
“不是我的孙女吧?”
“喔,不要说话,”金格尔先生用舞台悄悄话那样大小的声音说:“大孩子——汤圆般的脸——圆鼓鼓的眼睛——流氓!”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老处女姑妈因激动颤抖了一下。
“比那更糟。”胖孩子对着老太太的耳朵吼叫。
“你说的是约瑟夫吧,先生。”那位女士说,尽量表现出镇定神情。
“谁呀,乔?不会是女仆吧?”
“是的,小姐——乔——向老太太告发了——老太太气坏了——非常生气——快疯了——亭子——图普曼——亲吻和拥抱——诸如此类——呃,小姐——呃?”
“那个绅士——手臂受伤的那一位——抱着和吻着——”
“金格尔先生,”老处女姑妈说,“你来到这里,先生,如果是想羞辱我——”
“天啦!什么?”老太太叫道,胖男孩的严肃表情使她紧张起来。
“怎么可能——完全不可能,”厚颜无耻的金格尔先生说,“无意中知道了这个事——特来提醒——表示我的一点好意——免得满城风雨。没有别的意思——认为是羞辱——我可以离开——”说着就掉转身子,假装要走的样子。
“你知道昨天晚上我在这个亭子里目睹了什么吗?”男孩问道。
“我该怎么办呢?”可怜的老处女说,眼泪流了出来。“我哥哥会气疯的。”
这听起来似乎是一种不太好的报恩方式。由于老太太不太清楚叫她大吃一惊的到底是什么,她先前的所有恐惧又回来了。
“那是肯定的,”金格尔先生说,停了下来,“大为恼火。”
“我想叫你大吃一惊。”男孩回答说。
“噢,金格尔先生,我该怎么办呢?”老处女叫道。
“那么你现在想干什么呢?”老太太说,恢复了一点勇气。
“就说是他做梦。”金格尔先生冷冰冰地回答说。
“这些我都明白。”
听到他的话,老处女姑妈的心头掠过一缕安慰之光。金格尔先生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便开始乘胜前进。
最后一句话旨在诉说胖男孩最敏感的感觉。他好像有所感触,用强调的语气回答说:
“呸,呸!——太好办了——无赖小子——可爱的女子——打胖男孩一顿——你得到信任——这样就好了——万事大吉。”
“噢,乔,”浑身颤抖的老太太说,“我相信我对你不错,乔。你从来不用做太多的事情,而且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到底是因为逃过了事情败露所产生的后果使老处女感到了高兴,还是听到自己被描绘成“可爱的女子”使她的担心害怕得到了缓解,我们是没法弄明白。她微微地红了脸,向金格尔先生报以感谢的眼光。
“太太。”胖孩子大喊道。
那位善于献殷勤的绅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目光盯着老处女姑妈的脸许多,突然地震了一下,然后收回了目光。
这时候,金格尔先生刚好也在园子里散步,离亭子不远。他也听到了“太太”的喊声,于是停住脚步想听个明白。他这样做有三点原因:首先,他无聊而且感兴趣。其次,他是一点儿也不拘小节的。第三,有开花的灌木丛遮挡着他,别人看不见他。因此他站在那儿,开始偷听了起来。
“你似乎不高兴,金格尔先生。”那位女士的声音里有几分哀婉。“为表达我对你的感激之情,我可以问一下是为什么吗,以便——假如有可能的话——帮助你一下?”
“太太。”
“哈!”金格尔先生叫道,又震了一下,“帮我!为我,而你的爱却给了一个不知珍惜的人——他此时可能正在挖空心思,想博得你的侄女的欢心,而你呢——噢不说了。他是我的朋友。我不愿揭他的底。华德尔小姐——再见!”说完了这一番话——到目前为止说过的最连贯的话——金格尔先生开始用前面提到过的那块破损的手绢擦眼睛,并且转身朝门走去。
老太太胆子很小——她的第一印象是那个胖男孩将伤害她的身体以便侵占她的零钱。她原本打算喊救命的,但高龄和疾病已经剥夺了她尖声叫喊的能力。因此,她怀着恐惧的心情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当他来到她身边时,用激动的、在她听来是威胁的语调,在她耳边叫喊时,她更加害怕了:
“停下,金格尔先生!”老处女姑妈用强调的语气说。“你刚才提到图普曼先生——你能说得更明白一点吗?”
