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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橡树

她真的人急无智,竟然给我出起了馊主意。这会儿见岳贞黎有什么益处呢?这事就连我的岳父也听出了眉目——他在我没有注意的时候走过来——大概听到娄萌的声音了,他们这一拨上年纪的男人对她的声音格外敏感——马上插话道:“不能找老岳这个人,他与自己的儿子已经不能交谈不能过话了!”

她沉下脸来,轻轻地摇头:“原来你们连头都没接上呢。这怎么行。这得抓紧时间哪!小宁,啊,我想你赶紧找到他吧——如果见见老岳或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好。”

娄萌痛苦地摇头:“听听,父子关系搞得这么僵,对家庭对工作都有很大伤害……”

“对方……对方是很难找到的,这个人……”

岳父在沙发上坐下,同时拍拍一边的另一张沙发。娄萌坐了。我站在他们旁边。

娄萌立刻严肃地皱起那对秀美的眉头:“对方说什么了?”

“我们需要跟合作者讲清楚,这并不是乞求对方施舍。”岳父的食指轻轻敲着茶几。

娄萌只要多待一会儿,梅子就找个借口离开。娄萌却对梅子的离去很高兴。我想尽快说出她真正关心的方面,就说:“娄主编,我正在设法联系那个凯平……不过这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我在想,他这个老同志也参加了这场“求生存”的战斗,可见其激烈程度。不过我对他刚才的话不以为然,差一点就直通通地反驳说:既然是一种双赢的买卖,那为什么还要急着找人家大财东啊?可见熟悉情况的、就近一点的,对你们用来“求生存”的大厦项目还是心存疑虑,起码是不那么放心吧,担心它是一个无底洞。所以说,这个合作者并非那么容易找——说穿了,这不过是空手套白狼的一套。我脸上挂了微笑。

梅子笑笑。这是应付的笑容。

“你,在这事儿上要好好配合……小娄十分关心你嘛,她也不愿让你打溜溜儿,这之前一直找我,想请你回去工作。”岳父说。

这天下午娄萌来了。她不会开车,是马光送她来的,奇怪的是马光没有尾随进来,而是把她一送到就开车走了。令人可笑的是,她手里拿了一个便携电话,晃了晃又一股脑儿装进小包中。她多么年轻,最明显的是比过去白了,皮肤永远那么细嫩,实际上她比我还要大两岁。她微笑着,尽量装出慈母般的笑容。她笑着看我,又看梅子,握我的手,说自从我辞掉了工作之后,她天天都为我感到惋惜,说我是一个不可取代的角色——说着转向梅子,“你不知道你们家的这位素质多么好!有他在,我们的许多事情也就自然而然地上去了……”

娄萌点头,然后想起什么,又转脸向着岳父:“‘打溜溜’?您是说……”

小阿苔比过去胖了一点儿,不过仍旧那么灵巧活泼。一个袖珍型小美女。有一次小鹿领我去看她在双杠上翻来翻去的样子,简直令我震惊。我这之后一看到她美丽生动的面庞,就不由得要想起那个在双杠上翩飞的身影。真是灵巧得不可思议。当她从高杠往低杠跃去的那一瞬间,我差点呼喊起来,在心里为她捏了一把汗。那时候我牢牢记得她是内弟热恋的一个小美人儿,可千万不要磕磕碰碰呀,可千万要保重……她像一只小猫一样在屋里无声地走动,走得很快,脚步细碎。她一会儿从这间屋里迈到那间屋里,一会儿又出现在我的面前。当着大家的面她也毫不掩饰对小鹿的迷恋,一会儿扳他的脖子,一会儿又搂住他一只胳膊。她只有小鹿一半高,小鹿显得太高了。他们站在那儿使人觉得很滑稽。据梅子讲,虽然离这么近,小阿苔还常给小鹿写信呢,小鹿也给小阿苔写信。他们几乎天天见面,而且就在一座城市里,怎么还要写信?可见刻画在纸上的文字是不可取代的东西,它自有独特的魅力。如果他们当中的一个到外地参加比赛,那么这对小人儿就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了。那时候他们的书简会密如雪片。梅子说她有一次不经意看到小阿苔写给小鹿的信,“天哪,那是怎样的一封信?你无论如何想不到现在的小伙子姑娘会爱成这样!他们都疯了痴了……”她说完看着我,好像当初我们把一切全误了似的。

