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普对她说,追也没用了。他追上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转弯到布鲁克大街,此刻他们已经到家了。
“我不管。索普先生无权编造这样的话。假如我本人觉得要推迟的话,我早就可以亲口跟她解释。这样做反倒显得更加无礼。我怎么知道索普先生有没有——也许他又误会了;他星期五就因误会而害得我做了一件失礼的事。索普先生,放开我;伊莎贝拉,别拉着我。”
“那我一定要追到他们,”凯瑟琳说;“不管他们走到哪里,我都要找到他们。别说了,说也没有用。假如劝不动我去做我认为错的事情,那么骗也是骗不成的。”说了这几句话,她挣脱双手,赶紧走了。要是没有莫兰拉住,索普就追上去了。“让她去,让她去,要是她一定要走,她固执得像头——”
可是伊莎贝拉和索普一人一边抓住了她的两只手。三个人一齐儿来责备她。连詹姆斯也十分生气。事情都解决妥当了,蒂尔尼小姐自己也说下星期二很好,这个时候再反对就十分可笑,十分荒唐了。
索普没有说出来像什么,因为这个比方说出来决不会是很妥当的。
“那样绝对不行,”凯瑟琳说,“我不能服从。我必须立即去找蒂尔尼小姐,纠正你的说法。”
凯瑟琳很激动地走了,她穿过人群,拼命地快走,生怕被人撵上,虽然如此,但她还是决心坚持到底的。她一面走,一面思考着刚才发生的事。让他们感到扫兴,感到不高兴,尤其是让她哥哥觉得不愉快,她心里是很痛苦的,但她不能后悔自己作出了抵抗。撇开自己的意愿不谈,就说第二次失约于蒂尔尼小姐,仅仅五分钟之前自愿作出的允诺现在又食言,而且是编造了借口,也必定是错误的。她与他们冲突并非只是出于自私的本能,并非仅仅考虑满足个人的愿望;自私的本能和满足个人的愿望,那是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由郊游这件事来解决的,可以凭游览布莱士城堡来满足;绝不是这么一回事,她考虑的是别人的权益,以及她在人们心目中的声誉。然而,尽管她坚信自己正确,但仍不足以使她恢复镇静,只有等到亲自跟蒂尔尼小姐说清楚了,她才能舒心。离开了新月大厦她就加快了步子,余下那一段路她几乎是跑着的,一直跑到了弥尔逊大街。尽管蒂尔尼小姐他们出发在先,但是由于她的动作非常迅速,因此,他们看见她来的时候,也还是刚刚进屋。仆人还站在门口,尚未关上门,她只请求立刻与蒂尔尼小姐说几句话,说完就跟在仆人身旁匆匆上了楼。接着,推开正好在右边的第一扇门,她一下子就跨入了客厅,里面是蒂尔尼上将以及他的儿子和女儿。她一进门就解释,但这解释没有一点连贯性。因为她心烦意乱,又气喘吁吁的。“我是急急忙忙赶来的——这是一场误会,我从来没答应去过;我一开头就跟他们说我不能去。我是匆匆忙忙奔过来说明的。我不管你们会对我有什么看法。我不能等仆人来传话了。”
“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喂,亲爱的凯瑟琳,我们全部的烦恼都结束了;你也很体面地解除了顾虑,我们可以快快活活地去郊游了。”
这一连串断断续续的话虽然并没有明白地说清事情的原委,但是这件事不一会儿也就真相大白了。凯瑟琳发现,约翰·索普确实来说过了;而蒂尔尼小姐毫无顾忌地承认,当时听说之后是感到非常地意外。虽然她的这一番解释,出于本能是既说给蒂尔尼小姐听的,也是说给她哥哥听的,但是,她哥哥是否比她还觉得愤愤然,凯瑟琳是无法得知的了。不管在她来之前他们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她一到就急切表明的态度,立即就使她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像她期望的那样让人觉得是诚恳友好的。
伊莎贝拉又是一脸的微笑,显得十分愉快,那詹姆斯也又高兴起来了。
事情这样妥当地解决之后,蒂尔尼小姐将凯瑟琳介绍给了她的父亲。她父亲欢迎凯瑟琳来访,立即很爽气地表现出彬彬有礼的样子,态度之生动使她想起了索普说的话来,她欣喜地感到他有时候还是可以相信的。上将的礼貌可说是表现为热切关注,只见他由于不了解她是异乎寻常地匆匆进屋的,因此对仆人非常生气,责备他失职,让她自己开门进寓所里来。“威廉是怎么搞的?他应该好好询问一下事情才是。”假如不是凯瑟琳一腔热情证明那并非他的过错,那么她的急匆匆进屋即使不会使威廉丢了饭碗,也很可能使他从此失去了主人的重用。
“我去了,真的。刚从她那儿来。我对她说,我是受你委托,转告她,因为刚记起来原先跟我们约好明天到克利夫顿去,所以跟她出去散步要改到下星期二了。她说了,很好,下星期二她也一样方便。这样我们的困难都解决了。我出了个好主意,——哎?”
