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以文字为生的犹大,一边吻她,一边又出卖她。为了几枚银元,我把她可爱坦率的私房话套上了无聊愚蠢的裙裤,让它们在市场上装腔作势地跳舞。
这些浑朴和幽默的珍宝,本来该用于丰富神圣的家庭生活,我却把它们公然拿到市场出售了。我像魔鬼一样狡猾地怂恿她说话,她则毫无防备地向我敞开心扉。我把它们摆放在冰冷无情、庸俗拙劣、一览无遗的印刷品中公诸大众,任人品评。
亲爱的路易莎!每到夜深人静,我俯身靠在她身旁,就像残忍的狼窥视着柔嫩的羔羊,窃听着她的喃喃梦呓,希望为第二天的苦工捕获些许灵感。可是,更糟的事情还在后面。
我自己的家庭也成了狩猎场。我妻子非常温柔、率真、富有同情心,而且任性。曾几何时,她的话语是我的乐趣,她的思想是永不涸竭的快乐源泉。现在,我却利用了她,把她当做一座金矿,挖掘她所蕴含的女人特有的可笑而又可爱的矛盾思想。
上帝拯救我!接下来,我又将我的利齿咬进了我那双幼小儿女稚气语言的颈项里。
布道通过我思想的筛子,只要能发现诙谐妙语的蛛丝马迹,就全然不顾牧师其余的教义任意流失。唱诗班庄严无比的唱诗不过是我思绪的伴奏,因为我念念不忘的是怎么把女高音、男高音和男低音相互妒忌的古老笑话加以新的演绎,为我所用。
盖伊和维奥拉是两个喷涌的泉眼,涌出孩子天真可爱的思想和语言。我发现这类幽默很受欢迎,便在一家杂志开辟了“童趣妙想”专栏,定期供稿。我像印第安人偷袭羚羊似的偷偷地接近他们。我躲在沙发后面,藏在门背后,或者匍匐在院子里的树丛中间,窃听他们玩耍中的谈话。我有一个掠夺成性者的所有特征,除了自责。
牧师一开始念诵长韵赞美诗时,我也开始胡思乱想:“赞美诗——吃零食——吃零食的人,韵律——相遇——与她相遇。”(1)
有一次,我已经山穷水尽,而稿子必须在下一班邮件中寄出,我就躲在园子里的一堆落叶下面,我知道他们会到那里玩儿。我不相信盖伊会知道我藏身的地方,即使他发觉了,我也不愿意责怪他在那堆枯叶上放了把火,毁了我一套新衣服,并且几乎火化了他的老爸。
我随处搜集素材,不论什么人,不论在什么地方,也不论什么时间,不论什么样的主题都难以幸免。甚至是在教堂里,我那堕落的想象也在庄严的过道和廊柱之间穿梭,搜寻猎物。
很快,我的孩子开始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当我像个阴郁的食尸鬼,偷偷向他们靠近时,我总是听到他们说:“爸爸来啦。”然后马上收起玩具,躲到比较安全的地方去。我真成了个悲苦的可怜虫!
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回避我。我甚至忘了该怎样微笑,即使听到了那些我即将窃为己有的话语,也不会报以一笑。
但我的收入颇丰。不到一年,我就攒下了一千美元,生活得很舒适。
我成了寓言中那条郁郁寡欢的狐狸,我的朋友们就是乌鸦,我总是声嘶力竭地赞美它们的歌唱,指望着从他们嘴里掉下我觊觎已久的幽默的碎屑。
可我为此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啊!我不清楚印度的贱民是怎么生活的,但我觉得自己和贱民毫无区别。我没有朋友,没有娱乐,也失去了生活的乐趣,我也牺牲了家庭的幸福。我就像一只蜜蜂,从生命最美好的花朵中贪婪地吮吸花蜜,而生命之花却因畏惧我的刺,避之而唯恐不及。
我的朋友们都以怜悯而且惊讶的目光看待我。我和从前的我已经判若两人。以前,我向他们提供消遣和欢乐,现在我却在掠夺、剥削他们。我再也说不出能博取他们欢笑和赞叹的话语了。因为笑话太珍贵了,我可不能免费奉送我赖以谋生的工具。
一天,有个人面带愉快而友好的微笑,向我打招呼。这是我几个月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当时,我正从彼得·赫弗尔鲍尔殡仪馆门前走过,彼得站在门里,向我打招呼。我感到一阵莫名的难过,停住了脚步。他请我进去。
