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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手册

这么一来,我就赢得了黄色小楼女主人的好感。每星期二和星期五的晚上,我都到她家去,把赫基默发现的、编制的和引用的宇宙间的奥秘讲给她听。因此,艾达荷和镇上其余的路德教派的教友们只能在剩下的几天里分秒必争了。

“普拉特先生,”她说,“我一向敬重学识渊博的人。在这个镇上,愚昧无知者和街头恶棍倒是大有人在,而满腹经纶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因此,能同一位有修养的绅士交谈真是十分荣幸。只要您愿意,您可以随时光临寒舍,我非常欢迎。”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艾达荷竟会把老K.M追求女人的那一套应用到桑普森夫人身上。那是在一天下午,我去给她送一篮野李子时,在半路碰见了她,她正在一条通向她家的小径上。她双眼冒火,帽子歪歪斜斜地戴着,遮住了一只眼睛。

“从观察中得来的,桑普森夫人,”我对她说,“我周游世界的时候总爱洞悉一切。”

“普拉特先生,”她开口说,“我想那位格林先生大概是你的朋友吧。”

“天哪!”桑普森夫人说,“听你说的,人身上的汗腺简直就像是一条灌溉水渠,普拉特先生。你是从哪儿学到这么多知识的?”

“我们已经有九年的交情了。”我说。

“这个现象很容易解释,”我说,“要知道,你身上有两百万个汗腺在同时分泌汗液。每根汗腺有四分之一英寸长。假如把它们首尾相接,全长将达到七英里。”

“跟他绝交。”她说,“他不是什么正经人!”

“哎呀!”桑普森夫人说,“我以前从没听过这些事情。天气太热了!我跳舞跳得太多,全身都被汗水浸湿了。”

“怎么啦,夫人,”我说,“他就是个普通的山里人,尽管他性情粗鲁,喜欢撒谎,惯于挥霍,有一些缺点,但在关键时刻,我还是不忍心说他是个不正派的人。也许他平日里自命不凡,喜欢卖弄,穿着打扮也让人看着不顺眼,但是夫人,我知道他不会存心做出卑鄙的行径。我和艾达荷做了九年的朋友,桑普森夫人,”我在结尾时说,“我不愿意说他的坏话,也不愿意听到别人说他的坏话。”

“就拿你看到的这些星星来说,”我回答道,“它们都卖足了力气发光。你看到的那颗大星星离咱们这里有六百六十亿英里远。它的光线要花三十六年才能传到我们这里。你用十八英尺长的天文望远镜可以观测到四千三百万颗星星,包括亮度为十三等的星。假如现在有一颗十三等星殒灭了,在今后两千七百年里,你仍旧可以看到它发出的光。”

“普拉特先生,”桑普森夫人说,“你这样为朋友辩护,也有道理。但是这改变不了这样一个事实:他图谋不轨,对我做出了这种事情,这对任何一位有身份的女人来说,都是莫大的侮辱。”

在回家的路上,她说:“今晚的星星是不是特别美丽,特别明亮呢,普拉特先生?”

“哎呀呀!”我说,“老艾达荷竟会干出这种事来!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别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有一件事他一直在心里捣鼓,那都是因为那场风雪的缘故。有一次,我们被大雪封在山里,他被一本胡说八道却煞有介事的诗集迷住了,那也许使他的道德沦丧了。”

乐谱和吃剩的鹌鹑骨头被清扫出市政厅后,这里举行了舞会。舞会上有二十三个追求者争先恐后地去请桑普森夫人跳舞。我避开了两步舞,请求她允许我送她回家。凭借这一着,我占得先机。

“一定是这样。”桑普森夫人说,“自从我认识他以后,他就没完没了地给我念亵渎神明的诗句。他说那些诗是一个叫什么鲁比·奥特的人写的,从她的诗来判断,就知道那个女诗人肯定不是个好东西。”