我马上替岳父解释:“就是失业的流浪汉在外边乱窜的意思……”

正在热恋中的小阿苔与之寸步不离,他们一起跑来跑去,在房子前面的大橡树下咕咕哝哝,用一柄小铁铲挖着什么。有一次他们从冻得干硬的泥土里挖出了一些葱嫩的、不知什么植物的根芽,还要移栽到花盆里,端到屋内暖气旁。我知道他们的种植不会成功,而只是表达幸福的一种方式。

娄萌笑了:“就是呀,用不着,完全用不着窜嘛。”

岳父和岳母一直没怎么问我东行的情况。在他们看来我已经“只能这样”了,可以来去由之。他们早已失去了兴趣也失去了希望。至于我要做什么,他们已经不再那样关心了。倒是小鹿不停地问来问去,甚至渴望我从东部平原上带回一些新奇的玩意儿。他愿意听我从山地和平原携来的各种故事,并一直期待着再一次出发时能够领上他。他从小就听父亲讲过很多战斗故事,一直把那里看成了神奇之地。我倒怕他将来真的随我而去时,会感到极大的失望和沮丧。

我接上说:“就是嘛,完全用不着。我在东部需要处理一些善后事宜,并不是没事乱窜的。”

可是我知道的另一种情况是,那些极有尊严的人——其中有的还是我的朋友——已经长时间没有出版自己的东西了。他们越来越珍惜心里的声音。不是羞于让它传播到这个世界上,而是扭结在心头的、越来越多的矛盾和怀疑阻碍了这样去做;他们担心已经没人听懂这些声音——把一腔热血泼洒到世界上最脏最冷的地方,你,还有你,有过这样的痛苦与不甘吗?留给自己,顶多是留给爱人和挚友。我的一个朋友对梅子表达过这个意思,她看了我一眼。大概这一席话使她想起了很多年前,想起了那些热烈的岁月。我的一些吟唱都用漂亮的字体抄在白纸上。那当然是我一生最好的时期。那些字和纸都由她很好地包裹起来,放在最安全的一个角落。一个人的心血得到这样的保护,那该是多么幸福。我想一个人的心音除非是得到这样的珍存,要不就别把它刻记下来。它只能装在心中。

岳父没有反驳我,但那极不信任的目光还是深深地瞥了我一下,算是给我一个警告。

岳母盯我一眼:“瞧你说的,老同志忙了一辈子,就这点爱好……”

3

我告诉岳母,那些乱七八糟的印刷品只配扔到垃圾箱里。

剩下的一段时间是娄萌与我交谈。她的中心思想是让我回杂志社。让我不明白的是,这个城市里的人够多了,多得吓人,这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她干吗非要把我扯进去?难道就为了凯平这条线?也许我身上还拥有自己都不甚明了的特殊价值——事实上时代发展到今天,事物变得极其复杂,有时候人真的缺乏自我认识的能力,所以也就不能及时地发掘自己,做到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岳母说:“你爸写呀画呀都这么多了,还没有出过一本书。你看看和他一块儿离休的同志,刚刚几年就出了两本了。”

但不管怎么说,我是决意不回那儿去了,我已经抱定了失业的决心。我表示了这个意思。她立刻失望得不得了,低低地垂下了眼睑——她的眼睫毛可真长,就像假的一样。这时我不由得想,她在做姑娘的时候肯定是个千娇百媚的角色。谢天谢地,我没有更早地遇到她。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忙些什么,他现在盯得越来越紧的只有两件事:一是能经常出国,再就是出版自己的诗画集。最近一次出国的事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市里正组织一个“考察团”,他们几个老同志去转北欧,手续眼看就要批下来了。出版诗画集可以说稍有难度,因为那种豪华本必须有人出一大笔钱。有一次他说到某某老同志出了自己的书法选集——谁拿的钱呢?是他的女婿,一家房地产公司经理!言外之意当然很清楚了。现在让我为难的是,他的那些诗画怎么送去印刷呢?我除了没有钱,还要替他难为情呢。

