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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本章不长——除了别的事情,主要讲匹克威克先生如何驾车,温克尔先生如何骑马,以及他们俩做得如何

“它怎么斜着走呀?”车厢里的斯诺格拉斯先生对马鞍上的温克尔先生问到。

“让他们走吧,”马夫叫道,——“拉住它,先生。”于是,马车和马一起出发了。

“我怎么知道,”温克尔先生答道。他的马正在以极其奇怪的姿态在街上晃荡——总是斜着身子,把头对着街的一边,然后将尾巴对着另一边。

“好了。”温克尔先生小心地回答说。

匹克威克先生根本没有时间观察这一情况,他的所有精力已倾注到对付那头套在车上的牲口上去了,除了以非常令人不舒服的方式把头高高昂起,让缰绳绷得令匹克威克先生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拉得住,它还显示出一种奇怪的嗜好,那就是,时不时地向路边冲去,接着又突然停住,随后又向前猛冲,速度快得根本没法控制。

“都准备好了吧?”匹克威克先生问道,可他心里却觉得一切都糟透了。

“它到底是什么意思?”在马儿第二十次使用这种花样的时候,斯诺格拉斯先生说。

温克尔在经过一番指点之后,总算爬上了鞍子,他的整个动作艰难得就像是爬上一艘航空母舰一样。

“我不知道,”图普曼先生说,“它像是受惊了,你认为呢?”斯诺格拉斯先生正想回答,但突然被匹克威克先生的一声叫喊所打断了。

“那一边,先生,请从那边上。”

“喔!”那位绅士叫道,“我的鞭子掉了。”

“它只是和你闹着玩的,先生,”马车夫说道,“抓住它,威廉。”助手制住了马让它安静了下来,马车夫则跑去帮助温克尔先生上马。

“温克尔,”斯诺格拉斯先生随后叫道,这位骑师正骑在那匹大马上小跑过来,他浑身都在不停的颤抖,好像剧烈的颠簸就要让他骨头散架似的。“把鞭子拣起来,好样的。”温克尔先生使劲拉紧高头大马的缰绳,连自己的脸都绷青了,才终于使马停了下来。他跳下马,把鞭子拣起来递给匹克威克先生,然后又抓紧缰绳,准备重新上马。

“喔——喔!”匹克威克先生叫道,因为那头高大的四脚兽一副要退到咖啡间的窗子里去的样子。

但温克尔先生一触到缰绳,那匹大马就让缰绳从头上滑开,然后突然后退,把缰绳拉到最长限度。

“好了”马夫对助手说,“把缰绳交给这位先生。”助手把缰绳交给了匹克威克先生,马车夫则把一根鞭子塞进他的另一只手。

“可怜的家伙,”温克尔先生安托地说,“可怜的家伙——多好的老马。”可那个“可怜的家伙”却对这恭维毫不在意,温克尔先生越是努力接近它,它就越是躲闪到一边去,温克尔先生和那匹马就这样兜圈子达十分钟之久,可到最后彼此的距离还是和刚开始一样远。

随后,图普曼先生和斯诺格拉斯先生进了车厢。匹克威克先生也上了驾驶台。

“该怎么办呢?”在这场躲避进行了相当长的时间之后,温克尔先生叫了起来,“怎么办呢?我骑不上去。”

“受惊?——就算是遇上一大车烧掉尾巴的猴子,它也不会受到任何惊吓的,我保证。”

“你最好是牵着它走,等到了某个收过路费的地方再说。”匹克威克先生从马车上回答说。

“它不会受惊吧?”匹克威克先生问道。

“可是它不肯走!”温克尔先生吼叫道。“过来帮我抓住它。”

“不用担心,先生,”马夫插话说,“我保证它乖乖的,先生。抱在怀里的孩子都能赶得了它。”

匹克威克先生是仁慈与博爱的化身。所以他把缰绳放在马背上,然后从驾驶座上跳下,小心地把马车拉进篱笆里面,生怕有什么东西会从旁边路过,然后走回去帮助他那个遇到麻烦的伙伴,把图普曼先生和斯诺格拉斯先生一起留在车厢里。

“我!”匹克威克先生惊讶地叫道。

那匹马一看见匹克威克先生拿着赶马车的皮鞭朝它走来,就立即一改它先前喜欢的旋圈运动,而是快速的后退,把仍旧抓着缰绳那一头的温克尔先生拖着就朝他们刚刚来的方向猛跑,匹克威克先生跑上去帮忙,但匹克威克先生往前追得越快,马也就往后退得越急。最后,双臂差点儿因此被拉脱了臼的温克尔先生松开了手。那匹马也终于停住了,瞪着眼睛,摇摇头,随后转过身子,静静地小跑着朝罗彻斯特走去,留下温克尔先生和匹克威克先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然后不远处的一阵吱嘎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那是肯定的。”斯诺格拉斯先生附和道。

“天啦!”匹克威克先生痛苦的叫道,“剩下的那匹马也跑了!”