对我的朋友们而言,我已经变身成为一个无情且贪婪的人,一个摩罗神、约拿和吸血鬼。我心力交瘁,贪得无厌地站在朋友们中间,委实大煞风景。只要他们嘴里漏出一句睿智的妙语、一个风趣的比喻,或者是一些俏皮的言词,我都会像猎犬猛然扑向骨头一样冲上去。我不敢信任自己的记忆,只得偷偷转过身,怀着罪恶感和对自己的不齿,在随身带着的记录本上记下来,或者写在衬衣的袖口,以备来日之需。
那天天气阴冷,还下着雨,我们走进他后面的房间,那儿的一个小炉子生着火。有位顾客来了,彼得让我独自待了一会儿。我立刻产生了一种崭新的感觉——一种美妙的宁谧与满足感。我环顾四周,房间里是一排排闪闪发亮的黑黄檀木棺材、黑色的棺衣、棺材架、装饰灵车的羽毛、灵幡以及从事这一庄重行业的一切配备。这里的气氛安详、宁静、沉寂,是庄严肃穆的沉思场所。这里处于生命的边缘,是永恒的安静所笼罩的安息之所。
五六个月之后,那种信手拈来的幽默感仿佛远离了我,双关妙语和隽永言辞不再脱口而出。有时我才思枯竭,找不到创作的素材。我开始注意倾听朋友们的交谈,希望从中汲取一些可以利用的东西。有时,我咬着铅笔,一连好几个小时瞪着墙纸,想编造出一些不那么矫揉造作又愉快诙谐的泡沫。
我步入屋子的瞬间,尘世间一切愚昧便与我分道扬镳了。身处这个阴沉庄严的环境中,我再也没有兴趣去思索什么幽默的东西。我的心灵仿佛舒服地躺在卧榻之上,四周还悬挂着温柔的思绪。
我开始有了些积蓄,我们添置了新地毯,买了风琴。镇上的居民也开始对我刮目相看,把我当做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不再是从前五金公司只会寻开心的滑稽家伙。
一刻钟之前,我还是一位众叛亲离的幽默家。而此刻,我却成了一名怡然自得的哲学家。我找到了一个庇护所,在这里,可以逃避幽默,不必绞尽脑汁去搜寻一句嘲弄的笑话,也不必为追寻一句令人发笑的噱头而斯文扫地,更不必费尽周折,永不停止地去找佳句妙语。
我找到了这一行的诀窍。我可以抓住一个有趣的想法,写成一则两行文字的笑话,挣一块钱。然后稍加改动,改头换面,凑把假胡子,就能把它拉成四行,我就可以把它当做冷盘上桌,从而使产值翻了一倍。在此基础上,再经过乔装打扮,用韵脚镶上花边,配上一幅漂亮的插图,它便成了一首诙谐的讽刺诗,保证你根本认不出它的本来面目。
以前我对赫弗尔鲍尔不太熟悉,所以他回来时,我就让他先说话。我唯恐他一开口就破坏了气氛,成为这里甜蜜挽歌般美妙的和谐气氛中刺耳的音符。
我成功了。我在周刊上的专栏引起了小小的轰动,评论界也低声议论着我的名字,说我是幽默家队伍中的新秀。我又向其他刊物投稿,收入大为增加。
可是,他没有。他的谈吐与这里的气氛非常和谐。我宽慰地长长舒了一口气。我生平从未遇到有谁能像他一样,言谈之间平淡、质朴至极。同他相比,死海都可以算是喷泉了。没有一丝风趣的火花或闪光冒出来破坏他的语言,他嘴里吐出的字句皆为陈词滥调,像黑莓那般随处可见,像股票行情自动收录器送出来的一星期之前的股票行情一般,丝毫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我激动得微微颤抖,拿我最得意的笑话试探他。不料,它被无声无息地弹了回来,锋芒尽失。从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上了这个人。
没过多久,我就摸到了门道,写得很顺利。不出一个月的时间,我的作品就像转船出货的五金器皿一样源源不断了。
每星期总有两三个晚上,我要溜到赫弗尔鲍尔那里去,沉湎在他后面的房间里。那里成了我唯一的乐趣。我开始早早起床,匆匆忙忙做完工作,以便留出更多的时间让我在我的庇护所里消磨。在别的任何地方,我都没法抛弃从周围环境榨取幽默素材的习惯,只有和彼得的谈话除外,任凭我如何围攻纠缠,他都滴水不漏。
“我确实有点累了。”我承认道。于是,我们去了小树林。
在这种影响之下,我的精神状态开始好转。每个人都需要一点儿娱乐来减轻工作的压力。我在街上遇见以前的朋友时,竟然也能对他们微笑,或者说上一句愉快的话,着实让他们大为惊诧。有那么几回,我竟然心情舒畅地同家人开起了玩笑,使他们目瞪口呆。
“你一开始不要写得那么辛苦,”路易莎说道,“歌德……还是拿破仑?反正有人曾经说过,脑力劳动每天五小时就足够了。今天下午你能不能带我和孩子们去树林子里走走呢?”