老太太是个精明、严格的人。由于以上仪式已经持续进行了三个夏天,从来没有发生过变化,因此在这一天早晨,当她看见胖男孩没有离开亭子,而是往亭子外面走了几步,小心地朝周围看了看,然后带着极其神秘的表情小心谨慎返回她身边时,她十分惊讶。
“决不!”金格尔先生以颇具职业性的(也就是演戏式的)神气说。“决不!”而且为了表现出他不愿受到进一步盘问,他拉了一把椅子在老处女姑妈旁边坐了下来。
老太太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在晴朗的夏日之晨到图普曼先生曾在那里表述情怀的那个亭子里去,去的方法和形式如下:先是胖孩子给老太太准备好一个很紧的黑缎子软帽、一条温暖的棉围巾和一根有粗壮把手的粗手杖。老太太不慌不忙地戴好软帽和围巾之后,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攀着胖男孩的肩膀,悠然自得慢慢地走到亭子那儿。她会单独留在那儿享受新鲜空气半小时,半小时之后胖男孩会再回来把她领进屋子。
“金格尔先生,”老处女姑妈说,“我请你——我求你,如果你知道有关图普曼先生的可怕内幕,请你告诉我。”
那个不知疲倦的陌生人第二天早上很早就起床了,在他的伙伴仍然熟睡在床上的时候,他已经在为带动餐桌上的气氛努力了。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就连那个耳聋的老太太都想要把他最好的一两个笑话通过助听器转达给她听。而且就连她都屈尊对老处女姑妈说“他(指金格尔)是一个厚脸皮的小伙子”,对这样的言论,她那些在场的所有亲戚都完全赞同。
“我怎能舍得,”金格尔先生说,眼睛盯着老处女姑妈的脸,“我怎能舍得看着——可爱的人儿——牺牲在神龛上——无耻的贪婪啊!”他经过了一阵挣扎,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
图普曼先生想起了罗彻斯特的寡妇:他的心绪乱了。虽然接下来谈了许多,但并不足以使他紊乱的心情平静下来。新客人十分能说,他的故事之多恐怕无人能敌。图普曼先生感到,随着金格尔越来越出风头,自己(图普曼)渐渐变得暗淡。他的笑是勉强的——他的欢快不是发自内心的,当他终于脱离了苦海回到床上,此时他恨不得把金格尔的脑袋压在床垫底下,想到这里他才感到出了一口恶气。
“图普曼其实只是看重了你的财产。”
“噢,是这样。”老处女姑妈说。
“混蛋!”老处女叫道,十分愤怒。(金格尔先生的疑问有答案了。她是有钱。)
“还挺帅气的!”艾米莉·华德尔说。
“不止这样,”金格尔说,“还爱着另一个。”
“多好的一个人啊。”老处女姑妈对图普曼先生耳语道。
“还有一个!”老处女失声喊道,“谁?”
“可怕——可怕!”金格尔先生说,表现出很庄严的样子,他的酒量比其他人都要好一点。
“矮个子女孩——黑眼睛——侄女艾米莉。”
“讨——厌!”两位小姐脱口说道。
过了一会儿。
“太震撼的画面了!”老处女姑妈说。
在这个时候,如果老处女姑妈要嫉妒某一个人,那肯定是这个侄女了。血色冲上了她的脸和脖子,她带着无法形容的轻蔑的神气一言不发地昂起了头。最后,她咬着薄薄的嘴唇,充满怒气地昂着头,说:
“我们——再——喝——一瓶,”温克尔先生叫道,声音慢慢变得微弱起来。他的脑袋耷拉到了胸口。他一边表示着他决不上床的决心,以及为早上“没有干掉老图普曼”而感到的惋惜,一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他在沉睡中被两个年轻巨人抬到了他的卧室。没过多久,斯诺格拉斯先生也把自己交托给了胖男孩,得到了他的悉心照料。匹克威克先生接受了图普曼先生奉献的手臂,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同时微笑也更夸张了。而华德尔先生,他在经过一番要与家人生死别离的表然后,也让特伦德尔先生送他上楼去了,其间他一直在努力装出令人难忘的庄严而又高贵的神情,但一点用也没有。
“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
“好啊!”匹克威克先生也这样说道,一边把帽子摘下丢了出来,而且还发疯似的把眼镜扔了出去。——他还为这样的举动哈哈大笑起来。
“你观察观察就明白。”金格尔说。
“好啊!”温克尔先生有气无力地喘息着说。
“那是肯定的。”那位姑妈说。
“不要来抬我。”匹克威克先生断然地说——并且继续保持刚才的微笑着。
“注意他的神色。”
“我不走。”温克尔先生坚决地说。
“我知道。”
“是不是让他们先睡上一觉呢,小姐?”爱玛问道。“可以叫两个男仆来帮忙。”
“他的悄悄话。”
“与酒没关系,”斯诺格拉斯喃喃地说,声音时断时续,“是鲑鱼。”(不管怎么样,在这种情况下决不关酒的事儿。)
“会的。”
“没什么,小姐,”陌生人答道。“板球宴会——非常棒的聚会——美妙的歌——陈酿紫葡萄酒——红葡萄酒——太美味了——好极了——酒,小姐——是酒。”
“他吃饭一定坐在她旁边。”
“斯诺格拉斯还好吧,先生?”艾米莉非常焦急地问道。
“无所谓。”
“是的。”兴高采烈的主人回答说。“我亲爱的,这是我的朋友,金格尔先生——匹克威克先生的朋友,金格尔先生,他来——来看看我们。”
“他会讨好她。”
“没有,”匹克威克先生回答说,“我们——我们——没事——喂,华德尔,我们挺好的,是不是?”