“噢!当然是你啰。”图普曼先生说。

这是事实。那匹马受到了喧闹声的惊吓,而缰绳又是在它背上。后果就可想而知了:它拉着后面的四轮马车一直向前冲。狂奔持续的时间不长。图普曼先生随即跳进了树篱之中,斯诺格拉斯先生随后也做了同样的选择,那匹马则把四轮马车撞在一座木桥上,使轮子和车身分了家,车厢和驾驶座也脱了节,最后它安静地站在那儿,注视着它造成的无数麻烦。

“天啦!”匹克威克先生说这话时他们已经站在人行道上,换洗的衣服正被放进车内。“谁来驾车呢?我可从没考虑这一点。”

那两位没有翻车的朋友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他们的不幸伙伴从树丛里解救出来——这一过程令他们感到了些欣慰,因为脱险的两位都没有受伤,只是衣服有的地方被荆棘挂烂,身上被划破了点皮。接下来他们要做的是把马卸下来。在做完这项复杂的工作之后,大家又继续慢慢前进,把马儿牵在身边,而丢下了破车。

那是一个安装在四个轮子上的绿色小车厢,后面有低矮的两人座位,前面则是一个抬高的单人座,拉车的是一匹高大的褐色马。一个马夫站在旁边,正抓着另一匹大马的缰绳它已配好鞍子等着温克尔先生去骑。

经过一个小时的步行之后,旅行者们终于到达一个路边酒店。酒店前面有两棵榆树、一个马槽和一个路牌。后面是一两个已变形的干草堆。旁边还有一个菜园子。一个红头发的男子正在菜园里干活儿,匹克威克先生朝他大声地说道:“哈啰!”

匹克威克先生做完了一切准备,正从咖啡间的百叶窗上方悠闲地看着街上的行人的时候,招待进来告诉他马车已经准备好。

红发男子直起身子,把一只手放在眼睛上方挡住阳光,对着匹克威克先生及其伙伴们冷淡地看了。

招待退下以后,早餐也结束了。旅行者们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为将要进行的远行准备换洗的衣服。

“你好!”匹克威克先生重复道。

“好的,先生。”招待说。

“你好!”红发男人回答说。

“那让他们十一点的时候在门口等着好了,”匹克威克先生说。

“从这到丁格莱谷地还有多远?”

温克尔先生对自己的骑马技术,在内心深处其实是有几分忧虑的,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别人了解这一点,于是就立刻硬着头皮答应了:“当然。我十分乐意。”

“七英里多吧。”

“只好这样了,”匹克威克先生说,“温克尔,你骑马去可以吗?”

“路好走吗?”

“也许有哪位绅士可以骑马吧,先生?”招待看着匹克威克先生提议道,“非常好的备有鞍子的马,先生——然后可以让华德尔先生的任何一个仆人来罗彻斯特的时候带回来,先生。”

“不太好走。”做了这一简洁的回答,红发男子对他们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又开始忙自己的活儿去了。

“那怎么办?”斯诺格拉斯先生说。

“我们想把马寄放在这里,”匹克威克先生说,“可以吗?”

“没错——对不起,先生。——还有四轮马车,先生——后面是双人座——前面坐一位绅士赶车——噢,对不起,先生——还是只能坐三个人。”

“要把马放在这儿,是吗?”红发男子重复着对方的话,然后倚在铲子上。

“但是驿马车只能坐两个人。”匹克威克先生说。

“是的。”匹克威克先生牵着马走到园子的栅栏前面。

“丁格莱谷地,绅士们——有十五英里远——有岔路——要叫驿马车吗,先生?”

“太太,”红发男子吼叫似的喊道,然后走出园子,对那匹马死死地盯着看:“太太!”

