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报纸上看到那次审判的报道吧。”匹克威克先生想。“他们对有关你的报道我无所不知。”
“噢,我知道了,”礼宾官叫道,喜形于色,“是的,是的——好,好——更好,更好。你就是我们久闻大名的那位绅士。久仰久仰,匹克威克先生。”
“你就是住在克莱普罕一格林的那位绅士,”班特姆继续说,“因为意外,在喝了葡萄酒后感冒,四肢无法动弹。因为无比疼痛,寸步难行,于是就把皇家巴斯温泉的一百零三度的温泉水装在瓶子里,用货车运进城里并送至卧室,他就用这水沐浴,打了喷嚏,当天就恢复了。实在了不起啊!”
“不好意思,但我并未说笑,”匹克威克先生说,“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
匹克威克先生对这番话里所蕴含的恭维心领了,但不管怎样,他还是相当能自我控制的。趁礼宾官沉默不语的时候,他借机介绍一下他的朋友图普曼先生、温克尔先生和斯诺格拉斯先生。这一介绍又使礼宾官觉得无尚的荣耀。
“第一次来巴一斯,匹克威克先生!”大礼宾官叫道,惊讶地松开手。“第一次来巴一斯!嘿!嘿!匹克威克先生,你开玩笑呢。不错,不错。好,好。嘿!嘿!嘿!非同——小可啊!”
“班特姆,”道勒先生说,“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朋友们都难得一见。他们得签个名才对。签名簿呢?”
“我是好久没喝这里的水了,肯定是这样的,”匹克威克先生答道,“因为这是我首次来到这里。”
“来巴一斯的贵宾签名簿,会在下午两点钟送到大水泵大厦去,”礼宾官答道,“你乐意把我们的朋友们带去顺便他们的签名吗?”
这就是礼宾官安吉洛·西鲁斯·班特姆老爷紧抓着匹克威克先生的手时的感慨。他一直握住那只手不放,同时耸着双肩不断鞠躬,好像他无法松开那只手一样。
“当然。”道勒先生答道。“耽误你们这么久。我们该走了。一个小时后再见。走吧。”
“很高兴你来到巴斯,先生。真是荣幸之至。非常欢迎你的到来,先生。时隔已久——匹克威克先生,好久没喝这儿的水了吧。仿佛有一百年,匹克威克先生。真是久远啊!”
“今天晚上有个舞会。”礼宾官说,他起身再次握住了匹克威克先生的手。“巴一斯的舞会之夜是一段美妙时光。它们让人沉醉,是因为有音乐、美、优雅、时尚和礼仪,而且没有商人参加。再会,再会!”就这样,礼宾官安吉洛·西鲁斯·班特姆老爷一边诉说着,他极其满意愉快,极其佩服荣幸,一边走下楼梯,跨进等候在门口的一辆豪华的马车离去了。
“匹克威克先生,”道勒先生说,“这是我的朋友,安吉洛·西鲁斯·班特姆老爷,礼宾官班特姆。这位是匹克威克先生。你们结识一下吧。”
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朋友们如约和道勒先生一同去了会议厅,在一本签名簿上签了名。这一举动令安吉洛·西鲁斯·班特姆觉得更为荣幸了。当晚的舞会的入场券大伙都有,但由于没带在身边,因此匹克威克先生决定派山姆下午四点的时候到位于女王广场的礼宾官府上去取,虽然安吉洛·班特姆一再要求派人把票送来。在市里漫步了不久之后,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那派克街像极了一个人在梦中看见却怎么也到达不了的那条垂直的街道。于是他们又回到了白牡鹿旅馆,并且让山姆去完成他的东家交待给他的任务。
