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哪儿去弄那两块钱呢?’比尔·巴西特嬉皮笑脸地打断了我的话。跟这个窃贼多说上几句,真让人郁闷。
“‘老弟,’我说,‘我比你大十五岁,可还不至于到要领人寿保险的年纪。以前我也有过身无分文的时候,我们现在可以望见不到半英里内小镇上的灯光。我的师父是蒙塔古·西尔弗,当代最伟大的街头推销员。就在此时,街上有成百上千个衣服上沾有油迹的行人。只要给我一盏汽油灯、一只木箱和两块钱的白橄榄香皂,把它切成小……’
“‘不,’他接着说,‘你们两个都束手无策了吧?金融大王已经关门大吉,贸易也宣告歇业。你们两个现在只能靠我这个劳力来生活了。好吧,你们该认输了吧。今晚就给你们看看我比尔·巴西特的本领。’
“‘弄这些吃的不过是先准备好南瓜罢了,’巴西特越说越来劲儿,‘六匹马拉的马车待会儿就在不知不觉之间停到你门口了;灰姑娘,大概你也有什么锦囊妙计,让我开开眼界。’
“巴西特叫我和里克斯待在小屋子里等他回来,在他回来之前,即使天亮了,我们也不能离开屋子。然后,他自己快活地吹着口哨,向小镇走去。
“‘哦,’我说,‘神仙先生,我也没见你挥动魔杖就能点石成金啊。搞一点儿残羹冷炙,这几乎人人都能做到。’
“阿尔弗吉德·伊·里克斯脱掉鞋子和衣服,在帽子上铺了一块绸手帕当枕头,躺在了地上。
“‘里克斯,’比尔·巴西特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往下说我就知道,你得先花几百块,雇用一位金发美女做打字员,定制四套讲究的橡木家具,然后再花五百块刊登广告。你还要等上两个星期,才有鱼儿上钩。你的办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好比遇到有人被低劣的煤气熏死了,你却主张把煤气事业收归公有一样。彼得斯老兄,你的把戏也救不了急。’他最后说道。
“‘我想睡一会儿,今天太累了,晚安,亲爱的彼得斯先生。’他说道。
“‘我承认,巴西特先生,’里克斯咬着一块馅饼,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也许不可能创办一家企业来度过难关。我做的是大买卖,自然要事先周密安排。我……’
“‘替我向睡神问好,我想坐一会儿。’我说。
“‘有时候,’他嘴里塞满了从农家弄来的东西,说道,‘你们这些人自以为所干的行业高我一等,真让我不爽。瞧瞧,遇到眼下这种紧急情况,你们两位谁能想出办法,不让我们挨饿?里克斯,你办得到吗?’
“根据我那只被扣留在彼文镇的表来猜测,大约两点钟左右,我们那位劳力回来了。他踢醒了里克斯,把我们叫到小屋门口月光明亮的地方。然后,把五个各装着一千美元的袋子放在地上,像刚下了蛋的母鸡一样,‘咯咯咯’地叫了起来。
“皎洁的满月升上了夜空,我们在小屋里席地而坐,借着月光享用起晚餐。这位比尔·巴西特又开始吹嘘夸耀起来了。
“‘我给你们讲讲小镇的情况吧。’他说,‘这个小镇叫石泉镇,镇上的人正在盖一座共济会教堂;看样子民主党的镇长候选人恐怕要被民众党打垮了;塔克法官的太太本得了胸膜炎,最近病情有所好转。为了获得所需的情报,我不得不向人们打听这些无聊的琐事。镇上有家银行,叫“林业工人和农民合作储蓄所”。昨天关门的时候还有两万三千元存款,今天上午开门就还剩一万八千元了,都是银币,这就是我没有多拿的原因。怎么样,贸易和资本,你们现在该认输了吧?’