在与他们一起坐了十五分钟之后,她起身告辞,就在这时,蒂尔尼将军问她能否赏光,与他的女儿共进晚餐,再陪陪她。这个邀请让她喜出望外。蒂尔尼小姐也请她留下来。凯瑟琳感到无比荣幸,但这事却由不得她自己决定。因为艾伦夫妇时刻都在等着她回去。将军表示,既然这样,他也不便再挽留了,艾伦夫妇的要求是不能违背的;不过,改日再请,早一点告知的话,他相信,他们俩是不会不舍得让她上朋友家来的。不会的,不会的;凯瑟琳知道他们是决不会有异议的,她一定会非常欣喜地登门的。将军亲自起身送她到临街的门口,一起下楼时说的都是热情的话语,称赞她步态的婀娜多姿,那是与她翩翩起舞时的富有朝气完全吻合的,告别时他还很有风度地向她频频点头。
“不可能!”凯瑟琳大声说。
凯瑟琳因刚才发生的一切而高兴,喜气洋洋地朝普尔特尼街走去,那走路的样子,正如她决心要做到的那样,显得婀娜多姿,虽然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要这样走路。她没有再去见那几个她得罪了的人就管自己回家了。既然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胜利者,自己的意图也作了说明,并且已经确定她一定去散步,这个时候(由于激动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完全正确。作出牺牲总是崇高的;假如她在他们的恳求下作出让步,现在也不会有烦恼了,得罪了朋友,惹得哥哥生气,会给朋友和哥哥带来极大乐趣的计划也化为了泡影,这一切也许都是因她之故。为了卸下思想上的包袱,为了依照不带偏见的观点来了解自己到底做得如何,她找了个机会向艾伦先生请教,把她哥哥和索普兄妹二人已经解决了一半的第二天的计划说了一遍。艾伦先生一下子就领会了她的意图。“呃,”他说,“那你是不是也想去呢?”
凯瑟琳气极了;她抽回了自己的胳膊,伊莎贝拉也没有抵抗。就这样过去了长长的十分钟,直至索普又回来。索普脸带笑容地走到他们身边,说,“哎,事情解决了,这么一来我们明天都可以一起去郊游了,心里不必再犯难。我去找过蒂尔尼小姐,替你打了个招呼。”
“不想去;他们跟我商量之前我就已经跟蒂尔尼小姐约好了。因此,你知道,我就不能跟他们去了,对吗?”
“我猜想,”伊莎贝拉低声说,“怕是没有做过思想斗争吧。”
“不能,当然不能。我很高兴你不考虑去。这样的荒唐事现在并不时兴。少男少女坐在敞篷马车上,到乡间兜风!偶尔为之倒是不错;可是你们一块儿进出乡村酒店、公共场所!那不成体统;我真弄不懂索普太太竟然会容许。我很高兴你不考虑去了;我可以肯定,莫兰太太要是知道了会生气的。艾伦太太,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的想法?你是不是也觉得这种想法很不好?”
