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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新生

有谁能够通过她的上述表演,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位仰起饱含憧憬之情的双眸,眷恋辽阔的大海,心神向往自由的女性形象呢?只知道背诵台词,并把身子矗在台上,这对话剧而言毫无意义!”

“毫无才能的须磨子所扮演的艾莉达,在舞台上只会转动自己的眼球、一本正经地做出正面亮相的姿态,并把双手平直地向前伸出。

另外,在文艺协会曾经听过抱月的课,相当于须磨子学弟的二期学员笹本甲午则在《演艺俱乐部》杂志上以《致须磨子》为题,对须磨子进行了严厉的批评:

对须磨子则贬得一无是处:

“对艺术本质的真挚的爱已经沉睡在你的心底。你不过就是一个追求从属于艺术本质的世俗地位和权利的卑劣的女艺人而已。”

此外《读卖新闻》也刊登了有关《海上夫人》感想的文章。文中断言道:“舞台上充满了拙劣、愚钝、无能,毫无创造力。”

甚至在翌年四月号的同一杂志中,曾经担任过艺术剧团理事要职的水谷竹紫也如是挖苦须磨子道:

“岛村先生不仅完全不懂得舞台导演艺术,而且也不具备现场的实际执导能力。因此,建议他从舞台导演的位置退出。我以为这不仅仅是为了先生本人,对于我国戏剧界而言也是一大幸事。”

“整个艺术剧团,明星地位已被须磨子一类唯我独尊的女优所玷污。他们今后的前途与其说虚无缥缈,莫如说势必无果而终……她是一个情绪多变、爱哭鼻子、落后于时代的女人。而且露骨地兼备了极为粗野专横、自私自利且又争强好胜之女人的弱点。”

其中语言最为辛辣的是山本有三,他从一开始便做出了贬低挖苦的评价:

他还断言:

当时所有的戏剧杂志或报刊全都刊登了批评非难须磨子和抱月的文章。这些文章甚至超越了客观的视角,表达出一种对二人近乎个人中伤乃至怨恨的情感。

“须磨子作为艺术家已毫无价值可言。在一个听凭须磨子恣意摆布的剧团里,艺术的升华已经没有指望。那么在艺术剧团和岛村抱月这位公众人物身上,我们首先看到的就只能是逐步走向灭亡。”

再有,第三次公演的《海上夫人》所遭受的恶评也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

继而文章又将须磨子视为死神,半是戏谑地挖苦道:

再加上去年以片上伸、水谷竹紫退团为契机,今年年初中村星湖、秋田雨雀、泽田正二郎、仓桥仙太郎、田中介二等人亦相继退团,最后连相马御风都解甲归田隐居起来。这样一来艺术剧团创立以来的主要人物大都已经辞职,且理由无一不是出于对须磨子的憎恨与反感,并掺杂着他们对意欲庇护须磨子的抱月的失望。

“最后我要说上几句看似离奇的话。我觉得先生最近正在被死神所纠缠。如果是那种秃了头顶,龇牙咧嘴,身穿水松式戏服,脸孔朝后,撅着屁股,于晦暗的柳荫下微微向你招手的歌舞伎剧团‘音羽屋’式经典剧目中的死神,那倒也罢了。因为它既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又使人觉得滑稽可笑。然而依附于先生身上的这个死神却是一个令人心神不安的怪物。它不仅夜晚出现白天也会现身。这个死神手脚利落能说会道,在不知不觉中便将‘灭亡’之道传授给了先生。虽然先生对此毫无察觉,我等却好似隐约窥望到了‘灭亡’的身姿,并因此恐惧至极。先生多加小心如何?恳祈先生善自珍重!”

抱月希望通过此次募捐可以筹集到的目标额是五千日元。可实际上愿意为刚刚冒出嫩芽的话剧出借资金的慈善家寥寥可数。更何况早稻田大学以及那些与戏剧有关的人员,他们平时动辄就会说三道四,可一旦到了要其出钱的时候却分文不舍。他们只愿动嘴却不肯出钱,评论家特有的随心所欲暴露无遗。

此外,岩野泡鸣也讥笑说:

一月,抱月在《早稻田文学》杂志上刊登了这样一则启事:募集一般出资人,每人一百日元。其内容并非只是在资金上请求援助,而是打算将出资人集中起来,设立一个基金出借部。而艺术剧团则为借入部,并接受资金出借部的监督和管理。

“须磨子基本上就是一个没有脑子的人啊!”

当时的演员工资在现在看来相当低廉。要靠每月不到一周的公演以及帝国剧场演出空当时间的穿插演出来养活整个剧团的所有成员是相当困难的。

而小山内薰则痛斥道:

前一年,随着剧团的成立,剧团公演了《蒙娜・凡娜》和《莎乐美》,总算取得了一定的成绩,然而经济方面却举步维艰。再加上须磨子的蛮横任性,有实力的男优和后援人员一个个相继离去。

“岛村抱月已经走上了一条只知道赚钱的道路。”

从大正三年(1914)一月到春天,艺术剧团被渐渐逼进了困境。

在日本的话剧史中,受到如此非难的女优和导演恐怕绝无仅有。

尤其是须磨子,可以说是反面演员之最。

说罢,须磨子便喊了起来:“我肚子饿了!大家去吃‘川铁’的‘亲子盖浇饭’吧。”说罢便拍了拍手,叫过一些年轻女孩子来。对于男人们付出的辛苦,须磨子似乎觉得与己无关。

此时的抱月和须磨子,已经陷入四面楚歌、孤立无援的境地。可

“是吗?川村君可是最喜欢做这类事情了。”

二人还是毅然决然地向着下一个舞台出发了。

抱月在暗示须磨子对川村表示一下谢意。

《复活》是俄罗斯文豪托尔斯泰的作品,是一部可以与他的《战争

“这次的事儿,川村君可是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多亏了他呀!”

与和平》及《安娜・卡列尼娜》比肩而立的作品。

“噢,是武田君啊!武田君听我的话,以后可就好办多了。”须磨子若无其事地说。

剧情梗概如下:

抱月很高兴,立刻将此事告诉了须磨子。

青年贵族军官聂赫留朵夫由于一时冲动玩弄并抛弃了年轻的婢女喀秋莎。喀秋莎由此走向沦落之路,成为一名娼妇并犯下罪行。为此她作为一名女囚被押送至西伯利亚。聂赫留朵夫后来知道了这件事,于是他抛弃了地位和财富,追随喀秋莎来到西伯利亚,开始走向人性复活之路。

月薪为七日元。虽说与浅草相比并不算多,可是艺术剧团是他曾经待过的地方,再加上是抱月亲自相求,因此武田怀着感激的心情转到了艺术剧团。

剧中包含了托尔斯泰的思想、艺术、宗教观等所有一切。作为一部描写人性的作品在日本同样产生了巨大的反响。

川村立刻被派去和武田交涉。结果武田中途辞掉了浅草的工作。

该作品最初是于明治三十八年(1905)由内天鲁庵翻译成日语。

在最后关头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抱月,此刻的心情甚至都想要祈求神灵来保佑了。

最初想到要将这一作品搬上舞台的是楠山正雄,是他将这部作品推荐给了抱月。

“那就去求求他吧。”

赶巧抱月在伦敦留学时曾两度看过此剧。虽说当时他有些动心,但却未能立下决断。

“就是要把他拉到我们这里来嘛!我们这儿和他发生争执的二期学员几乎全都走光了。如果老师您能亲自直接点名要他的话,或许能有希望。”

《复活》不仅故事情节长,而且还有西伯利亚流放地的场景,因此抱月心存疑虑,不知道在舞台上能否充分展示剧情。

抱月问道。就此,川村回答说:

可是他又觉得这一阴郁而又富有人性化的主题,或许正出人意料地会受到日本人的欢迎也未可知。喀秋莎被玩弄后堕落了,这种哀怨的例子在日本俯拾皆是。因此说不定会出人意外地引起共鸣。再则须磨子是首次扮演娼妇角色,因此值得一试。

“武田君要是能来的话那可再好不过了。可是他现在不是在浅草工作吗?”

经过再三思忖,抱月决定采用这个剧本。

武田是文艺协会的一期学员,也是参加艺术剧团草创的成员之一。只是由于与二期学员对立,才早早退团了。

只是这次的作品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三个人思忖半天,最后想起了武田正宪。

抱月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考虑舞台内容和艺术性。身边的人众说纷纭,然而头等大事便是要赚钱以确保剧团的生存。如果此时还强调什么纯粹性、艺术性之类,最终导致剧团崩溃的话,岂不鸡飞蛋打?

就连中村都感到有些气不过了。可是演出没有男优也是件麻烦事。

自不必说,《复活》的故事情节波澜起伏,但它更是一部以人性回归为主题的富含思想性的作品。这部内容厚重且深刻的小说,在批判当时的社会体制和俄罗斯国家宗教的同时,还拷问了人的罪恶与良心。然而抱月却抽除了其中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将其改编成了一个贵族青年军官一边对喀秋莎的悲哀与罪过感到悔恨,一边追求她的恋爱故事。

“说到家也不过就是个戏子而已,还一副牛气冲天的样子。这种男人我们坚决不求他!”

也就是说抱月偷梁换柱地将其改编成了一个大众喜闻乐见的通

对方说罢,不禁忍俊不禁。交涉就此无果而终。

俗化了的电视剧一类的东西。

“五钱?这可真是一个奇妙的数字啊!”

同时,他还在剧中穿插了由岛村抱月和相马御风作词,中山晋平作曲的《喀秋莎之歌》。

“那么再加上五钱,这回你就答应下来吧。”

就这样,剧团从二月起开始进行排练,但是中途却发生了泽田正二郎、仓桥仙太郎、田中介二等人的退团风波,故而致使角色安排发生了巨大的变动。最终的结果是在这部五幕七场的话剧中,松井须磨子扮演喀秋莎,横川唯治扮演聂赫留朵夫,中井哲扮演西蒙松,武田正宪扮演吉洪。

“我没问题,可我的朋友不会答应。”

公演从三月二十六日至三十一日共六天,地点在帝国剧场。

抱月本来就不擅长这类谈判事宜,因此即使他到场,实际上也是靠中村负责交涉。

如果这次公演失败了,艺术剧团就会崩溃……

“这已经是极限了。出了这么大的价钱,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诚意。”

这次公演也是抱月和须磨子在四面楚歌中下的最后赌注。

可是对方依然寸步不让。最后,抱月与中村吉藏,再加上川村,三人一起与对方交涉,决定拿出七日元五十钱。

不过他们的这次赌注可是押得准而又准。

对方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川村再次回到剧团进行居间斡旋,结果从五日元升到了六日元,又从六日元升到了七日元。对艺术剧团而言,因为公演在即,因此态度无法过于强硬。

继公演的第一、第二、第三天观众场场爆满之后,从第四天开始,听到评价后赶到剧场的观众已经人山人海,甚至有不少人因为无法入场,不得不败兴而归。一直到公演的最后一天,剧场里的观众始终爆满。

“这可有点少了,能否再多一点?”