一个话题结束,又转入了另一个话题。她问起了东部平原,问起了我的旅行生涯。还好,她终于没有扯到那个失败的田园上,这使我不至于过分尴尬。这会儿娄萌关心的是我的“精神”,比如她问一个人在路上是否孤独、想家想城里朋友与否。真难为她还挂记着这些。作为回报,我则问起了她的秃顶老头。我也把她的心思转到自己家庭那儿——很长一段时间传言不少,我想观察一下她那个家庭有没有解体的可能。我知道时髦的人总是常做时髦的事,这座城市的某一个阶层里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家庭正在走向解体——她会再赶这个时髦吗?如果不,那可能是怕失去奔驰车和小洋楼吧?我到过她家,那是马光怂恿我去的。记得进门后,打了蜡的木头地板光可鉴人。我还记得在门厅里见过一株足足占了十平方米的龟背竹。那个龟背竹侍弄得可真好,水灵灵肥腻腻,使你想到这个屋子里的主人全都营养过剩,雍容华贵。龟背竹正在开花时节,长出了米黄色的花苞。娄萌当时拉我去看花蕊,指点着花苞说说笑笑。

“孩子,你爸的脾气越来越躁了。”

娄萌这会儿假心假意地糟蹋起马光,说这是她遇到的最坏、同时也是最有能力的一个青年了。哪方面有能力她没有解释。我想她大概是指他经商和适应环境的能力,或者多少还夹杂了一点胡来的能力吧?我对马光那一套可算太熟悉了。

岳母是变化最小的一个人,她始终像过去一样胖胖的,脸上也仍然挂着永不消失的微笑。她说:

“他太过分了!在外边怎么样都行,在内部可不行……”

可是马光走出这个小院之后,老人就开始破口大骂,骂某一类“寄生虫”,“贪婪东西”,多少在影射那个多毛青年,好像他亲手打下来的江山就是被这一类人给锯掉了半边。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马光一口气寻到岳父的小院里。老人盯视马光停在小院门口那辆豪华轿车,当得知这辆汽车属于马光个人时,眼里立刻放出了两道难以诠释的光。沉重,愤懑,忧伤和嫉恨。他对马光这一类角色从来都是义愤填膺,多半会待理不理。可是现在老人的那种矜持已经减弱了许多。他竟愿意在这个多毛小子面前做一下书法表演,用饱蘸墨汁的大笔三两下写出一个“虎”字。而在我看起来,这个草书字怎么看怎么像“屌”。马光大加赞许,拍着手掌。他又求字又求画,让岳父乐不可支。

“才半年,他就让打字员流了两次产。你看看,这样不影响工作吗?尽管私生活方面我不太干涉……”

在这个秋冬,我觉得岳父最引人注意的变化就是那双眼睛,这双眼睛让我感到陌生,有点吃惊。

我笑了。

显而易见,我们每个人都来到了一个坎上:在它的面前或绕过,或退缩,或栽倒。从容跨越很难。这从一些闪烁的眼神、颤抖的双手、急不可耐的呼号……种种症候上透露出来:正受阻于一个新的“坎”。膨胀的欲望让人付出前所未有的代价,对于许多人而言,挥金如土纵欲成仙的大限已经到来——或者成仙,或者因纵欲而短命。

“他说开车送她,有时就把车开到郊区去,停在树林子里。想一想吧,社会治安这么差……你不知道,就是你刚回来不久,我们那边的一个巷子里晚上八九点钟,有个人喝醉了酒,半个钟头就刺伤了七个人,刚刚破案。那小子大概活不成了。”她咕咕哝哝,“我们那口子年纪大了,消化不好,一夜一夜折腾得人睡不着……你看看当女人的就是苦,在外边这一大摊子,公司,刊物,什么时候了,还为稿件质量啊上这个不上那个啊闹别扭。有人明明是作了一首黄色的诗,还非要让我签发不可。你看看,黄色录像,黄色小说,全都泛滥成灾……现在又有人作起了黄色的诗——你见过这样的诗吗?”