这位朋友是年纪不到半百有魅力而年轻的男子,穿着浅蓝色上衣,上面的纽扣亮闪闪的、黑色的裤子和一双皮子极薄、擦得闪亮的靴子。他脖子上用一条又短又宽的黑色缎带挂住一副金边单镜眼镜。左手中有一个金质鼻烟壶。手指上戴着的金戒指在闪闪发光。衬衫的褶边里有一枚镶着大钻石的金质别针。他手腕上还有一块金表,和一根带直金印章的金质表链。他拄着一根柔韧性很好的黑檀木手杖,手杖顶端是一个沉沉的金头。他的衬衫是精品。他的假发也很有档次。他的鼻烟是王子们用的混合鼻烟。他的香水是“帝王之花”。他的脸部始终挂着微笑。他的牙齿整齐而洁白,真假难辨。
山姆·威勒随意且优雅地戴上帽子,双手插在背心的口袋里,很悠闲地向女王广场走去,他边走边吹口哨,吹的是几首时下风行的曲子,用的是全新的节奏,主要是为了适应他那高贵的乐器——嘴巴或口腔。到达女王广场上的目的地之后,他不再吹口哨,轻快地敲了门,紧接着就有人来开了门,那是一个衣着华丽、身材匀称、粉面的仆人。
翌日清晨,早餐的餐具刚收拾完毕,就有一位招待送来道勒先生的名片,他希望允许介绍一位朋友。名片刚刚送到,道勒先生便来拜访了,并且带来了他的朋友。
“请问这是班特姆先生府上吗,老兄?”山姆·威勒问道,一点也没有自惭形秽之感。
外座的乘客们也陶醉于自己的事情。他们在每一站的开头都非常欢快,中间则非常郁闷,昏昏欲睡,而到达终点的时候,又恢复精神了。有一位穿印度橡皮披风的年轻绅士,一直不停地在抽雪茄。还有一位身着类似大衣的衣服的年轻绅士,也抽了很多支雪茄,每次吸到第二口就明显的感到不适了,于是他在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把它们扔掉。第三位年轻人坐在驾驶座上,他希望获得养牲口的知识。还有一个老年人在车尾坐着,他对农事很了解。总有一些穿工装和白上衣的、只知其名不知其姓的人被车管员吆喝过来“搭便车”,他们和路上行走的每一匹马和每一个马夫都不陌生。还有一顿午饭,半个银币一个人,相当便宜的。到下午七点的时候,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朋友们、道勒夫妇,都在他们各自的起居室休息。他们作为休息地的自牡鹿旅馆对面就是巴斯的大水泵大厦,这里的招待们的服装很像是威斯敏斯特的仆役所穿的,只是他们的举止更为得体,足以与之区分。
“怎么了,年轻人?”那个头上扑粉的仆人趾高气扬地问道。
旅途中没有什么可说的事。道勒先生讲了众多逸事,全都是关于他个人的勇猛和拼命狠劲的,总而言之是想以证明道勒先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匹克威克先生和温克尔先生专心听着,间或与很有吸引力的道勒太太说几句。就这样,道勒先生的故事、道勒太太的魅力、匹克威克先生的雅兴加上温克尔先生的听力,使得内座的乘客们一路上愉快地相处。
“假如是这里,那请把这张名片转交给,说威勒先生在等着,可以吗?”山姆说。说完他就非常冷漠地踏入客厅,坐了下来。
“我真不放心,”走开的时候山姆小声嘀咕,“东家不正常,否则他不会这么冷静地容忍这一切。希望那场审判没有击倒他,不过看来情况不妙。”威勒先生严肃地摇了摇头。值得一提的是,在车子抵达肯辛顿的税卡之前,他始终保持沉默,可见他对东家的事的关注程度。对他而言,这么长时间不说话真是前所未有的。
头上扑粉的仆人使劲儿把门关上,很威严地皱了皱眉头。但是这一切影响不了山姆,丝毫不起作用,他此刻正专注地看着一个用桃花心木做的雨伞架。
“当然不,”匹克威克先生急迫地说,“绝对不行。赶紧到你的座位上去吧。”
显然,主人接受了名片后使得头上扑粉的仆人重新看待山姆,因为他递完名片返回的时候是面带微笑的,并且说稍后就有答复。
“有人如此胆大妄为,就不去给他点教训吗?”威勒先生说。
“很好,”山姆说,“告诉那位老绅士慢慢来。稍安勿躁,六尺大汉。我已经用过晚餐了。”
“罢了!”匹克威克先生说,“不然怎样呢?”