三月二十九日的《读卖新闻》刊登了德田秋声的如下评论:

抱月踌躇再三,最终将一个“舞台协会”的成员选作了候补。暗中交涉的结果是那人对加入艺术剧团并无异议,只是要求月薪为八日元。在艺术剧团的男优中,月薪最高的是泽田正二郎,他也才八日元而已。与泽田相比,无论是演技、能力还是知名度,那位男优都要掉下一个档次。因此,艺术剧团只能出五日元。

喀秋莎是一个河野等演员也会跃跃欲试的角色。主人公大众化,能够为一般观众所理解并引起共鸣。对曾经饰演过《蒙娜・凡娜》和《海上夫人》的须磨子而言,此次表演应该算是成功的。如果还不满意,那就只能去看俄罗斯女优的表演了。

最后脱颖而出的是“新剧社”的负责人伊庭孝。此人乃一才子,因此也就有一个个性太大的缺点。照这个样子,即便他本人答应加入艺术剧团,显而易见,也势必会和须磨子发生冲突,进而使艺术剧团再度陷于混乱之中。

最精彩的场面是第三幕和第四幕。第三幕中的喀秋莎莫如说就是迄今为止在日本戏剧中经常出现的浪荡女形象。本以为须磨子与那些学生出身的新女优有所不同,可是正因为她穿着西洋服装,因此看上去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自不必说,她在表演主人公源于绝望、自弃和颓废的那种破罐子破摔的苦闷心态时,表演能力还略嫌不足,但演技已然相当出色。而且说不清在哪儿,总觉得她的表演无形中保留了喀秋莎与生俱来的那种可爱之处。

可是须磨子的蛮横已经出了名,多少有点演技的人都说:“被这么一个女团长颐指气使,我才不干呢!”于是一个个全都避而远之。

第四幕医院的场面最为温馨祥和。须磨子饰演的喀秋莎是那样温文尔雅,几乎可以使所有的人因为同情而潸然泪下。接下来那首飘逸着哀愁的“喀秋莎,真可爱……”的歌曲,更是使谢幕的场面充满了沁人心脾的情调。

抱月开始向各类人求援,指望能招到具有一定表演能力的男优。

此外,《东京日日新闻》也做出了如下评论:

但是,仅仅如此并不能填补老资格男优们的空缺。尤其是原本预定由泽田正二郎扮演的聂赫留朵夫这一角色,门外汉难以胜任。

当须磨子饰演的喀秋莎在女囚室内见到聂赫留朵夫,看到对方拿出自己十年前的照片,继而唤起了对过去的辛酸回忆后,她连声痛骂对方为“魔鬼”的那个场面最为感人。须磨子那厚重的声音和呼吸变得局促的表情使观众为之倾倒。其意气风发的演技在此处得到充分的展示。剧评大都是正面评价。

艺术剧团在话剧界已经颇有名气,因此立刻就有数十人前来应聘。抱月和须磨子对他们一一进行了面试。最后作为艺术剧团的新成员聘用了七个人。

而普通观众对这出戏的欢迎程度则更是非同小可。

困惑的抱月首先以公开招募的方式募集起演员来。

有关剧场听到票房热卖的消息后,纷纷迅即赶来与艺术剧团相商。于是又从四月十六日起,在大阪的浪花剧场上演了六天;之后又去了京都的南剧场;继而又转到中国地区和九州地区去做巡回演出;返回东京后旋即又于八月十八日至二十二日,在上野大正博览会演艺馆举办了凯旋汇报演出。如此过密的日程安排,却一眨眼的工夫就结束了。尤其是东京的第二次公演,真是人气爆棚,本来是晚上七点钟开场,然而五点钟观众就已经蜂拥而至。甚至还在剧场门卫和观众之间引发了一场纠纷。

确也如此,泽田等人离开以后,留下的都是一些听任他们摆布的演员。虽然规模缩小了,可从相反的角度看,却变得容易管理了。然而负责人抱月绝不会因此感到欣喜,因为三月的《复活》公演已经迫在眉睫。

此后《复活》便成为艺术剧团最大的演出剧目,直至大正八年(1919)一月剧团解散为止,创下了上演四百四十四场的新纪录。

“这才舒心呢!”须磨子一边在火盆边烤火,一边不慌不忙地说。

可以说抱月当初追求的目的完全达到了。

再无他人了。环顾四周,留下的只有自称为“主体”的须磨子和抱月两个人。

艺术剧团在濒死的危笃状态下,专心致志地投入大众怀抱。这一演出计划大获成功。

随着泽田的退团,自艺术剧团创立以来始终为剧团奋斗至今的主要演员们几乎全部走光了。

喀秋莎的悲哀、青年军官的真诚、美丽而苦命的女人最终被高贵的青年所拯救——这一甘美的故事情节以及在黑暗社会背景下盛开的爱情笃志之花,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打动了与俄罗斯类似的深陷于闭塞社会状态中的人们的心。

泽田最后的话语和水谷对抱月说的话完全相同。

而那首哀怨的《喀秋莎之歌》则引发了人们的共鸣。歌曲立刻在全国范围内广为流传,顷刻间四万张唱片便销售一空。

“我们这些人全都是因为景仰老师才参加艺术剧团的。可能我们有的地方做得不够到位,但我们认为自己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然而现在我们已经精疲力竭。我们对艺术剧团感到失望,更重要的是我们对老师您感到失望!”

这个数字在现在看来或许算不了什么。然而当时留声机的总数据悉也不过就是两万二三千台左右。因此,几乎所有拥有留声机的家庭全都购买了这张唱片。

无论抱月如何想挽留那些男优,可只要须磨子没有那个意思,便一切都是枉然。只要须磨子不赞成,抱月便一事无成。这便是抱月的极限,也是艺术剧团的极限。

可以说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贫富贵贱,上自大学教授,下至街头流浪汉,无人不会哼唱这首歌曲。

抱月又像以往那样将双手揣进怀里,做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

然而这首歌是一首讴歌沦为娼妇的女人的歌,歌曲中到处飘溢着倦怠与郁闷,并非充满正能量的作品。因此实际情况如何姑且不论,至少从原则上讲这首歌并不适宜宣传。

“可是,话是这么说……”

据说在四国地区最初购买了这首歌唱片的是教会的牧师,该牧师因此招致虔诚的信徒和死板的教育界人士的鄙视。可实际上,当这些贬斥这首歌曲的人回到家里以后,竟发现他们的孩子也都在放开嗓门唱着这首歌曲:

“女人男人都一样!不能允许的事情就是不能允许!”

“喀秋莎,真可爱……”

“这个嘛,可她毕竟是个女人啊……”

在东京的一流女子学校,曾以这首歌不利于妇女教育为由而予以禁唱。可是,学生们一走出校门便一齐唱起了这首《喀秋莎之歌》。

“那你能发誓将来不再让须磨子任性胡来吗?”泽田再次追问道。

即便那些宣布禁唱此歌的老师,也会在一人独处时不知不觉地哼唱起这首歌曲。

“你就真的不能留下来吗?”他对泽田说。

当时与现在不同,莫说电视,即便收音机也都不够普及。然而也正因此,歌曲便只能是人们相互间口口相传,于是这首歌便带着更为直接的亲近感和共鸣在全国范围内广泛流传开来。

不过抱月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困惑。

这首歌曲的版权属于中山晋平,但当时对唱片的商标权尚未做出明确的规定,于是各种并无执照的非法商人便肆意出版了这首歌曲的唱片。据传其种类仅得到确认的就达十几种之多。

须磨子对他人的漠不关心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与此同时,女性中间还流行着一种叫“喀秋莎簪”的发簪。不过是须磨子在舞台上随便戴上的一件极为普通的装饰品而已,居然立时成了抢手货。

“这不简直就像野狗一样被赶了出去吗?”

恰恰就是《喀秋莎》这个剧目,使艺术剧团重获新生。

然而须磨子却对这场骚动同样无动于衷。听到对方退团的消息后,只不过是颔首说道:“哦,是吗?”自不必说,她对泽田既不挽留也不会说上一句“辛苦了”。就此,泽田愤懑地说道:

不过,演出虽然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艺术剧团本身却并未赚到多少钱。

是否能够按预定计划进行公演已经没了把握。尤其是泽田正二郎饰演的聂赫留朵夫这一角色是一个与喀秋莎相比不遑多让的主要角色,他的中途退团对艺术剧团而言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继帝国剧场之后,全国各地都来购买《复活》这个剧目。然而赚了钱的,不是艺术剧团而是演出承包商。自不必说,与这些演出承包商的交涉十分重要。以前负责剧场出入口和会计工作的川村花菱和水谷竹紫现在都已不在,于是这些工作便只能由抱月一人承担了。

正因为《复活》的舞台排练刚刚开始,因此这一退团骚动对艺术剧团而言实可谓事态严峻。

当然,抱月也曾要求得到除了公演实际开销以外的额外费用,但所获金额不大,不过是二至三成而已。因此他们的演出并不属于那种观众越多,收入就越丰厚的商业性演出。

此外还有几个干事也宣布辞职。男优中留下的只有稳健、中立的中井哲一人。

总体说来,只要对方稍微给点好处,抱月就会妥协。

可就在排练开始后的第三天,泽田正二郎却突然宣布退团。紧接着,仓桥仙太郎、田中介二、秋田雨雀等人也相继提出了退团申请。

即便如此,《复活》这个剧目也还是滋润了整个艺术剧团。

此后,作为艺术剧团的第三次公演,他们计划演出托尔斯泰的《复活》。

在第一次去外地公演归来以后,艺术剧团就还清了欠债,并且还有富余。欠债中还包含了即将公演《复活》时因为没钱给演员发工资,故而从新潮社社长伊藤义亮处借来的一千日元。

她也会突然改变台词或动作,借以摧毁对方的表演。

经济上充裕了些许的抱月,将一个酝酿已久的想法告诉了须磨子。

所有的表演都必须以她为中心,否则她就得不到满足。因此,演对手戏的男优,其表演哪怕只是比她精彩一点点,只是多赢得了一点点掌声,她都会心情不悦。排练时自不必说,即便是在公演的过程中,

“既然是一个剧团,就应该有一个可供我们自由使用的剧场。”

确也如此,须磨子的演技里过多地显现出突出自我的要素,似乎总是在向观众炫耀“瞧我的!瞧我的!”只要她自己能在舞台上夸张地登场并赢得观众的掌声,她就心满意足了。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考虑到与其他演员的协调合作。所有的表演都是由她强推给别人。也就是说是一种强加于人的演技。她几乎从不考虑如何先接受对方的表演,之后再展示自己的演技。

“可是,如果想要建设剧场,一定要花很多钱呀!”