“‘从瓦西塔路的一个农家那里搞来的,’他说,‘让咱们尽情地吃吧。’
“‘年轻的朋友,’阿尔弗雷德·伊·里克斯抱着手说,‘你居然抢了那家银行?哎呀,天啊!’
“小树林子里果然有一所没人住的旧房子,于是,我们三人便走了进去。天黑之后,比尔·巴西特嘱咐我们等着,他自己去了半小时。回来时,他果然捧着一大堆面包、排骨和馅饼。
“‘你别那么说啊,’巴西特说,‘说“抢劫”未免太难听了。我只不过是找到了这家银行在哪条街上。那个小镇太寂静了,我站在街角都能听到保险箱上号码盘的转动声:往右拧到四十五,往左拧两圈到八十,往右拧一圈到六十,再往左拧到十五——就像听耶鲁大学足球队长发出的暗号一样一清二楚。好了,弟兄们,’巴西特又说,‘这个镇上的居民起得很早。据说,他们天没亮就都起来活动了。我问他们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他们说因为那时候早饭就已经做好了。咱们几个快活的罗宾汉该怎么办呢?只好拿着这些叮叮当当的钱赶快开路。我给你们赌本。你们要多少?快说,资本。’
“‘两位好汉,’比尔·巴西特说,‘到目前为止,我从没有在患难之中抛弃过朋友。我好像看见那边树林里有一些简陋的住房。我们不妨先到那儿去,等到天黑再说。’
“‘小兄弟,’里克斯说,他的样子活像一只用后腿蹲着,前爪摆弄坚果的松鼠,‘我在丹佛有几个朋友,他们可以帮我。如果能有一百块钱,我就可以……’
“接着,这位阿尔弗雷德·伊·里克斯也嚷嚷起饿来,并且声明说自己弄不到钱,什么价钱的饭菜都付不起。我们三个人凑在一起——如果还有雅兴作些演绎推理和图示证明——不妨说我们三个分别代表劳力、贸易和资本。现在没有资本,贸易根本无从谈起。而资本没有了金钱,洋葱肉排的销路就不会景气。现在只能指望那个随身带着钢钎的劳力了。
“巴西特打开一包钞票,抽出五张二十美元的,扔给里克斯。
“那人回到芝加哥,自然闹得阿尔弗雷德·伊·里克斯如热锅上的蚂蚁,那股热劲儿就像气象台预报下雪后的第二天早晨的天气那样。里克斯拒不认账,但却无法否认鳄鱼的存在。有一天,报上用整版的篇幅揭露此事,里克斯走投无路,只得从防火梯逃出来。当局查到了他存钱的保管箱,里克斯只好往手提箱里随便塞了几双袜子和十来条十五英寸半的领口,逃往西部。好在皮夹里的钱还能凑张火车票,他勉强来到我和比尔·巴西特所在的偏僻小镇,就被赶下了车。他遇见了我们两个劫匪,却身无分文。
“‘贸易,你要多少?’他问我。
“巴西特递给我的剪报上刊登着这位里克斯先生的大照,那是一份芝加哥出版的报纸,文章中的每一段都把里克斯骂得狗血淋头。看完报纸,我才对眼前这位里克斯先生略有了解,他坐在芝加哥装修豪华的办公室里,把佛罗里达州淹在水下的土地,划成一块块地卖给一些毫不知情的投资者,获利将近十万元。但总有一些顾客没事找事,喜欢大惊小怪。我自己以前也遇到过,有人买了金表居然要放到酸里检验成色。他有个顾客,精打细算,去佛罗里达旅游了一趟,想看看自己买的地皮,检查检查周围的篱笆需不需要再打一两根木桩加固,顺便买了一些柠檬,准备趁圣诞节销售。他雇了一个测量员替他找这块地,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发现广告上所说的所谓乐园谷根本不是繁华的小镇,而是位于奥基乔比湖中心四十杆十六竿以南,二十七度以东。那人买的地皮在三十六英尺深的水底下,并且早已被短吻鳄和雀鳝常年占领,这使它的主权颇有争议。
“‘把你的钱收起来吧,劳力,’我说,‘我向来不赚老实干活的人来之不易的辛苦钱。我挣的都是在傻瓜笨蛋的口袋里烧得装不下的闲钱。我站在街头,把一枚镶着钻石的金戒指卖给一个没有良心的家伙,只收三块钱,我不过只赚了两块六。我非常清楚,他转手就会把这只戒指送给一位姑娘,得到的效果相当于一枚一百二十五元的戒指,他的利润是一百二十二元。你说,我们俩人中间哪个是更大的骗子呢?’