桑普森夫人是个寡妇,她拥有镇上唯一一幢二层小楼。那栋房子被漆成了黄色,不管从哪一个方向看去都非常显眼,就像星期五斋戒日爱尔兰人胡子上沾的蛋黄那样引人注目。除了我和爱达荷之外,光是罗萨镇上,就还有二十二个男人想把那幢黄色的楼房据为己有。

“这么说,艾达荷肯定又弄到了一本新书,”我说,“据我所知,他以前那本是一个笔名叫做K.M的男人写的。”

罗萨不是矿镇。它坐落在山谷里,就像所有乡间小城一样,远离喧嚣和疾病,近郊蜿蜒着一条三英里长的电车线。整整一个星期,我和艾达荷白天坐着“咯吱咯吱”响的电车转悠,晚上回到夕阳美景旅馆休息。如今我们见多识广,又读过书,自然就成了罗萨城里上流社交活动的成员,经常被邀请出席当地最奢华的招待晚会。有一次,市政厅举行为消防队募捐的钢琴独奏会和吃鹌鹑比赛,我和艾达荷第一次见到了罗萨社交界的皇后——德·奥蒙德·桑普森夫人。

“不管什么书,”桑普森夫人说,“他还是守着原来的那本为好。今天他简直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他送给我一束鲜花,上面还附着一张纸条。普拉特先生,你总能分辨出谁是上流女人,并且,你也知道我在罗萨城社交界的名声。请你想想看,我会不会带着一大壶酒和一个长面包,跟着一个男人溜进外面的树林子里,同他在树荫底下饮酒唱歌,又蹦又跳的?我平时吃饭的时候确实也会喝一点葡萄酒,但我决不会像他说的那样,带上一大壶酒到树林里去胡闹一通的。当然啦,他还要带上他那本诗集。他说过要带着。让他一个人去品尝那种丢人现眼的野餐吧!不然的话,让他带了他的鲁比·奥特一起去。我想她是不会反对的,除非带的面包太多了。普拉特先生,现在你对你这位正派的朋友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那年春天,我和艾达荷找到了一个有利可图的金矿。我们有个习惯,就是一找到金矿就马上出手,这样可以快速周转。我们出让了采矿权,每人分到了八千美元。然后我们漫无目的地来到了萨蒙河畔的一个叫做罗萨的小城,打算休息调整一下,吃些常人吃的东西,刮掉胡子。

“哦,夫人,”我说,“艾达荷的邀请并没有恶意,也许只是出自几分诗情。也许这是他们所谓的象征性的诗。虽然它们是触犯法律和秩序的,不过还是允许邮递的,因为纸上写的和想的不是一回事。如果您能海涵,不责怪艾达荷,我就代他向您表示感谢了,”我说,“现在,还是让我们的心灵从低级的诗歌里解脱出来,升华到事实和想象的高级领域之中吧。在这样一个美丽的下午,桑普森夫人,”我接着说,“我们应该让我们的思想也与美景相呼应。尽管这里非常暖和,可是我们应该知道,位于赤道上海拔一万五千英尺的地方还是终年积雪。纬度四十至四十九度之间的地区,雪线就只有四千至九千英尺的高度了。”

此外,他好像还是个波斯人,除了土耳其毡毯和马耳他猫,我还从没听说过波斯出产过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

“哦,普拉特先生,”桑普森夫人说,“听了鲁比·奥特那个风骚女子令人不爽的歪诗之后,再听到你讲的这些美妙的事实,可真开心!”