“你吃得真早,先生。”头上扑粉的仆人说。
“怎么,不去计较吗,先生?”山姆叫道,对匹克威克先生所的态度大感惊诧,老先生好像是准备就这样算了。
“因为我发现早点儿吃晚饭胃口很好。”山姆答道。
“真蹊跷,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但假如我们再站在这里,就没有我们的座位了。”
“来巴斯很久了吗,先生?”头上扑粉的仆人问道。“我以前从未听说过你的大名哩。”
“是呀,不仅如此,”山姆说,“不止写了‘匹克威克’,他们还在前面加了‘摩西’,我说这除了伤害还是种侮辱。”
“我在这儿并不有名,”山姆答道,“因为我和其他几位昨天晚上才到的。”
“天哪,”匹克威克先生忍不住叫道,对这样的巧合很是震惊,“多么诡异啊!”
“这里很棒啊,先生。”头上扑粉的仆人说。
“恰恰相反不但把名字写在了乘客表上,先生,”山姆答道,“他们还把其中一个名字用漆写在了马车的门上。”山姆边说,边用手指了指,通常那里漆有车主的名字。此时那上面有几个显眼的金字,写的正是“匹克威克”这四个字。
“看上去的确如此。”山姆说。
“为什么这么说呢,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询问道,“我们的名字没有被列在乘客表上吗?”
“社交圈令人开心,先生。”头上扑粉的仆人说。“仆人们都很讨喜,先生。”
“这个嘛,先生,”山姆答道,“我觉得,先生,这辆车的老板在跟我们较劲儿。”
“我想的确如此,”山姆答道,“是一些勤劳、真挚的、善良的人。”
“怎么了?”匹克威克先生问道。
“噢,千真万确,先生。”头上扑粉的仆人说,把山姆的话当成一种赞美。“事实如此。你也有这个爱好吗,先生?”高个子仆人边说着,边拿出一个精致的鼻烟壶,壶盖上是一个狐狸头。
“这儿有件事很不寻常,先生。”山姆答道。
“总忍不住打喷嚏呀。”山姆答道。
“喂,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到底怎么了?”
“唉,那可不容易啊,先生,我无法否认。”高个子仆人说。“这得慢慢来,先生,喝咖啡是最好的选择。我喝咖啡时间不短了。它和鼻烟类似,先生。”
图普曼先生和斯诺格拉斯先生已经落座了。温克尔先生已走进车厢。匹克威克先生正准备随后走进去,这时候山姆·威勒突然凑近,附在主人耳边轻声说有话要告诉他,一脸神秘。
这时,铃声传来,使头上扑粉的仆人被迫把狐狸头鼻烟壶塞进口袋,并且一脸卑贱匆匆奔往班特姆先生的“书房”。谁不知道有些人根本不读书或写字,却硬要把自己的某个小后厅称为“书房”!
道勒先生刚说完,手指向一辆刚开来的马车。在马车的窗口处,有一张戴着一顶浅蓝色软帽的相当动人的脸正四处张望。八成是在找他。道勒先生交完钱,急忙拿起旅行帽、大衣和披风冲了出去。匹克威克先生及其朋友们也紧随其后,好找到座位。
“给你回信,先生,”头上扑粉的仆人说,“我担心你会觉得太大了很麻烦。”
“我说我作为绅士说到做到,说饶不了他就不饶他。我无路可退。作为国王陛下的军队里的一名军官,我不得不去扒他的皮。那是非做不可的。他很没主见,他逃走了。我娶了她。马车来了。那就是她的头。”
“无所谓,”山姆说着,接下了那封信,“我这筋疲力尽的身子还能承受。”
“是的。”温克尔先生插了一句。
“但愿有机会再见,先生。”头上扑粉的仆人说,一边搓着双手,一边将山姆送至门口的台阶上。
“我写信给他。我说这让我若不堪言,事实如此。”
“你真热情啊,先生,”山姆说,“好了,多注意休息,那样才对。”说完这些,山姆·威勒便离开了。
“最后那位绅士怎么样呢,先生?”温克尔先生问道,一脸惨白。
“真是不寻常的年轻人。”头上扑粉的仆人说着,看着威勒先生走远,露出困惑的神情。
“天哪!”匹克威克先生忍不住地喊道。
山姆保持沉默,快快乐乐地走了。