2

“没见过。”

多么冷酷的结论。记得他当时说完了就挑衅地看着我,仿佛在问:怎么样老兄,不想来上一剂吗?

“简直是直言不讳呀!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填上韵脚,还说是‘生命力’,这不是蛊惑人心吗?哎,你岳父的诗画集快出版了吧?”

马光曾经在办公室里有过一番高论,今天看正是为自己做出的注解和辩护:“人自生下来,自那一刀割断了脐带之后,一直痛到现在。它使我们痛得日夜不安。太痛了。我们一直在寻找一帖止痛药,一剂一剂不断更换。一种药用常了就要失去药效。最烈的一味药是性——人到了万不得已都要使上这一剂药……”

我说不知道。

在东部大海边的午夜,在一阵阵疾风巨浪的拍击之下,那无数的失眠之夜我不得不起身煎茶,一个人品着苦杯。天亮了,用冰冷的清水洗去一脸的疲惫,欢迎阳光下走来的朋友。我需要他(她)们如同需要空气。这个世界无论怎样,仍然还有一些不同的人,他们没有像马光一伙那样——日夜忙着“生存”。

“出国手续办好了吗?”

我有许多时间可以用来回忆。我这里主要指长达几年的与梅子的分别、独自在东部奋斗的日子。苦乐交集的岁月啊,我与橡树路一家的纠结冲突一言难尽。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她的一家收留了我这个孤单的流浪汉,他们接纳了我——那时我头发浓旺,桀骜不驯,无论高兴还是不高兴,一双眼睛都气生生的;就像命中注定了似的,柔弱的她却总能理解我宽容我。于是我就走进了这个长了大橡树的院子里——我一下就喜欢上了这棵大橡树!要知道在这座城市里要找到这样的一棵大树可真不容易,除非是在这个贵族区。这个区与我格格不入,令我望而生畏,惟有这棵大树让我喜欢。这条路上还有我后来结交的几个最好的朋友,比如凯平。他们的父辈或者有种种怪癖,晦涩难解或道貌岸然,但这并不影响后一代的可爱,更不能抵消年轻人的魅力。这有点像梅子与她一家的关系,也有点像那棵大橡树与主人的关系。

“大概快了。”

那么他到底指什么呢?谣言止于智者,这些统统都不可怕。问题是不要伤害梅子,这才是重要的。想想她那对张望的杏眼,在这方面让她委屈起来,真是一个不小的罪过。她太柔弱了,这点上她既不像母亲更不像父亲——有时候我觉得十分怪异的是,一个硬邦邦的岳父怎么会生出这样娇小的女儿呢?我粗蛮倔犟,并不是最适合她的人——这辈子能不能使她幸福还是一个问号……我听不得她的哭泣,可有时候又想看看她擦眼抹泪的样子。可见男人都是残酷的。

她咕哝说以后只要有时间就要到我这儿玩,再一次劝导我到她身边工作——最后打电话唤车、去岳父那儿告别了。两个人谈的时间很长,这使人想到总顾问的责任之大。娄萌出来了,笑吟吟的。

那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圣人,或许在情感的悬崖上走过——小心翼翼胆战心惊,险些失足或已经崴脚,可仍然与你马光完全不同,我们永远不会同流合污的。就此而言,我问心无愧。

她刚走了一会儿梅子就过来了,告诉说岳父出国手续全办完了。

我身上一股冷冷的潜流涌过。还没等我说话,他却一闪身走掉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动不动。我在心里急急追问:这小子听到了什么?这个消息灵通的包打听又搜到了什么流言飞语?凭我的感觉,在我还没离开杂志社的那段时间里,他对我打了许多歪主意——娄萌因为岳父的关系与我自然接近了一些,比如她会在下班后偶尔约我一起去一家日本料理吃点东西,借这个机会谈谈。她对别人也曾这样,我想这是她的工作方法吧。我们在一起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更没有把柄让马光抓在手里。他会不会指我在东部的一些事情?

“什么时候走?”