希望她能在舞台上多一点艺德,摒弃那种只要自己受人追捧即可的心态,多考虑一下舞台的整体效果。总体来说,始终具有堂堂正正的表演风度当然值得称颂,但只会大胆表演则难以令人钦服。”

持续不断的演出盛况,再加上身边没有了那些说三道四的理事和演员,这段时期须磨子的心情显得非常舒畅。

“须磨子其人在总算达到让人觉得‘表演得还不错’之境地时,便会做出一副得意状,似乎在告诉大家‘瞧啊!我的表演够棒吧’……

“现在位于博览会会场的那栋演艺馆建筑,据说在博览会结束后要被拆掉。如果能让他们转让给我们的话,我想价格会相当便宜的。”

再有,冈田八千代也在《歌舞伎》杂志上戳痛了须磨子的短处:

“如果能以超低价格买下来的话,那当然好啦!”

“在众多剧团中最为有名的演员须磨子,大约就是一个没有脑子的人。看看对她的这类评价就会发现她永远都是以娜拉为标杆。无论是玛格达还是艾莉达,她似乎都是以娜拉为尺子,之后再增添上一点色彩罢了。倘如此,则势必轻易落入以往旧剧所培养的演员也同样可以表演的缺乏品位的窠臼中。”

吝啬的须磨子听到这话后立刻来了兴致。

此外,作家岩野泡鸣则毫不留情地批评道:

“再就是土地的问题了。中井君说在牛込横寺町有块空地,不卖光租。我想就租下那块地来使用,你觉得怎样?”

“我认为须磨子扮演的艾莉达,完全不具备北欧那种带有神秘色彩的郁闷气质。因此在表演从现实转向另一个世界时,其舞台动作唐突至极……我以为对这位女优最为有用的,并不在于如何去表演,而在于如何去思考。”

“如果是横寺町的话,交通也还算便利。”说罢,须磨子的两眼突然熠熠放光,“嗯,如果要建造剧场的话,就在那里把我们的房间也就势建起来吧。反正那些帮忙的孩子和演员也得有地方住。因此,就把我们的房间放在二楼,另外也给老师准备一个房间。”

对《海上夫人》中的须磨子,除了《万朝报》的评论以外,其他评论大都不佳。秋田雨雀在《读卖新闻》中写道:

“那,你现在的家……”

主角海上夫人艾莉达由须磨子扮演,房格尔由中井哲扮演,陌生人由泽田正二郎扮演。同时公演的还有契诃夫的作品《蠢货》。剧中老管家陆克由仓桥仙太郎扮演,史密诺夫由镰野诚一扮演,须磨子则只是在第一幕中出场,扮演波波娃。

“当然是要搬出来啦。那里阴森森的,我早就住够了。这要真能行的话,就再也没有人来打扰我们了。我每天都给老师做饭烧酱汤喝。”

演出的剧目为易卜生的五幕剧作《海上夫人》。角色分配如下:

须磨子果真能做好这类家庭主妇的活吗?虽然不能指望她,但吸引抱月的是就此便可以和须磨子过上无人干扰的二人生活。

艺术剧团于一月十七日至三十一日在有乐剧场举行了第二次公演。

“嗯,这样不错嘛!就这样定吧!”

大正三年(1914)来临了。

须磨子决定了似的说道。抱月一边点头一边想起了家里的妻子和五个孩子。打那以后他与妻子市子之间并未发生太大的争执。与其说两人的关系有所改善,不如说他们维系着一种冷淡的关系,保持住了某种平衡。

然而这一挖苦不久后终于变成了现实。

市子对抱月和须磨子的交往心中了然。她对二人在工作名义下的交往予以默认。但如果抱月提出离开家门,则势必会掀起一场风波。

事亦难幸免,花菱君横遭斩首,竹紫君亦遭削颅,‘斩首’现象不绝,景象惨烈。为暗示实情计,须磨子台上昂然有云:‘请赐我约翰之首级……’遂命人于井中执出约翰头颅,自由把玩如是。该瞬间岂非艺术剧团自身之写照乎?饰演约翰之泽田君,祈汝仅台上如是耳!”

可是自己已经四十四岁了……

“艺术剧团的公演剧目《莎乐美》暗示内容如下:须磨子女王声威显赫,权倾剧团登峰造极之际,先斩女优,再斩男优,及至最后,干201

抱月知道自己已经余年不多。按人生五十年计算,也就还有五六年的光景。

杉赝阿弥则在《虎啸录》中挖苦道:

自己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个世上,历尽艰辛总算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自己想和喜欢的人双栖双宿,度过无怨无悔的余生。自己已经厌倦了平日的压抑和伪装。

“吹捧艺术剧团广告中有云:艺术剧团拥有松井须磨子并其他男优数十。连水谷理事都敢激怒的那位巾帼英雄独具屈人之力已毋庸赘言,然其他数十来日可期之男优为艺术而隐忍负重之坚韧耐力,亦非受胯下之辱的韩信可以比肩。诸君翘盼来日事业腾飞出人头地之姿态始终如一。此亦人生之‘艺’处世之‘术’也。虽为应景之举,却因时而生不可或缺。”

“我说,我们的房间就要八铺席大的,卧室里摆上一张双人床吧。”

比如,冈鬼太郎在其刊登在《文艺俱乐部》的《演艺快讯》中便这样辛辣地写道:

望着须磨子满怀憧憬的脸,一股勇气从抱月的心底油然而生。

不过,剧评中也出现了闻知须磨子平时的自私任性后写下的充满辛辣讽刺意味的文章。

诚如上述剧评所述,莎乐美一角与须磨子的秉性相近。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对须磨子而言这是一个易于扮演的角色。

抱月和须磨子从《复活》的好评中获得了力量,开始朝着建设自己的剧场和生活场所这个大目标迈出了第一步。

“须磨子惟妙惟肖地饰演了那个自私自利、好胜而又任性的女性‘莎乐美’。须磨子原本就是眼下全国女优中扮演此类性格女性首屈一指的人物。我认为这便是其扮演蒙娜・凡娜失败,扮演玛格达成功的原因所在。(本间久雄《演艺画报》大正三年一月)

首先,抱月于大正三年(1914)七月发表了《艺术剧团研究所设立宗旨书》。文章略显冗长,但从中既可了解到当时话剧界的动向,亦

“与上次并未获得什么好评的《蒙娜・凡娜》相比,这一剧目中的角色则刚好适合须磨子扮演。她的表演既不乏王女之高雅傲慢,亦将王女为达到与先知者相恋目的的野性表演得淋漓尽致……”(伊原青青园《歌舞伎》大正三年一月)

可窥知抱月的魄力。现将松本克平《日本话剧史》中的内容引用如下:

国人导演罗西担任导演,因此难以显示出艺术剧团本身的特色。尽管如此演出却出乎意外地获得好评。此后,这出戏便成为艺术剧团的保留剧目之一。

无论是从狭隘的日本话剧革新角度看,还是从更为广阔的日本文明进化角度看,我都相信最近四五年来日益明显的话剧运动属于最应受到新时代大众欢迎、最应倾注力量的崭新精神运动之一。

《莎乐美》是穿插在帝国剧场女优剧上演过程中的一场独幕话剧,属于临时加演,故而有时间限制。再加上是由帝国剧场的专职外

从这个意义上讲,最近一两年日渐兴盛的新兴剧团的蓬勃发展,值得我们为之欣喜若狂。然而殊为遗憾的是除了其中的三四个主要剧团外,大多数剧团都是在尚未取得多大成效之前便由于各种原因此兴彼衰。

剧本《莎乐美》是奥斯卡・王尔德的作品,由中村吉藏翻译。王女莎乐美由须磨子扮演,约翰由泽田正二郎扮演,希律王由仓桥仙太郎扮演。

纵观最近的形势,我认为对于我们而言,现在正是话剧运动的生死攸关期。我觉得至少这段时间内的努力将会给话剧运动的前途带来莫大的影响。在这种趋势下,我艺术剧团已经创立整整一年。在与各种艰难险阻不断拼搏的过程中,我们总算在当今的话剧剧团领域奠定了最为坚实的基础。对于本剧团而言,更应下定决心加倍努力,并深感我等对于话剧运动的前途负有无法推卸的重大责任。

就这样,《莎乐美》于十二月二日至二十六日顺利完成了在帝国剧场的公演。

基于这一自我认识,现终于决定开始实施本剧团创立之初即已视为剧团基本计划之一的研究所建设方案(详见另纸)。该计划之所以延宕至今,主要是经济原因使然。现在创办费和其他负债已基本还清,因此判断即便开始实施这一计划也并无大碍了,故而在诸多人士鼎立支援下,开始着手实施这一计划。

总之,须磨子虽然可恨,但她还真是一块货真价实的当演员的料。

建设研究所的主要目的如下:将建造一个简便的建筑物,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使剧团能有一个可以进行规律性排练的场地、提高新入剧团之男优女优的教养、进行话剧或其他艺术研究类小型表演,此外亦将用于一般相关文艺讲演或展览等。希望借此能达到使艺术剧团可以自由而忠实地进行话剧研究之目的,同时也将竭力为社会上志同道合之团体的规划提供便利。