我被幽默的梦魇折磨得太久了,以致现在,我竟像小学生那样热衷于抓紧度假的时光。
我看了看表。哎,不留情面的时间老人已经收回去了五个小时,于是,我吃饭去了。
我的工作开始受到影响。对我来说,写作已不像从前那样是痛苦和负担,我常常在工作期间吹起口哨,而且思绪也比以前酣畅了许多。我总是迫不及待地想结束工作,像酒鬼急于奔赴酒店一样,急于到对我大有益处的庇护所去。
“要是你现在不太忙的话,亲爱的,”她说,“过来吃饭吧。”
我的妻子则忧心忡忡,猜不透我下午去哪儿消磨时光。我认为那些事最好还是不要告诉她,女人是不会理解的。可怜的女人!——她有一次就为此受到了惊吓。
一个声音惊醒了我——那是路易莎的声音。
一天,我把一个银质的棺材把手带回来做镇纸,还把一片蓬松的装饰灵车的羽毛拿回来,用来掸去纸上的灰尘。
我坐下来开始工作。墙纸的图案是阿拉伯花式,或是苏丹宫女,或是——也许是四边形。我的眼睛紧盯住其中一个图形,思考着我的幽默。
我很喜欢把它们放在我的书桌上,因为看到这两样能使我联想到赫弗尔鲍尔铺子后面的房间。但是路易莎看到了它们,吓得尖叫起来。我不得不胡乱找些蹩脚的借口安慰她。但从她的眼神里,我还是看出她的疑虑并没有消除。我只得赶紧把这两件东西拿走。
早餐后,她得意扬扬地把我带到厨房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我可爱的姑娘!房间里摆好了桌子、椅子、稿纸、墨水、烟灰缸,还有作家需要的全套配备——插满新鲜玫瑰和金银花的花瓶,墙上挂着去年的日历,还有字典和一小包巧克力,好让我嚼着等待下一个灵感。真是可爱的女人!
有一天,彼得·赫弗尔鲍尔向我提出了一个诱人的建议,使我喜出望外。他以贯有的理智平实的态度把他的账册拿给我看,向我解释说,他的收益和事业正在蒸蒸日上,他打算找一个愿意投资的股东。在他认识的人中间,他觉得我最为理想。那天下午我离开他的殡仪馆的时候,彼得已经拿到了我原本存在银行的一千美元支票,我也成了他殡葬生意的合伙人。
“天呀,迟到啦!”我大叫着去抓自己的衣服。路易莎提醒我,我已经不再是五金器具和建筑材料的奴隶了,现在我是专业的幽默家了。
我欣喜若狂地回到家里,欣喜中还掺杂着些许顾虑:我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妻子,可是心里总有说不出的高兴。因为我可以放弃幽默创作,再度享受生活的果实,而不必把它们榨得稀烂,从中挤出几滴博人一笑的果汁——那将是何等地畅快!
我辞职了。同事们为我举行了一个告别宴会。我在宴会上的讲话才华横溢,当地报纸将其全文发表。第二天早晨,我一觉醒来,看了看闹钟。
吃晚饭时,路易莎把我不在家时收到的几封信交给我,其中有好几封是退稿信。自从我经常去赫弗尔鲍尔那里以后,我的退稿信就多得吓人了。最近,我写作幽默和随笔的速度倒是非常快,文思也非常敏捷。以前我就像个泥瓦匠,迟钝而痛苦地堆砌作品。
我欢欣鼓舞。我妻子已经在她的心目中为我加上了一顶文学大师的不朽桂冠。那天晚餐,我们享用了炸虾丸和一瓶黑莓酒。这是我摆脱单调乏味的工作的大好时机。我非常认真地同路易莎商谈了这件事情,最后,我们一致认为,我应当辞去公司的职位,全身心投入到制造幽默当中去。
其中一封来自那家与我订有长期合同的周刊编辑——周刊的稿酬仍是我们家庭主要的生活来源。我飞快地拆开,信的内容如下:
一天,一家著名周刊的编辑给我发来一封信。他要我写一篇幽默小品,填补一个专栏的篇幅;还暗示说,假如效果令他们满意,他准备开辟一个专栏,每期都刊登我的作品。我遵令而行。两星期后,他主动提出与我签订一份为期一年的合同,报酬远比五金公司付给我的薪水高得多。
尊敬的先生:
我偶尔会写上几则笑话和我认为特别有趣的随感,寄给几家登载这类文字的刊物。每一篇都被马上采用了,有几位编辑还来信要求我继续投稿。
如您所知,我社与您签订的一年期合同已于本月到期。我们不得不通知您,明年将不再与您续约,我们对此深感遗憾。您的幽默风格曾深受广大读者喜爱,我们也曾非常满意。但近两个月以来,我们注意到,稿件的质量明显下降。
我结婚较早,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三岁男孩和一个五岁的女儿。不用说,我们住在一幢藤蔓掩映的小房子里,过着幸福的生活。我在五金公司担任记账员的薪水不很丰厚,但恰好使我们远离了多余的财富所带来的恶果。