“‘兄弟,’他说,‘你好!请接受朋友们的道歉。我是窃贼比尔·巴西特。彼得斯先生,你得过来认识认识阿尔弗雷德·伊·里克斯先生,握握手吧。里克斯先生,在制造混乱和违法犯罪方面,彼得斯先生介乎你我之间。他拿人钱财,总是给人家一些实物。我很高兴见到你们,里克斯先生,见到你和彼得斯先生。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参加全美诈骗大师聚会——入室盗窃,坑蒙拐骗,投机倒把,全都聚齐了。彼得斯先生,请您先看看里克斯先生的证件。’
“‘可是,你把一撮沙子以五毛钱的价格卖给穷苦的妇人,说是可以防止油灯爆炸的时候,’巴西特说,‘一吨沙子才值四毛钱,你算算,她的净利是多少呢?’
“那人开口声明身边没有任何财物。巴西特拿过他的手提包,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些替换用的衣领、袜子,还有半张剪下来的报纸。比尔仔细看了看剪报,向那位被拦劫的家伙伸出手去。
“‘听我说,我教她要把油灯擦干净,教她把油加足。她照我说的做了,油灯就不会爆炸。她以为在油灯里加了我的沙子油灯就不会炸,也就不再担心。这可以说是基督教科学派的方法。她花了五毛钱,就享受了洛克菲勒和艾迪夫人两个人的服务。不是每个人都能劳得起这对富翁的金身大驾的。’
“比尔·巴西特摸遍了他的所有口袋,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连一块手表都没有,’他说,‘你这个空心石膏像,难道就不觉得丢人?穿戴得倒挺光鲜,像个领班,可口袋里却空空如也。连车钱都没有,你是怎么混上火车的?’
“阿尔弗雷德·伊·里克斯对比尔·巴西特感激涕零,就差没去把他鞋上的尘土舔干净了。
“‘我自己戴礼帽感觉不自在的时候,经常这样做,’比尔说,‘目前我没有礼帽戴,只好借用您的。先生,我真不知该怎么开口和你做生意,不过我想我们还是从您的口袋开始吧。’
“‘小兄弟,’他说,‘我永远忘不了你的恩情。上帝会保佑你的。不过我还是恳请你,以后还是远离暴力和犯罪吧。’
“‘这是什么意思,先生?’那人问道。
“‘胆小如鼠的家伙,你还是躲到壁板里的耗子洞去吧。’比尔说,‘你的信条和教诲在我听来什么也不是。你那种道貌岸然、高明无比的掠夺方式给你带来了什么好处?还不是贫困和穷苦。就拿彼得斯老哥来说,他固执地坚持要用商业和贸易的理论来玷污抢劫的艺术,如今不也黔驴技穷了吗?你们两个的做法是行不通的,彼得斯老兄,’比尔说,‘你最好还是从这笔经过防腐处理的钱里拿一些吧,不用客气。’
“我们在树林旁边赶上了那个人,那时太阳已经西沉,那地点又很偏僻,没有人看见我们截住了他。比尔把那个人的丝绸礼帽摘下来,用衣袖掸去了尘土,又替他戴上。
“我再次让比尔·巴西特把钱收起来。我不像某些人那样,对盗贼还充满敬意。我取人钱财,一定是要给人家回报的,即使是一些提醒人家谨防再次上当的小小的纪念品。
“‘天哪!’比尔说,‘难道你忘了你已经一无所有了吗?馅饼刚从天上掉到你面前,你难道没有看到?财神爷来了你都不知道,你真笨得叫我吃惊。’