其他男优在观看须磨子和泽田排练情景的过程中,未免有些泄气,到头来追问抱月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恳望大家能够理解我们的上述意图。从大的方面讲,是为了我们的话剧运动,从小的方面讲,是为了我力量微薄的艺术剧团事业。在此谨殷切期盼诸位鼎立相助。总之艺术剧团的事业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与诸位的体谅与援助密不可分。在此谨深致谢忱!我们真切期待着诸位今后更加广施援手,以使我艺术剧团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在话剧运动中打开新的局面。

跟女人讲大道理是对牛弹琴。这也是抱月通过须磨子学会的驾驭女人的方法。

此后的拟定的《研究所建设方案》如下:建筑物为木造瓦脊二层楼,面积约一百七十平方米,此外还将建造两幢面积均为三十六平方米的建筑。一为平房,一为木结构马口铁屋顶之临时建筑。总预算为五千日元。其明细为:建筑费三千七百八十日元,设备费和储备金合起来为一千二百日元。

的……”抱月貌似优柔寡断,其实他已经看透了须磨子的这一性格。

阅读完上述宗旨书便会使人想起逍遥在创办文艺协会时写下的《文艺协会组织革新宗旨书》。当时逍遥曾吐露了自己如下悲壮的决心:“在自费允许的情况下将提供……”抱月此次的情况与之相比毫无二致。

抱月当时曾语调暧昧地说:“女人是动不动就会感情用事

然而说到不同之处,那就是逍遥拥有可以投入的个人财产,而抱月却是孤立无援,并无任何可供自己自由支配的私有财产。当时艺术剧团能够指望得上的,就是靠到各地去巡演颇受欢迎的《复活》来

她就是这么一个既容易冲动又容易清醒的人,换言之也就是一个性格单纯的人。

赚钱。

须磨子大体上就是如此,一旦兴奋起来就会变得不可收拾,可一觉醒来又会把一切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在发表这一宗旨书前后的那段时间里,艺术剧团的外地巡演突然增多起来。

并主动拉住了泽田的手。

即便现在也是如此,如果想要去外地巡演,办事时就需要循规蹈矩并履行相应的手续,只靠常规的方法是行不通的。更何况当时当地的头面人物和实力雄厚的演出承包商势力庞大,不通过他们演出根本就无法进行。再加上当时无论是舞台大道具还是演出小道具乃至演出服之类,均需要依靠演出承包商提供。这也成为承包商的一个赚钱手段。一部分剧团因为讨厌这一点就自己承办演出。然而这样做无一例外,均会受到当地地痞流氓的捣乱和妨害,抑或受到剧场主的刁难。

不仅如此,当她看到同她演对手戏、饰演约翰一角的泽田正二郎后,立刻冲口说道:“来,你就站在那里,排练我们初次见面的那场戏。”

艺术剧团的外地公演,自不必说是通过演出承包商进行的。

可是,当男优们翌日来到排练场时,须磨子已经到了,正在一个人念台词。

担任外联的全是抱月一人。起初他常常上当受骗,损失惨重。

“现在双方都情绪亢奋,就先放上它一天吧,明天再去和岛村老师交涉,看是否能得到令人满意的答复,之后再做决定吧。”

当然,抱月也并不满足一天的演出收入只要能解决剧团成员的温饱问题就万事大吉了。他在交涉的过程中也曾提到过要在这一基础上有所上浮。

会上虽然出现了“应该全员立刻辞职”的强硬论调,但中村吉藏却从中调解道:

但是,与其说与当初喀秋莎的人气程度相比艺术剧团票价定得过低,莫如说他们过于听信那些承包商的话了。根据地方的不同和季节的变化,收益自然会出现差异,但他们却采用了每天两百五十日元这一均价方式。从连日满员的演出盛况看,即便每天要求三百到四百日元也并不为过。况且这个要求也一定会被对方接受。

由于这次争吵,《莎乐美》的排练中止了。男优们开始聚集在一起商议对策。

然而抱月的口头禅却是:“我们得做得像个绅士!”因此只要对方一说什么需要这个经费啦,需要那个花费啦,云云,抱月几乎全都通盘接受。

就在几个男优想要追赶出去之际,耳畔传来了须磨子尖锐至极的吼声:“啊,这样一来就少了一个要养活的男人,真爽!”

“像先生这样的人,要对付那些老奸巨滑的承包商,肯定没少上当受骗吧?”

“水谷先生……”

一次,话剧评论家坂本红莲洞担心地询问抱月。然而抱月却一脸认真满不在乎地回答说:

不顾抱月的呼叫制止,水谷撒手而去。

“怎么会呢?没有的事!只要我这边做出个绅士的样子来,对方也同样以礼相待的。”

“ 喂……”

因为抱月根本就不认为对方是在欺骗他,因此他如此作答也就理所当然了。

“今天,我对艺术剧团,对老师你已经厌恶透顶了!我这就走!”

确也如此,那些承包商在交涉的过程中受到抱月诚实态度的影响,只知道自己赚钱的贪得无厌者并不算多。

演员们想要制止水谷,然而水谷却不顾一切地继续说道:

不过“我们得做得像个绅士”这句话,却充满了对知识分子不谙世事的讥讽,进而成为当时的一句流行语。

“老师,就以今天为限,我要辞掉艺术剧团的工作!”

其实抱月也并非光知道自己得做得像个“绅士”并悠闲自得。

水谷挣脱了男优们的手,毫不客气地冲到抱月眼前。

当时话剧的地位还很低,社会上依然存在着将艺人看作“卖艺乞讨”的强烈意识。在这种情况下,到外地巡演自然会异常辛苦。

“你们放开我!今天我非把话说清楚不可!”

当时的习惯做法是去外地巡演的剧团抵达当地后必须先来个全团集体亮相——旗帜在前,乐队领先,后面跟着几辆载有团员的车子。与广告宣传队吹吹打打一边宣传一边沿街走过的场景无异。这种街头亮相的做法对于尚不习惯的人来讲,难免羞臊难当,绝非轻易即可做到。亮相结束后他们还得到当地报社、赞助人以及当地的地痞流氓那里去挨个打打招呼。

抱月只是声音含混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即便垂下眼帘。

抱月起初还有些胆怯,但中途便横下一条心,主动操办起这些事来。蓄着胡须、身材瘦削的抱月,身穿“五徽礼装”特等皱绸黑和服,亲自前往报社和赞助人那里寒暄致意。

“你让我怎么回答好呢,女人是动不动就会感情用事的……”

“我是艺术剧团的岛村,此次来宝地献艺,还望多多关照!如您所知,我等初到贵地,两眼一抹黑,分不清东南西北。此次演出若能得到贵社的暗中提携,则我等必然信心倍增。不知贵社意下如何?”说罢,便是九十度的大鞠躬。那样子已经完全寻觅不出留洋归来后曾站在早稻田大学讲坛上讲授莎士比亚和温切斯特的那位教授的风采。与其说他是大学教授,莫如说更是接近于一个商人。

一个忍无可忍的男优,向操着双腕、只是一味观望事态进展状态的抱月问道。抱月将手轻轻托住下巴答道:

在外地的报社里,也有一些过去曾听过抱月的课、属于抱月弟子的早稻田大学毕业生。即便在他们面前,抱月也依然若无其事地低头施礼。他的弟子们看到老师变化至此,不仅高兴不起来,反而为他感到痛心。

“老师!老师您认为谁正确?”

“老师为了走话剧事业这条路,难道非得做到这一步不可吗?”

男优们一起吼了起来。须磨子毫不让步,将头扭向了一边。

想到这,再看着老师弯着大腰施礼,听着抱月老练的辞令,辛酸之感便益发强烈了。

“你必须道歉!”

不过,感到辛酸痛心的人还算好的。另有一些弟子打心眼里排斥抱月,并拒绝和他见面。

“你也太狂妄了!”

在艺术剧团奔赴仙台演出时,早稻田时代的老友登张竹风打算于某晚在一家餐馆招待抱月和须磨子。同时他还邀请了二高校长三好爱吉作陪。

“你敢小瞧人!”

然而三好却一口回绝了邀请。

“怎么啦?你们也一样,是借了我的光才有口饭吃的!”

“丢下妻儿不顾,去和那种不三不四的女人私通,还鼓吹什么自由恋爱,高傲地发着牢骚。你特意在饭店招待这种家伙喝酒算怎么回事?做事没脑子也要有个度!”

须磨子却回眸怒视着他们说道:

这也正是当时的教师和所谓正经人的一般想法。

这次是轮到制止了水谷的男优们开始向须磨子发难了。然而,198

去大阪演出时,早稻田大阪校友会曾拒绝成为艺术剧团的赞助人。当时的校友会理事高山长幸和武内作平等人甚至拒绝与抱月见面。

“再怎么说你也不应该对水谷先生说出这种话呀!”

即便遭受到如此这般的排斥,可只要是觉得对演出有利,抱月依然不分地点欣然前往。

见水谷想要扑向须磨子,男优们慌忙制止住他。

大正五年(1916)、大正六年(1917),妇女儿童博览会将要在上野举行。当抱月听说大阪的饭店老板娘和梳头店老板等人要在“精养轩”聚会后,便和须磨子双双前往,并数度施礼致谢道:

“你说什么!”

“当初若没有诸位的支持,就没有我们的演出啊!”

“牛气什么呀?就你这样的人,干不了什么像样的工作,只能去看个门而已。借了我的光你才有口饭吃!一个让人养着的主儿,有什么资格说大话!”

而当人手不够时,他还会亲自站在剧场门口做检票员,甚至还做过招徕观众的宣传员。

原本只不过是想告诫一下须磨子的水谷,中途却亢奋起来。而须磨子的情绪则更为激越。

那时的抱月已经不能被称作大学教授或者评论家了。为了让剧团生存下去,可以说他已经真正陷入泥沼之中。

你马上向大家道歉!”

抱月已成往昔事

“什么口气大口气小的,我只是说出了理所当然的大实话而已。

而今只抱须磨子

“你讲话的口气还真不小啊!”