“我希望我现在并不比以前差,”她情绪激动地回答道;“可是我的确没法去。要是我有什么错的话,那是我做了我认为是对的事。”
“是的,是很不好。敞篷马车太肮脏了。一件清洁的礼服,在马车上呆不了五分钟就脏了。上车、下车就会溅了一身泥。四面八方的风会吹乱你的头发、帽子。我就非常讨厌敞篷马车。”
“没想到你这么固执,凯瑟琳,”詹姆斯说;“以前你不是这么不好说话的人;在几个妹妹当中,你是最和气、脾气最好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可是现在说的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要是年轻的小姐老是坐在敞篷马车里,让年轻的小伙子驾车,甚至是根本没有什么关系的小伙子,你不觉得怪模怪样吗?”
索普走后,其余三个人仍在一起,在那样的情景下一起散步,可怜的凯瑟琳是非常不自在的。有时候什么话也不说,有时候不是向她苦苦哀求,就是一味地指责。虽然她的胳膊依旧与伊莎贝拉挽在一起,但是两个人心里却在闹着别扭。她一会儿心软了,过了一阵子又气恼了;情绪一直不好,但态度一直是坚决的。
“是怪,亲爱的,的确是怪模怪样的。我连看都不要看。”
“你的恭维我并不高兴。”然而索普突然转身就走了,并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亲爱的太太,”凯瑟琳说道,“那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呀?我可以肯定地说,要是我知道不成体统,那我根本就不会跟索普先生去了;但我一直都希望,要是你觉得我有不对的地方,你会给我指出。”
“谢谢你,”索普大声说,“我到巴思来不是要带妹妹兜风、当傻瓜的。绝不会,要是你不去,我去就不是人。我去就是为了带你。”
“我会的,亲爱的,你就放心好了;我们离开家的时候就跟莫兰太太说过,我始终会在能力范围内尽量照顾好你的。可是我也不可以大惊小怪。正像你那好心妈妈自个儿说的,年轻人嘛终归是年轻人。你知道我们刚到的那会儿,我叫你不要买那枝状花纹平纹细布,可你就是要买。年轻人是不喜欢老让人家说这个不行、那个不可以的。”
“可是索普先生为什么不可以带他另一个妹妹去呢?我觉得另外两个妹妹总有一个想去的。”
“可这是正经事呀;我觉得在正经事上你不会劝不动我的。”
“凯瑟琳,你非去不可,”詹姆斯说。
“现在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大碍,”艾伦先生说;“我只想劝你一句,亲爱的,不要再跟索普先生一起出去了。”
这是她哥哥第一回公开地站出来反对她。为了避免她哥哥的不愉快,她想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只要他们肯把计划推迟到下星期二,她就愿意跟他们一块儿去,大家的要求都可以满足,这样改动是很方便的,因为他们完全可以自行决定。可是,她立即得到回答说“不行,不行!那可不行,因为索普不知道下星期二会不会到伦敦去”。凯瑟琳只好表示遗憾,说她无能为力了;接着是一阵子沉默,还是伊莎贝拉说了话。她语气冰冷,并且脸有愠色,说,“很好啊,那么郊游就到此为止。要是凯瑟琳不去,我也不会去。总不能就我一个女人。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做出这种不体面的事来的。”
“我也正想说这个话呢,”他妻子补充说道。
凯瑟琳认为这样的指责既奇怪又刻薄。把她的感情暴露给别人看,难道这也算是朋友吗?在她看来,伊莎贝拉心眼太小、太自私了,为了满足自己可以不顾一切。她心里产生了这些痛苦的想法,只是嘴上没有说出来。这个时候,伊莎贝拉拿起手绢来揩眼睛,莫兰看到这样的情景,心里很难受,禁不住说道,“凯瑟琳,别这样。我觉得你不可以再坚持自己的做法了。又没什么大的牺牲;去帮这样一位朋友——要是你还拒绝,我觉得你也太不友好了。”