“接着,阿尔弗雷德·伊·里克斯又卑躬屈膝地谢过了比尔,便和我们分手道别了。他说他要向农家借辆马车,坐到下一个车站,然后乘火车到丹佛。那个叫人看了可怜的废物走了以后,空气都为之一新。他丢了全国所有从事不劳而获行业的人的脸。尽管他有过许多庞大的计划,还有过华丽的办公室,到头来却混不上一顿像样的饭,只能仰仗素昧生平、还有些狂妄无耻的窃贼。他离开后,我很高兴,但一想到他就此一蹶不振,不免有点儿为他惋惜。没有足够的资本,这个人又能干点儿什么?哎,阿尔弗雷德·伊·里克斯和我们分别的时候简直成了一只四脚朝天的乌龟,还能有什么前途?让他去骗小姑娘手里的石笔他都想不出办法。
“‘去哪儿啊?’我问道。
“只剩下我和比尔·巴西特两个人了。我又开动了一下脑筋,终于想出了一个包含商业机密的妙计。我想,我得让这位窃贼先生看看,做贸易的人和卖劳力的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他把商业和贸易说得一钱不值,严重伤害了我的职业自尊心。
“‘来吧。’比尔·巴西特招呼我,边说边追了上去。
“‘我不会接受你送给我的钱的,巴西特先生。’我对他说,‘但你今天晚上用不道德的方法害得这个小镇上出现了财政赤字,我们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如果你能替我支付路上的花费,我就很领情了。’
“我们正谈着,一列客车驶入了附近的车站。一个戴大礼帽的人从站台下了火车,沿着铁轨快步向我们走来。他个子不高,身材肥硕,大鼻子,小眼睛,但衣着倒很讲究;他小心翼翼地拿着一个提包,看样子里面装的不是鸡蛋就是铁路股票。他径直从我们身边走过,沿着铁轨继续向前走,好像没有看见小镇似的。
“比尔·巴西特对此表示同意,于是我们向西进发,及时赶到安全地点,搭上了火车。
“‘好吧,’巴西特说,‘那我尽量想些别的办法。也许天黑后,我能从哪位太太那儿借来一枚发卡之类的东西,打开农牧渔业银行。’
“火车开到亚利桑那州一个叫洛斯佩罗斯的小镇上,我提议我们不妨再在小地方碰碰运气。那里是我师父蒙塔古·西尔弗的故乡。如今他已退休了。我知道,只要我把附近嗡嗡乱飞的苍蝇指给他看,他就有办法教我利用这只苍蝇赚到钱。比尔·巴西特说他主要工作都是在夜间进行的,所以任何城镇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于是我们在洛斯佩罗斯小镇下了火车。
“‘没有,’我说,‘我手提箱里本来有一些精致的巴塔戈尼亚的钻石耳坠,还有嵌着钻石的胸针,可都被扣在彼文镇了;一直要等到那些黑皮橡胶树长出黄桃和日本李子,我才能拿回来。我想咱们就别指望它们了,除非把卢瑟·伯班克(2)拉来入伙。’
“我有一个又巧妙又稳妥的打算,相当于做买卖的人的独门暗器,我准备用它给巴西特致命一击。我并不想趁他睡熟的时候卷走他的钱,而是想留给他一张代表四千七百五十五元的彩票;据我估计,我们下火车时,他总共就剩下这么多钱了。我先是旁敲侧击地谈起某种投资,他立刻提出反对,说了下面一番话。
“‘哎,’我们交流完各自九死一生的经历之后,比尔·巴西特说,‘我饿了,这个小镇看起来没有上弹簧锁。我们不妨干一些无伤大雅的生意,弄几个零钱花花。我猜你身边也没带着生发水、镀金表链之类的假货,可以在广场卖给镇上那些想占小便宜的吝啬鬼吧?’