“有机会的。”道勒先生答道。“你们会认识的。她会尊敬你的。我向她求婚的时候很特别。我随意发了个誓言就打动了她。是这样的,我们相遇。我爱上了她。接着我向她求了婚。但她拒绝了我——‘你爱别人?’——‘别让我难堪。’——‘我认识他。’——‘是的。’——‘很好。倘若他在这里,我饶不了他。’”
当天晚上七点四十分的时候,礼宾官安吉洛·西鲁斯·班特姆老爷在会议大厦门口走出他的马车,他身上的惟一变化是,他穿着一件颜色更浅的、有白色丝质衬里的浅蓝色上衣,与之匹配的是黑色紧身裤、黑色丝袜、黑色舞鞋和一件白背心,还有一点,那就是假如还有可能的话,他身上的香味更浓了点。
“真希望可以认识一下。”匹克威克先生说,微微拘起嘴角。
盛装打扮的礼宾官,为了严格履行他的重大职责,他站在晚会室各处欢迎大家。
“她很好,”道勒先生说,“我为她骄傲。我不是凭空这么说的。”
巴斯到处都是人了,与会者和花六便士来喝茶的人挤满了这里。在舞会室、长方形牌室、八角形牌室、楼梯口和过道里,各种声音混合成的喧闹,让人沉溺其中。衣服沙沙作响,羽毛左摇右摆,灯光闪烁,珠宝闪亮。还有音乐哩——不是四组舞乐队的演奏,因为时间未到。而是由轻盈柔和的小脚步奏出的乐音,偶尔还传出清脆的欢笑的声音就是这么的悦耳,无论在哪里。炯炯有神的眼睛,因满怀期待而更加迷人,无论你看着哪里,都能捕提到她们美丽的身影。
当然,继这番客套话之后,接下来是交换友好的问候。随后那位凶狠的绅士用短促、突兀并且语意不通的句子介绍自身叫道勒。说他到巴斯的目的是游玩。说以前他在陆军里呆过。说他现在做起了生意。说他放高利贷过日子。说他定的另一个座位是给他妻子的。
在茶室里,牌桌边的多是长相怪异的老太太和老态龙钟的老绅士在聊天,话题是当天街坊上的闲言碎语,那起劲儿的样子充分说明他们从中获得了很多的快乐。这群人中还有几个在撮合婚姻的妈妈,她们一副完全被所参与的谈话吸引的样子,但却时不时地焦急地瞥女儿一眼,而女儿们哩,也没有忘记母亲要她们好好利用青春的训谕,已经开始展露风姿:失落围巾、戴上手套、放下杯子,等等。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但假如被情场老手来操练,却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小伙子们在门口和角落闲晃,以他们的蠢行和自负去使周围有理性的人们开心,同时自以为他们自己真的被赞美。这种赞美是一种明智而仁慈的,没有谁会反对的。
“但愿如此,”恶狠狠的绅士说,“我知道可以。我长得很讨人喜欢。绅士们,握握手,说人各身的名字。和我认识一下。”
最后,坐在后排的一些凳子上并将一直坐在那里的,是几个已过“人生大关”的未婚女士,她们没有跳舞,因为缺乏舞伴,也不去打牌,因为生怕找不到搭档。因此她们可以骂任何人却无需自我检讨。换言之,她们可以骂所有的人,因为那些人近在眼前。这是一个异常热闹的场面。穿着华贵的人们、美丽的镜子、闪亮的地板、多枝烛台和蜡烛。而在这样的场合下,沉静而温柔地四处走动,对这群人谄媚地鞠躬,对那群人微笑着点头,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的,正是一身盛装礼宾官安吉洛·西鲁斯·班特姆老爷。
“非常荣幸,先生。”匹克威克先生答道。“我们将一起这段旅途了,我希望我们能和睦相处。”
“我们去茶室。请喝点茶吧。他们往里加了点热水,就美其名一茶了。喝吧。”道勒先生指引着匹克威克先生大声说道,匹克威克先生由道勒太太挽着手臂,带头走在这一小群人的前面。匹克威克先生因此走进茶室。班特姆先生见状,很快就从人群里钻了出来,热情地对他表示欢迎。
“这就好。”那个凶狠狠的男人说。“我对刚才的话表示歉意。这是我的名片。很高兴认识你。”
“亲爱的先生,我真是荣幸之至。巴一斯的荣幸。道勒太太,你让舞会更加精彩啊。祝贺你戴了这样的羽毛。非同一般!”