“随他。”
“发生什么事了?”那三位女士问道。
“他会想尽办法关心她。”
匹克威克先生双手插在口袋里,帽子完全斜扣在左眼上,身子靠在餐橱上,头晃来晃去,脸上一直露出最和蔼、最仁慈的微笑,但谁也不明白那是为什么。老华德尔先生一脸兴致勃勃的表情,正紧握着一个陌生人的手,十分肯定地声称要永远保持友谊。温克尔先生靠在那座八日钟上,说谁要劝他去睡觉,他就诅咒谁该死。斯诺格拉斯先生瘫倒在一把椅子里,他那有着丰富表情的脸上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显露出人类的头脑所能想象的最不幸和最无望的悲苦神情。
“随他。”
十一点——十二点——一点钟都敲过了,而那些绅士依然没有回来。每一个人都为之十分担心。他们会不会遭到伏击抢劫呢?需不需要派人在他们回家时有可能走的每一条路上去接呢?或者该不该——听!他们的声音。为什么他们这么晚才回来呢?还有一个陌生的声音!那会是谁呢?她们迅速朝那些绅士的方向跑了过去,立即看清了一切。
“他不会理你。”
晚餐吃过了,大家都没有心思去聊一下天。老太太回房。伊莎贝拉·华德尔把一门心思放在了特伦德尔先生身上。老处女姑妈只关心图普曼先生。艾米莉则好像在怨着别的什么人——很可能是不在场的斯诺格拉斯先生。
“不理我!”老处女姑妈尖叫道,“他不理我!——可能吗?”她因极度气愤和失望颤抖起来。
图普曼先生这次可算错了。胖孩子这一次可没有睡着。他醒着哩——脑子非常清醒——对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你会醒悟过来吗?”金格尔说。
他们俩开心地笑了起来。
“会的。”
“我也这么认为。”老处女姑妈回答说。
“你会很坚强吗?”
“他当时一定睡得很香。”图普曼先生说。
“会的。”
他们的身后传来一种声音,像是没有完全压抑住的咯咯笑声。图普曼先生往后面看了看。不是。不可能是那个胖孩子。他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也可以说,除了贪吃相什么也没有。
“你以后不再爱他了?”
“真的。”老处女姑妈说。
“决不!”
“他对发生的事情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低声说道。
“你还会相信爱吗?”
图普曼先生挽起老处女姑妈的手臂往回走去。胖孩子紧跟其后。
“是的。”
图普曼先生再一次用锐利的目光盯了他一眼。但是胖孩子的眼睛依然如此,他的脸也没有什么变化。
“你应该相信。”
“刚来。”胖孩子回答说。
金格尔先生双膝跪了下去,长达五分钟之久:他站起来时已经是一个附带着条件被老处女姑妈接受的情人——那条件便是,图普曼先生的罪状得到清清楚楚的证实。
“你刚到吗,先生?”图普曼先生问道,盯了他一眼。
求证的重担落在了阿尔弗雷德·金格尔先生身上,他就在当天吃中饭的时候拿出了证据。老处女姑妈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屈赛·图普曼先生坐在艾米莉旁边,对她送秋波,又是悄悄话,又是微笑,在与斯诺格拉斯先生竞争哩。而对头天晚上还是他的心灵寄托的人,他却没有一句话、一个眼色。
“晚餐好了,先生。”对方迅速回答说。
“那个孩子真该死!”华德尔老先生在心里想。——母亲已告诉了他所发生的事。“那孩子真该死!他一定是在做梦。纯粹是凭空想象。”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先生?”