“‘彼得斯老兄,’他说,‘你提议加入某个企业的主意并不坏。我想我也会这么做。但是,要我参加的话,非得罗伯特·E.皮尔里和查理·菲尔班克斯之类的人当董事才行。’
“比尔后来不顾一切想撬门进去,可那个女人却大喊大叫起来。比尔只好连滚带爬地逃到车站,因为他没带行李,人家不让他上车,他只得扒上了一列正要出站的货车。
“‘我还以为你会拿这笔钱来做生意呢。’我说。
“‘我要计划着盗窃得手,就得向娘儿们献殷勤,’比尔·巴西特说,‘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她们坠入情网就会晕头转向;只要告诉我,哪幢房子里有值钱的东西和漂亮的女佣,保证那幢房子里的银器会被我熔化了卖光。我在饭店里足吃足喝,而警察局的人却说那是内贼干的,因为女主人有个侄子穷得叮当响。我先讨好女佣人,等她放我进了屋子以后,我再在锁上下工夫。但是小石城的那个娘们儿坑了我,’他说,‘她看见我和另一个姑娘乘电车。晚上我按约好的时间到她那儿去的时候,她把本来给我留的门上了锁。我本来都配好了楼上房门的钥匙,可是不行,先生,她把门反锁了。她真是个叛徒!’比尔·巴西特说。
“‘不错,’他说,‘我不能天天抱着钱睡,整夜不翻翻身子吧。我告诉你,彼得斯老兄,’他说,‘我打算开一家赌场。我不喜欢那些无聊的骗局,像推销打蛋器,或者在巴纳姆和贝利的马戏场里推销只能当铺地锯末用的麦片之类早餐吃的东西。但要是开赌场就不一样了,从利润上看,赌场生意介乎偷银器和在沃尔多夫—阿斯托里亚义卖场卖抹笔布之间,是个不错的折中办法。’
“于是我和这个比尔·巴西特坐在枕木上互相吹捧起来,正如两位同行的大师。他也是身无分文,我们就聊得更为投机。他向我解释了为什么一个本领高强的窃贼有时也会穷得靠扒货车旅行。他告诉我,因为小石城的一个女佣出卖了他,害得他不得不仓皇出逃。
“‘那么说,巴西特先生,’我说,‘你是不愿意考虑我的小计划了?’
“‘我叫比尔·巴西特,’他对我说,‘如果你把这当做职业自豪感,而不是当做狂妄自大的话,我不妨告诉你,你现在有幸相识的是密西西比河流域最高明的窃贼,从未失手。’
“‘哎,你要明白,’他说,‘在我落脚地点方圆五十英里以内,你休想开办任何什么巴西特研究院之类的企业。我是不会上钩的。’
“‘灯油是不会爆炸的,’我说,‘爆炸的是灯油形成的气体。’无论如何,我还是和他握了手。
“巴西特在一家酒店的二楼租了房间,置办了一些家具和五彩石印画。当天晚上,我去蒙塔古·西尔弗家拜访,向他借了二百元做本钱。然后,我来到洛斯佩罗斯唯一一家经营纸牌的商店,把他们的纸牌全部买了下来。第二天一早,那家商店开门的时候,我又把纸牌全都送了回去。我说本来要和我合作的搭档改变了主意,我想把纸牌退给店里。老板以半价收了回去。
“‘兄弟,’他说,‘你好。去年夏天我不是在密苏里南部见过你吗?那时候你在推销一种染色沙子,五毛钱一茶匙,说是放在油灯里,可以防止灯油爆炸。’
“不错,那时,我反而亏了七十五元。但就在纸牌在我手里的那天晚上,我把每一张牌背后都做了标记。这也是我付出的劳力。接着,贸易和商业启动了。我扔在水里当鱼饵的面包开始源源不断地加倍返回来了。
“他弯下腰,掸着身上的尘土,不料从口袋里掉出一根九英寸长,窃贼专用的精巧钢棍。他连忙捡起来,先是仔细打量我,接着忽然咧嘴笑了起来,并向我伸出了手。
“第一批去比尔·巴西特赌场买筹码的人中自然少不了我。比尔在镇上唯一一家纸牌商店里买了纸牌;而我呢,每张纸牌背后的秘密都一清二楚,比理发师用两面镜子照着,让我看自己的后脑勺还清楚呢。
“‘地太硬了,’他边说边转动着胳臂,‘我觉得这个肩膀——还行,没什么问题。’
“赌局结束时,那五千元和一些零头都进了我的口袋,比尔·巴西特只剩下他的流浪癖和他买来的吉祥物黑猫。我走时,比尔同我握了握手。
“‘我还没有查过地图呢,’我说,‘我大概只比你早到了五分钟。你感觉怎么样?’