凯瑟琳算是放下了心,但想起伊莎贝拉,她又犯起愁来。她考虑了一会儿之后便问艾伦先生,要是写一封信给索普小姐,说说关于她一定也和自己一样还不知道的不成体统的事,不知道是不是妥当、是不是友好。因为她觉得尽管发生了那样的事,伊莎贝拉第二天说不定还会到克利夫顿去的。然而,艾伦先生劝她千万别做这种事。“亲爱的,你就让她去吧,她这么大的人了,知道她做的是什么事。要是还不懂事,那还有妈妈会来劝导她的。索普太太,不必说,是太放纵她了。可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别去多事。要是她和你哥哥想要去的话,那他们只会怨恨你了。”
“不行的,没那么容易。我可不能这样做。我们事先并没有约定嘛。”然而伊莎贝拉反而更加缠住她不放;她嗲声嗲气地请求,一声接一声地说着甜言蜜语。她说,她心中明白,她的亲爱的凯瑟琳心地这么善良,脾气这么温柔,她的真心朋友是一劝就灵的。然而这一切都是白搭。凯瑟琳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尽管他们说了一大堆好话请求她,使她心里感到难受,但是她依旧无动于衷。于是,伊莎贝拉来了一个新招。她责怪她偏爱蒂尔尼小姐,尽管认识她才没多久,却把最好最知心的朋友们忘记了。总之一句话,对她本人也变得冷淡、漠不关心了。“凯瑟琳,我真是好妒忌,你让我受到了冷落,我还不及新来的陌生人,可我是非常爱你的!一旦我的感情有了钟爱的对象,那是随便什么都动摇不了的。我倒觉得,我的情感比谁都深。我心里明白,这强烈的情感使我久久不能平静;我承认,看到我们两人之间的友情被陌生人所取代,我心里好难受。蒂尔尼这兄妹俩好像把我们的一切都侵吞了。”
凯瑟琳服从了;虽然她想起来很不是滋味,伊莎贝拉竟也做错事,但是,艾伦先生赞同了她的做法,这使她感到极大的宽慰,也非常地欣喜,有了艾伦先生的告诫,她自己避免了铸成这种错误的危险。她想从游览克利夫顿的一队人马中逃脱出来,现在的确是逃脱了;因为,假如她为了做一件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事而失约于蒂尔尼兄妹俩,那么他们会怎样看待她?假如她做了一桩失礼的事之后,反而又让自己做出另外一桩失礼的事,那么他们又会怎么看待她呢?
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还有星期六的种种情景,读者诸君都已经仔细了解。每一天发生的事,每一天的希望与担忧,每一天的懊恼与快乐,也都一一作了叙述。现在要记述的只剩星期日的痛苦了,说完之后,这一周也就到头了。克利夫顿之行是推迟了,但并没有取消,这一天午后在皇家新月楼前散步的时候,这件事又提了起来。伊莎贝拉和詹姆斯两人悄悄地商量,她是一心一意地想去的,他则同样一心一意,要讨她的开心,所以,两人意见非常一致,要是天气晴朗,第二天早晨就一起动身;他们打算起个大早,以便及早赶回家。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他们也征得了索普的赞同,最后只剩下凯瑟琳要通知。因为她离开了一会儿,去跟蒂尔尼小姐说话去了。这个计划就是在她离开的那一会儿完成的,等她一回来,大家就要她也同意。可是,出乎伊莎贝拉的预料,凯瑟琳非但没有欣然应允,反而是一脸的严肃,很是懊恼,说是没法同去。先前她就是有约在先,不应该加入他们原先的郊游的,既然如此,她现在也不能陪他们同游了。她当时已经和蒂尔尼小姐说定,第二天按照大家都答应的计划去徒步旅游。这一回她是非常地坚决,无论怎样都不再变卦了。可是索普兄妹两人一听此言,即刻迫不及待地提出要求,说她必须并且应该改变主意。他们第二天必须到克利夫顿去,要是她不去,大家都不去;就一次徒步旅游,推迟一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不同意她拒绝大家的邀请。凯瑟琳听了很不高兴,但她没有屈从。“别来劝我了,伊莎贝拉。我跟蒂尔尼小姐已经约好。我不能去。”这样说还是没有效果。他们又你一句我一句地向她说了同样的理由,她必须去,她应该去,他们不同意她拒绝大家的邀请。“告诉蒂尔尼小姐,你是有约在先,才刚想起来,你只好请她把一同去徒步旅游的计划推迟到下星期二,那是很好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