在大阪,甚至流行起这种调侃二人的歌。

“什么时候讲话都要有个分寸。即便你有天大的不满,谩骂这些大男人也实在是失礼至极,无法原谅!”

然而抱月并不气馁。即便《复活》被说成通俗剧,即便抱月本人被说成业已沦为一个商人,与女人一起逃离京城跑到外地当了行脚艺人,他也依然对巡回演出不离不弃。越是被说得一无是处,他那毅然反抗的斗志就越为旺盛。

“我为什么要道歉?”

此时此刻,抱月的脑海里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存满五千日元,建设自己的剧场。

然而须磨子岂是一个能够为这种事情道歉的人?

不管怎么说,首要任务就是必须为观众所喜爱,在经济上先富裕起来。那种不出钱只知道批判和非难的做法是无济于事的。那样做不会带来任何好处。抱月已经深深领教了只有嘴皮子功夫的知识分子的软弱和虚空。

“松井老师,你方才的说法有点过分了。让你这么一说,还有谁愿意跟你继续排练下去呢?你得道歉!”

“无论我的行为有多么脏,但终归要比那些从不亲自动手的人强多了。”

水谷竹紫理事觉得有些过分,遂提醒须磨子说:

此时的抱月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他虽然不会大声张扬,但那股天生的内在韧劲儿正在强有力地支撑着他。

可一旦男优们演技出色进而令人刮目相看时,她又会感到心情不爽。有时就故意将台词的道白时间拖长,或者改变动作令男优们不知所措。即便如此,男优们也一直以为那不过是须磨子在耍小性子而已,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装不知。可现在却被她骂作“痴呆”“木偶”,大家便再也无法继续忍受下去了。

须磨子也尽心尽力地支持着“浑身沾满泥垢”的抱月。她也驯顺地跟着抱月去拜访报社或赞助人。自不必说,须磨子只是跟随抱月前往,在一旁低头施礼而已,几乎从不开口说话。但实际上,即便让她说点什么,或是让她去交涉求人,她也无能为力。

从很早以前开始,须磨子就常常对那些男优们吹毛求疵。

尽管如此,须磨子在场与不在场,情形仍然大不相同。

“就因为你们这些人傻里傻气地一点都不会演戏,所以才左一次右一次地练起来没完!简直没法和你们这些痴呆木偶们在一起排练了!”

那时的松井须磨子已经名驰遐迩,与抱月之间的丑闻也几乎无人不知。二人通过让当地赞助人目睹明星的风采,进而揣测二人状况的方法来满足对方的好奇心,借以达到交涉朝自己有利方向发展的目的。即便对方没有那种复杂的想法,如果两人都在现场的话,事情也就比较容易做出决断。

导演罗西是一位因执导严厉而闻名遐迩的外国人导演。在他前来进行执导的过程中,须磨子曾对着男优们开口谩骂道:

须磨子对抱月四处顶礼膜拜的做法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她原本就不清楚身为大学教授时的抱月是个什么样子,所以对抱月向赞助人鞠躬致意也就产生不了明显的权威失落感。比这更为重要的是,讲究实效的须磨子反而单纯地在心里盘算着,如果只要低低头就会赢得很多的观众并且可以赚到钱的话,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起因如下。

剧团除了要到赞助人那里去拜上一圈以外,还有一件事难以回避,那就是“沿街巡礼”。一干人马抵达巡游地车站时,首先要做的就是放烟火,然后就要在车站前将车队排成一列。最前面的车是乐队车,接下来就按照团长、头牌名角、普通演员的顺序坐在车上。他们要沿街向前来观看的人们挥手致意,并包下当地最为高级的车辆。为了引人注目,还要在车子的四周摆上鲜花等做装饰,演员们也要尽可能地穿上鲜艳的服装。

宛若多米诺骨牌一般,川村的辞职在排练《莎乐美》的剧团成员中掀起了一股退团骚动。

还是东京、大阪之类的大都市好,不需要搞这种傻乎乎的喧闹仪式。然而地方则不同,越是偏远之地,就越是存在着这种大张旗鼓的“沿街巡礼”习惯。已经习惯于在舞台上接受众人观赏的须磨子,对这种“沿街巡礼”的做法倒是比较容易接受,可是对于曾经做过大学教授的抱月来讲,则未免有些残酷。

艺术剧团接下来决定公演的剧目为《莎乐美》。但是,就在公演即将开始之际,会计兼舞台监督川村花菱却辞职了。其辞职的理由是将艺术剧团的小道具偷偷借给了新剧社,故而引咎辞职。然而真正的原因还是出于对须磨子的强烈反感。

实际情况也是如此,身穿黑色和服与裤裙、脸上愁云密布的抱月,即使跟在乐队后面,看上去也很不顺眼。

自不必说,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须磨子的蛮横。而抱月没有能力控制须磨子的那种软弱劲儿以及统帅能力的欠缺,则更是激起了大家的不满。

可是身为一团之长的他又不能不坐在车上。

关西地区的公演结束后,艺术剧团的成员们回到了阔别一月之久的东京。然而他们的心已经完全散了,再也难以将其视为四个月前为开展新的艺术运动志同道合的人们聚集在一起时的那个团体。

乡下的普通百姓大都不知道抱月的存在,他们的真正目标是须磨子。

须磨子总是浓妆艳抹,摆出一副“我才是明星”的架势坐在打头的车上。

然而一度剃掉的胡须却不可能轻易生长出来了。每当剧团成员们看到雨雀那没了胡须、光光溜溜的脸蛋儿,便会想起须磨子的蛮横和抱月的窝囊。

当看热闹的人群里有谁认出须磨子时,就会直呼其名,并鼓起掌来。之后他们就会络绎不绝地尾随在车子周围。面向这些观众,须磨子只是时而点头致意,时而轻轻挥手而已。大多数时间她都是目光直视前方,满脸正经架子十足,给人留下一种自命不凡的印象。但同时这也是一种气概,显示了她的自豪感,“我可是与迄今为止的那些戏班子不同啊,我是表演崭新西方话剧的演员!”

雨雀受到大家的鼓励,此后又连续登台表演了两天,直到第三天从东京赶来的女优抵达大阪后这才让出了角色。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须磨子,有一次在日本的东北地区巡演时,却突然宣称不再举行“沿街巡礼”活动了。

杯中物下肚后,老爷们儿的信口开河便没完没了。而每当一口酒灌进肚里以后,他们对抱月的尊敬程度就会毫不含糊地降低一层。

演出承包商和剧团成员向她询问理由,须磨子并不作答,只是说:“我说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那种傲慢至极且什么都不懂的女人我可没兴趣!就她那德行,大概做爱时也会发号施令的。什么‘快着点’‘这样做’‘那样做’,还不得把人烦死?”

“沿街巡礼”是当时招揽观众必不可少的活动,搞与不搞毫无疑问会影响到两三成的观众人数。对于承揽下整个剧团演出的承包商而言可谓关系重大。

“你小子,就偶尔代替老师去跟须磨子睡一觉怎么样?”

演出承包商立刻跑到抱月那里提出了异议。

“话是那么说,老师毕竟也很累呀。你看他,不是经常一边看着舞台一边打瞌睡吗?”

“如果松井老师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搞巡礼活动的话,我们也不得不重新考虑合同了。”

“不对不对,老师就是喜欢那个女人的那股子骚劲儿嘛。不管学问有多大,只有好色这一点是向来没有例外的。”

倘若被演出承包商视为违约,抱月则不能视而不见。

“再怎么说她毕竟也还是个女人啊!不过要想满足这个欲望如此强烈的女人,也真够咱岛村老师受的。”

“你就不能将就着参加一下巡礼吗?”

“可是,那么个任性女人,被男人搂在怀里时,她能发出那种娇滴滴的声音吗?”

抱月又做出常见的双手揣怀姿势,央求着须磨子。

“岛村老师本来不必考虑那么多嘛,干脆就大大方方地和须磨子住在一个房间里。把她给伺候舒服了,岂不是救了我们的大驾!”

“如果你让纪代下车的话,我就参加沿街巡礼。”

“须磨子之所以提出如此自私任性的要求,这也是一种歇斯底里的表现啊!大概是因为和你同住一个房间欲望得不到满足,这才越来越疯狂了吧?”

“纪代?”

“他们俩以为你今天一定会回去得很晚,两个人现在正在那边翻云覆雨呢!”

“没有必要让那个本来就不是演员的女人待在车上!”

一些人扬眉吐气地说。还有一些人则拽住中村吉藏,说出了一些让人产生意淫之想的话。

所谓村井纪代,指的是承包了剧团演出的演出承包商村井健太郎的太太。

“干脆就不要让须磨子上台了,这样一来舞台表演也顺畅多了!”

此女生于秋田,是个肌肤白皙的美女,而且还在花柳界混过,样子娇媚迷人。再加上是承包商的妻子,因此总是穿着上等和服。

“这样一来抱月老师多少也应该反省一下了吧。”

纪代确实并非剧团演员,可是她的丈夫因为要到下一个演出地去打前站,因此她便一个人跟随剧团一起行动。故而从车站到住宿地的“沿街巡礼”她也总是如影随形地跟着大家。因为她不是明星,故而理所当然地坐在后面的车上。可是,由于她相貌姣好,难免惹人注目。虽然剧团一行已经开始从秋田、新潟一带往南行进,然而还是有一些地方城市的老百姓不认识须磨子,因此就常常错把纪代当作须磨子,并跟她打招呼。甚至还有人特意要求和她握手。

他们在那里彻夜喧嚣,相互间讲了不少须磨子和抱月的坏话,心中的积愤得到了宣泄。

须磨子看到这种情况后,内心一直相当不悦。

完成角色的雨雀在他初次登台表演结束后,泽田、仓桥等男优为了犒劳雨雀,大家全都集中到了附近的一家茶座里。

“本来就不是什么演员。却一副牛里牛气的样子,真是个不要脸的女人!”

观众中几乎就没有谁发现这是个替角,即便有人发现了也没有谁表示不满。《内部》一剧中母亲的角色也不过就是这种程度的角色而已。而在接下来上演的《蒙娜・凡娜》一剧中,须磨子将始终活跃在舞台上。因此,对于想看须磨子的观众来说,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不满。

“可是,她是村井君的太太呀,怎么能让她下车步行呢?”