您早期作品呈现出了酣畅淋漓、驰骋自如的诙谐与机智,近来的作品却显得构思枯涩、矫揉造作,有明显刻意雕琢的痕迹,显得力不从心。
我相信自己确实也有点儿小聪明和随机应变的本领。我有意培养这种天赋,并通过实践精心培养。我的幽默本性和善而亲切,绝不会流于挖苦讽刺,得罪他人。人们老远见到我走来,就露出笑容,等到走近时,我多半已经想好了使他的微笑变为开怀大笑的妙语。
我社将不再采用您的来稿,为此,我再一次表示遗憾。
我的名声渐渐传开了,我成了当地的一位“名人”。我们这个镇子很小,所以“成名”并不稀奇。当地的日报经常引用我发表过的言论,我也成了各种社交集会上不可或缺的人物。
我把这封信递给我的妻子。她看了之后,脸一下子拉得很长,眼里含满泪水。
人们都指望我拿陶器开开玩笑,还要把搪瓷器皿轻巧地挖苦一番。我在公司做记账员,如果我拿出一份资产负债表而没有对总额发表一通滑稽的评论,或者开出一张犁具的发票,却找不出什么笑料,其他职员便会感到失望。
“这些卑鄙的家伙!”她气愤地嚷道,“我相信你写的东西还和以前一样好,并且你花的时间连过去的一半都不到。”我猜路易莎这时想到了以后不再寄来的支票,“哦,约翰,”她带着哭音说,“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逐渐发觉,大家都指望我再接再厉,保持这样的业绩。别人可以从容地谈论生意上的事情和当日的话题,可是却期望我讲出轻松有趣的话语。
我没有回答,站了起来,绕着饭桌跳起波尔卡舞步。我敢肯定,路易莎认为这个不幸的消息把我逼疯了;我觉得孩子们却希望如此,因为他们跟在我身后,模仿着我的步子,高兴地大喊。此刻,我又像是他们昔日的玩伴了。
接下来的好几个星期,同事们一直煽风点火,我自满的火焰渐渐熊熊燃起。他们一个接一个跑到我跟前,对我说,老兄,那篇演说实在是太精彩了。他们还对我讲的笑话中每一处细节加以分析,再讲给我听。
“今晚我们去看戏!”我嚷道,“去看戏,看完大家再到皇家饭店美美地大吃一顿。伦普蒂——迪德尔——迪——迪——迪——登!”
我作为一位幽默家的名声,就是从那天上午九点半开始传播开来的。
接着,我解释了我高兴的原因,宣布我已经是一家生意兴隆的殡仪馆的合伙股东,让我写的那些笑话、幽默都化为灰烬吧。
演说大获成功,其中充满了警句、双关语以及让人捧腹的笑料,笑声几乎震倒公司,而在整个五金批发行业中,这家公司的根基得算是最为牢固的。老马洛本人居然也咧着嘴笑,职员们马上跟着哄堂大笑。
妻子手里拿着的那封编辑写给我的信,足以证明我选择得正确。她也提不出反对意见,只是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那是因为从女人的角度,没有能力欣赏彼得·赫弗——不,现在是赫弗尔鲍尔股份公司啦——后面那间小房间是多么美妙的地方。
我被推选为发言人,发表了一段简短的贺词,这让我足足准备了一星期之久。
在故事的结尾,我还要补充一点。今天在我们的镇子里,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受欢迎、更快活、更会说笑话的人了。我的笑话,又一次广为传播,被人引用;我再度津津有味地听着我妻子推心置腹的絮絮细语,而不存任何功利之心;盖伊和维奥拉也回到我的膝前玩耍,随意散播着天真稚气、贵如珍宝的幽默,再也不用担心我手里拿着小册子,像魔鬼一样盯在他们身后了。
为了庆祝经理的五十大寿,公司里的职员们凑钱买了一个银质墨水台。我们拥到他的私人办公室里把这礼物送给他。
我们的生意非常兴隆。我管理账目,照看店铺,彼得负责外勤。他说我的轻松活泼足以使任何葬礼变成一个爱尔兰式的守灵宴席。
但是,大家不把它叫做麻疹,而是称它为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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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毫无痛苦的疾病在我身上潜伏了二十五年之后,突然发作了,人们都说我得的就是这种病。
(1) 赞美诗Doxology与吃零食sockology尾韵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