“我的好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说,“请许我说,没必要情绪如此不平。我只买了两张内座的票。”
“都是谁呀?”道勒先生一脸怀疑地问道。
“啊,不是全部,”怪男人强调着。“我订了两张票,倘若他们想把六个人硬塞进只能坐四个人的车厢,那我就换乘驿马车,还要投诉他们。我是付了钱的。那样不对。买票时我就告诉过售票员,那样不对。我知道这种事情发生过。我知道每天都有这种事。但我从不吃那一套。最了解我的人都很清楚。该死的!”说到这里,这位态度恶劣的绅士猛烈地拉铃,警告那个侍者说最好在五秒钟内送上烤面包送来,不然就给点颜色他看看。
“谁!巴一斯的精英呀,匹克威克先生,你瞧那位戴纱帽的女士?”
“不全部是。”匹克威克先生说。
“那位体态臃肿,老太太吗?”匹克威克先生毫大避讳地问道。
“不是内座吧——如果你们是内座我就太不走运了。”怪男人说。
“嘘,我亲爱的先生——巴一斯无人是胖的或老的。那位是富孀斯纳方纳甫夫人。”
“和我一样。”匹克威克先生说。
“事实如此吗?”匹克威克先生说。
“那他们呢?”
“千真万确,我确定,”礼宾官说。“嘘,再走近点,匹克威克先生。你瞧向这边走来的那个穿着气派的青年小伙子了吗?”
“没错,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回答道。
“您是头发很长、额头很小的那位吗?”匹克威克先生问道。
“你的目的地是巴斯吗?”怪男人说。
“是的。巴一斯如今最有钱的年轻人。马坦海德小爵爷。”
“我并没有和您说话,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说,一副随时准备与人谈话的模样。“不知道马车停在巴斯的什么旅馆。或许您知道呢?”
“真的吗?”匹克威克先生说。
“哼——呃——说什么?”那个怪男人问道。
“是的。你会听到他说话的,匹克威克先生。他将和我聊天。和他同行的另一位绅士,是克拉希顿大人,他的知己。你好吗,爵爷?”
“不知道车子停在巴斯的哪里?”匹克威克先生语态温和地对温克尔先生说。
“好夜(热)呀,班特姆。”那位爵爷说。
那位绅士像上次一样哼了一声,在烤面包拿来之前来到火炉旁,把燕尾服的燕尾撩起来夹在手臂下面,并且盯着自己的靴子陷入沉思之中。
“是太暖和了,大人。”礼宾官说。
“好的,先生。”侍者答道。
“真是不舒服。”克拉希顿大人附和说。
“给我拿黄油的,别忘了。”那位绅士一脸的凶神恶煞。
“你有看见爵爷的邮车吗,班特姆?”略微沉默之后,克拉希顿大人问道,而在那沉默里,马坦海德小爵爷视线一直停在匹克威克先生——直到盯得他手足无措为止,克拉希顿大人则一直在揣测什么话题最能让小爵爷感兴趣。
“稍等,先生。”
“神呐,没看见,”礼宾官说。“一辆邮车!太棒了。非同一般!”
“我还要些烤面包。”
“我的脑(老)天呀!”小爵爷说,“我以为谁都见过那辆新邮车啦,那系(是)戏(世)上用轮几(子)跑的东西里头最好的。漆了哄(红)漆,上面点缀着奶油色的斑点。”
“怎么了,先生?”男子答道,他的脸脏兮兮的,毛巾也不干净,从刚提及的水槽那儿跑了过来。
“有一个真正的信箱,里面什么都有。”克拉希顿大人说。
“侍者。”那位大胡子的绅士说。
“欠(前)面有座位,装了铁烂(栏)杆,供司机使用。”小爵爷补充说。“某天清晨我驾车香(上)布列希(斯)托尔,我身穿哄(红)色香(上)衣,有两个仆银(人)跟在后面戏(四)分鸡(之)一英里的地方。真系(是)奇怪,那些银(人)都冲出小屋,拦住我,问我系不系(是不是)邮差。妙!妙!”