“叛徒!”老处女姑妈想。“亲爱的金格尔先生说的都是真的。呸!我真恨那个混蛋!”
图普曼先生向周围看了看。那个胖孩子纹丝不动站在那里,睁着大大的圆眼看着他们,但是脸上没有惊讶之情。图普曼先生注视着胖孩子,胖孩子也投入同样的目光。图普曼先生对胖孩子毫无表情的脸看得越久,他就越确定胖孩子对刚才发生的事不是不知道,就是一窍不通。在这种印象之下,他下了巨大决心才说出话来:
下面的谈话或许可以向我们的读者解释图普曼先生为什么有这样的行为。
“图普曼先生,有人!——有人!”
在黄昏的花园里。有两个人走在小路上:一个相当矮胖,一个相当瘦高。他们是图普曼先生和金格尔先生。矮胖的那个先说道。
图普曼先生一听到这样的话,立即开始做他必须去做的事情。这种事情,在我们看来(我们对这类事情所知无几),是所有在这种境地的人都会做的。他把身体立了起来,用一条手臂抱住老处女姑妈的脖子,疯狂地亲吻起她来。在一番短暂的抗拒后,她也就接受了他的亲吻,若不是怕别人发生,图普曼接下去还要吻多少次恐怕没人能知道——可那位女士很自然地惊跳了一下,并以惊慌的声音叫了起来:
“我表现得如何?”他问道。
“图普曼先生,”老处女姑妈说,回过头来,“我无法说出那样的话。可是——可是——你在我心目中还是有一点分量的。”
“很好——太好了——我自己都做不到——明天你还应该这样——每天晚上都要这样,除非另有通知。”
“不行!”这是他勇敢的回答。“噢,拉切尔!”他抓住了她那并不抗拒的手。当他把它托到嘴边亲吻的时候,喷水壶掉到了地上:“噢,拉切尔!说吧,说你爱我。”
“拉切尔果真希望我这样做呢?”
“图普曼先生,起来。”拉切尔说。
“当然——她不是真心喜欢如此——但非做不可——避免怀疑——怕她哥哥——这种办法最好——只要再过几天——老家伙们被蒙蔽后——你就大有福享了。”
“当然,”热情的图普曼先生打断说,“他已经出现了。就在眼前,华德尔小姐。”那位女士还没有把这一切理顺,图普曼先生已经双膝落地跪在她跟前了。
“她说什么了吗?”
“这样的人存在吗?”那位女士说。
“爱——至高的爱——最亲切的问候——毫不动摇的爱。要我替你带口信吗?”
“是的,是的,”图普曼先生脱口说道,“但还是有好的。世上至少有一个人永远不会变心——这个人愿为你的幸福付出一切——他只是在你的眼睛里才有生机——他只是在你的微笑中才有呼吸——他能存活在这个世上只是为了你。”
“我亲爱的朋友,”毫不猜忌的图普曼先生回答说,热烈地握着他的“朋友”的手,“转达我最热烈的爱吧——告诉她我为了掩饰情感太苦了——任何柔情的话都可以说。另外别忘了告诉她,对她今天早上通过你向我转达的提议,我完全理解。告诉她我称赞她的聪明,佩服她的谨慎。”
那位女士把头朝一边转去。“男人们是些大骗子。”她轻柔地低语道。
“我会的。完了吗?”
“那么我该怎么形容你呢?也就是说,我能把你比做什么而让你觉得合适呢?”图普曼先生回答说。“世上有哪个女人能和你相提并论呢?哪里还能找到像你这样集所有于一身的可人儿呢?还能在哪里找到——啊!”这时图普曼先生停顿下来,握住了她那只抓着喷水壶的手。
“嗯。只是再请你转告她,我太渴望那个时候的来临,到那时我可以说她属于我,不需要再遮遮掩掩了。”
“所有女人都是天使,这是所有人一致的看法。”那位女士喃喃地说,像开玩笑似的。
“当然,当然。还有别的吗?”