从艾达荷嘴里透露出来的那个荷马·K.M的诗歌看来,我觉得那家伙像是一条狗,把生活当做拴在尾巴上的铁皮罐,他跑得筋疲力尽之后,坐下来,伸出舌头,看看铁罐说:“哦,好吧,我们既然甩不掉这只铁罐,不如到街角的酒店里去灌满它,让大家为我干一杯吧。”

“我们在路边这段木头上坐下吧,”我说,“别去想诗人那些不通人情、放荡下流的诗歌了。只有在言之凿凿的事实和合法的度量衡的辉煌数字里,我们才能找到美妙的东西。在我们所坐的这段木头里,桑普森夫人,”我说,“就有着比任何诗篇都更令人叹服的统计数字。木头的年轮显示这棵树的树龄是六十年。如果在两千英尺深的地下,经过三千年,它就会变成煤。世界上最深的煤矿位于纽卡斯尔附近的基林沃斯。一只四英尺长、三英尺宽、二英尺八高的箱子可以装一吨煤。假如割破了动脉,应该立刻按住伤口的上方。人的腿有三十块骨头。伦敦塔曾于一八四一年遭遇火灾。”

至于艾达荷从他那本诗集里得到了多少益处,我就不太清楚了。尽管艾达荷一开口就替那个葡萄酒代理商吹嘘,但我却觉得他可能获益不多。

“接着说下去,普拉特先生,”桑普森夫人说,“这种话真是新颖独特,听着就叫人舒服。我想不出会有什么东西比统计数字更可爱了。”

我和艾达荷就是这样混日子的。不论白天还是黑夜,我们唯一的乐趣就是读书。那次大风雪无疑使我们两人都增长了不少学识。到了积雪融化的时候,要是你突然走到我面前问我:“桑德森·普拉特,如果想用铁皮铺屋顶,铁皮的尺寸是二十乘二十八,价钱是九块五毛钱一箱,那么,铺一平方英尺要花多少钱?”我的答案便会脱口而出,就像闪电能在铁铲把上以每秒钟十九万两千英里的速度传导一样快。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本事呢?你可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叫醒你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让他马上回答,人体除了牙齿之外一共有多少块骨头,或者内布拉斯加州议会投票要达到百分之多少才能推翻一项否决案,有人能回答得了吗?试试吧。

不过在两星期之后,我才得到了赫基默给我的全部好处。

“你得到的只是一些统计数字,”艾达荷说,“那是世界上最浅显的学问,它们会毒害你的大脑。我还是喜欢老K.M的推测方式。他似乎是一个葡萄酒的代理商。他干杯时的祝辞总是‘闲来无事’,而且好像总是愤世嫉俗,只不过他常常借酒浇愁,即便是他最厉害的抱怨,听起来也像是在邀请友人共饮一夸脱美酒。总之,太有诗意了。”艾达荷说,“你看的那本妄图用尺寸来衡量智慧的书,我都不屑一顾。凡是在用自然的艺术来阐释哲学本质的时候,老K.M在任何方面都胜过你那本书的作者——不论是按常规的步骤,还是把知识和数字整理成一行行,一段段,一盒盒,或是年平均降雨量。”

一天夜里,我被人们“失火啦”的叫嚷音惊醒。我跳下床,穿好衣服,跑出旅馆去看热闹。当我发现失火的正是桑普森夫人的房屋时,我大叫一声,两分钟内就赶到了现场。

“那你请便吧,”我说,“我需要的是可以让人开动脑筋的、对事实公正客观的陈述。我抽到的这本书里好像就有这些内容。”

那幢黄房子的底层浓烟滚滚,烈焰熊熊。罗萨城所有男男女女都围拢在一起,一边高声喊叫,一边妨碍消防队员救火,连狗也都凑了过来。我看到艾达荷想从阻拦他的六名消防员中挣脱出来。他们对他说,楼下已经是一片火海,谁冲进去都休想活着出来。

“我都是实事求是,桑德。”艾达荷心平气和地说,“这是一本诗集,”他说,“荷马·K.M写的。起初我还看不出个所以然,可是读着读着,就像找到了矿脉一样。即使有人拿两条红毯子来和我换这本书,我都不同意。”

“桑普森夫人怎么样?”我问道。

“一派胡言,”我觉得艾达荷在骗我,不禁有点冒火,“哪有人写书用缩写字母署名的。总得有个姓呀,要么是荷马·K.M.斯普恩戴克,要么就是荷马·K.M.麦克斯温尼,或者是荷马·K.M.琼斯。你干吗不像正常人那样,非要像一头小牛咬掉晾衣绳上挂着的衬衫的下摆那样,把他姓名的后半截咬掉呢?”