这时,包厢之一中有一个大约四十五岁的目光严厉的男子,他前额至头顶没有头发,脑袋两边和后面头发茂密,还有浓密的络腮胡子。他穿着一件一直扣到了下巴的褐色大衣,戴着大大的海豹皮旅行帽,一件大衣和披风随意搁置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匹克威克先生遇到这种情况时,他暂时停止吃早餐,一脸不屑地抬起头来看看,那模样很不驯,在把那位绅士及其朋友们都看够以后,他很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仿佛在说,他有点怀疑有人想从他身上捞好处,但那根本不可能的。
为此,爵爷开怀大笑,听的人当然也一样。然后,马坦海德爵爷挽着克拉希顿大人的手臂离开了。
车站的旅客休息室环境并不好。几乎称不上是旅客休息室。它是右手边的一间客厅,里面那个气势汹汹的厨用大火炉,好像是在一根桀骜不驯的拨火棍、火钳和煤铲的陪伴下自己走进屋的。客厅又分立为很多包厢,以便旅客们单独歇息。里面没有一个钟、一面穿衣镜和一个精神饱满的侍者——他被负责在房间角落的一个小水槽那儿洗杯子。
“这位爵爷真是年轻开朗啊。”礼宾官说。
马车刚一驻足,便有七八名脚夫扑向匹克威克一行的行李。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朋友们意识到自己提前了二十分钟左右到达,便要山姆·威勒去拯救那些行李,他们自己则步入旅客休息室躲雨去了!
“是的。”匹克威克先生干巴巴地答道。
第二天早晨天气很不适合旅行——闷热,潮湿,还下着小雨。套在即将出发的马车上的马和奔跑着马,全都散发着热气,使得坐在车外的乘客视线不畅。卖报的人汗流浃背,并且散发着霉味。卖橘子的把头伸进马车时,水顺着他们的帽子上直往车里滴。卖五十刃削笔刀的犹太人不抱任何希望地合起了刀。卖口袋笔记本的人真的把它们装进了口袋。表链和烤面包叉子都降价销量,铅笔盒和海绵也不好卖。
跳舞正式开始,在必要的介绍结束之后,基本的安排工作也已完成,安吉洛·班特姆又回来找匹克威克先生,和他一同走进牌室。
车内仅有两个空座位,车外还有三个,因此山姆就全部买了下来。然后便步行至乔治与兀鹰旅馆。一回旅馆他就忙碌起来,他收拾行李一直干到很晚才睡觉。
就在他们进去的同时,那位富孀斯纳方纳甫夫人和另外两位打扮老套、看上去喜欢“惠斯特牌戏”的女士正在一张空着的牌桌边环视四周。她们见到安吉洛·班特姆陪护下的匹克威克先生,就互通眼讲,知道他正是她们要找的牌友。
没人去过,并且由于这一提议得到佩克尔的极力认同——他认为倘若匹克威克先生换个环境,能作出更好的决定,因此提议被赞成了。于是山姆接受新的任务,到车站去买五张明天早上七点半的马车票。
“我亲爱的班特姆,”富孀斯纳方纳甫夫人说道,一副哄小孩儿的语气,“替我们找个牌搭子吧”。匹克威克先生此时目光落在别处,所以那位夫人示意性地冲他点了点头,轻皱了一下眉头。
“那么,”那位绅士说,“假如让我说,我建议去巴斯。我想我们都没去过那里。”
“夫人,我的朋友匹克威克先生会很乐意和您打牌,我肯定,他因此很高兴。”礼宾官说道,读懂了她们的意思。“这位是匹克威克先生,这位是斯纳方纳甫夫人——这位是伍格斯比上校夫人——这位是波洛小姐。”
图普曼先生和斯诺格拉斯先生被他们的朋友的气概感动得一塌糊涂不知道说什么。温克尔先生还沉浸在审判中作证的记忆中,因而什么也说不出来,所以匹克威克先生等也是浪费时间。
匹克威克先生对每位女士鞠躬致意,由于找不到推脱的借口,因此他切了牌。匹克威克先生和波洛小姐搭档,对斯纳方纳甫夫人和伍格斯比上校夫人。
“很好,”匹克威克先生说,“在那之前,我亲爱的朋友,我不想听到这件事。而现在呢,”匹克威克先生继续说,开心地看了看他的朋友们,目光里闪烁耀眼的火花,“我们该想想,我们下一站去哪里?”