“‘彼得斯老兄,’他说,‘我没有做生意的天赋,注定是卖劳力的命。当一个第一流的窃贼想把钢撬换成弹簧秤时,他就闹了大笑话。你玩牌的技巧娴熟,高明老练,’他说,‘祝你鸿运高照。’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比尔·巴西特。”
“‘没有,’他说,‘自己跳下来的。我到站啦,这是什么镇?’
“嗯,杰夫,”当这个奥托里克斯式的冒险家准备宣讲故事的要旨时,我说道,“我希望你好好保管这笔钱。有朝一日安顿下来,想做些正经生意的时候,这可是一笔正——相当可观的资本。”
“‘摔下来啦?’我问。
“我吗?你放心,那五千块钱保管得万无一失。”杰夫把握十足地说。
“这时,一列货运快车从远方驶来,行近小镇时减慢了速度。车上掉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掀起的尘埃中足足滚出了二十码。后来那个东西爬了起来,边吐着烟煤边咒骂。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年轻人,宽脸盘,衣着很讲究,仿佛是坐卧铺的乘客,而不是偷搭货车的主儿。尽管浑身满是煤灰,他脸上仍然泛着笑意。
他得意扬扬地拍了拍上衣的胸口。
“等我神志清醒过来之后,我发现自己已经沿着圣菲铁路走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彼文镇的人把我的口袋洗劫一空,只留下了烟草,看来他们并不想置我于死地——烟草救了我的命。我咬了一口烟草,坐在铁路旁的一堆枕木上,努力恢复我的思考能力和聪明才智。
“每一分钱都投资在金矿股票上了,”他解释说,“每股一块钱。一年之内至少升值百分之五百,而且是免税的。蓝地鼠金矿,一个月前刚发现的。要是你手头还有多余的钱,最好也买点儿。”
“彼文镇的人就这样带着我们到处巡视,树不结果就归罪于我。他们抢走了我的手表和钞票,又扣下比尔和马车作为抵押。他们说,只要一株山茱萸六月结出一颗大桃子,我就可以领回我的物品。然后,他们抽出挽绳,指着落基山脉的方向叫我滚蛋。我便像刘易斯和克拉克(1)那样,直奔那片河流湍急、森林茂密的地区而去。
“有时候,”我说,“这些金矿是靠不……”
“他们的果树并没有按照标签上写明的规格生长,大多都长成了柿子树和山茱萸,间或有一两丛黑皮橡树和白杨。唯一一株貌似结了果的是一棵茁壮的小白杨,上面挂着一个黄蜂窝和半件女人的破背心。
“这个矿非常保险,”杰夫说,“已经发现了价值五万元的矿砂,保证每月有百分之十的盈利。”
“彼文镇的人出乎意料地抓住了我和比尔,开始跟我谈并非和果树完全无关的话题。领头的一伙人把马车上的挽绳穿在我马甲的袖孔里,拖着我去看他们的果园。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信封,扔到了桌子上。
“最合法的买卖也难免遇到倒霉的时候。我在阿肯色州的一个岔路口拐错了弯,闯进了彼文镇。去年春天前后,我好像到过彼文镇做生意,把当地人害得不浅。我在那儿推销了六百元的果树苗,其中有李子树、樱桃树、桃树和梨树。彼文镇的人眼巴巴地盯着大路上过往的行人,就等我再从那里经过。我驾着马车,沿着大路一直驶到水晶宫药房,才发现我和我的那匹白马‘比尔’已经落进了埋伏圈。
“我一直随身携带,”他说,“这样小偷也偷不走,资本家也没法掺假了。”
