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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落第

认真,变得认真得出奇。然后再一次站到起点。这个运动员,现在有希望了。比赛是马拉松。要是参加百米、两百米那样的短距离赛跑,这个运动员就没有希望了。不信你看,他的脚步太沉重了,样貌还蠢钝得像头牛。

但是最终我没有死。我一定是老天的宠儿,它没有赐给我预期的死亡,而是赐给了我现实中各种艰辛与痛苦。我迅速发胖了。没有任何所谓的英俊,仅仅是个年过三十的“矮胖矬”。上苍把这个男人扔进了世人的嘲笑与摒弃与轻蔑与戒备与责难与蹂躏与无视的深渊中。然后这个男人在深渊中混混沌沌。痛苦的惨叫声,已经被世间的嘲笑声所掩盖,所以这个男人抹杀了自己的一切表情和语言,然后,就像一个茧,混混沌沌。可怕的是,男人渐渐变得强壮,变得身上没有一点可爱的地方。

他是脱胎换骨了。他的支持者低声细语,说“要是五十米赛跑的话,在这一百年来,没有人能破他的纪录”。他也默许这种说法。他没有任何潇洒敏锐的气质,仿若一个叫作太宰治还是什么名字的年轻作家,大概这就是他重生后的风采吧。脑袋愚笨、文章低质量,还没有学问,一无是处,被人们戏谑为“熊掌手”,再加上一副丑陋的相貌,唯一的可取之处,大概就是有个强壮的身体。

认为我会死的,不光是我自己。医生也是那么想的,家人也是那么想的,朋友也是那么想的。

说不定这种人反而还长寿呢。

前年,我遇上了我生命中一次大的难关。我以为我快要死了。我就是那么相信,相信那就是我必须面对的宿命。冒犯神灵,自行预言了自己的一生。

要说这种蠢事情,说到天亮也说不完,要不说点有意义的话吧?有意义没意义,也是见仁见智。从前有这么个故事,一个人发明了发电机,正扬扬得意的时候,一位贵妇说:“博士,虽说可以发电了,可是有了电又会怎样呢?”博士一筹莫展,只好回答说:“夫人,你试试问问刚生下来的小孩儿,‘你以后会为社会做什么贡献?’”然后博士走开了。几千万年前,这个世界上存在些什么动物,一亿年以后,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这种话,到底说了有没有意义?我倒是觉得挺有意义的。

我想赢。虽然全力奔跑的样子很丑,最终还会累成这样,但是,我是一个运动员,是一个不赢就活不下去的、纯粹的运动员。喂,有没有人能为这个没有希望的运动员加加油、鼓鼓劲儿啊?

虚荣心。这种强韧的力量绝不能小瞧。虚荣哪里都有。僧房里有,监牢里有,墓地里面也会有。这些可不能装作看不见。最好是明明白白地去面对,拷问一下自己内心的虚荣。我并没有想要去责怪人们的虚荣心。我只是在说我们要好好照照镜子看清自己的虚荣。看过之后的结果不要对别人说,也不需要对别人说。但是,至少一次,有必要好好照照镜子看清自己。看过一次的人,大概会变得更加有深度吧,会变得谦虚一些的吧,会开始考虑一些有关神灵上苍的问题的吧。

是我想错了,这场赛跑原来不是百米竞赛,是千米、五千米,哎呀,反正是距离更长的一场马拉松。

重申一遍,我并不是说虚荣心是一种不好的东西。有时候它会和生活中的愿望联系在一起,和高高在上的现实联系在一起,还会和爱联系在一起。很多的思想家在谈起信仰和宗教的时候,对最基础的虚荣心这一点竟然不谈,我觉得这样很不妥。帕斯卡尔[2],多少有些。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起点,身体已经疲惫不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又站到了起跑线上。作为对刚才抢跑的惩罚,我的起点设在其他运动员后面一米的地方。“预备——”裁判再一次发出这冷酷的口令。

虚荣心是种可悲的东西,是种令人怀念的东西,就是那么让人无法言表的东西。

并排站在起跑线上,告知出发的枪声还没打响就飞奔出去,满面春风地跑到终点,露一个胜利者的笑容给那些久等了的摄像师,但是状况有些不对啊,怎么也没人为我喝彩,满场的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这个运动员。这时候,我才哈的一声,意识到自己的失败,羞愧懊恼得说不出话来。

很久以前的事也好,大型马拉松比赛时候的事也好,别想着现在一下子就要把它解决好。慢慢地、一天天地去过,至少不要让你的生命充满后悔。

心里五味杂陈,害羞难耐。

不是说,幸福,三年后才到来呢,之类的?

“就小说学习谈谈你的观点”,这个题目着实让我困惑。去参加就职考试的时候,一个小学的算术题让我狼狈不堪。求圆面积也好,龟鹤问题[1]也好,心里实在是没底,倒是知道可以全部用代数求出来,但我还是一筹莫展,只能长吁短叹。

[1]类似中国的“鸡兔同笼”问题。

李月婷 译

[2]指布莱兹·帕斯卡尔(Blaise Pascal,1623—1662),法国数学家、物理学家、哲学家、散文家。他的重要理论著作《思想录》对后世影响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