在第二手牌刚开始、王牌刚刚翻出来的时候,有两位年轻女士行色匆匆地走进牌室,在伍格斯比上校夫人的两边坐了下来,耐心地看着他们打牌。
“下次开庭的时候,我亲爱的先生,他们便可以申请到法院的强制执行令,”佩克尔答道,“您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我亲爱的先生。”
“喂,珍妮,”伍格斯比上校夫人转向女孩中的一个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不,佩克尔,”匹克威克先生说,一脸严肃,“我这里的朋友们都劝我别再坚持了,但是。我要坚定决心,直到法院发出强制执行令来对付我。而倘若他们卑鄙至此,也可以借此来拘捕我,那我就奉陪到底。他们何时走到这一步呢?”
“我来征求你的意见,妈,我能和那个最年轻的克劳莱先生跳舞吗?”两个女孩中较为年轻漂亮的那位小声说着。
“没问题,先生。”威勒先生答道。
“天哪,珍妮,你是怎么想的?”做妈的很生气地说。“你不知道他父亲年薪只有八百,而且他一死就什么也没有了吗?我为你感到可耻。我不同意。”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请你下楼。”
“妈,”另一个女孩也低声说起来,她比妹妹大得多,并且为人很无趣,“马坦海德爵爷经人介绍给我了。我说我还没有订婚,妈。”
“原则万岁!”威勒先生说。
“你真是我的宝贝,”伍格斯比上校夫人说“你从不让人担心。他很富有,我亲爱的,祝福你!”话音刚落,伍格斯比上校夫人宠爱地亲了亲她的长女,又警告性地看了另一位,然后开始整理她的牌。
“一分钱也别指望,”匹克威克先生斩钉截铁地说,“一分钱也没有。”
可怜的匹克威克先生!他从未和这么精明的三位女玩家玩儿过啊。他很惊讶她们实在太厉害了。假如他出错一张牌,波洛小姐犀利的目光就会盯上他。假如他稍作停顿考虑出哪张牌,斯纳方纳甫夫人就靠向椅背,带着烦躁和同情的目光朝伍格斯比太太冷笑。而伍格斯比太太的反应是不以为意地耸耸双肩,咳嗽一声,仿佛在置疑他是不是要继续打牌。然后,每打完一向,波洛小姐一脸阴郁地诘问匹克威克先生为什么不好好跟她配合,面对波洛小姐这些严厉的责问,匹克威克先生完全说不出话来,因为到这个时候他怎么也想不起来牌的玩法。还有些人跑来围观,这使得匹克威克先生愈发紧张。另外,桌子边还有一场挠乱他的心绪的没完没了的谈话,那是安吉洛·班特姆在和两位马丁特小姐说话——这两位小姐没有人陪伴的,正在和礼宾官寒暄客套,指望他能给她们弄到一两个人做搭档。所以这一切,再加上环境和嘈杂,使匹克威克先生牌打得很糟糕。而且那些他抓到的牌也不好。当他们在十一点十分罢牌的时候,波洛小姐很生气地从桌边起立,哭着坐轿子直接回家去了。
“然而,亲爱的先生,”在审判后的第一个清晨,身材矮小的佩克尔站在匹克威克先生的房间里说,“你当然不是真的决定,你打算不付代理费和赔偿金是开玩笑的吧?”
和朋友们聚集在一起时,大家不约而同地表示,说这是最快乐的夜晚。匹克威克先生和他们共同返回白牡鹿旅馆,在喝了点热东西安定情绪之后上床睡觉,几乎一躺下就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