“没看见她。”一个消防队员说,“她的卧室在楼上。我们想进去,可是没有办法,我们队里还没有云梯。”

“嗯,就只有荷马·K.M。”他说。

我跑近大火旁,借着光亮,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那本手册,我把那本书拿在手里,差点没笑出声来,我想当时一定是紧张过度,昏了头。

“荷马·K.M后面的姓是什么?”我问道。

“赫基默,老朋友,”我一面拼命翻,一面对着书本说,“你还从来没有骗过我,你还没有让我失望过。告诉我该怎么办,老朋友,告诉我该怎么办!”我说。

“哦,”他说,“这本书好像是一个叫荷马·K.M的人写的。”

我翻到一百一十七页,“遇到意外事件该如何处理”。我用手指顺着找下去,果然找到了。老赫基默真了不起,他从没有任何疏漏!书上写着:

艾达荷一定也忘了我们之间发生的不愉快,因为他竟回答得态度温和,既没有故意诋毁,也没有任何恶意。

吸入烟气或煤气而引起的窒息——用亚麻籽最佳。取数粒置于外眼角内即可。

“艾达荷,”我问道,“你看的那本是什么书啊?”

我把手册塞回口袋,抓住一个正从我身边跑过的小孩。

我坐下来捧着书一连看了四个小时。教育的全部精华全都浓缩在那本书里了。我忘了大雪,忘了我和老艾达荷之间的别扭。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凳子上,津津有味地读着书,他那黄褐色的胡子里透出一种半是温和半是神秘的神色。

“喂,”我给了他一些钱,说道,“赶快到药房买一块钱的亚麻籽。要快,剩下的一块钱就归你了。喂,”我冲着人群嚷道,“我们要去救桑普森夫人呀!”说着,我就脱掉了上衣和帽子。

我那本书有五英寸宽、六英寸长。书名是《赫基默必备知识手册》。我的看法也许不准确,但我认为这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一本书。今天我还把这本书珍藏在身边。我把书里的东西搬出一点儿来,保准能在五分钟之内就把你或者随便什么人难倒五十次。别再提什么所罗门或是《纽约论坛报》了,赫基默比他们强多了!那个人肯定是花费了五十多年的时间,行走了上百万英里的路程,才收集到这么多材料的。书里记录了各个城市的人口数量,判断女孩年龄的方法,以及骆驼长了多少颗牙。它告诉你世界上哪一条隧道最长,天上有多少颗星星,水痘的潜伏期有多少天,上流社会淑女的脖子该有多粗多细,州长怎样行使否决权,罗马人的引水渠是什么时候修建的,每天喝三杯啤酒可以顶几磅大米的营养,缅因州奥古斯塔城的年平均温度是多少,使用条播机播一英亩胡萝卜需要多少种子,各种中毒的解救方法,金发女郎有多少根头发,如何储存鲜鸡蛋,全世界所有山峰的高度,所有战争和战役发生的日期,如何抢救溺水的人,如何抢救中暑的人,一磅大头针有多少个,如何制造炸药,如何养植花卉,如何整理床铺,医生来到之前应如何救护病人等等,诸如此类,应有尽有。也许还有赫基默所不知道的事情,不过我在那本书里没有发现。

四个消防队员和市民拉住了我。他们说,进去准会送命,因为楼板眼看就要烧塌了。

我看到那本书时比看到一块十盎司重的天然金矿石还要快乐。艾达荷看着他那本书,也像小孩儿盯着棒棒糖一样。

“可恶!”我嚷了起来,有点想笑,可是笑不出来,“没有眼睛叫我把亚麻籽放到哪儿去呀?”