再说须磨子,她只是在舞台的翼侧看了一眼秋田后便走开了,对此一直采取无视的态度。当然,她并未给出褒贬之类的评价。

“但我是明星!她不过就是个普通女人而已,我和她谁重要?”

要说态度冷漠倒也并不为过,但就抱月而言,除此之外他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当然是你了!”

然而,当抱月听说秋田要剃掉胡须扮成女优时,只不过是“哦”了一声而已。而且演出结束后也只是说了一句“辛苦了”,这就算表达了谢意。

“那你就告诉那个女人今后不要再跟着我们了。”

演员们全都兴高采烈且极为认真地进行了表演。

按抱月的懦弱劲儿,这种话他当然说不出口。可是他又找不到劝慰须磨子的言辞。

“这可要比松井须磨子漂亮多了,多有风采啊。”

踌躇再三,抱月只好通知承包商说要终止“沿街巡礼”这一活动。

是日,雨雀践约。他剃去胡须,穿着须磨子的舞台服装站在了舞台上。

“只要稍微转一下就可以赚到钱,真不明白先生们是怎么想的!”

雨雀是《内部》的剧本改编,并非演员。其本人提出要将胡须剃掉出演这个角色,此举令年轻演员们感激涕零。

承包商满脸愕然,然而抱月却如释重负地说道:

泽田感慨万千地抓住了秋田的手。受其影响,仓桥和小林也一起向秋田伸出手去。

“沿街巡礼基本上已经属于陈习陋俗了!这种非现代的东西早晚都是会被淘汰的。”

“我真是佩服先生的一片热心啊。您要是能出演母亲角色的话,我们一定能最大限度地演好自己的角色!”

“但是在地方城市,这件事可不能小觑呀。”

“如果这样做能够起作用的话,也就无所谓了。反正胡须还会长出来的。”

“这我知道。但我们演的是话剧,靠报纸和广告画宣传才是正道。”

“可是,为了这件事就把特意留下的胡须剃掉,这能行吗?”

抱月是在利用话剧原本应有的存在方式批判“沿街巡礼”。然而须磨子却喜滋滋地说道:

雨雀确实是个身材修长的美男子,似乎为了弥补这一点似的,他故意在鼻子下方蓄了一撮三角形的所谓将军胡。

“这回我看那个艺伎出身的女人还怎么臭美!”

“您要剃掉那撮胡须?”

同样是反对“沿街巡礼”,抱月和须磨子的反对理由却大相径庭。

“把胡须剃掉就是了嘛!”

听了泽田的话后,大家忍俊不禁一齐笑出了声。然而秋田却非常认真地说道:

在艺术剧团的巡演过程中,作为明星,须磨子经常会收到各地戏迷寄来的各式礼物和慰问品。礼品等五花八门,有鲜花、水果、点心以及酒类布料等。其中布料之类的东西,自不必说就由须磨子一人独占了,而其他东西她也几乎从不分给别人。

“可是您不是留着胡须吗?一个留着胡须的母亲上台岂不太奇怪了?”

点心之类的往往多得吃不完,然而即便如此,可以事先不打招呼就拿来享用的也只有抱月一人而已。

“ 所幸的是,作为男人我的身材比较矮小。自己这么说未免有点那个,说来我长得也还算俊俏吧?”

不过抱月原本就不是一个贪吃的人。因此剩余的点心、饮料等,须磨子就让管理道具的男子拿出去卖掉。通常的方法是以市价的八折或七折,有时甚至是半价卖给出售该类食品的店家,换些钱来。

大家再次端详起雨雀来。

如果是在东京近郊等地巡演的话,她就会把那些啤酒、汽水类等不会变质的东西直接拿回家去储存起来。后来艺术俱乐部建成后,她就在二楼一隅设立了一个小卖部,并让自己堂姐的女儿做店员,将戏迷送给她的水果、饮料等在小卖部里出售。

“所以呀,我男扮女装上台就是了。”

一般的观众不知就里还会买上一些,然而剧团里的人却对那些东西不屑一顾。其中有人还会规劝那些意欲购买的观众:“这种陈货还是不买为好啊!”

“你可不要开这种玩笑啊。现在需要的是一名能够饰演孩子母亲角色的女性。”

“如此贪得无厌,这个‘阿龟’到底想要干什么?”

一瞬间里,大家全都睁大了眼睛紧盯着雨雀。泽田慌忙用手制止住他说道:

剧团成员对她的行为瞠目结舌,都在私下里议论纷纷。“阿龟”

“这个角色,就让我来演吧。”

是须磨子的绰号。确也如此,她那张颧骨凸出、滚圆滚圆的脸还真有点像被称作“阿龟”的女丑角面具。

仓桥的话音刚落,秋田雨雀突然将双膝向前伸出说道:

“她一个人看着存折,大概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干脆就让这家旅馆的女招待来演算了。”

“但是这种事情如果让那些戏迷们知道了该多丢人哪!岛村老师知不知道呢?”

听了这话后,大家也觉得有些道理。就抱月的性格而言,他也确实说不出什么强硬的话来,因此反倒令人觉得可怜。

“跟老师说也是白说。”

“不对,老师可不是在玩。最受折磨的还是老师啊。”

然而有个剧团成员因为实在看不下眼去,便在一次酒桌上将此事告诉了抱月。

“岛村老师怎么还不回来呀!在这么重要的关头他跑到哪里玩去了?”

“如果让外面人知道了这件事,简直就是我们艺术剧团的耻辱。

讨论过程中虽然出现了强硬论调,但现实中他们也是要站到舞台上去的。届时如果说没有须磨子演出就无法进行下去,对一名演员来讲岂不是太没骨气了?此外还会难为到毫不知情饰演孩子角色的小演员八重子。

老师,您觉得可以那样做吗?”

“干脆随她去算了。最后头疼的还是团长岛村老师。到时候须磨子总会改变主意的吧。”

受到诘问的抱月满脸愁容地低声说道:

“把我们当傻瓜也得有个分寸吧。她到底把舞台看成什么了?”

“我也觉得不妥,演员把戏演好才是最重要的。”

震耳欲聋的吼声吓得二人慌忙跳到走廊上。他们立刻跑到一楼把经过告诉了那些等在那里的伙伴们。

即使剧团成员不告诉抱月,抱月对须磨子拿别人送给她的东西去换钱这件事也一清二楚。须磨子的房间里总是堆满了汽水或果篮,抱月只是佯装不见而已。当然,抱月并不赞许须磨子的这种行为。但是即便开口劝阻,她也不会听从自己的劝告。搞不好又会使她重犯那个歇斯底里的老毛病,到那时可就无计可施了。

“我说过不干就是不干!马上给我出去……”

其实,就这类事抱月以前曾说过须磨子一次。

就在泽田的话音要落未落之际,须磨子已经吼了起来。

“你就分给大家算了。”

“去东京叫女优过来少说也得花上两天的时间。在她到达之前,您能不能继续登台演出呢?”

他只是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须磨子旋即反驳道:

“像话吗?跑到女人独自睡觉的房间里来!”

“这些东西都是送给我的。我的东西由我自己来处理有什么不对!”

泽田打开拉门,开口说道。听了他的话后,须磨子依旧背对着他们说道:

此话说得不无道理。抱月在感到愕然的同时,也对断然否决了自己意见的须磨子产生了一抹近乎钦羡的感觉。

“松井老师,还是刚才的那件事……”

即便抱月处在与须磨子相同的位置上,他也难以说出这种话来。

泽田和仓桥,二人以代表的身份迅即来到须磨子所在的三楼房间里。只见须磨子正怄气似的钻在被窝里睡觉呢。

在抱月的审美意识里,根本就不存在允许出现如此吝啬行为的余地。

既然如此,看来只好和须磨子再次直接谈谈了。泽田等人商议了半天,最后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在东京的女优到达之前,先由须磨子继续登台演出。这是他们所能做出的最后让步。

然而须磨子则与抱月的这种审美意识格格不入。她身上具有的,是一种明快的合理性和独占欲。曾被自己一度收入囊中的东西,即便只是一小块点心,她也绝不会轻易施舍于人。说吝啬倒也确实吝啬,但也可以做出这样的理解,正是这种几乎令人瞠目的独占欲造就了须磨子这位演员。

就在大家神情紧张地注视着事态的进展时,或许是自觉羞愧之故,抱月竟独自外出散步去了。

抱月对须磨子的所有行为,都是从善意的角度去加以诠释。即使别人认为须磨子是个任性自私、傲慢无理、令人作呕的女人,可抱月却觉得这种任性与高傲,恰恰就是使主角演员充满活力并蓬勃发展下去的动力。如果她失去了这些,变得谦恭谨慎,而且能够与他人步调一致的话,那她就失去了作为主角的个性。即使现在须磨子被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但抱月却希望她能将她自己的想法贯穿始终,成为一名真正的大牌演员。

可是,话虽如此,事儿却不能就这样撂着不管。晌午时分已过,必须马上开始做舞台准备了。

以更为豁达广阔的视角看待须磨子的抱月,对于须磨子的金钱贪欲之类已经轻松地忽略不计了。

无论怎么看,须磨子都不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对她讲正义、摆道理毫无意义。不过,虽说大道理劝不动她,可一旦她来了劲头,倒是会玩儿命似的拼搏下去。总之,这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她之所以成为反复无常的女人,抱月也有责任。不过现在除了放置一段时间外别无他择。

虽然剧团内部依然会由于各类大小事情出现纠纷,但因为《复活》大获好评,艺术剧团正在稳步地巩固着自己的地位。《复活》之所以能够获得好评,剧目本身的原因自不必说,中山晋平所作《喀秋莎之歌》的人气鼎沸也同样功不可没。

对于了解起始于清晨的事情经过的中村而言,他觉得如果自己再去责备须磨子,就只能促使她更加冥顽不化。大家虽然可以责备抱月,但就算是抱月,对于已经拿定主意的须磨子也同样束手无策。

这首歌的歌词现在都认为是相马御风一人所作,其实只有歌词的第二、第三段为相马御风所作,第一段的作词人则是抱月。

“确实是荒唐!但事实就是如此。没有什么可以比蛮不讲理而且破罐子破摔的女人更强硬的了。”

抱月把这首歌的谱曲任务托付给了晋平,但是进展情况并不顺利,故而令晋平烦恼不堪。尤其是谱写到“把心愿向上帝述说”时就卡壳再也谱不下去了。可是演出日期却步步逼近,直到《复活》首演日的前三天他仍然没有谱好。于是抱月便训斥他道:

“怎么可能那么荒唐呢?”