“也许我们最好询问一下招待。”图普曼先生说,然后招待马上被叫来了。

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随即应声而来——她的身材从上到下十分笔直,没有一点曲线,她穿着一件粗蓝布上衣,衣服的腰身吊在腋下一两英寸的地方。

“那么,讨论一下去迈诺庄园的事吧,”匹克威克先生说,“我们要怎么去呢?”

“我们可以把这匹马寄放在你这里吗,好心的女士?”图普曼先生走上前去,以他最富于诱惑性的声调问道。那个女人对他们每一个人都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红发男子还有对她耳语了几句。

回到房间后,匹克威克先生发现他的三位伙伴已经起床,正坐在桌边等着他吃早餐,而诱人地早餐已经摆在了桌上。他们坐下来开吃,烤火腿、鸡蛋、茶和咖啡,等等,很快就都被吃光了,那种速度就可以证明食物是多么精美,食客们的食欲有多么旺盛。

“不行,”那个女人在稍加考虑之后拒绝道,“我怕这种事情。”

“那么就给你吧,”忧郁的人回答说,“把投寄的地址告诉我!”匹克威克先生告诉了他们可能采纳的旅行线路,忧郁的人小心地把它记在一本油腻的记事本上,随后他谢绝了匹克威克先生请他共进早餐的邀请,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开了。

“怕!”匹克威克先生叫道,“有什么可怕呢?”

“当然会。”匹克威克先生回答说,“而且只要你愿意,它还会被记载在俱乐部的记事录里。”

“上次这种事已叫我们得到教训,”那个女人转身就朝屋里走去,“我不想再和你们废话。”

“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忧郁的人打断说,“我不需要任何意见。你为了获得快乐和教益而旅行。如果我给你一份特殊的手稿——注意,说它特殊,是因为它是真实人生的一页。你会把它拿到你经常提到的那个俱乐部去吗?”

“这辈子我还没碰到过这么奇怪的事。”感到惊讶的匹克威克先生说。

“我是十分的用心,”匹克威克先生回答说,“我觉得——”

“我想,”温克尔先生低声说,他的朋友朝他靠拢过来,“他们认为我们这匹马是以不正当的方式弄来的。”

“哎——够了。我想和你说别的话题。前天晚上你请我读那篇故事时,你听得十分用心。”

“什么!”匹克威克先生愤慨不已地叫道。温克尔先生又谨慎地重复了一遍他的看法。

“我可是常常这样想,”忧郁的人说,他没有注意到匹克威克的动作,“宁静清凉的河水好像在邀请我去那里安息。只要纵身一跳,水花一溅,短暂的挣扎。片刻之后会有一个漩涡,然后它渐渐会平息成涟漪。水把你的头淹没了,这个世界也就永远淹没了你的一切悲苦与不幸。”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忧郁的人的眼睛闪耀着不知名的亮光,但这短暂的兴奋很快就过去了。他平静地转过头去,说:

“喂,你这家伙!”愤怒的匹克威克先生说,“你认为这马是我们偷来的吗?”

“天啊,没有!”匹克威克先生说,同时离栏杆远了一些,因为他不由自主地担心忧郁的人会把他推下水去验证一下。

“我觉得是的,”红发男人,咧嘴一笑。他一说完话就转身进了屋,随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你有没有想到过,在这样美丽的一个早晨,在水里死去会是一种幸福?”

“真像一场梦,”匹克威克先生说道,“一场恶梦。想想看,一个人走了一整天的路,还牵着一匹怎么也丢不掉的马!”沮丧的匹克威克同仁们闷闷不乐地继续前进,那头令他们所有人都感到无比厌恶的高大的畜生仍旧慢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是呀,”忧郁的人急忙说,“是呀。多得让见到我的人认为那都是不可能的。”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突然地说:

当四位朋友和他们的四足伙伴走上通往迈诺庄园的小路时,已经将近黄昏。虽然他们离目的地终于近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古怪模样和荒唐处境,他们那本应该很高的兴致就大大地打了折扣。撕烂的衣服、被划破的脸、满是尘土的鞋子、精疲力竭的模样,最糟糕的还有那匹马。噢,匹克威克先生多么恨那匹马啊。他时不时地对那头高贵的动物瞪上一眼,脸上充满仇恨。不止三次,他在心里盘算割断那畜生的喉咙会让他破费多少钱。而现在,把它丢掉让它自生自灭的想法,更是以十倍的冲劲在他心头升起。这时小路拐弯处突然出现两个人影,让匹克威克先生从他那可怕的想法中回过神来。那正是华德尔先生和他的忠实仆人,那个正在睡觉的胖孩子。