“就是,”那位好口才的匹克威克分子说,“这一点我十分明白。”
“噢,我的朋友,”可怜的图普曼先生说,再一次握了握他的手,“请接受我对你的无私帮助的最诚挚的谢意。假如我曾经不经意冤枉了你,猜疑你会对我带来麻烦,那么请你原谅我。我亲爱的朋友,我要怎样才能感谢你呢?”
“图普曼先生!”拉切尔叫道,脸红得像个苹果一样。
“别这么说吧。”金格尔先生回答。他突然停了下来,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然后他说:“顺便问一句——能借我十镑吗?——有特别的用场——三天以后还你。”
“华德尔小姐,”图普曼先生说,“你是一位天使。”
“我想没问题,”图普曼先生回答,充满热情,“三天,是吗?”
老处女姑妈全身发起了颤抖,弄得一些偶然进入大喷水壶的小石子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那是一个孩子的玩具一般。
“三天——三天就行了——到时什么都解决了。”
“华德尔小姐!”他说。
图普曼先生把钱数到他的伙伴手中,后者把它们一一放进了口袋,同时他们一起向屋子走去。
老处女姑妈拿起给浇花用的水壶,正准备离开亭子。图普曼先生走了过去,拉她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
“多注意点,”金格尔先生说,“看都不看一眼。”
花园的一边有一个小亭子,长着忍冬、素馨和藤蔓——这是善良的人们为了蜘蛛的便利而修建的一个幽静的处所。
“一个眼色都不使。”图普曼先生说。
那位女士把托住那个青年的左臂的吊带整理了一下,然后挽起他的右臂一起到花园里去了。
“一句话都别说。”
“不,不会。”图普曼先生说着站了起来,“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让我陪你去吧。”
“连悄悄话也别说。”
“这个时候你很容易感冒的。”老处女姑妈恳切地说,包含深情。
“专心致志在侄女身上——对姑妈要粗鲁点,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蒙骗老家伙们的惟一办法。”
“现在去吧。”图普曼先生以劝告的腔调说。
“我会注意的。”图普曼先生大声说。
“我忘记浇花了。”老处女姑妈说。
“我也会注意的。”金格尔先生在心里说,于是他们就走进了屋子。
到了傍晚。伊莎贝拉和艾米莉与特伦德尔先生一起出去活动活动了。那个耳聋的老太太在椅子上睡着了,胖男孩睡觉时的鼾声从老远的厨房传过来。那几个丰满的女仆正在侧门边闲晃,一边享受黄昏的欢快,一边凭本能行事,挑逗农庄的一些呆笨的牲口。那有趣的一对儿还在屋里面,没有谁去关注他们,他们谁也没有去理谁,只梦想着他们自己。意思就是,他们坐在那儿,像一双小心叠好的羔皮手套——被捆在了一起。
下午的情景在当天晚上又上演了一次,并且随后三天的下午和晚上也是如此。第四天,主人的兴致极高,因为他认为对图普曼先生的指控是不存在的,他为此感到十分高兴。图普曼先生也是如此,因为金格尔先生告诉他他的好事将近了。匹克威克先生也很高兴,因为他很少会有不高兴的时候。只有斯诺格拉斯先生例外,因为他渐渐对图普曼先生产生了妒意。老太太依旧是那么快乐的,因为她玩惠斯特牌就没有输过。更高兴的还有金格尔先生和华德尔小姐,为的是一些在这部变化巨大的传记里非常重要的原因。
丁格莱谷非常寂静,那么多女性的陪伴,以及她们对他的那处关爱,对将于自然深植于屈赛·图普曼先生来说更容易滋生心中的情感。现在这一情感像是无法阻止一样,集中到一个可爱的对象身上。两个年轻小姐虽然漂亮,举止十分迷人,性情无可挑剔。但是老处女姑妈更胜一筹,她的神情中有一种尊严的意味,行走中有一种不可侵犯的风采,眼睛里有一种高贵的神韵,而这些都是漂亮小姐们无法拥有的,也使她比图普曼先生以前看见过的任何女性都更卓尔不群。他们俩气质上有某种相似,心灵上有某种契合,这是显而易见的。图普曼先生负伤倒地时喊叫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她。他被搀扶回来时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她那歇斯底里的笑声。但是她的那种激动,到底是出自一种在任何场合都会表现出的女性的特性,还是由一种在所有男人中惟有他能引起的呢?这便是他躺在沙发上时令他怎么也想不清楚的疑问,也正是他决心一定要必须解决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