“本来接受了这个任务,现在却谱不出曲子来,岂有此理?!”

“任你再怎么呼喊正义,世上有些事儿就是无法靠道理解决的。”

正因为晋平自十九岁时起计八年时间作为勤工俭学的学生曾一直寄宿在抱月家中直至最后从音乐学校毕业,因此性情温和的抱月也可以轻易地开口训他。

“说句没办法就没事了?那还有没有正义了?”

受到申斥的晋平面色苍白,再次面对起五线谱来,可他依旧谱不出曲子。公演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逼近。晋平在万分焦急的状态下,嘴里不断重复着“把心愿向上帝……”这时,突然从他的口中冒出了“啦229

“当然是你们说的话正确了。但是,无论在道理上有多么正确,松井已经说过不演了,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啦啦……”的声音。

“那么中村先生,您认为我们和松井须磨子哪方正确呢?”

“把心愿,啦啦啦,向上帝述说。”他觉得这几个无意中冒出的“啦”字竟然使曲子出乎意料地顺畅起来。

“这我知道。”

“好,就这么定了!”

“如果认为这种话无礼的话,那么岛村老师倒是拿出剧团团长的样子来给大家看看呀!比起他这位老师,倒是我们这些人对舞台演出热心多了。”

于是他决定在两个台词中间加进“啦啦啦”这个语气词。结果,其余的部分也都顺畅地谱写出来了。

虽然中村提醒大家说话要注意分寸,然而情绪激昂的男优们却无法保持沉默。

就这样,歌曲总算在演出的前一天勉强成型,舞台也顺利地拉开了帷幕。当然,当时无论是抱月还是晋平,都不曾想到这首歌此后居然会风靡一时。

“请你不要说这种无礼的话!”

实际上须磨子将此歌灌制成唱片,也是在演出结束后这首歌在全国范围内广为流行以后的事了。他们是在京都巡演地一个叫东洋唱片的公司要求下第一次灌制唱片的。灌制唱片事先并未得到晋平和御风的同意,是由抱月和须磨子二人单独做出的决定。

“老师已经既不是剧团团长,也不是导演了。他不过就是一个讨好女人的面首而已!”

他们这种根本就没把作曲家和作词家当回事的做法,在现在来看根本就无法想象。作为谱曲费,晋平只从艺术剧团拿到了十日元。

“那女的咱就不用说了,可老师也真够呛,任凭她那般为所欲为,却连一句训斥的话都没有,还说什么要从东京叫女优来。这成何体统啊?就他那个样子也算是剧团团长吗?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从歌曲人气空前的角度看,谱曲费委实显得低廉至极。不过当时抱月自己也是,大都没有领取过编剧费。

在二楼,演员们再次将中村团团围住,向他倾诉不满。对他们来说,中村是剧团成员与抱月二人沟通的唯一渠道。

艺术剧团带着《复活》这个剧目到全国各地巡演受到欢迎以后,各地出现了许多模仿他们演出的剧团。而且他们都是去艺术剧团将要进行巡演的地方演出。这种低劣的做法多半出现在当时胡乱成立的一群小微剧团身上。其中包括泽田正二郎加盟的“新时代剧协会”和以上山草人为中心的“现代剧协会”。他们也在偷偷摸摸地演出此剧。

泽田气愤地说,接下来便拽着中村吉藏往二楼走去。

他们大都是文艺协会时期批判抱月和须磨子的做法过于通俗的人,而今却大模大样地模仿起艺术剧团来。

“在这里说得再多也是白费口舌,中村先生,您跟我们来一下。”

当然,他们本来并不想这么做。因为看到其他剧团演出成功后,如果自己也演出同样的剧目,那就等于对自己剧团的独立自主性做出了自我否定。可是外地的演出承包商和观众却对这些剧团想要表演的自创剧目不屑一顾,他们只是一味地要求演出《复活》,并演唱《喀秋莎之歌》。事实上,当时的话剧界除了《复活》以外,其他剧目根本无法招徕观众。

大家压抑着想要倾吐同样话语的心情,死死地盯着抱月和须磨子。但是,抱月仍然一味思考着。与之相反,须磨子则坦然自若地吸着刚刚学会的烟草。

自主性固然重要,可如果观众一直不买账的话,也就只能趋利避害,不得已而为之了。

“有什么没办法的?老师只要将眼前的这个女人训斥一顿,逼着她登台不就得了?”

无奈之下,泽田正二郎在北海道公演了几次这个剧目。上山则从九州到朝鲜乃至中国大陆和中国台湾,共计十六个地区,在没有跟艺术剧团打招呼的情况下,堂而皇之地公演了此剧。他们以为在外地演出就不会被人发现,然而这种行为对于话剧人而言,就等于是在自我否定。而且其遁词也颇为奇异。

抱月一声叹息,再次将双手插入怀中沉思起来。

“如果俄罗斯加糖面包开始流行的话,普通的面包房也就只好拼命烤制甜味面包了。”

“那就没办法了呀……”

这种说法似乎想表示虽然他们擅自进行了公演,但过错却在艺术剧团。

“如果现在叫的话,来到大阪就需要两三天的时间,怎么可能赶得上今天的公演呢!”

于是连抱月这种温和笃厚之人也变得怒不可遏了。尤其是朝鲜、中国东北和中国台湾这些地方,都是他们艺术剧团计划要去的巡演之地。

“那就只好从东京叫了?”

抱月在和律师相商后,走出了告发上山和“现代剧协会”的一步。

“您开什么玩笑啊!您又不是不知道,因为经费的原因,这次来大阪的人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哪里会有什么闲着的女优呀?”

一般说来,戏剧的表演权大都属于剧本的原作者。《复活》的小说原作者是托尔斯泰,编剧是亨利・巴塔伊,抱月不过是剧本的改编而已。如果从日语“改编”一词的意义上看,抱月倒是第一人,但他是否完全拥有表演权则难下定论。

“还有其他闲着的女优吗?”

但是,《喀秋莎之歌》却不折不扣地属于艺术剧团的原创,作曲的著作权属于中山晋平。抱月的见解是如果将上述要素综合在一起考虑的话,上山显然侵犯了艺术剧团的表演权。

在男优们的轮番逼问下,抱月终于抬起头来说道:

上山巡演归来,得知自己已被告上法庭后不禁大吃一惊。但他立刻就凭借自己那副天生的厚脸皮宣称他们表演的《复活》与艺术剧团的不同。然而再怎么辩解,针对《喀秋莎之歌》他们却找不出狡辩之词。

“这么做观众是不会答应的。别的不说,首先对编剧秋田先生就很是失礼!”

报纸上用半是戏谑的口吻,以《岛村抱月与上山草人的师生之争》为题报道了此事。然而法官却规劝他们说:“大家都是文化人,争来争去的有失体面不是?”故而奉劝他们和解为宜。

“到底该怎么办呀?这样一来演出时就变得没有母亲这个角色了。”

抱月也不想把事态闹大,经过协商后双方达成了和解。条件是今后现代剧协会不再演唱《喀秋莎之歌》。

泽田正二郎愤懑地追问着抱月。抱月则操着双腕,只是偷偷瞥了须磨子一眼,一言不发。

不过,和解是和解了,但错在上山一方的事实却显而易见。无论嘴皮子功夫有多么厉害,背地里偷演别人剧目的卑劣手段却明白无误。

“老师,这像话吗?演员在公演过程中罢演已经定好了的角色,这种行为岂能允许!?”

上山对此怀恨在心。此后,他将自身的三角关系束之高阁,却在背地里嘲讽说:

雨雀低头恳求道。然而须磨子却穿着那件常穿的铭仙绸和服,双膝随意岔开,扭脸望着一边。

“艺术剧团抱月和须磨子的性同盟,已经变成了实业同盟,他们是个古怪的剧团!”

“即使没有台词,你也得上台演出,否则舞台就不完整了。”

然而无论上山怎么叫嚣,都应了那句“弱犬狂吠”。此后不久,“现代剧协会”便破产了。

以剧本改编秋田雨雀为首的男优们也一起过来恳求须磨子,可是她却充耳不闻。

名气越大,就越会遭到一部分人的诽谤中伤。这种风气在任何时代都不可避免。艺术剧团因为大众性和艺术性问题俨然成了众矢之的。

“节目单上也清清楚楚地印着你的名字,事到如今你却提出不了,这不是难为人嘛。”

日本的“新戏剧”哟!可怜的日本“新戏剧”哟!怎么搞的吗?瞧你最近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你真正开始被人小瞧,就是从那首《喀秋莎之歌》开始。《复活》对你来说并非复活。“复活”不是“复活”,而是“死亡”……

然而,就算没有台词,也总不能随随便便地找一个完全外行的人登场吧。再者,即便是一个没有台词的角色,也还是因为有须磨子上场,这才得到了观众的认可。对水谷竹紫来说,也正是因为要扮演须磨子孩子的角色,这才让自己的妻妹八重子初次登上舞台的。

何谓双管齐下?简而言之,就是既要敬奉神灵,又要伺候凡人。倘若此语依然难解,更为明了的说法则是既要一边吸金赚钱,又要一边学做艺术家。亦即,即使有若干献媚于凡夫俗子之嫌,也要先赚上大把的票子,然后再向世人展示不需要计较利益得失的精粹艺术。

“这种角色如果我不演的话,随便拽个女人上来不是也可以演吗?”须磨子冷冷地说。

松本克平著《日本话剧史》

可是,任你再怎么厌烦,中途罢演岂不让其他人难堪?