“你体会过很多人间的艰辛吧,先生。”匹克威克先生活中带着同情地说。

“嘿,你们上哪儿去了,”那位好客的老绅士说,“我都等你们一整天了。看起来,你可真累坏了。什么!破了皮!但愿没受伤——呃?好,听你们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就是说你们翻了车,呃?不要介意。在这一带这是常有的事。乔——他又睡过去了!——乔,替这位先生把马牵到马房去。”

“常言说得好啊,”忧郁的人继续说,“‘良辰美景难再。’这话用来形容我们每天的生活是多么合适。天啦,要是能够恢复儿时的美好时光,或是把它们永远都忘掉,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胖孩子牵着马跟在他们后面昏昏沉沉地晃荡着,老绅士拉家常似的安慰着宾客们——他们把一天的遭遇改头换面说了一番——然后大家朝厨房走去。

“你说得没错,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说。

他们进入厨房以后,三四个丰满的女仆迅速分头去找各种需要的东西,同时两个大头圆脸的男子从火炉所在角落的座位上站了起来,钻进一个黑暗的角落,然后很快拿来一瓶黑鞋油和半打刷子。

“啊!人应该早起,好看看耀眼无比的太阳,因为它的光辉是无法持续一整天的。”

“赶快!”老绅士再一次说,不过这一告诫明显是多余的,因为一女仆已经倒出了白兰地,另一个拿来了毛巾,一个男仆突然抓住匹克威克先生的腿随后在他的靴子上猛擦起来。另一个男仆则拿着一把沉重的衣刷在不停地刷温克尔先生的衣服,还一直发出就像马夫们在刷马的时候常常发出的那种声音一样。

“庆幸自己起了这么个大早?”匹克威克先生点头表示对他话的赞同。

斯诺格拉斯先生在梳洗完毕之后,对房间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背对火炉站着,心满意足地喝着樱桃白兰地酒。那是一间很大的房间,地上铺着红砖,还有一个大烟囱。天花板上拣着火腿、大块的熏肉和一串串的葱头。墙上拣着几根猎鞭、两个马笼头、一副马鞍和一把生锈的大口径枪,枪下面的说明文字说枪是“上了弹药的”。一座庄严安详的旧钟在一个角落沉稳地嘀嗒作响。一个同样古老的银表垂挂在餐橱的一个钩子下面。

“是的。”匹克威克先生说。

“准备好了吗?”在客人们都整理好之后,老绅士问道。

“对景出神了?”忧郁的人问道。

“是的。”匹克威克先生回答说。

匹克威克先生被眼前的美景给迷住了,陷入了美丽的遐想,忽然,一声重重的叹息和肩膀上的触碰使他回过神来。他回头一看,发现之前的那个忧郁的人正站在他身旁。

“那就请跟我来。”于是,大伙儿穿过几条漆黑的走廊来到客厅门前,原本逗留在后面的图普曼先生现在也跟了上来。

这位观察者的左边是城墙的残垣断壁。纠缠在一起的海草挂在嶙峋参差的石头上,在一阵接一阵的风里不停抖动。绿色的常春藤攀沿在颓败的黑色雉堞上。雉堞后面耸立着一座古堡,它所有的塔都已经没有了顶,厚墙也坍塌了,但它仍然在那里自豪地向我们讲述着它昔日的威风。麦德威河的两岸,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和牧场,上面点缀着一架又一架的风车,或是一个遥远的教堂。稀薄的云彩在朝阳的光辉下飘过,在大地上投下变幻莫测的云影,使这丰富多彩的风景更加扣人心弦。河水在静静地流淌,映照着天空,还闪耀着太阳的无限光芒。渔夫们的桨划着河水,发出清脆的声音,沉重却美丽如画的船只顺流而下。

“欢迎,”好客的主人推开大门,走进去宣布他们的到来,“欢迎,绅士们,欢迎光临迈诺庄园。”

天空十分晴朗,空气也如此的芬芳,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美丽,匹克威克先生靠着罗彻斯特桥的栏杆,正在冥想并等待着早餐。如此迷人的景色,即使对一个悟性比眼下这位逊色得多的人,也是十分具有诱惑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