“我刚才说过,三个月前我交友不慎。人生在世,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会发生这样的事:一种是一文不名的时候,另一种就是腰缠万贯的时候。
我看了看那张印刷精美的股票。
“让我先和你说说这些害人的家伙是怎么用恶毒的心玷污了公正的泉水,妨碍了社会生活的正常运转。”杰夫说着,眼中闪烁着揭发别人罪恶的人的那种纯洁目光。
“哦,是在科罗拉多州。”我说,“杰夫,顺便问你一句,你和比尔在车站上遇到的、后来去丹佛的那个矮个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那倒真是巧了,”我打了个呵欠,说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上星期在拉马波斯河岸,我一枪打到了一只鸭子和一只地松鼠?”我非常清楚怎么让杰夫说得更来劲儿。
“阿尔弗雷德·伊·里克斯。”杰夫说。
“大约在三个月前,”杰夫说,“我有幸结识两个人,他们分别是刚才提到的两类非法活动的代表人物。一个是入室盗窃者联盟的会员,另一个是金融界的约翰·D.拿破仑。”
“哦,”我说,“这家矿业公司的经理署名是阿·尔·弗雷德里克斯。我有点怀疑……”
“嗯,盗窃也应当取缔。”杰夫说,听他这么说,我觉得刚才不该笑。
“让我看看股票。”杰夫忙说,几乎是从我手上把股票夺了过去。
“取缔其中一项,几乎人人都会同意。”我笑着说。
为了多少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我招呼服务员,又要了一瓶巴贝拉酒。我想我也只能如此了。
“世上有两种骗局,法律应予以取缔,一种是华尔街的投机,另一种是入室盗窃。”杰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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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夫每年都到纽约这个高楼大厦林立的蛮荒之地来消磨他寂寞的假期;每到这时候,就像小男孩儿喜欢在日落时分到树林吹口哨一样,他也喜欢吹嘘他的种种业绩。因此,我在日历上标出他要来纽约的日子,并事先和普罗文萨诺餐厅打好招呼,让他们在漂亮的橡胶树盆景旁的角落里,给我们留一张还有酒迹的桌子,桌子旁的墙上有幅不知名的宫廷画。
(1) 当时美国著名的拓荒者。
每年冬天,杰夫总要到纽约来吃意大利面,顺便裹着厚厚的灰狐皮大衣看伊斯特河装卸货物,把一批在芝加哥订做的衣服囤积在富尔顿大街的一家店里。其余三个季节里,他的活动范围都在纽约以西,在斯律坎和坦帕之间。他颇有些职业荣誉感,一本正经地用一套独特的伦理哲学为他从事的行业辩解。其实,他的行业并无新意可言,他本人就是一个分文没有的无限公司,专门收集他那些不安分守己又愚昧轻率的同胞们的钞票。
(2) 卢瑟·伯班克:世界著名园艺学家,他引进了800多种新的植物,从而增加了全球食物供给。
我和杰夫·彼得斯坐在普罗文萨诺餐厅的一个角落里。一边吃着意大利面,彼得斯一边向我讲解三种不同类型的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