我们打了一局,艾达荷赢了。他先挑了他要的书,我拿了剩下的那本。然后我们俩回到各自的地方,开始看书。

我用胳臂肘撞在两个消防队员的脸上,用脚踢破了一个市民小腿的皮,又使了一个绊子,把另一个摔倒在地。紧接着,我冲进了房子。假如我比你们先死,我一定会写信告诉你们,待在地狱里是不是比在那幢黄色的小楼里更难熬。现在你们可别相信我的话。总之,我比饭馆里快速烧烤的烤鸡烤得更糊。火烤烟熏让我两次晕倒在地,差点儿丢尽了赫基默的脸。幸好消防队员用细水龙头缓解了火势,帮了我的大忙,让我总算冲进了桑普森夫人的卧室。她已经被烟熏得失去了知觉,于是我用床单把她裹好,往肩上一扛。楼板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糟,否则,我绝对干不成——连想都别想。

“不准碰!”他说,“尽管你只配和睡着了的泥乌龟为伴,但我还是跟你公平交易。你爹妈生养了你,给了你这样一个响尾蛇的脾气和一副冻萝卜的睡相,他们给你的恩惠都比不上我给你的大。我和你打一副七分纸牌,赢的人可以优先挑选一本,输的人只能拿剩下的一本。”

我扛着她,一口气跑到离房子五十码远的地方,然后把她平放在草坪上。接着,这位夫人另外二十二个追求者当然也拿着盛满水的铁皮桶过来了,准备救她。这时候,去买亚麻籽的小孩也跑了回来。

一天早晨,艾达荷用木棍在一个小架子的顶上拨弄什么东西,那个架子很高,手根本够不着。最后,有两本书掉到地上。我正想起身去拿,但是看到了艾达荷的眼神,就没有动。这是一个星期以来,他第一次开口。

我揭开裹在桑普森夫人头上的床单。她睁开眼睛说:“是你吗,普拉特先生?”

你得理解,我和艾达荷除了识字和在石板上做过“约翰有三只苹果,詹姆斯有五只苹果”之类的简单计算外,没有受过任何教育。闯荡江湖的时候,我们逐渐获得了一种可以应对紧急情况的能力,因此对大学学位从没感到特别需要。可是在比特鲁格山区被大雪困在那幢小屋子里的时候,我们平生第一次感到,如果以前研究过荷马史诗、希腊文、数学中的分数以及其他比较高深的学问,那我们就完全可以在沉思默想方面应付自如了。我在西部各地看到过从东部大学里出来的小伙子在牧场营地干活,可让人想不到的是,我发现他们受过的教育竟然成了他们的累赘。举个例子说吧,有一次在河边,安德鲁·麦克威廉斯的坐骑得了马蝇幼虫病,他们派了一辆四轮马车从十英里外请来了一位据说是植物学家的陌生人,结果那匹马最后还是死了。

“嘘——”我说,“别出声,我先给你上了药再说。”

我们就这样过了两三天,然后干脆谁也不理谁了。我们分开了炊具,艾达荷在火炉一边做饭,而我在另一边做。外面的雪已经积到窗口,我们整天都在火边取暖。

我用胳臂轻轻托住她的脖子,缓缓扶起她的头,用另一只手扯开装着亚麻籽的口袋,不慌不忙地弯下身子,在她外眼角里放了三四粒亚麻籽。

“格林先生,”我说道,“你一度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才不好意思和你挑明,如果我可以随自己的心意在你和一条普通的三条腿的黄毛杂种狗之间选择一个做伴的话,那么现在这间小屋子里就会有一个居民正在摇尾巴了。”

这时,镇上的医生也赶来了,他气喘吁吁,一边抓着桑普森太太的手腕试脉搏,一边问我这样胡搞一通是什么意思。

“我从没听到过酸奶从玻璃瓶里滴到铁皮锅底时的声音,但是,和你的发声器官里发出来的那些越来越无趣的、令人窒息的思想相比,酸奶滴落的声音肯定可以算是仙乐了。你每天发出的这种不完全咀嚼的声音,叫我想起了母牛的反刍。不同的只是母牛比你更有教养,从不打扰别人,而你却做不到。”