他冷笑:“如果这会儿为难,以后再说也不迟。只不过你要实话实说。”

“下周。”

“我……”

我心里高兴。不是为老头子高兴,而是感到一阵轻松。只要他不在这个院子里就好——这样那棵大橡树也会高兴。我总觉得那棵大树与这儿的一家之主并不和谐,这个男主人威严的神色妨碍了它的心情。大树也是有心情的,这棵大树据说在这里待了上百年,与各种非凡的主人打过交道,他们都不是省油的灯:主教、军管会主任、副总督、某会长、某书记……再就是——岳父。他们当中脾气最坏的就是最后这个老家伙,这是它在睡梦中告诉我的。

“你回答我,就是现在!”

某一天,我会把大橡树的话告诉梅子。

我瞪大双眼看他。这问得太突兀了。

“刚才你们俩谈得好吗?”梅子问了。

他歪着头:“‘下流坯’?这也很难讲。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对梅子百分之百地忠诚吗?”

“没什么,随便扯一扯。她希望我回去工作。”

“每个人身上都有污垢,我也一样。可是我想,无论是我还是你,仍然想与这个时代的下流坯们有一个界限……”

“她是真心喜欢你的,你离开了,最舍不得的还是她。”

马光阴着脸,揉了手里的烟:“我答不上来,因为我承认自己也不是一个好东西,这个时候还轮不到我来当裁决人,当道德警察——那么你呢?你怎么样伙计?”他显然被我激怒了,看着我,“你这些年在外边闯荡,身上干净不干净?”

这个半真半假的玩笑她说过多次。因为在这个城市机关上,娄萌是相当出名的一个多情女人,而且我在杂志社里工作时,她的确对我爱护有加。在梅子眼里,一个女人到了这把年纪还抹这么浓的口红,衣服还开领那么低,都是极不正常的。

单独和马光在一起的时候,耳边时不时地响起朋友的话。当马光再次催促我以实际行动加入他们雄心勃勃的项目时,我心里烦极了。他说:“现在是忙‘生存’的时候,等我们的经济基础雄厚起来,那时候……”我心里问:那时候又能怎样?只会更无耻!我实在忍不住,就表达了如下的意思:像我们这些人还在忙“生存”、为“生存”而苦恼,那么大多数人,比如东部山地和平原上的人,还有城里一拨拨打工者——这么冷的天他们就睡在帆布篷子里——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父亲马上要走了,事情多得很,要装裱画,置服装,还有其他事情……要准备一些药品。”她说这几天让我在家多劳累些,她要经常回来帮忙。

在干冷阴沉的冬日,几个朋友来这儿,谈到我往日的同事马光就说:“这家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氓,一个恶棍,如今算是如鱼得水了。这些年他主要在忙两件事:一是蹭‘企业家’的钱,再就是奸污舞文弄墨的女青年。”

“他要出去多长时间?”

她忘了我为何匆匆归来:不是躲避严酷的季节,而是来接受一个沉重的任务。背后的策划者就是岳父,他给我临时指派了一个角色,想起了我这个百无一用的人。但我恐怕会让他失望的……我现在盼着一场大雪覆盖下来,在洁白的雪界里,我将领着小宁走上街头,到郊区或公园广场。雪花飘飘停停,用了半天的时间才降下浅浅一层。蒙了一层银色的宽阔马路格外好看,可惜只一会儿就被来往车辆和人流给蹭黑了,一团团污痕更加刺目。头顶的天空铅云积聚,可就是不能变成洁白落到人间。现在没有一个季节是完整的。

“半个月。”

梅子说:“你多聪明,不失时机地回来了。你知道城里有暖气。要是这时候还在路上,非把你冻个半死不可。”

我有点失望。半个月一闪就过去了。“如果半年就好了。”我说。

冬天的脚步比预想的还要快。一场狂风,紧接着黑云就压上来了。飘零的雪花,很小很小的雪花,伴着逼人的寒气。

“半年也不好,干脆把老头子扔在海外回不来才好!你就是这门心思!”

1

她可真是懂得自己的丈夫啊。我没有笑,一脸严肃地告诉她:这其实不是我的意思,是大橡树的——它就对我说过类似的话……