上文引用的是自由剧场创始人小山内薰的话。

从东京公演时起,须磨子就对这个角色不满,但在抱月的劝说下总算挺了下来。但是来到大阪以后,由于近松剧场的宣传不够得力,故而前来看戏的观众不多,舞台人气也就一直不旺。于是须磨子便心生厌倦,突然提出不再饰演这个角色了。

这一评论完美体现了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思路。但是,就是这位小山内薰,也因饱受资金所累,最终未能使自由剧场摆脱破产的噩运。他也因此悟出了要搞话剧运动,资金是不可或缺的道理。于是便使用了“双管齐下”一词。只是小山内薰所云“献媚于凡夫俗子”的意思其实是需要有力的赞助人予以援助。

《内部》和《蒙娜・凡娜》一样,都是梅特林克的作品。作为早于《蒙娜・凡娜》公演的剧目,自东京公演以来一直延续至今。须磨子在剧中也一直都在饰演母亲的角色。这个角色只是坐在舞台上,几乎就没有什么像样的表演,也没有台词。虽说出现的场面不少,但只要拿出母亲的样子坐在舞台上即可,任谁都可以饰演。故而对演员来说是个没有意思的角色。

但在当时的日本,人们只顾富国强兵,怎么可能出现将金钱投入话剧的赞助人?“新的戏剧”无论多么羸弱,无论受到怎样的轻视,为了让演出继续下去,就必须靠舞台演出赚钱。指望财界人士和文化人无异于缘木求鱼。

须磨子那天起床后突然说道:“从今天起,我不再饰演《内部》中的母亲角色了!”

做事讲究实际的抱月,要比小山内薰冷静老练些许。

剧团成员的这种抵触情绪以明确的形式表现出来,是在大阪公演开始后的第四天早上。

发表评论任谁都能做到。只是动动嘴巴,任何人都能说得天花乱坠。然而抱月却以为只是标榜艺术空谈理想,既虚幻又幼稚。在谈论艺术之前,首先需要引导更多的人了解话剧并关心它。因此,即使话剧多少通俗了一些,也远胜于依赖赞助人这一卑劣的手段。与艺术陷入独善其身的境地相比,让其通俗一些,便可以使它的活动范围更为广泛、生命力更为持久。除此以外话剧并没有其他出路。

然而二人的关系越是亲密,剧团成员对他们的抵触情绪就越是强烈。这种抵触原本出自对须磨子任性自私的不满。可是抱月不仅不加以训斥,反而更加宠着她。于是大家在对须磨子不满的前提下又增添了对抱月的不信任,故而抵触情绪逐步升级。

抱月在每天进行的演出交涉和商洽中,产生了切实的感受和体会,故而信念坚如磐石。他从未对外流露出任何一丝一毫的不满。

不过,与在东京二人分居两处,只能偶尔幽会相比,大阪的生活自由多了。

与须磨子之间的丑闻浮出水面以后,抱月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说,世人都只会向自己投来滑稽可笑的目光。虽然也有这个因素在内,但更为重要的是他笃信人们早晚会理解他的。

夜深人静以后,抱月有时就会偷听并确认正在酣睡的中村的呼吸声,然后再凑到须磨子身边。舞台演出结束后,趁着中村外出饮酒的时候,两人一起钻进被窝的事也时而有之。而且有时他们还会一前一后地进入附近的船员旅馆去寻欢作乐。

任人评说去好了,行动总是胜于雄辩。没有什么可以比不去身体力行的知识分子更无意义了。抱月已经拥有如此这般的自负与自尊。

中村用笑靥岔开了话题。抱月和须磨子之间已经有过肉体关系,因此,剧团成员们做出淫秽的想象也情有可原。

不过抱月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如此坚强不屈。

“偶尔你就让他们俩单独在一起待一会儿如何?”

正因为他走过的是一条得到惠顾的学者之路,因此他曾经比一般人更为羞赧怯懦。身上也存在着光想不做的知识分子所特有的随心所欲。可自打他投入到与须磨子的恋爱中,并经历了脱离协会独自创业的考验后,他突然变得坚强起来。同时也使他懂得了在书桌上苦思冥想的东西是无法在现实世界中畅通无阻这一道理。

可是剧团其他成员的好奇心却越来越盛,他们半开玩笑地对中村说:

但在其内心深处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有须磨子这么一个女人始终跟随着他,因而给他带来了一种自信和安心。

事实也是,中村对抱月和须磨子之间的私事并无兴趣。两人如果真有肉体关系的话,那也无所谓。即使知道他们有那种关系,中村也无意声张出去。在这一点上中村可谓老到成熟。

话虽如此,须磨子也并不是抱月有事便可相商的对象。

“我是一个一躺下就能进入梦乡的人,睡着以后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尽管须磨子照比常人吝啬得多,可一提到洽商演出或金钱交涉,她就完全没了能耐。即便给她看那些繁杂的合同书内容,她也不会瞄上一眼,因为即使看了她也不知文章所云。虽然她会因眼前的一日元、两日元斤斤计较并勃然变色,但却在大处吃亏。而且只要稍微不对心意,立时就会大吵大闹起来。她并不是一个可以承担外联重任,去处理涉外事宜或求人办事的女人。

“我说,他们俩真的什么事儿都没干吗?”

不过须磨子却有着本不应有的独特的厚脸皮。

“我这个人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所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不大在意别人说些什么。无论别人怎么说,她都能泰然处之。

水谷等人半是同情半是嘲讽地问。中村只好苦笑着答道:

即使有人说了不中听的话,致使她大发雷霆,可一眨眼的工夫,她便会忘得一干二净并开始热衷于其他事情。即使有各种烦心事,只要头一挨上枕头,立马就会进入梦乡。即便意志消沉之际,到了吃饭的时候也照样吃得倍儿香。她有着这种可以被称为迟钝,抑或超然的特点。

“怎么样啊,同居的感觉?”

抱月有时就会对她说“那个男人这么讲了”,然后就把奚落他们的报道或者批评艺术剧团的文章拿给须磨子看。可是她根本不屑一顾。

就上述牢骚,抱月安慰她道“你就再稍微忍忍吧”或是说上一句“我知道了”。不过到头来他还是会替须磨子跑到外面去购买栗子,或者从床铺上坐起身子帮她按摩腰部。

“都写了些什么?”

这些话全都会传进同住一室的中村耳中,然而须磨子却对中村的存在毫不介意。

她只会悠然地问上一句。于是抱月便把那部分内容大声读给她听。

有时她更会对抱月撒娇道:“我腰怪酸的,你过来帮我揉揉吧。”

“欸……”她低声嗫嚅着,接着便会追加这么一句“写这个的人,大傻瓜!”

此外,她还会命令抱月说:“我想吃糖炒栗子了,拐角处就有卖,你去帮我买点吧。”

读了别人的批评文章后,须磨子绝不会反省或者改正。反之,当她知道有了表扬他们的文章时,便会冲口说道:“这个人,是个好人!”

“负责看鞋的那个大叔也真是的,都告诉他木屐带松了,却根本就没帮我修好。老师去帮我训斥他一顿吧。”

并反复阅读那个段落直到能够背出为止。

“今天晚上吃的那叫什么生鱼片呀!那么不新鲜的东西是人吃的吗?”

她只是乐于接受对自己有利的评论,对那些于己不利的评论不屑一顾。虽说其做法任性而且单纯,但却也相应地明快果敢且毫不踌躇。抱月虽然觉得这样的须磨子有些自以为是,可是听了须磨子斩钉截铁的断言后,抱月有时还真就信以为真了。

从针对舞台的怨言一直说到下述根本就不值得一提的琐事。比如:

“在意那种蠢话有什么意思?”

“这个剧场的舞台也太小了,根本就没法尽兴表演。此外大道具也没有准备齐全呀!”

说来确也如此。即便在意别人的批评并烦恼不堪,票房也不会增加,经营也不会就此得到改善。

谈话的内容杂七杂八,不过基本上都是须磨子在倾吐她的不满。

受到须磨子见解的影响,抱月也开始无视那些吹毛求疵的家伙,并决定只管走自己的路好了。两个人越是同时受到外人的欺侮,团结得就越是紧密。

为了准备傍晚开始的演出,中村从白昼起就几乎一直不在房间里。可是早晚呢,就算他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和那两个人同居一室。虽然中村竭尽全力不去倾听他们二人的谈话,但是躺到被窝里以后,他们的对话还是会钻进他的耳朵。

如果须磨子是个天真纯朴的神经质女性,抱月或许早就崩溃了也未可知。他或许就会因此压力倍增。只是顾虑身边的闲言碎语,或许就已经心神衰竭了。

那是一个面积为十二铺席、铺着地板的房间。须磨子的铺位靠窗,中间是抱月,靠近走廊一侧则是中村的铺位。

但是须磨子却对世人的批评堂而皇之地针锋相对,几乎达到令人愕然的程度。

在干部中性情温和的中村此次真是成了一个倒霉蛋,这样的房间分配委实令他感到难堪。

人们全都在非难须磨子,说她是一个蔑视他人唯我独尊的女人。

在房间分配上,抱月当然希望和须磨子两人住在一个房间里,然而两个并未登记结婚的人同居一室还是有些令其心生忌惮。即便当时,抱月也依然对外宣称“自己并未和须磨子发生肉体关系”。考虑到面子问题,这才将中村吉藏拉了进来。结果便形成了三人同居一室的局面。

然而正是这种即便遭到人们如此非难,也依然能够我行我素且唯我独尊的态度,才构成了须磨子不同常人的非凡之处。

两个男人围着一个须磨子同住一室未免有些奇妙。然而抱月所希望的,就是这样一种组合。

被人批评到这个份儿上却依然安之若素,这只能说恰恰是她的一种才能。而对于一名从事舞台表演或艺术工作的人而言,这种才能是不可或缺的。

剧团一行在公演的两天前抵达大阪,住在戎桥北诘一家名叫“岸泽”的旅馆里。房间的分配如下:男优住在一楼靠海滨的房间,女优住在对面房间。水谷竹紫、川村花菱、小林等人则住在二楼。而最上面的三楼房间里,则由岛村抱月、中村吉藏以及须磨子三人共住一室。

抱月之所以能够宽容须磨子的自私任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爱她,但同时也是因为他认可了须磨子在自私任性背后隐藏着的那种战胜一切艰难险阻、坚持生存下去的坚韧不拔的才能。

艺术剧团成立后的大阪首次公演,从十月十五日起在近松剧场上演了一周时间。

恰恰就是这种坚韧不拔,才是女优松井须磨子能量的来源和个性所在。抱月相信这一点,因此他从更为宽广的视角注视并爱着须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