“嗯,陈年的球根喇叭和耶路撒冷橡树籽,”我说,“我不是正式的医师,不过我可以给你看看我这样治疗的依据。”

刚开始下雪的时候,我同艾达荷·格林两人还能谈笑风生,互相逗趣,并且对我们用平底锅做出来的、我们称之为面包的东西赞不绝口。可是,到了第三个星期快结束的时候,艾达荷向我发表了如下公告。他说:

他们拿来了我的上衣,我从里面掏出手册。

假如你想教唆杀人,只需要把两个人在一间十八英尺宽、二十英尺长的小屋子里关上一个月就行了。人类的天性根本无法忍受这种禁锢。

“请看一百一十七页,”我说,“那上面就讲到如何救治因吸入烟雾或煤气而引起的窒息。书上写着呢,把亚麻籽放在外眼角即可。我不知亚麻籽的作用是解除烟毒呢,还是促进复合胃神经的机能,不过赫基默是这样说的,并且他是先被请来诊治的。如果你要会诊,我也不反对。”

当天晚上就开始下雪,还刮起了强烈的东风。我和艾达荷认为,这场风雪不过是十一月的小雪,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于是,我们转移到半山腰上一幢空着的旧木屋里。但是,大雪下了三英尺深还不见有停的迹象,我们才意识到,我们已经被雪困住了。趁雪还不太深的时候,我们已经准备了大量木柴,而且我们的粮食足够维持两个月,因此我们并不太担心,就任凭狂风呼啸,任凭大雪阻断了道路。

老医生拿起手册,戴上眼镜,凑着消防队员提的灯看了起来。

一天,卡洛斯城来了一个骑马的邮递员,他路过山地时歇了歇脚,吃了三个青梅罐头,给我们留下了一份近期的报纸。这份报纸上有个气象预报的栏目,专栏最下端列出了比特鲁格山区未来的天气:“晴朗转暖,有轻微西风。”

“哎,普拉特先生,”他说,“你在诊断的过程中显然看串了行。解救窒息的办法是:‘尽快将病人移至新鲜空气中,并让其平躺。’用亚麻籽是治疗‘灰尘进了眼睛’,它在上面一行。不过,毕竟……”

我们在蒙塔拿山脉地区勘探金矿,并且来到了比特鲁格山区。沃拉城有一个长络腮胡子的家伙,已经把探寻金矿的希望当成了额外的负担,准备放弃了。他把自己的粮食配备转让给了我们,我们便开始在山脚下慢慢地勘探。我们手头的粮食非常充足,足够维持在和平谈判会议期间供养一支军队。

“听我说,”桑普森太太插了话,“在这次会诊中,我想我也有话要说。那些亚麻籽的疗效比我试过的任何东西都好。”她抬起头,又枕在我的手臂上,接着说,“在另一个眼睛里也放一点,亲爱的桑德。”

本篇故事的笔者,也就是本人桑德森·普拉特认为,美利坚合众国的教育系统应该划归气象部门负责。我说这话是有充分的理由的,你们也没有理由反对把我们的大学教授们调到气象部门去的这个提议。教授们都读书识字,可以轻而易举地看看晨报,然后打电报通知总局未来天气的变化。不过,这是问题的另一个方面了。我现在要告诉诸位的,是气象如何为我和艾达荷·格林提供了第一流的教育。

如果你明天或者以后随便什么时候在罗萨城歇歇脚的话,你一定会看到一幢新盖的雅致的黄色楼房,普拉特夫人——也就是以前的桑普森夫人——正在收拾它,装点它。如果你走进房子,你一定会看到客厅当中大理石面的桌子上,放着那本《赫基默必备知识手册》。它用红色摩洛哥皮面重新装订过,以便让人们随时查阅任何有关人类幸福和智慧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